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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旁人教小皇帝,是在教授正统的进学之道,经义、史学,可这顾延章教小皇帝,教的全是从实而,手把手带着他从细微处着手,处理政务。
诚然其人官品并不太高,比不得范尧臣、黄昭亮众人高瞻远瞩,高屋建瓴,也不如大儒们浸淫经义多年,然而在“实用”二字上,实在无人能比。
如果不是实在脱不开身,杨太后甚至都想要日日跟着儿子一齐听课,保不准要比自己私下摸索,要便宜得多。
崔用臣的这一桩建议,当真是提到了她的心坎上。
***
回到垂拱殿,杨太后忙了半日,及至晚间,她没有等来下头人呈上的各处部司职能、管辖介绍,却等来了小皇帝赵昉。
听了儿子的话,她有些吃惊,问道:“陛下想要一块地?”
赵昉点了点头,道:“正是,儿臣想在清华殿后头清一块地出来,也不用很大,只一丈见方足矣,拿来种五谷。”
杨太后虽然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以她想来,多半与白日间顾卿的授课脱不开关系,便道:“原本玉宸殿后头有一片大地,是真宗皇帝时留下来的……”
赵昉颇为不好意思地道:“玉宸殿有些远了,儿臣想学民间农人种地,难免要浇水施肥、除草下苗,跑来跑去的,若是时辰不够,怕要误了耕耘。”
杨太后笑道:“宫中有旧人管着这事,你交代下去,照着从前来做便是,哪里就会耽误了耕耘。”
大晋的天子在宫中种田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实际上,便是赵芮这样一惯身体不好的,年轻时也曾在打麦殿后的田间耕种过,为的是通示天家务农重谷,知晓稼穑之难。
然而行事自有内侍监领,带着二三百名军校兵隶同主典来挑粪除草、下苗松土,作为天子,大多不过是三不五时去看一眼罢了,此时见得儿子有此想法,杨太后便下意识要仿照先皇行事。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的赵昉犹豫了一下,却是又道:“母后,儿臣想亲力亲为,不叫旁人帮忙。”
他道:“今日顾先生在课上问及儿臣知道几种粮谷,儿臣按着所知答了‘稻、梁、菽、麦、黍、稷’,可等到见得实物,六样东西摆在面前,却只识得两种,如此五谷不分,将来如何能通农人之苦,如何能掌一国之事?”
***
转眼便是初夏。
这日常朝,杨太后不需坐殿,只她心头全是朝事国事,睡眠一向不好,早早便醒来了,等到梳洗过后,正要去往垂拱殿听政,然而一只脚才踏出殿门,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一旁的崔用臣道:“我观陛下近日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崔用臣便道:“陛下日夜作息俱是按着往日,未曾见得有什么不同之处……”他犹豫一下,又道,“若说有什么,怕是清华殿后头的农田……”
杨太后过了一会,才把这事情想了起来。
去岁儿子来讨了清华殿后头的一块地,说要亲自耕耘,种植五谷。
小小年纪,能有心思体察民情民苦,杨太后自然甚是欣慰,当时就鼓励了一番,还从内侍里拨了十余人去帮忙,因朝中事忙,后来又不曾再听赵昉提起,她便把此事抛在脑后。
眼下听得崔用臣提起来,她有些诧异,道:“那田还在种着?”
此时天色尚早,杨太后掉头就去了清华殿后。
给小皇帝开辟出来的“专田”,就在花木之间,长宽足有两丈,远远看去,只见田间东歪西倒,稀稀落落长着不少青苗。
杨太后虽然没有种过田,倒也主持过春蚕礼,也跟着去过玉津园观刈麦、观种稻、观稼,晓得正常的田地不该是这样。
一旦走得近了,她立时分辨出不对来。
水稻田里只有边角处还剩下一点子水,其余地方都已经同旱地没有什么区别,按道理此时的稻谷应该已经灌浆,可这田间的稻穗,却是多半瘪瘪的,甚至不用伸手去捏,也晓得出米定然不会多。
她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对着急急赶过来回话的内侍问道:“尔等就是这样办差的?”
领头的内侍满头是汗,连忙道:“太后,陛下特地交代过,田间大小事体,臣等只能出言指点,半点不许插手……”他说到此处,不知道见得什么,竟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对着不远处行礼道,“陛下!”





娇术 番外 授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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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后回头一看,果然是赵昉走了过来。
他肩上担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有两个半桶水,姿势倒是像模像样的,还晓得拿双手一前一后扶着吊水桶的绳索,只是见了杨太后,显然十分意外,忙把水桶一卸,又整了整衣襟,方才上前行礼,叫了一声“母后”。
杨太后见得儿子穿着旧布鞋,鞋底已是磨得有些烂,鞋面上还溅了几个大泥点,裤腿更是被晃荡出来的水晕湿了不少,除此之外,又着了半湿半干的布衫,肩头有加厚的补丁,那打扮当真有些农人的行状,一时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可怜。
赵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面上有些郝然,羞愧道:“而今只有这一小块地方,儿臣尚且照应不过来,竟是把地种成这样……”
他虽然竭力克制,可那语气之中依旧含着几分郁郁。
杨太后并不是来看儿子笑话的,连忙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做天子的,难道还同农人去比种田种地不成?”
赵昉勉强笑了笑,实在没脸请杨太后参观自己的“成果”,只应了几声,便将此事揭过不提。
自此之后,杨太后便上了心,果然赵昉一连好几日虽然作息照旧,情绪却一直不高,每日做完文武功课,不是在田间来来去去,便是埋农书之中,想来是在寻找可用之法。
她有心想要劝慰,只是说了几回,全不中用,因怕忧思伤身伤心,已是起了心思去把顾延章叫来,不想这日正当饭时,却见赵昉下了学回来殿中,亲自捧了一个小碗过来,道:“母后,这是儿臣做的……特给母后尝一尝。”
杨太后一愣,低头把那小碗的盖子揭开,竟是见得里头一碗黍米粥,那粥已经煮得有些稠,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儿子虽然懂事,却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尤其这种“明孝”,哪怕知道对名声有利,他也从来没有做过。
赵昉不好意思抬头,只把眼皮垂下,羞窘道:“儿臣头一回熬粥,有些烧糊了……母后只尝尝味道便罢。”
又道:“今日只得了这一点子黍米……等下回熟得多了,儿臣再拿来做黍米糕……”
就着儿子这许多话,杨太后把那煮得有些焦糊的黍米粥吃了个干干净净,竟是好似品出了几丝甜腻腻的味道。
到得晚间,崔用臣才把白日里头生的事情同她说了。
“原是张舍人家的小公子,唤作张璧那一个,送了一抓麦子进来,说是他去岁种得的,其中分做四份,送去了赣州一份,给了张瑚张公事一份,顾官人家一份,另有一份便给了宫中……”
杨太后很难理解为何这简简单单的一抓麦子,便让儿子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可她却知道,赵昉之所以把种了一年才得的几粒黍米拿来煮粥给自己喝,多少是受到了张璧的影响。
她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由着此事过去了。
仲秋过后,赵昉的头年种下的所有谷种俱已收获完毕,所得谷物加起来也只有一个袋子。
他把未脱壳的稻谷、黍子、小麦一样样排在面前的桌案上。
没过多久,顾延章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赵昉忐忑地站起身来,指着面前的谷物,道:“先生,这是我今岁得的收成。”
纵然有熟知农事的内侍官手把手带着,可一个从无务农经验的人只用闲时抽空打理两丈见方的土地,还想要分别种植五谷,并不现实。
赵昉年纪虽小,心思却细,下头人背着他偷偷捉虫、除草、浇水,他一看皆知,内侍们见瞒不住,也只好老老实实任由这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天子自行其是。
不过到得此时,纵然早有准备,见到自己辛苦了一年,收获却这样可怜,赵昉还是觉得丢脸极了。
顾延章先向赵昉行了礼,行至桌案边上,将那三种谷类分别取来看了,又一一掰开其壳,最后才道:“陛下今次所得,已是远胜微臣当年。”
赵昉显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面十分不敢相信,一面又觉得对面这一位绝不会说谎,连忙问道:“先生也曾种过田地?”
顾延章也不回座上,就地而坐,道:“我年少时草率轻佻,一向只顾随心所欲,很不懂事,约莫在六七岁时,有一回纵马踩入农田,毁了旁人半亩田地,却并不以为意,兄长便叫我受罚……”
他与赵昉离得甚近,说话的时候,并不像是君臣对话,也不像教书授课,仿佛在与亲近友人交谈一般。
“陛下以为,臣会受什么惩罚?”
赵昉面上全是放松之色,想了想,道:“怕不是要先生去给那农人家做工?”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想:难道顾卿这是从前自己受过大苦,是以而今要来我身上找补?可我也没有纵马伤人农田啊!种这一年地,实在腰酸背痛的,还没什么收成,皇帝还没真做,脸已是丢光了,连寻常农人都不如。
赵昉倒不至于忿忿,反而有滋有味的,隐隐有一种自己变成受人管教子侄辈的感觉。
认真论起来,赵昉听范尧臣、黄昭亮并其余大儒授课的时间、频次其实更长、更密。可不知为何,对着前头这些人,他只一心尊崇,当做老师,然而对着顾延章,却总觉得这不单单是先生,亦兄也亦友,有些话不好对其余人说的,当着顾延章的面,说起来就不会迟疑。
顾延章微微一笑,道:“他倒是想要我去那农人家中做工,只别人哪里敢要,只怕我把田地全毁了,闹到最后,兄长便在我家后院里头辟了一块土,倒比陛下这一回打理的更大些,叫我种一年麦子并黍米……”
赵昉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道:“先生最后得了多少收成?”
顾延章笑道:“我其时不过七岁,每日只想着耍枪弄棒,被压着在田间耗了几个月,便择了机会,到得祖母面前哭诉……”




娇术 番外 授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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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昉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脱口便道:“难道哭也有用不成……”
顾延章随手撮起面前不小心跌落出来的几粒黍子,道:“我少时性子大,又排行最末,极得祖父母溺爱,眼泪一流,没道理也变成有道理了。闹到最后,还是兄长被教训了一番,只好同意叫我一日只花半个时辰去种地,也没怎么用力管了。”
听得“性子大”三个字,赵昉一下子就想到了张璧,他目光微闪,连坐姿都放松了两分,自己却全无知觉,恍了一下神,才又在心中算了算,道:“一日只有半个时辰,怕是不够用吧?黍子倒还耐旱些,麦子总要费心打理,又是在延州……”
种田这一年,赵昉虽然没能得到多少收成,不过说起稼穑之道,已经很煞有其事了。
小皇帝要给先生留面子,话自然说得客气,顾延章这个做先生的却坦率得很,道:“正经谷物自然种不好,不过我那一阵子或三五日、或小半月,就会做个样子去施肥浇水,管得那一地杂草倒是长得又高又整齐,最后割了几把,挑出来好的给家里长辈插瓶了——我祖母还夸那草生得甚是翠绿壮硕,带着一股青草香,寻常奇花也比之不如。”
赵昉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做兄长的管教弟弟,反而被长辈教训;做弟弟的种田种出一地杂草,还能给硬生生夸出花来。
他年纪小,见识少,当真是头一回这般大开眼界,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那位兄长现在何处?”
顾延章并不答话,只把手心的黍米倒回米堆里,道:“比起微臣当年半途而废,陛下而今行事有有尾,已是种得五谷,虽说熟成并不多,若是明年再来一回,单选其中一二谷类,自不会同今次一般罢?”
种了一年地,背都要驼了,赵昉累死累活的,一肚子辛酸泪,只是真正自己亲力亲为过,他反而谨慎起来,在心中认真盘算了半日,方才道:“我那原来的田地左近虽然有井,却并无河流,水稻怕是难种好……”
他一项一项把今岁种地时遇过的问题列了出来,最后得出结论,道:“除非只种黍子,才几分把握……”
顾延章问道:“陛下可曾吃过黍子饭?”
赵昉摇了摇头。
顾延章不置可否,只给他布置了另一桩事,即以十年为一期,比对大晋建朝以来,京畿之地历年五谷产出数目同比例。
***
顾延章只提了一下,赵昉察言观色,已是把两件事情都放在了心上,当晚就点了要吃黍饭。
黍子虽然也是五谷之一,京畿之地拿它作为主食的却并不多,大多用来酿酒或做点心。
都说由奢入俭难,赵昉从前在秦王府吃过大苦,刚入京时的日子也十分艰难,可入宫之后,杨太后简直是把他放在眼睛里也不觉得疼,尤其在饮食上,更是精心照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吃习惯了精米,此时一筷子黍饭入口,赵昉就觉得那口感粗糙得很,嗓子眼里还略有些痒。
他初时只觉得味道不太好,然而连着吃了几日之后,消化上就有些不太妥当起来。
太医院日日给天子请平安脉,很快就察觉出不对,报给了杨太后,又回头去查核饮食,没多久,就把黍饭这个不好消化的罪魁祸给拎了出来。
杨太后少不得来问儿子,又劝他道:“陛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脾胃也不好,黍饭不能日日吃——怎的忽然起了吃黍饭的念头?”
赵昉连忙答应下来,先认了错,然后才把前几日课上的事情说了,又道:“母后,我按着先生所说查对宗卷,觉若是种黍子,一亩田一年才能得百多斤,养得再好,也不过两百余斤,与之相比,好好种麦子、水稻,所产所得至少能翻一倍有余,味道也好,价钱也高。”
这种稼穑的细节,杨太后没有种过地,单独靠看这一年两年的奏章,自然不清楚,便问道:“水稻便罢了,要有水田才能种,只是他们为何不种麦子?”
赵昉便道:“中原麦子秋种而春夏收,黍子春种而秋收,两者并不怎的相碍,可西北土地贫瘠干旱,麦子难生,只合宜种黍子,当地往往一户通全家之力,也只能勉强够一年之食。”
他顿了顿,甚是感慨地道:“母后,儿臣原听范相公说,寻常农人家,积三年之余,方能得一年之食,当时虽是也觉得农人苦,却不知为何会这样苦,总觉得是不是其中也有他们自己并不上进的缘故,只是这话甚是不妥当,并不敢问,也不好说。今次自己种过地,才知农人之苦,虽然也有自身缘故,却多为上天所限。”
“一样是辛苦劳作,凤翔府一户人家一年一亩地只能得黍米两三石,太原府的农人能得小麦七八石并黍米两石,江南东西两路精耕细作,一户人家能得稻米十余石——难道凤翔的农人,便不想种麦子、水稻?不过先天不足罢了。”
杨太后在朝前殿中忙了一日,实在是心力交瘁,可眼下见得这名义上的儿子同自己说农事,即便碍于年龄、阅历所限,很多内容只是流于表面,可他那忧心国是,一心为民的模样,却如同灵丹妙药一般,抚慰了她疲惫的身心。
她心有所感,自然也有所表现,看向儿子的目光越柔和起来,道:“我儿心系百姓,此乃明君所为——那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赵昉有些赧然,想了想,却还是道:“儿臣查阅百年以来各州县宗卷,除却大灾、大难,各地田亩所产粮谷,多是十分平稳,并无多少变动,只有两回,数年之中,却叫江南东路、太原府的田亩产量增加了三成、两成有余,头一回是先祖太宗年间,交趾进贡了稻种,而今名曰占城稻,朝中往江南东路试种,后一回是有农官进献了新麦种,往太原府试种……”




娇术 番外 授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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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如果谷种得力,家家户户每岁皆能多得两、三成收获,遇得灾年,便不至于像从前一般……”
赵昉入宫一年有余,从来谨言慎行,更是极少过问朝事、国事,难得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杨太后实在高兴,连忙认真回道:“确是这个道理,只是朝中事多,虽也有部司一向管着,我却并无功夫去盯。”
赵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母后忙于朝务,儿臣纵使出不得什么力,却也不愿只在一旁看着,不如给我去跟着司农业寺改进五谷谷种?”
儿子从前都想着避嫌,难得今次主动帮着分担政务,无论怎的,也不能打击他,杨太后哪里说得出半句拒绝的话,立时就点了头。
此事告一段落,赵昉回殿之后,先把白日间剩的功课做完,又背了书,等见快到了时辰,才把宫中常用的黄门叫了过来,问道:“那日着你去打听的事情,有无什么消息?”
那小黄门忙道:“回禀陛下,已是查得清楚,那顾延章顾官人家中有四位兄长……”
赵昉问道:“可有哪一个在朝中任职?”
对方摇了摇头,道:“尽皆不在,十数年前北蛮入关屠了延州城,十室九空,死了十余万人,顾家一门上下也只剩得他一个。”
小黄门好容易得了个差遣,有机会在小皇帝面前露头,急急把顾延章从延州到蓟县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倒了个干净。
赵昉听得万分吃惊。
他略略算了算,推出延州城变那一年顾延章不过十岁。
原是城中顶尖富商最受宠的幺儿,一夕之间从天上跌到泥淖当中,竟是就这般沿途逃难,路上缺衣少食,靠双腿走了上千里路。后头进得良山读书,眼见就要出头,本来是要回延州应考,谁想又遇得饿虎豺狼一般的叔父,设计其去定姚山服役,一心要谋了性命。
这样一条绝境,不知怎么才九死一生走出来的。
赵昉本来觉得自己生母早亡,兄长早逝,少时在秦王府中受尽冷眼磋磨,还要时时提防被继母谋害性命,已经是天底下第一凄惨的命,然而比对起顾延章,好似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现下看对方性格,哪里瞧得出从前苦难的痕迹。
他一时心中思潮起伏,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
杨太后当着儿子的面,并没有说什么,转头就把顾延章召进了宫。
“陛下毕竟是头一回管事,又是要改进五谷这样的事,哪里是容易的,若是做不出什么东西,他心思又细,岂不是要平添难受?”她忧心忡忡,“顾卿,你今次让陛下请管司农业寺,虽是一心为君,却的是有些冒进了,不知后续有些什么打算?”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陛下请管司农业寺,并非微臣提议。”
杨太后听得一愣。
顾延章又道:“只是陛下既然提议自管司农业寺,臣以为,此举十分合宜,并无什么不妥。”
“历朝历代,农事俱排在头一等,新育出的谷种何止万千?可自有史载以来,真正能有增添收成的不过寥寥数种,陛下万乘之尊,一举一动关乎亿兆百姓,行事须要三思而后行,而今去管司农业寺,即便数月、数载乃至于十数载育种,所得结果也许未必能遂心愿,可自会知晓农人之苦,百姓之难,亦会明白世间未必能事事顺心。”
说到这一处,顾延章话音一转,说起了故事。
“臣听闻前朝惠宗自诩精通稼穑之道,曾在宫中躬亲田亩,最后育得良种,比之寻常谷种多得两成收获有余,以为得意,便着有司下新种,强令江南西路试而行之,然则耗资极大却又成效平平。”
“且不说橘生淮南淮北之道,便是同样的稻种,种在宫中,自有专人打点,种在民田,便由百姓照管,自然收获相差甚远——只是并非亲试,谁又知晓其中原因?”
他的话说得并不隐晦,杨太后一下子就听懂了。
让天子去管司农业寺,并不是当真指望他能管好,如此难事,左右也管不出什么结果来。
然而却能叫他知晓如何管,并在觉事情管不好之后,清楚当要如何面对失败与平庸。
除却司农业寺,很难找到更合适的地方给小皇帝去历练,既是真正做实事,又不会造成不能承受的后果。
她自然明白所谓的天子,在某种意义上与普通人并无什么区别。
多年前赵芮方才亲政的时候,也曾踌躇满志,只觉得山河任其施展,天下大有可为。
他同她畅想过将来,认为只要挨过二三十年的苦,自己治下的国朝纵然不能百姓安居乐业,仓廪积谷成山,至少能叫天下太平。
然而美梦还没有做完,第二年便遇上了交趾入侵,紧接着江南西路起大水,下一年蝗虫一路自西而东,直接扫入京城。
国库入不敷出,黎民困苦于道,中书里堆满了四处来请要救济的折子,又转而被送入了垂拱殿,堆满了三大张桌案。
杨太后亲眼看着丈夫由壮志满怀变为日渐消沉,纵然通宵达旦处理国事,却依旧不得其法。终于有一回,他半夜抓着北蛮屠城,延州死伤无数的折子,坐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即便已经过去了十余年,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
这一次她自己坐在了龙椅旁,做着丈夫曾经做过的事情,被文武百官推搡着,被接踵而至的政务挤压着。她的一笔一划,她的一字一句,决定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的性命与前程,却没有任何机会去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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