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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叁思
刃口比残留的虚影更快,被烛光投到墙壁上,看起来像是螳螂发出致命一击时的镰刀臂。
命在旦夕,如果没有招架之力,那抹雪亮的刀光将会劈头而下,将他的脸皮切成伤口平滑的两半,伙夫的后背上顷刻间迸出了一层冷汗。
我会死在这里……他根本无意思考,可这念头直接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求生欲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特别是对于像他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人,伙夫的身体陡然一塌,像是被吓到浑身发软,即将以一种稀泥坍缩的姿态扑倒地上。
可旁观的李意阑却看得门儿清,这人在瞬间抛弃了伪装,从一个胆小无能的厨子变成了卧底该有的样子,身手不差且善于随机应变。
对方小人做派在先,李意阑其实并不介意以多欺少,但王锦官应付的来,他就没有混入战圈,只留在外圈策守。
伙夫借着屈蹲,将王锦官的攻击往后延迟了一分,紧接着他侧开头,斜举着右臂撑在了头顶,只听“叮”的一声,刀刃切中的他的衣袖却没能入肉,只是击中了金铁然后在压力和斜度下沿着他的手臂划开了。
同时伙夫左手上动作不停,腕子先抖后抓,接着将溜进指尖的暗器掷了出来。
王锦官回刀去斩暗器,他就瞅准这个空档侧滚出两圈,以膝点地、手中的匕首反握着打横,迅速摆好了防备的姿态。
王锦官斩落暗器之后,还待提刀再攻,李意阑抬手捉住一柄朝他这儿迸飞的柳叶小刀,掖进指尖里藏起来之后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嫂子且慢,他好像有话要跟我们说。”
王锦官抬眼一看,发现那个假伙夫蹲跪在那里,望过来的脸上确实有些疑惑的痕迹。
一般遇到刺客或死士都没什么可谈的,这些人要么会像疯狗一样突出重围,要么就为了秘密干净利落地咬舌自尽,王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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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以为这是一个好现象,便将朝天的刀尖垂到指地,面向不变地后退到了李意阑旁边。
李意阑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在对方盯锁的视线下和气地回望道:“是不是不明白,自己扮得这么惟妙惟肖,我们是怎么发现你的马脚的?”
“伙夫”还是那张脸,脸上不知道是贴了面具还是本身就镇定,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一改怯懦和仓皇,静成了一摊死水,这使得他这个人看起来比他手中的匕首更像一把冷兵器。
“伙夫”确实不解,也比他的同伴们更耿直些,他冷漠地说:“请提刑大人赐教。”
王锦官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年轻,也有种意料之外的好听,清朗利落,仿佛是个更寄声差不多大的少年人。
可他不是什么少年,而是一个被人训练的冷酷而又沉得住气的敌人。
“按理来说有来才有往,你的同伴在牢里一言不发,十分不给我们面子,所以我本来对你也该是无可奉告的,”李意阑没有笑,一本认真地说,“但我尊重你们的忠诚,这是我对守信之人的敬意。”
“伙夫”的眼珠子动了动,他是黑暗里无名无脸的棋子,一生之中从没体验过这种瞬间,被一个巡抚级的官吏致以尊重。
也许这就是惺惺相惜,他忽然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李意阑,他们仍然敌对,但他会记住这个人,是个大丈夫。
“我们并没有抓住你的马脚,我只在试探从昨天晚上吴金回来的时间算起,”李意阑脸上多了些肃穆,清晰而低沉地说,“所有离开过衙门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回运气这么好,一刀就劈出了一个开门红。
“伙夫”怔了一下,心乱如麻地想到原来今天下午这半天的空档,根本不是什么畏惧打草惊蛇,而是专门做的套,给卧底向外传递消息用的。
春意阁昨晚才暴露出来,他们今天上午商议要去,但却将时间定在了晚上。如果春意阁里真的有什么,那么眼线一定会亲自或者提醒同伙上阵去消除痕迹……
原来竟然是他该做的事情,害得他跌入了对方的圈套。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伙夫”下意识地去看了眼王锦官手里的刀。
那把刀还没插回鞘中,斜斜的指着地面,刀身如常、尾端不翘,不是她平时那把随身的弯刀,不仅不是,新刀的刃口甚至都没有开锋。
她根本无意杀戮,只是在唬人,因为真正的伙夫或者衙役,绝对避不开女捕头的刀!
“伙夫”感觉到胸口突兀地跳了跳,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大人真是好心机。”
李意阑谦虚地说:“不敢当,跟你们一样,众志成城罢了。”
他话里没有挖苦的味道,“伙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之前每一句似乎用的都是“我们”,“伙夫”想起他活到现在听到的千百个“你们”,觉得那真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亲昵字眼。
“我中了计,无话可说,但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这个“伙夫”比牢里那两个聪明得多,明白自己突不破王锦官和李意阑的两层防守后立刻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边说边从身上的各个角落摸出了一堆暗器丢在地上。
“从昨晚到现在,我自认为行事还算小心,只出门倒过一次泔水,连市集都没有去过,大人第一个试探的人却是我,为什么?”
李意阑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泔水”上,开始琢磨他的消息是不是都是借由泔水递出去的,另一边一心两用,嘴上胡诌一通:“因为在出过衙门的名单之中,你是离我们最近的人。我们在粮厅议事的时间最多,而且上菜添水,你也没少往粮厅里凑。”
这理由是照着答案编的,因此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可实际上纯粹是碰运气,首先是大家都饿了,其次“伙夫”是出衙门名单上唯一一个还没有熄灯睡觉的。
“伙夫”倒是没有怀疑,只是接着丢出一团迷障,似笑非笑地说:“不出门也有传递信息的方法,抓住了一个我,大人的麻烦仍然很多。”
李意阑有点漠然:“阁下既然愿意为主子舍生忘死,还是别两边为难,替我操心了。”
“伙夫”已经丢光了身上所有的武器,见挑拨不成就沉默地站在了那里,表现得活像一条已经摊上了砧板的鱼。
他心中其实没多少恐惧,这种反应也许只是出于对任务失败的惋惜,毕竟他擅长伪装,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个瓮中捉鳖的鳖一样被人套住,这让他一方面有点挫败,另一方面却又认可了,这个新上任的提刑官确实不简单。
不过再不简单也就这样了,上头有令,知道太多的人都得死,无论是谁。
“伙夫”残忍地咧了咧嘴角,心里却没有多高兴,屋外的脚步声密集起来,他已经被包围了。
“我已经没有武器了,”他说,“要杀要剐,你们可以动手了。”
李意阑没想杀他,只是文不对题地问了一句:“我们衙门的伙夫呢?”
“伙夫”顿了片刻,大概觉得伙夫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蝼蚁,意外痛快地说了:“跑了。”
“那天他跟一个喝醉的木匠在院子里对着骂娘,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那木匠被他摁在地上捶了两拳,当天夜里木匠就死了。我跟他说,我看见他打人了,也没说是他打死的,他就求我放过他,我就给了他一点银子和一个路引,他连夜连行李都顾不上卷,就跑了。”
“来春街的木匠原来是你杀的,”李意阑垂下眼帘,估计伙夫应该也是凶多吉少。
假伙夫没有出声反驳,但他心里是不认同这句话的。
木匠下重金之前立下过字据,不能保密就死,他确实泄密了,所以死的不冤,但他觉得像李意阑这种人不会认同他的生死状,所以沉默以对,随便对方怎么说。
除了这已知的两个人,李意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遇害者,他日日面对着那些案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夜晚的这个时刻,李意阑明显的感悟到了变化。
白骨案背后的主使者,他的作风变味儿了。
从任阳的风筝案到扶江的重阳节,四起案子无一人死亡,只有刘乔和罗六子在慌乱中受了伤,可案子传播到饶临,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已经死了个木匠、伤了江秋萍,伙夫失踪、眼线重重。
起初背后的人非常谨慎,可发展到目前,却有了点无关之人也杀的意思,李意阑拧着眉心想到:即使是一人之下的首辅,这样肆无忌惮地堆人命,是不是也有些太放肆了?
他去找江秋萍讨论这个问题,江秋萍摸着下巴说:“我比较倾向的可能是,对方被我们逼得有点儿狗急跳墙了。”
李意阑心想那要是这样就好了,起码说明他们是真的触到了核心。
可情况却并不乐观,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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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夫和之前被抓那两个俨然是一条心,刑讯没法撬开他们的嘴,从短期来看,他们无法从刺客这里得到什么情报。
一次又一次的发现下藏的不过是反复的失望,像是鱼漂永远在动,可拉起来的全是空杆,大家难掩失落,脑子都有点不爱转,李意阑自己更够呛,只好早早遣散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这样告诉自己。
知辛参禅总爱开着窗,他喜欢听外头一切的动静,狂风暴雨、树叶婆娑,都能让他觉得宁静。
这天临睡前他去关窗,发现天上的乌云压得非常低,像是有一场暴雪即将来临,他修行多年,在各种环境的变化下都能维持心平气和,可这晚却十分莫名,他竟然多年难得一遇地跳起了眼皮。
他的直觉大约是真有些准,睡到半夜,果然就出事了。
寄声跟李意阑在一个屋里睡已经好几年了,他天生适应能力强,最开始被咳得恨不得暴躁地捶床,可没多久就练到了充耳不闻,该起的时候像弹簧,倒下又立刻能成一具“尸体”。
李真同意让他伺候李意阑,有一方面也是因为别人都没他心大。
寄声其实睡着了也听得见李意阑在咳,只是习惯了那种动静,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他不醒。
可是这天寄声半梦半醒,却听到了一种困兽在笼里的垂死挣扎的闷响,他被那种气氛吓得蜷起身体,然后在浅了一层的睡眠里听到了一连串残喘的声音,只出不进,听得他也差点憋死。
寄声糊涂地翻了个身,眼睛撬开一条缝,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天上不现星月,屋里的可见度便也非常地低,寄声被那阵捂住耳朵都不消停的喘息逼得异常恼火,他猛地一翻被子坐起来,先是头晕目眩,接着才隐约瞟见他六哥的床上没人,地上倒似乎有一团人形。
李意阑夏天都没有睡地上的习惯……一股让他恐惧的不对劲立刻淹没了寄声的意识,他直接扑下了床,顾不上点灯也没穿鞋,忽然慌得不得了,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六哥!”寄声大声叫道。
回答他仍然是那种喘息,像是一个老人卡了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浓痰,又像是风箱锈过了头,强行推起来而产生的嘲哳。
他飞快地跑过去,摸到身体知道这就是李意阑,可手感太不对了,寄声隔着衣服都感觉李意阑的体温不对,太热了。然后他往上一摸,触到了一张滚烫而且胀硬的脸皮。
他摸了好几年了,李意阑的脸不是这样的。
寄声憋着一口气半天没吐,在一个不知所措地短暂片刻后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他将“六哥”和“李意阑”换着来回地乱叫,一边爬起来去摸火折子。
火折子放在面盆架上,寄声急吼吼地去拿,可是下手的力气太大,没等摸到火折子,先将架子一下按翻了,火折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寄声又急又气,特别想踩碎或者踹翻点儿什么。
可还没等他实施起来,木门“砰”一脚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寄声闻声回头,看见那和尚用胳膊环护着一盏灯,不请自入地跑了进来,只穿着里衣,脚上也光着。
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寄声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大师身上的人气,他的表情没有那么平静了,他很焦急。
“大……”寄声浑浑噩噩间记起他也懂医,准备请他看看李意阑。
可不用他多说,知辛直接无视了他,飞快地靠到了床榻跟前,搁到地上的灯盏跟着就照亮了李意阑的状况。
寄声仓皇地叫了声“六哥”,音量大得足以吵醒整个后院的人。
知辛也被惊得不轻。
李意阑已经没了人形,他浑身绀紫,露在衣服外面的每一寸皮肤,包括眼皮都肿的老高,整个人直接胖了两圈。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严重的地方在于他胸口比其他地方鼓得更高,口鼻间糊满了混成一团的乌血和浓痰,看起来恶心至极。
这些污秽直接堵塞了他的气道,寄声醒的时候他在喘,现在他却没什么声息了。
知辛连忙去探他的鼻息,可指尖却并没有热气拂来,他的手倒是没抖,可心里却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好像懵得比疼还多。
人都生命都有尽头,他一直都知道李意阑是要死的,他本来以为当这个人里去的时候,自己体会到的悲伤应该和那只麻雀死去时差不多,可现在他心里的感受不是那样的。
知辛感愤地想道:他竟然觉得这个局面不可接受……
屋里的寂静加剧了寄声的恐慌,其实他也不想打扰大师看病,可他很担心李意阑。寄声小心翼翼地说:“大师我六哥怎……”
院子里响起了好几道开门的动静,他跟吊丧一样,就是猪这会儿也该醒了。
王锦官来得最快,衣衫不整,她裹着就来了,在门口一看脸色就黑得跟锅底一样,冲进屋里去掀知辛,打算背起李意阑去找大夫。
知辛本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掀了半拉才像是醒了过来。
王锦官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抗拒,她顿了一下,就见知辛猛地俯趴下去,左右手分别捏住李意阑的上下唇拉开,然后像是看不见那一堆让人恶寒的秽物一样,将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李意阑:让人窒息的不是无法呼吸,而是大师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顶着一张猪头的脸[]
第36章运气
《素问.厥论》篇中有:太阳厥逆,僵仆,呕血善衄。
李意阑的状况看起来就是这样,书中的医法是治主病,可知辛没时间开方子,而且也已经灌不下去了。
他毫无把握,也没有任何一本医书教他该这样做,可他想要李意阑活。
梅花未谢、冬雪未凋,这个认真的人应该看到来年春生时人间最柔软的绿意。
李意阑的脸离他很近了,浮肿得像是一个陌生人,人一死模样就跟生前不同了,知辛感觉自己又一次跌入了失去或者孤独的陷阱中。
寒意彻骨,他听见叫声就赶来了,连件外衫都没披,冷气似乎是在身上,又仿佛是在心里,知辛用袖口快而糙地在李意阑口鼻间揩了一把,接着一压而上,以手以唇堵住对方的口鼻用力吸气。
滑腻腥咸的液体霎时反哺过来,危急让情绪无立锥之地,知辛吮了满口,随即将头一歪,吐了再来。
王锦官一把没能将他掀开,反倒被他的作为给震住了。
当年大夫对她摇头的时候,她也这样吻过李遗,抱着冷掉的躯体不肯撒手,其实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是身体不肯答应。可知辛和她的立场完全不同,他与行久只是朋友,之所以做到这一步,除了救命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王锦官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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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定下来,起身朝旁边退了两步,避干扰到知辛的动作。
然后她这一动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眼巴巴的寄声,少年人吓得打了个摆子,硬是牙板一咂咬住了下唇,生怕自己的聒噪坏了事。
他嘴里天天嫌弃李意阑,说他命不过二两还老当自己是重磅,可那都是开玩笑的屁话,因为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正话反说,就像“碎碎平安”一样,寄声一直都以为他们兄弟俩还能够在一起厮混很多年。
岔道口来得有些过于突然了,之前六哥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只是咳得喘不过气来而已,今天的状况让寄声十分陌生。
后来的几个人惊忧交加,交接的眼神里疑问重重。
江秋萍心说明明几个时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成了这样?而且从寄声的反应来看,这种症状应该是第一次出现。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单纯的发病那么简单,可李意阑命悬一线,江秋萍也根本没法好好思考,他胡乱地将脸乱抹一通,专注而紧张地去盯那个本该让人感到尴尬和有违礼法,事实上却只让他们提心吊胆的画面。
吴金想着大师毕竟不是挂了牌的大夫,还是请一个来更妥当,跟张潮窃窃私语了两句,转身跑了。
王敬元来的最晚,目前他跟李意阑还只有金钱上的牵扯,这份没几分感情引发的淡定反倒让他成了在场最有用的人。
死生之外无大事,道士敛了平日的市井和奸滑,周到地将屋里的烛台都搬到了李意阑周围,逐个点亮了以便与和尚能够看得更清楚。
加上他常年在民间行骗,接触过不少因溺水昏厥而被他编造成是水鬼缠身的人,痰阻窒息和溺水的原理应该是相通的,王敬元走到李意阑的另一边,稍微跟知辛错开而跪,想要去摸一摸李意阑的腹腔。
可他的手还没压下去,正在吸痰的人脑门上像是生着第三只眼睛,一把截住了他的手腕。
知辛抬头又吐了一大口,脓血沾染,他的脸上已是一片狼藉,眼神却在秽物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干净冷清了,他盯着道士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敬元立刻感觉到了敌意,他反应不慢,明白这人是不信任他,怕他趁机弄死李意阑,可皇天在上,他只是觉得提刑官人还不错,死了可惜,能救一把就当积德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这里有没有积……”,王敬元指了指李意阑微凸的腹部,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水”字改成了“痰”。
知辛看见他指的位置后戒备稍微松了松,将王敬元的手一把按在了李意阑身上,说着又趴了下去:“有,你按着他的水分穴,注意力道不要太急。”
揉按肚脐正上方一寸的水分穴有助于排除体内多余的积水,知辛不知道对稠痰有没有效,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王敬元“诶”了一声,跪起来将两手都按在了李意阑的穴位上。
屋里一时只剩下按压和吞吐声。
李意阑没有意识,因此舌头非常碍事,动不动就跟着痰淤往知辛嘴里滑,知辛为了争取时间,只好用拇指将他的舌尖按在了下唇上面。
王敬元凭良心说话,这画面可能是起先太肮脏了,躺尸的那个脸上又是血又是痰的,可和尚慢慢地给他擦得差不多之后,再面贴面感觉一下就不对了,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香艳。
道士疑惑而猥琐地眯了下眼角,接着将头往下一扎,非礼勿视去了。
可饶是他们荤素不忌、一片赤诚,努力换来的回报仍然未知,李意阑的皮肤正在慢慢变冷,然而知辛拿不准这个现象到底是好还是坏,降温是真,可它会降到哪里去?
他不敢停,只顾埋头嘬吸,可没多久连江秋萍都看得出他已经脱力了,面红耳赤的,吸气时肺腑里杂音乱蹿。
张潮下颌的线条紧了又松,轻轻地贴过去说:“大师,要不换我来吧?”
知辛犹豫了一个眨眼的瞬间,还是拒绝了。这不是他要逞强,也不是不信任对方,只是抵唇引浊并不容易,技巧和心理都需要很多准备,万一张潮迟疑片刻,李意阑可能就会与生机无缘。
他稍微稳了稳气息,顶着满额头的汗珠复又低下头去,慢慢地知辛吐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直到没有,使得救命看起来像是亲密一样,可李意阑的鼻翼间仍然没有呼吸。
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在都是明事理的人,都强忍着没有出声。
知辛能做的事情变少,心里的想法便查漏补缺似的多了,他从李意阑为什么还不醒,一直想到天理报应,然后想来想去也没明白,如果真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那李意阑的恶却是在哪里?
他自发和被迫地读了太多东西,脑内的闸门一松,杂思登时群魔乱舞。
知辛怔怔地想道:因为李意阑曾经杀过很多的人吗?那驰骋沙场的将军在上,为何还能封侯拜相?
又比如一个所谓的好人死了,他的家眷多年后因他而受惠,这种因缘能够被叫做是善报吗?
天理昭彰在他踏足此间之前都还是信服的,因为师父年复一年地这样告诉着他,可现在知辛忽然又觉得自己不信了,是因为李意阑吗?他在心里自问自答,不是。
其实他常常都在摇摆,为很多的人和事,顺境时就信我佛慈悲,不顺时又不信,觉得遭遇噩运的人纯粹是倒霉,跟前世今生、因果报应等没有关系。只是人心隔肚皮,别人看不清罢了。
师父又叨叨他没有敬畏心,可很多事他不仅没法敬,连畏都欠奉,只觉出恨来了,因为他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久违的激进再度来袭,知辛这才猛然发觉,十几年来自己毫无长进。
王敬元也按得手酸背软,他见和尚停下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好,迟疑了一下不想担“提刑官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一个人”这种责任,不自觉也将手上的动作停了。
寄声见这忙碌的两人忽然呆若木鸡,心头霎时就涌起了一股特别不详的预感,但他不敢吭声,怕问到一个后悔莫及的答案。
王锦官比他坚强,撑住场面道:“大师,行久他……怎么样了?”
知辛偏头看了她一眼,可视线里却空无一人,不在她或屋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穿堂而过,落在了院内的雪景中,境由心生,他看见的是满目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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