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叁思
李意阑随便她骂,既不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对上视线时会对她扯一扯嘴角,然而在这血腥味冲天的牢房里,那种不达眼底的假笑让他显得异常冷酷。
寄声立场不同,没有看出什么冷酷,只是隐约察觉到他不高兴,没敢上前抖机灵。
江秋萍却能够理解他这种不近人情的嘴脸,狭路相逢不见得勇者得胜,心狠的人却总是赢多输少,既然是要诛这女人的心,那就绝不能让她窥探到丝毫不忍。
狱卒们施刑时的情绪本来十分外露,要嘲笑就嘲笑,要侮辱就侮辱,可大人们纷纷往这儿一站,他们反倒约束了起来,闭上嘴一味地卖力抽打。
这使得刻意的沉默在刑讯声里恣意蔓延,让人隐隐喘不过起来。
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只有白见君一个人神色如常,他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暗自交锋,只是出神地看着扇贩子。
那人一直垂着脑袋,叫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白见君听得出来他痛不欲生,却也听得出他还能忍,因为一个人忍不住的信号恰恰就是放弃克制。
这人太过倔强,是长处也是短板,他为扇贩子的坚韧而折服,却不料对方此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昼夜不休的折磨让扇贩子开始神志不清,他知道有人进来了,但却连抬头看的力气都没有了。
深到骨子里的疼痛让他心浮气躁,那种躁动挑拨着仇恨和怨气,让人想嘶吼想痛哭、想毁掉触手可及的所有事物,可仅存的理智和身上的绳索又禁锢着他,让他只能当一个绝望的囚徒。
他什么都做不了,从前是,现在是,也许根本就没有的以后亦是如此。
能死的时候犹豫不决、想死的时候却又无计可施,自己似乎总在迟疑,以至于这一生都在做错误的决定,受罪有应得地磋磨。
可他又有什么罪呢?
扇贩子昏昏沉沉地想到,他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放过火,只有一个无处洗刷的欲加之罪。
当年尊严被碾碎,他还信这人间有光明,可事到如今才发现太执着的人并不适合苟活于世,因为他们所寻求的东西永远无法如愿以偿,如果放不下,就只能堕入煎熬的红莲烈火之中。
只有挽之押对了宝,他当年的自尽不是懦弱也不是屈服,而恰恰是分外清醒的独善其身。
所以挽之还是挽之,他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同袍了。
扇贩子觉得自己可怜也可恨,刚想笑一声来表达讽刺,却没料一口气到了嗓子眼忽然变作瘙痒和腥甜,催得他脏气逆涌、喉头做呕。他控制不住地将头抬了半寸,然后猛地往下一点,张嘴吐出了一大口红黑色的血瘀。
那些淤血想必在他体内淤积了有一阵子,稠得拉出了血丝,黏糊糊地砸在地上,让人感觉他的肺腑里好像都烂透了。
女刺客惊呼了一声“先生”,问他怎么样。
扇贩子却顾不上答她,头晕目眩地继续吐了三遍,地上淌晕出铜盆大小的血摊,血落的动静如同雨幕。
李意阑和白见君凭经验都看得出来,这个人眼下确实是到了生死关头,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
白见君是觉得他这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虽然死了可惜,可是活着也痛苦,生死都是这人选的,他既然愿意保密,那就是打算舍掉性命,白见君愿意尊重他,而且也笃定李意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李意阑则是耐着性子,在跟那女刺客比谁先沉不住气,所以每次心里想叫人传大夫的时候都会抠一下手板心,告诉自己再等等。
然后他等了三次,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女刺客开口说谩骂之外的话。
她说:“他是我们和上头唯一的接头人,一切信件由他接和销毁,我们只能到口头的命令。你就不怕打死了他,之后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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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都查不到吗?”
江秋萍喜闻乐见地眯了下眼睛,心说终于,她开始多说多错了。
李意阑本来还在门口留了个“惊喜”,一见这发展忽然也觉得用不上了,连忙内心暗笑可脸上却冷淡地说:“姑娘,你这威胁真是可笑,本来他活着也什么都没让我查到,你觉得耐心已经耗尽的我,会在意一个哑巴的生死吗?”
“再说他也不是你们当中第一个在这里丧命的,有一就有二,我已经略微有些适应了,你不用拿这空话吓我。我还有事,得告辞了,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们师爷说。”
说完他将头一点,转动脚尖就准备走了。
女刺客听到那个“丧命”时就呆住了,愣到李意阑准备走了才回过神来,有些迟钝地说:“……谁?谁丧命了?”
李意阑盯着她的眼睛说:“盈字号的那个袁宁,是不是叫袁……”
他话音未落牢中忽然“噗”的响了一声,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那个扇贩子又喷了一口血,这回血色鲜红,一看就知道不是旧创而是新伤。
扇贩子完全是怒急攻心,他虚弱地气息都前后不继,可还是力地抬起了头,唇间血沫喷扑地说:“你……说、什么?袁……袁宁死了吗?”
谁都看得出他是真的伤心了,问完那句话之后他也不等回答,好像已经接受了袁宁的死讯,眼神和表情同时灰暗了下去。
李意阑陡然感觉到那个年轻人对这人十分重要,他顿了一下说:“没死,我诈你的,但是快死了,你要见他吗?我让人将他抬过……”
“不用,”扇贩子说完这句之后,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虚弱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要动他,救活他,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李意阑的心跳猛然加急,头一次有种抓住了真正把柄的实在感,许多个问题在他脑子里你争我抢地往外挤,但考虑到扇贩子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他还是按捺住急切,只问了两个最简单的问题。
“你是谁?”
扇贩子被这个简单却又尖锐的问题刺得心如刀绞,他恍如隔世地呢喃道:“刘芸草。”
要是唯一的江陵人张潮在这里,或许还能为这个名字做一段评说,可惜在场的都是京外人士,没人认得这位昔日军器监的一把手。
李意阑反应平淡地听了,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白骨案的主谋是谁?”
扇贩子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清醒而郑重地说:“是我”
第68章排云弓
酉时一刻,江陵大理寺。
签押房中,面对钱理的问题,那位前修陵瘸子将士正在努力回想。
“监察使大人姓刘,名字好像叫……啊对,叫刘芸草。他是皇陵中地位仅次于袁大人的督查官,为人和气,人也生得漂亮,在修陵队中威望很高,他每次一来不止将士们,很多犯人也会同他打招呼。”
钱理从这人转述的内容和语气中感觉那个刘芸草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人,谁能想得到他如今却成了一个亟追待查的人犯,云端黄泥固然令人唏嘘,可自己也该尽好本分,钱理接着问道:“那么多人都认识他,他去皇陵去得很勤吗?”
瘸子停住想了一会儿:“一月两三回总是有的。”
钱理颔首以对:“那袁祁莲袁大人呢?他去的次数如何?你对他有什么了解没有?”
瘸子摇头道:“袁大人不常来,有时一个月也见不着人影,督查的事都是刘大人在管。我地位卑微,哪能对他有什么了解啊,只是从营中听过一些闲话,传的极不像样,不敢玷污大人的视听。”
钱理还没说话,许之源却先打断道:“无妨,你只管说,像不像样我们大人自有公断。”
“是,”瘸子哈了下腰,这才继续道,“袁大人有一半路苏的血脉,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从他的长相上就能看出来。不过当年营中的传言却不止如此,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人嘴里最先说出来的,反正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袁大人的出身都已经确定了。”
“传言说,他的生母是好几十年前路苏国王族的一个郡主,因为她的父亲客拨勒亲王在拥立汗王的斗争中选了错的人,使得整个部落遭到了大清洗。”
“其他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位郡主却因为生的普通,在和侍女换了衣服之后侥幸逃过了一劫,之后辗转流落到西疆,和西疆城里的一个铁匠结成夫妻,还生下了一个男婴。”
听他的未尽之言,那个男婴想必就是袁祁莲了……对于这些子虚乌有的谣言,钱理向来是不大信的,但这个瘸腿将士的说法却让他心中一动。
这个传言相当微妙,微妙到一旦落下这颗棋子,当年那个判刑处置快到让人目不暇接的通奸死局一下就活了。
一个是对内主管朝会礼仪、对外辖接番邦建交的鸿胪寺卿的掌上明珠,一个是掌管朝廷兵器械造,却又背负着“国恨家仇”的番邦贵族,他们之间的暗室亏心偷的就不是情,而有可能是对大瑞王朝的背叛和报复了。
平乐案发生在奉天十二年,而良王殿下歼灭路苏是在次年,这个逻辑看起来就是袁祁莲死了之后,彪悍的路苏就被打垮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钱理的第一反应不外乎人情,那就是袁祁莲是个别国的细作。
自古以来造反就是皇室的大忌,律法中尚有明例,一旦发现有人图谋造反,为绝后患和威震不轨之心,可去一切重案的条例就地格杀。
当年那位章贵妃就被当场杖毙了,只是袁祁莲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还在天牢中关了一阵子。
诏狱里有一百种悄无声息将人处死还看不出来的法子,而站在权力巅峰上的人想要处死谁,很少会真正顾及百官的颜面,所以袁祁莲在事发后还能存活数天的原因一定还有更深的内情。
他没有死,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还有用,可他能有什么用呢?
此时钱理还没能拨开迷雾,但他感觉自己在慢慢接近了。
他将瘸腿将士的这番说辞暂时进脑海深处,准备等清净的时候在好好琢磨,眼下他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待问,他应了一声,随即将思路移到了别处。
辑修皇陵是天大的要紧事,督查首领连面都懒得露似乎说不过去,钱理问道:“刘芸草和袁祁莲这两人的关系怎么样?”
瘸子想也没想就说:“那自然是好了。袁大人面冷,为人也孤傲,大家都怕他,见了他就埋头干活,只有他们军器监本部的人才敢跟他说说笑笑。刘大人跟他最为要好,在我的记忆里两人从未以官衔相称过,袁大人直呼他的名字,他叫袁大人的表字,晚之还是什么的。”
钱理不料他知道的还挺多,心绪不自觉放松了不少,面上露出笑意来,和蔼地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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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再与我说说,当年军器监之中,与袁祁莲亲近的官员还有哪些?”
瘸子露出思索的表情,断断续续地报起了人名:“是,还有中尚署丞林庆、掌治署监作王桥……织染署掌固杜海铮……弩坊署令刘、刘诘,诸铸钱监的那位大人姓什么我不大记得了,反正当时军器监上下掌固级别以上的官员,基本都是袁大人的亲信。”
那也就是说这偌大一个王朝的兵器输出库,号令权竟然握在半个外邦人手里,钱理心中骇然,心说难怪有人容不下他,朝中最忌讳一党独大。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袁祁莲所荣获的无上圣宠,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也是他的催命符。
钱理让许之源拿笔记下了那些名字,接着又说:“你还知道什么?譬如这些人有没有家眷?家住哪里?和哪位其他衙门的官员有来往之类的消息?”
瘸子:“这就不大清楚了,军器监有自己的衙门,这些大人们大多数时候不在皇陵里,几乎都是当天来当天走。不过他们跟修皇陵的大人和工匠们熟一些,毕竟有差事上的牵扯。”
钱理“哦”了一声,让他将当年造陵的官员和匠师们都写了下来,交给许之源出去安排新一轮的寻人事宜了。
酉时将近的时候,盐铁使那边叫人递来了一封信,内容是十斤左右上等慈石的分配去向,当中赫然就有扶江的都作院。
钱理不敢耽搁,立刻誊抄了一份,交给下属拿到左武侯府去借信鸽去了。
此时从江陵南下的钦差,离饶临的东城门还有五十里的路程。
末时以后,饶临衙门。
也许是松了口气,刘芸草说完“是我”之后,脑袋一歪就昏了过去。
李意阑派寄声去后院请郎中,却不料大夫因为衙门中药材不全,不久前刚离开后院,回自己的药堂给袁宁抓药去了。
寄声找不到正主,只好去敲知辛的门,于是知辛下午这临时抱佛脚也泡汤了。
好在人命关天,他二话没说就站起来跟去了牢里。
彼时李意阑已经让人将刘芸草抬回了牢房的木板床上,给换上了干衣裳,他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发现来的人是知辛,心里就很想叹气,为自己天天在搅人清净而愧疚。
知辛却没有这么想,来的路上他已经从寄声那里得知了一些内情,此时走进牢房的床边,第一件事就是好奇,他坐下来将刘芸草的手腕从盖褥里拨了出来,并指去按的同时看向李意阑低声说:“听说你们抓到了主谋,就是这个人啊?”
牢里只有一张圆凳子,李意阑让给大夫了,自己就只能站在后面,他点了下头说:“他说是他,细节还没来得及问。”
都说面由心生,刘芸草实在生了张秀致的脸,单看面孔实在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知辛觉得这人不像主谋者,但他也没有随便发表意见,只是轻笑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刘芸草本就气血两虚,又经过方才剧烈地呕沥之后,脉象按起来虚若无有,不说十分凶险,但情况也着实不乐观,所以知辛摸完脉很快就离开了牢房,到库房去抓了一副补血气的方子,立刻叫人拿去煎了送服。
牢里阴气重,人犯也不醒,李意阑没有待在下面的必要,于是跟着知辛一起回了后院。
临时左右无事,他就跟着知辛去了库房,那人在箱柜之间抓找的时候,他就靠在药案上提着小黄铜称,等着知辛将抓出来的药材搁在称盘上过重。
知辛想着刚审出一个主谋,主审官应该会很忙才对,就委婉地提醒李意阑,要是有事尽管开溜,这里他一个人完全可以。
李意阑却少见地不肯勤于政务了,说是脑子有点乱,需要清净一会儿,请知辛大师大发慈悲,不要赶他。知辛看他的兴致确实不高,也就随他去了。
等两人抓好了方子出来,赶去扶江的张潮和吴金也回来了,两人拘着三个带轻镣的男人,连拉带拽地冲进了衙门,效率快得让人吃惊。
江秋萍本来在牢房门口踱来踱去,等着刘芸草醒来问话,那句昏迷前的“是我”简直吊尽了他的好奇心,要是扇贩子今晚都不醒,他很有可能压根睡不着觉。
他正暗自焦灼,再又一轮的转身里看见张潮直接愣了,小跑过去说:“你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飞也没有这么快吧?”
张潮将那三个兵勇推了一把,用眼神交给吴金往前带,自己慢下来跟江秋萍解释:“运气好,我们去扶江衙门送公文,正赶上都作院运着箭弩去府库交公,直接在城中的演武场铐的人,少了来去都作院的那一百里路,才能赶在这个时辰回来。”
江秋萍将右手的手背往左手心里一砸,畅快地说:“哼!双喜临门,真是天助我等,走,我去喊大人来开审。”
张潮挑起眉毛,被他感染地跟着笑了起来:“哪来的另外一喜?”
江秋萍连忙向他转达起扇贩子的交代来,在听到对方刘芸草的时候张潮结实地愣了一下,江秋萍觉得他这反应有点古怪,连忙说:“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见过排云弓,”张潮沉沉地说,“听我爹说,刘芸草是排云弓的铸造者之一。”
江秋萍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大名鼎鼎的排云弓他多少有些耳闻,据说这弓的弓身上有活机窍,一弩能够同时发出三箭,三箭分别都能命中一个人,使得弓箭手能够以一当三,极大的提高作战力。
而造得出排云弓的人,做个小玩意儿似的石像生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第69章八千两
酉时三刻,饶临大堂。
照例是江秋萍坐在公案后面,李意阑在经承的位置偷懒。
他手里还捏着一小把去壳核桃,是离开库房的时候忽然咳嗽,知辛从药柜里给他抓的,说是细嚼慢咽能让嗓子舒服一点,可惜他走得太快,到了公堂才嚼了两瓣,剩下的只好掩在了手里。
他们来了大半个月,衙役办事的速度明显被逼快了不少,列队、提人、师爷就位,很快就到了开堂的时候。
都作院的那名营官跪在一边,石坊的管事畏缩地站在另一边,因为害怕,垂头弓背地不敢看他婆娘的远亲一眼。
江秋萍拍了一下惊堂木,让那三人报上名来,地方上的兵勇本来跋扈,可因为在扶江被捕的时候被吴金好一顿揍,这会儿便就老实了不少,中规中矩地报上了大名。
江秋萍开门见山,直接让衙役将慈石和从坊主家中搜出来的赃银抬到了堂前,然后问那名营官:“益求石匠坊的掌柜说,这些慈石是你在九月初的一天,花了一千两雪花银,请他从都作院偷偷运走的,是这样吗?”
敢干坏事的人自然都有几分蔫胆,营官没这么容易招认,立刻矢口否认,说这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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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他一概不知,都是他这亲戚在胡编乱造。
那坊主一听他翻脸不认人,当即就急了,将他一介草民是怎么进的都作院,见过哪些景象,又是怎样在扶江城门口为了躲避排查,给守城官塞了几多银两的事愤愤不平地讲了出来。
对于都作院的内部格局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牵扯进来的人物都可以随时查证,营官的反驳越见没有说服力。
江秋萍危言耸听了几句,又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几板子。那营官不是铜皮铁骨,屁股上的肉还没烂口就松了,求饶着说他这就招。
他说是,银子和慈石都是他给的。
江秋萍步步紧逼:“你的家境和例银我很清楚,我想问你,你是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营官闭着眼睛,满脸都是穷途末路的丧气:“王都统给的,让我去办这件事,将这批慈石送到饶临去,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走漏了风声。”
江秋萍冷笑道;“为什么非要运到饶临去?按照你告石坊主的说辞,如果只是慈石有盈余,大可以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深埋了,这样一千两还能落进自己的腰包,岂不是更好?”
营官苦笑道:“回大人,哪有什么盈余?编的谎话而已。慈石是弩坊中用来提纯铁矿的原石,扶江因为有土司城,所以每年需要造贡的箭簇比其他的都作院要多得多,常常只有不够的份,哪还有多的。”
江秋萍愣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编造盈余的说法?”
营官叹了口气,软弱地说:“上头叫我这么做,我哪敢问那么多啊,赶紧照做就是了。”
江秋萍朝前坐了一些,感兴趣地问道:“哪个上头?是给你银子的王都统吗?”
营官点了点头,江秋萍问他点头是什么意思,他就只好说是,师爷赶紧记下了证词,江秋萍这才打住问话,朝堂下的衙役招手道:“把人带上来。”
王都统本来就被押在公堂外面,营官说的话一句都没落下,他被人推拘进来跪下,立刻含恨地瞥了自己的部下一眼。
江秋萍看他那权势没二两但却很猖狂的样子就不顺眼,重重地擂着惊堂木喝道:“王都统是吧?你再瞪他,我就当你是在恐吓人证,先给你二十大板。”
王都统梗了下脖子,像是要反驳,但张嘴之后又闭上了,连同那口气也咽下了似的粗着嗓子说:“是,下官知错了。”
江秋萍问他营官说的属不属实,他说是,江秋萍又问他:“那银子是谁给你的?什么时候在哪里?给了多少又有没有旁人在场?这些逐条都得讲清楚。”
王都统顿了半晌才说:“……是京中弩坊署的郑监作给的。督查箭造的巡抚六月份从京城出发,走到扶江的时候正好是九月二十二,然后在扶江停留了四天。”
“他们临走之前,也就是二十五日那天夜里,郑监作独自到我营中来,提起我一个在弩坊署考公室当差的兄弟,说是我兄弟知道他要路过扶江,托他给我捎了份礼物。”
“我一听高兴坏了,赶紧留他在家里吃饭喝酒,后来有点喝高了,他就催我打开礼盒看看。我也好奇我兄弟给我准备了什么厚礼,只是当着他的面没好意思,一听他都这么说了,就将那小礼盒拿出来打开了,谁想得到里面装的是……是一沓一千两的银票。”
最后那句忽然勾起了李意阑脑中的一点记忆,他眯着眼睛想了想,瞬间意识到了一个有可能有关联的问题,不过堂下那位都统还在讲,他就暂时没有打断,专注地往下听去。
王都统说:“除了饷银,我何曾见过那么多钱啊,而且我那兄弟也是个穷差事,我知道他不可能有这么钱。”
“我觉得不对劲,不敢,要给他退回去,谁知道他却当场变了脸色,不接那个几千两的盒子,只是脸色不好看地对我说,这银子我了也就是悄悄的,没有人会知道。可我要是不,他有的是法子让我人赃并获,偷军器监的奉公饷是什么罪过,他让我好好想一想。”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这是一早就在设计我,让我他的银子肯定是有后话。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下大狱,我拼死拼活才爬到都统的位子,我……我怎么甘心?怎么愿意啊?”
李意阑见他无奈又委屈地望着江秋萍,声声质问剖心泣血,好像那时真是无路可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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