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叁思
江秋萍心头不期然涌上了一股痛心,他心心念念想要为国效命,可朝廷的高处,却是这等腌的风景吗?
张潮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吴金是根本就没回过味儿来,但看大家都愁眉深锁,愣是没好意思问。
场面微妙地冷下来,变成了李意阑一个人吃独食,另外三个人集体沉默,这氛围让他有点吃不下去,他叹了口气,把三人都赶走了。
他吃完后寄声还没回来,李意阑便去了趟后厨,请打盹儿的伙夫留意好灶台,得某个为了公务饿肚子的人回来了还要等,然后他顺便从厨房拧走了一桶热水,因为他的小厮不在。
伙夫吓得够呛,要给他送到房里去。
李意阑其实觉得没必要,他小时候在道观里闷头学枪,下山之后去了军中当小喽,没几年干脆落草为寇,父亲挣来的那点官门的优越感没什么机会享受,人生忽而就到了尽头,可他还保持着从前自力更生的习惯。
这种小事他顺手也就干了,毕竟他力气大,而且总共也没几步远。
可伙夫跟寄声不一样,对方脸上写满了一种“这种累活哪儿能让主子干”的惶恐,李意阑不想让他难做,空着手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夜深人静,走廊里的灯笼被风吹熄了几盏,灯下的路便比别处幽暗,他黑发黑衣,走起路来又什么没声音,伙夫有几次抬头看路,头一眼愣是没找到他的人,凝住神才又找见光影里依稀的轮廓。
形单影只,也没点儿要留步或者回头的意思,无端就让人觉得,他似乎有些寂寞。
可别人这么大的官,不缺女人不缺钱,走到哪儿都有人前扑后拥,伙夫失笑地将水桶换到另一边去提着,暗自赖自己想得太多。
他确实是想多了,李意阑一点儿没觉出寂寞,心情反而还不错。
肌肉间微弱的牵扯和疲劳都能让他想起今晚的战斗,很久没这么放开地活动过了,他觉得还成,身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负荷,李意阑甚至得寸进尺地琢磨起来,或许他可以试着去恢复一下每天早上的练习项目。
这念头让他盼头陡生,笑着去推的房门,然而推开之后,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知辛在他房中的……空地上打坐,桌上还有一叠已经摞起来的碗碟。
他的贵客,没有地方坐,吃了饭还要自己拾餐具……李意阑重重地眯了下眼睛,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待客之道似乎有点问题。
粮厅的消息占满了他的心神,以至于李意阑完全忘记晚上自己还搀回来了一个人,而小厮似乎也没那份体贴周到,记得拾完之后来告诉大师房号,于是局面就尴尬了。
但另一方面,由于房间里极少出现寄声以外的人等,知辛忽然撞入眼帘,不知怎么的竟然让李意阑竟产生了一种,被人等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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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
李意阑的旧识几乎全部留在了土司城的山上,而胡行久的朋友因为官匪有别,不方便造访他在黎昌的老家,所以知交零落的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了。
大师其实并不是他的朋友,可李意阑希望他是,这样淡然宁静,正是他生命的尽头里最乐意看到的一种人,能够给他平等和尊严。
知辛被开门声打断,睁开眼来对李意阑笑了笑,佛之一道在于放下,他潜心悟道过年,这份怠慢已经打扰不到他了。
然而他越不介意,李意阑就越觉得失礼,他跨过门槛坦言相告道:“大师抱歉,我最近焦头烂额,忘记您在这儿了,招待不周,对不住。”
知辛松开盘腿想坐起来,但因为左腿上的伤,动作就慢吞吞的,他轻声说:“没有不周,都挺好的。”
李意阑连忙过去扶他,错就错了,他也不再说车轱辘话,暗自记下这个失误之后转开了话题:“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起早去檀寺,我带大师去休息吧。”
知辛点了下头,依旧多谢他。
李意阑动不动就被谢来谢去,有些无奈道:“大师不用这么客气,真的。”
知辛眉眼含笑:“谢我应谢,与客气无关,李兄就当这是贫僧的口头禅吧。”
李意阑心想换个人被晾半天早就气炸了,还谢个屁,不过知辛涵养好,他愿意尊重这个人,便笑着应了,又说:“大师明天打算什么时辰出发?”
知辛估摸了一下时间和路程:“辰时三刻,方便吗?”
“方便,”李意阑扶着他往外客房走,“届时我让人来叫大师。”
他们说话的功夫里,伙夫将水桶搬进了房间,正杵在铜盆旁边等吩咐,李意阑出门时想起知辛在地上坐了半天,垂眼一瞧对方手背上果然布满了寒冷时才会出现的无数干纹,他在门口顿了一瞬,回头对伙夫指了指水桶,又勾了下手,意思是叫他提着水跟上来。
一直到子时过半,寄声才寒溜溜地跑回来。
他是个有经验的人,目标明确直奔厨房,锅里的热水里躺着半片烧鸡和若干菜碗,他上手就抄走了一只腿,然后啃着单手去舀饭。
伙夫蜷缩着睡在灶口,他也没将这人叫醒,只是将所有的菜往海碗里悄悄一扣,揣在怀里就往房间里跑。
屋里还亮着灯,李意阑看样子是睡下了,但开门的动静一响他就起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
寄声将海碗往桌上一怼,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
李意阑披了件袍子走到旁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之后发现水凉了,便往蜡烛上一悬,直接上火苗烤着说:“有什么发现吗?”
寄声翻了个白眼,三分是觉得这什么大人还没有小人讲究,七分是真的被噎住了,他梗着脖子吃到肚子里没了饿意,这才腾出嘴来搭理他家公子:“跟到他们停下来的地方了,怕死,没进去。”
那两黑衣人跳进了城西的一个破落院子,外人看起来里面是人去楼空,最适合偷偷藏匿行踪,没什么稀奇的,都是江湖上的老套路。
偷鸡摸狗是寄声的强项,李意阑对他很有信心,乱七八糟地感叹道:“明天我们再去那儿看看,寄声越来越能干了,你爹听了一定很欣慰。”
寄声“嘁”了一声,十分不以为然,心想欣慰有屁用,还能真的放他去当官不成?再说他也不稀罕,他只想当个大侠,能把李意阑三两下打趴那种。
但他不骄傲,不代表没人想知道,这时木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敲响,跟着江秋萍做贼一样的声音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大人,寄声是不是回来了?”
寄声忙着吃头也没抬,李意阑只好放下杯子屈尊去开门,江秋萍和张潮立刻张望着挤了进来,后面没有吴金,这汉子一天下来累得够呛,此刻屋里鼾声四起,正睡得昏天暗地。
江秋萍一听寄声找到了黑衣人的落脚处,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张潮不像江秋萍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见了个会飞的就盲目崇拜。
他也是习武之人,虽然眼力一般,但寄声的修为不如李意阑这种程度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饶临不算大,那两名黑衣人就是跑得再偏,只要不出主城区,绝对用不了三个时辰,所以寄声一定是用了别的办法在跟踪。
面对寄声,张潮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他问道:“你是怎么跟踪的那两个人?”
寄声是少年心性,最喜欢作弄一板一眼的人,五个人里张潮最符合标准,他于是眨巴着眼睛开始故弄玄虚:“我啊,有火眼金睛,看见没?我就这样眨几下,时间就倒流了,然后我就能看见你们来时的轨迹,看!门口现在有你和江秋萍的影子。”
江秋萍无语地看着他。
张潮听了后一脸冷漠:“是吗?那你多眨眨,帮我们看看那五具白骨出现的轨迹怎么样?”
李意阑已经续上了他蜡烛烧水的事业,事不关己地跟着瞎起哄:“好主意。”
“好个屁!”寄声鄙视完馊主意,单手从腰侧的锦囊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扔在了桌上,扒了口饭说,“招蜂引蝶粉,祖传秘制、气味持久,沾一星点儿、三天不散,从此您家不管是牛跑了、羊跑了,还是闺女跟野汉子私……唔……”
李意阑也不嫌弃他满嘴流油,一伸手捂住了他的胡说八道,正经解释起来:“这是跗骨粉,配方不太清楚,是武陵的山里人用来寻找迷失的人畜用的。它的气味可以长久留存,人闻不见,但喂了药粉的蜜蜂或飞蛾可以。”
江秋萍将纸包扒过来拆开一看,发现里面包的粉粒看起来跟细灰没什么两样,他半信半疑地说:“那你往别人身上撒这东西,他们没有怀疑不对劲吗?”
寄声在心里编排江秋萍真是个书呆子,他又打不过人家,干嘛要正面杠,嘴上却说:“我没往他们身上撒啊,公子将他们逼到墙角,我撒在墙外的地上之后,就去找蛾子了,那两人根本没机会看见本少爷的风采。”
闹了半天他只是撒了点土又抓了些蛾子,但就是这样,张潮也愿意认可这邪门歪道的风采,毕竟要知道并且能弄到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药粉,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见识。
之后寄声又好奇地追问了他们的发现,大家这才踏实地回房休息了。
十二月初九,饶临后院,卯时三刻。
知辛醒来的时候,听见院里有一阵飒飒的风声,然后他推开门,才发现那是枪声。
为了不打扰大家睡觉,李意阑并没有耍起来,只是站在离卧室最远的墙根下,站在原地扎枪。
扎枪是枪法的基本功,没什么花招可耍,姿势也不太好看,蹲成马步单手或双手握杆,平正迅速地扎出一条线。
知辛并不懂枪,他看不出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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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这一击的水平,只是感觉得到这个人似乎很喜欢做这件事,以至于枯燥的重复都能全神贯注。
枪兵虽然带煞,但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境界,静也敬且,值得人肃然起敬。
人和动物各有气场,越强势的越扰人,可台阶上的那个却像云烟一样,安静到李意阑扭头去看他,却没觉得自己是分了心,他送出的一枪老辣凌厉,脸上却只有一点温柔的笑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知辛忽然心生感念,心想这人在枪道上走的路,应该和自己在佛道上一样远吧,都是险道,都是独行。
他安静地旁观了一会儿,瘸着腿尽量悄悄地去厨房里找洁具了。
知辛消失在拐角之后没多久,李意阑忽然间停下突刺,将枪甩到身后背着说:“出来吧。”
月门的左边立刻冒出了一道身影,高大宽厚,正是吕川,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落在那杆枪头上的时候,像是被枪尖扎到了似的剧烈地晃了晃。
吕川从来没想过,这杆枪会比李意阑本人还让他无颜面对,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李意阑喜欢它。
后悔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可吕川硬着头皮抬起来了,他“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目光坦荡地说:“李意阑,我还债来了。”
不用想他都是翻墙进来的,李意阑踢了下枪头让它旋起来,把平了将它拆成两半,动作飞快地了起来,完之后他忽然说:“出去,从正门进来找我。”
吕川:“……”
寄声一觉起来,骇然发现队伍壮大了,昨天他们还是五个,今天就变成了七个。
大师的到来他有些心理准备,睡前得知了这位是个需要保护的主,因为做梦都在发愁,他们哪儿有多余的人手来保护这个金贵的和尚?
不想一大早起来问题迎刃而解,就是这位憨憨的大哥,看模样脑子应该不太灵光。
他往李意阑耳朵边上一歪,嘀咕道:“那谁啊?”
李意阑正准备介绍,顺嘴就说:“吕川,我以前的同僚。”
大家纷纷表示幸会幸会,只有寄声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拍着胸口跟李意阑窃窃私语:“不是什么情况啊?仇人么这不是?为什么……”
他比了个手刀,眼神狠毒地往下切道:“做了他!”
“你行你上,”李意阑一把推开了他的毛脑袋,接着正色起来,“吴金的任务跟昨天一样,张潮帮寄声挑几个人,让他带着去昨天巡逻的那些地方转一转,秋萍和张潮去查慈石的来源,吕川跟我一起,送大师回寺里。”
江秋萍心念电转,即使根本不知道还有一段背后捅刀的过往,都立刻就明白过来,李意阑不信任这个人,他是想亲自盯住他。
第16章百岁铃(二)
檀寺的法会设在巳时三刻,场所在寺中的达摩院。
知辛三人在巳时初抵达,香火已经笼住了大雄宝殿,当中说法相的佛珠眯眼含笑,在薄烟中显得神秘而透彻。
沙弥们正忙前忙后地摆往外搬供奉物品,他们列成整齐的一队,动作飞快地在自左往右满场绕圈,将吃食和茶品摆放到位。
辩法历来是品鉴修行的一种途径,寺里虽然希望僧主能够出席,但也知道这位避世的规矩,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谁上门挑衅也没用,将“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印证到了极致。
不露面却又要听法,了然方丈自有妙计,叫人闭上了后院的木门,在海棠窗下设了一座朴素的香案,僧主坐在这里,既能听见前院的辩论,也不会有人叨扰。
地上摆了五个蒲团,除了知辛三人的席位之外,还能空出两个来,方丈与长老们要是得空,还能溜过来研讨两句,可谓是两全其美。
知辛安之若素地坐下了,等方丈离开之后,他问李意阑和吕川是想下去休息,还是留在这里听一耳禅机。
李意阑心思不静,满腔都是白骨的线索和案情,其实根本听不下去,但他不好离知辛太远,就只好装出一副颇有慧根的样子,盘腿坐在了和尚的旁边。
吕川像块木头,一路不言不语,也沉默地落了座。
片刻之后,前院奏起法鼓与云板,和着敲击木鱼的吟唱,凑成了一曲梵吹,在香火与清风的相送层层荡开,温柔地在山间流连。
后院的知辛也加入了仪式,李意阑见他低眉信手,唇角微微掀动,吐出一串串韵律独特的梵唱。
这是李意阑第一次听知辛念经,声音有些低不可闻,但听起来十分虔诚,以至于沉淀了千百年的从容与慈悲滴水窜石一样渗入了他的内心,让李意阑忙碌的思绪消停下来,闻到了无处不在的檀香气。
和尚浑身逐渐散发出一种庄严来,可李意阑没看见那种气象,他只从对方的静默里看出了一种专注,像他练枪时的那种心无旁鹭。
吕川忽然斜了他一眼,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他盯着人看那么久,不是特别礼貌。
梵吹结束之后,辩法就正式开始了。
主持开场的是为老者,辩题是喜乐,但内容离不开相对的苦悲,前院慢慢变得热闹非凡,信者针锋相对,三句不离如是耳闻,李意阑听不太懂也没什么兴趣,兀自盘算起寄声他们的行动和结局。
过了不知道多久,噪声退却耳边肃然一静,李意阑在环境的变化里回过神来,发现知辛看着院墙,脸上挂着一种兴致勃勃的笑。
那神态揶揄而期待,竟然有点寄声的影子,活脱脱像是在等着看热闹。
李意阑不由哑然失笑,没想大师竟然也有玩心大起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挑起了他的兴趣。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下一刻长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位施主,今天谈的是喜乐,为何提却这不相干的问题?”
“禅师此言差矣,”答话的是香客坐席里的一名年轻男子,语气里带着尖锐的锋芒,众人听他笑着说,“非不相关,息息不可离也。”
寻常人一般不会这么拽文弄字,看他打扮作白衣白腰带,俨然是个刁钻的书生。
禅师念了声佛号,不改颜色道:“哦?愿闻其详。”
书生脸上有些得意:“佛子与鬼神的答案,事关在下的喜悲,苍生既我、我既苍生,现在请问禅师,相关不相关?”
禅师轻笑一声:“既是如此,自然相关了。”
“那就请禅师为鄙人解答疑惑,为什么知辛大师皈依了三宝,却仍然会执迷于天外魔道,在城郊的坟场为白骨邪说结跏趺坐?”
这话一出,达摩院中登时议论纷纷。
佛子不能敬鬼神。
寒衣节那天这位书生也在上坟,他目睹了知辛的所作所为,心里本来就嗤之以鼻,只是被离奇的白骨现世给镇住了,没机会找那僧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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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离开牢狱,才得知做出这等荒谬事的竟然是慈悲寺的僧主,心里就更加意难平,觉得名僧之流也不过欺世盗名,连基本的三皈依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普度众生?今天他这是找茬来了。
禅师反问道:“施主怎知僧主那一坐,敬的是鬼神,而不是在超度亡魂呢?”
书生冷笑一声,神色有些不屑:“超度亡魂,问讯诵经即可,可禅师大概不知道,知辛僧主在坟场,为那具白骨行的却是顶礼!众所周知,这等大礼在我佛门,只能献给佛祖、菩萨与上座,坟地里可没有这些宝相。”
“而且还有一个可笑之处,堂堂一介佛门高僧,那天竟然被一具枯骨给吓了一跳,僧主大人当时那惊愕的模样当真,要不是在下的画技拙劣,真是想画出来与大家共赏。”
说完他张狂地大笑起来,挥着双臂环顾四周,问大家他说的在不在理。
禅师不知道当中还有这样的细节,面对这人来势汹汹的刁难,一时竟然卡了壳。
会场上开始为顶礼这个举动争论不休,而在后院这边,李意阑眸光一闪,却是为了那人话中的笑点。
他想:是什么吓了大师一跳?之前可没有听他提过。
这时,海棠窗外侧有一道脚步声走进来,有人在那边发笑,声音一听就是方丈:“僧主真是不同凡响,你看你都不出席,还能为我寺惹来风浪。”
知辛矢口否认:“风浪不是我惹来的,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前院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可方丈似乎并不着急,贴着墙根唠得还挺悠哉:“老衲也有些好奇,僧主在坟场顶礼的缘由是什么?”
知辛眼底那抹顽童似的笑意慢慢没了,他谦和地说:“念由心生、身随心动,当时那一念为何我已经忘了,不过方丈要是想为佛祖讨个说法,我勉力答一句,方丈看看合不合意。”
方丈:“讨教。”
知辛:“弥陀教我念弥陀,口念弥陀听弥陀;弥陀弥陀直念去,原来弥陀念弥陀。”
方丈愣了片刻,大笑着走开了:“原来如此。求佛在灵山,灵山在吾心,君不见灵山,问我何所往。僧主果然有趣。”
李意阑插不上话,只能坐在旁边看这两人打禅机,他喜欢直接有效,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藏头诗似的交流方式,因此没觉得有趣,只是看见了知辛在念那句绕口令的时候,眉宇间一划而过的悲意。
一个无端坐牢也面不改色的人,提起一句诘语却忽然伤心了,李意阑看不透这个人的喜怒,他只是忽然在这种对比下觉得,大师还是笑起来好看。
达摩院里方丈抛出了知辛的弥陀论,声浪再度鹊起。
李意阑没再侧耳去听,他本来想问知辛,那天在坟场是什么吓到了他,可见对方听得挺认真,也就没有出声。
接下来的法会十分顺利,在午时末圆满地落了幕,李意阑还没来得想起自己的疑问,立刻就被请去吃斋了。
寺中今日特制了素斋,三人和僧众一起在后院的长桌上自取着吃了午饭,知辛应方丈的邀请,跟长老们去了珠玑阁研讨,那是谢绝外客的地方,李意阑不方便跟去,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闻到了山风里的竹叶香。
他沿着院墙溜达出后山门,满眼的苍翠登时扑面而来。
这是一片宽广的竹海,放眼望去看不见净空,无数的纵竹斩不断骄阳的核心,明灭的光线里有种充满力量的森然绿意。
李意阑的心神瞬间被抽走,眼前打了个水波纹似的晃,一片相似的竹林在脑海深处长了起来。
他少时学艺的地方叫息心观,位于云麓山的深高处,是一间不为人知的小道观,院墙东面的山坡上也像这样,种满了遮天蔽日的毛竹。
当年解戎还不是他的配枪,李意阑的武器很不像样,他师父总是随便剁几节破竹竿来打发他,连铁质的枪头都没有,可他一样开心,也许正是这种怎么都行,让他最终得到了解戎的继承权。
解戎制式古怪,说实话不是一杆好枪,它的关窍太多,神枪该有的稳定性它一概没有,一不留神就控不住长短,掌握起来非常艰难,非真心热爱与持之以恒之人,练到中途可能就弃了。
李意阑中途弃过几年,可十几年后兜兜转转,他又来到了相似的竹海,沙沙声里仿佛还有半拉子师父的教训。
……臭小子别偷懒……起来起来……还有一千零九刺……
李意阑盯着头顶最炫目的那一点金光,心想这是天意在提醒他,不能忘了初心吗?
知辛找来的时候,往日幽静的竹林已经成了一片火热的战场。
李意阑提着枪,正不依不饶地追着吕川的人和大刀,他腾空踩弯了竹竿借力,在反弹的劲力中提气翻身,长发和衣摆翻飞,看起来有种飘逸的侠气。
吕川心里苦得跟吞了半斤黄莲一样。
他明摆着不想打,可李意阑不肯放过他,下的虽然不是杀手,但却每招都毒辣,专门挑他身上肉薄的地方下枪,吕川前胸和后背上被各抽了一棍子,疼得两眼抹黑。
但真要动真格的,吕川实在也不敢,李意阑的身体今非昔比,万一运气的时候岔了,直接咳过去都有可能,吕川不敢真打他,只能狼狈地东逃西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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