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乾凌踏月
东方迪迪嗔道,“人家宋公子可是大主顾,妈妈这般说可不是折煞了。”
宋雪桥晃着扇子一笑,依稀是少年时的风采,“那就要看东方姑娘这曲子弹的得如何了。”
若是江湖上知道宋雪桥在宋焰亭告病将养的时候召妓进府,怕是又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可如今宋雪桥已不在乎,他的名声好坏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事宋焰亭司空月瑶能平安归来,这件事能早日结束。
东方迪迪调弦拨音,琵琶之声自湖面传来,八面玲珑阁中流水声歌声,不绝于耳。
裴无念与宋雪桥各占方桌一侧,紫衣妇人俨然了平日里的谄媚笑脸,抬手示意东方迪迪换首曲子。
《塞上》之后便是《破阵》,东方迪迪凝神敛眉,喧嚣车马之声自指间倾泻而出,掩去屋内之人所问所道之语。
宋雪桥抬手拨了拨香炉里的灰,并不拐弯抹角,“紫云夫人见多识广,可认识滁州的一名富商名叫顾聘?”
天香楼因有东方迪迪而名震江南,不少有钱人家赶着上趟儿去请,若说谁对这些有钱人家养了几只猫,种了几颗树最清楚,也便只有天香楼的鸨娘紫云夫人了。
好在宋雪桥是这家店的老主顾,故上门去请也方便。
顾聘之名如雷贯耳,紫云夫人自然点头,“当然有,今年花朝节,迪迪还与红袖前去滁州为其贺寿,是个出手很阔绰的帛商,年已五十有二。”
宋雪桥又道,“那他可有子女?都是什么年纪?”
“这种人家自然是妻妾成群,子女满堂。”紫云夫人轻轻拨着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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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儿子顾络,乃正室所生,三十有三,二女儿顾萧,也是正室所生,三儿子则是第三房妾室所生……”
宋雪桥抬手止住她,若照这样说下去,恐怕得数到明早,他提醒道,“那这其中可有一个青楼妾室所生女儿,名叫顾望亭的?”
紫云夫人了算盘,抬眼瞧他,似乎仔细想了想,才笑道,“宋公子这可就太为难老身了,这种大门大户,养在外头的还会少吗?我们看客人家世,能查到的也就只有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背地里的腌,谁与谁偷情,谁金屋藏娇,又哪是我们能知道的?”
裴无念闻言眸子一动,那点光亮沉了下去,他也曾是这背地里腌,且在还未知人事时被丢弃,若非得遇贵人,又哪还有命坐在这里。
宋雪桥听完心道不好,忙在桌下寻到他的手握住,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裴无念见他瞧来,眼中却已经没了失落之感,还是往常的清朗,朝他笑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紫云夫人并不知二人在桌下的动作,也不知裴无念身世,兀自继续说道,“越是大户的人家,这样的孩子越多,青楼的姑娘若非头牌摇钱树,哪个不是有人娶便乐意从了,宋公子要想找到这样一个人,难如登天啊。”
宋雪桥叹了口气,他也知晓顾望亭的身世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出生大家,却是养在外面的女儿,常人不知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有心想查也无从查起,凡事皆可一笔带过。
裴无念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摇头道,“就算现在赶去滁州问顾聘,也应当不会有什么结果,滋事之人敢放出顾望亭这颗棋子,就定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宋雪桥叹道,“可若连天香楼紫云夫人都不知道,又有谁能知道这些富商大贾家的消息。”
紫云夫人也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东方迪迪一曲奏毕,似乎有片刻的失神,倏忽她长叹了一口气,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柔声提醒道,“妈妈,您还记得顾聘此人生□□热闹,那日花朝寿宴,不论是妻妾儿女都一并到场祝寿,说不定……宋公子问的那位顾小姐也在其中。”
闻言,三人皆是眼前一亮,紫云夫人更是一拍桌子道,“瞧我这老糊涂了,那日顾家子女都是一一上前祝过寿的,宋公子可记得那姑娘的长相?不妨画下来让我瞧瞧。”
花朝寿宴,那位备受厌弃的顾母却不一定有资格到场,她的女儿更不必提,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花朝节在二月,彼时郢阳武林大会并未发生惨案,一切都还风平浪静,若是顾望亭出现在那时的寿宴上,便足够证明她的身世绝无问题。
书房内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宋雪桥自小于丹青一道并不通,除了会画乌龟便是会画王八,便自觉去给裴无念铺纸研墨,他极力回忆起那日喜房之中顾望亭身着喜服倒在血泊中惨白的脸。
“杏眼,眼尾上扬,上唇薄下唇厚,鼻梁有峰,眼睛要在上去一点……”宋雪桥将顾望亭所长一一述出。
裴无念则端坐着身板,笔下不停,颜家旧墨淡淡的香气在屋中散开,一笔一划都勾勒得极其仔细认真。
半炷香后,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图跃然纸上,粉面含羞,朱唇微张,一双上扬的凤眼极尽媚态,头顶十二金鸟衔珠的凤冠,的确是顾望亭那张绝色的容颜,天底下美的女人有很多,能这般勾人的却很少。
宋雪桥将其吹干抖了抖,瞧了两眼又尚觉不满意,对裴无念道,“眼角这里是不是还要往里……”
裴无念顺从的接过刚想动笔。
紫云夫人探头来看,头却摇成了拨浪鼓,“我从未见过这位姑娘,此等国色天香,定然叫人一眼难忘,顾聘那么多子女中,也就五小姐长得还算漂亮,可比起这画上的人,那就是野草比牡丹,雀鸟比凤凰。”
东方迪迪手下琵琶一停,“那这位顾小姐果然与顾聘无关?”
宋雪桥看着那张画像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家寿宴这种大事,以顾望亭和她母亲的身份地位的确不能出席。”
美人对美人总怀有极大的好奇心,东方迪迪素来顶着紫琅第一美人的名头,听闻画上人倾国倾城,不得要瞧上一瞧,然后在心里比上一比。
谁知东方迪迪只看了一眼,便低低的“呀”了一声。
随后她颇为奇怪道,“这个人我认得,她怎么会叫顾望亭?”
宋雪桥皱眉道,“你认得她?”
“她的确姓顾,但不叫顾望亭,更不是顾聘的女儿。”东方迪迪肯定道,她转向紫云夫人,“妈妈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受贾大人之邀去过登封?”
紫云夫人道,“那个被卷入贪墨后抄家的贾知府?”
“顾芸自小便在贾大人府中做歌姬,贾知府被抄家之后,她因长相极好,又极会讨男子欢心,被高价变卖给了登封一户人家做妾,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东方迪迪盯着画像,摇摇头,“她怎么会是滁州人士,还是那个大商顾聘的女儿?”
裴无念却在一边淡淡道,“少室山就在登封。”
还是少室山......宋雪桥看向那张画像,缓缓闭上了眼睛。
徐伯用软轿将东方迪迪借入庄内的消息很快传遍,家仆们都知道这位传闻中的东方美人将宋二庄主迷得神魂颠倒,不禁都赶来瞻仰一番,可宋雪桥却小气的紧,在湖上书斋金屋藏娇半日有余才将东方迪迪放了出来,众人又不敢上前,只能在廊桥口看到一对风雅的身影。
廊桥入夜风渐盛,宋雪桥将东方迪迪胸口的狐绒斗篷系好,附耳道,“今日之事有劳迪迪了,银子我会让老徐备好送至天香楼。”
廊桥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宋二庄主这架势分明是要白日宣淫。
有丫鬟害羞却羡慕道,“二庄主原来都是这样待东方姑娘的,要是能……”
一旁有人打断,“你可别做白日梦了,人家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少爷为她连金屋藏娇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又怎么会看上你。”
丫鬟气的直跺脚,恨恨地看向廊桥上身影交叠的二人,只是他们见不到宽大狐绒披风下的后的场景东方迪迪柔声道,“还请宋公子放心,这是迪迪所长,还望能帮上三分。”
紫云夫人笑道,“此番琵琶曲,老身便不茶水银两了,我们虽身在紫琅,却也对两大山庄之事有所耳闻,心下同情且忧虑,又怎可再银两。”
宋雪桥却垂下眼,“是我对不住你们,天香楼本不该被卷进来。”
东方迪迪笑笑,却望向他身后,裴无念站在暖黄的灯笼下,也正看向这边,眼神却是凝在宋雪桥身上的,从她走进玲珑山庄起就不曾挪开过。
她与顾芸其实是一样的女人,她能看透宋雪桥,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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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看懂裴无念那是和当年的她一摸一样的眼神。
那是四年前,十六岁的宋雪桥第一次走进天香楼时,她在暖香帘中偷偷看他的眼神。
后来种种,虽说逢场作戏,其中夹杂了几分真心便只有自己知晓。
起初她深感惊异,传闻中要娶陆二小姐为妻的武当大弟子居然对宋雪桥存了这样的心思,可当她瞧见那双在桌下握紧的手,却突然恍然于心。
原来宋雪桥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东方迪迪双颊被夜风吹红,她在湖风中浅浅躬身一拜,面上笑容如三月盛放的芙蓉,“奴家到此,便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迪迪:闪瞎老娘的狗眼(。
第68章第68章
待东方迪迪离去,宋雪桥才揉揉眉心对廊桥口众人挥了挥手,徐伯心领神会小跑过去,还不忘回头对着人群轰道,“去去去,都忙去,瞎看什么呢?”
人群嘟嘟囔囔不满的离开,徐伯才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让厨房把晚饭送到湖上书斋来吧,我饿了,又不想动。”宋雪桥道,又拍拍徐伯的肩膀,“你也一路奔波辛苦了,早些歇息。”
说罢,便转身回了书房。
宋定涯还在世时,玲珑山庄用晚膳时总是人声鼎沸,宋雪桥更是喜欢往人堆里扎,这边揪一揪丫鬟的辫子,那边扯一扯仆役的布兜,惹得宋定涯拍桌怒吼,“你给我安生吃饭。”
宋夫人与宋焰亭则会满屋子跑着追他,捉到了,宋雪桥便咯咯直笑,赖在宋焰亭身上不愿起来,捉不到,他便抓了鸡腿轻功跃上房顶,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等宋夫人和宋焰亭哭着把宋定涯吵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他才优哉游哉的出现,一龇牙,“爹,你找我?”
把宋老庄主气的直翻白眼。
徐伯在冷风中吸了吸鼻子,十分惆怅的想着宋雪桥小时候的模样,那个他当亲儿子从小惯到大的小少爷如今变化良多,不复往日了,半晌他又摇摇头,至少对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如今宋焰亭失踪,他定不能让少爷再出岔子。
那张画像留在屋内,裴无念正喝茶,宋雪桥举起来瞧瞧,啧啧赞不绝口道,“你什么时候能画的这么好啦?要是不打打杀杀,就在紫琅郡开个画馆做画师也挺好,我都帮你想好了,美人图十文一张,山水图五十文一张,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裴无念笑道,“可若是无人问津呢?”
“那也不用担心,少爷养的起你。”宋雪桥在桌旁坐定,将画卷起,却突然止住了手,淡淡道,“要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要是能躲过这次人祸的话,他宁可同裴无念一道摆摊卖画,平平淡淡,远离这些是非。
裴无念却道,“你不是已经心里有底了吗?”
宋雪桥讶然,“你怎么又知道了?”
裴无念道,“你在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
宋雪桥摸了摸自己的脸,悻悻然,“是啊,我大体知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这其中关键,最后的一环,我却不知道。”
裴无念自觉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宋雪桥也自觉地喝下去,润润嗓子道,“其实我猜的没错,顾望亭的出现绝非巧合,展沐心性单纯,一个这样的女人将他玩于股掌之间简直轻而易举,她算准了陆衡的死期,在这个时候,带着展沐回到印水大婚冲喜,合情合理,然后便可以杀掉展沐。”
裴无念道,“但她有可能是遭人胁迫,因为她也身中暗器。”
宋雪桥点头,“彼时我去往印水山庄得知陆衡疟疾,于是乔装去看,陆老爷子面色发黑,的确是弥留的模样,但他的身量却很健壮,一个得疟疾的人,是不会这样的,那日……我还在他的房间里见到了花邀酒。”
裴无念了然,接道,“隐谷虽然日渐壮大,可在郢阳武林大会之前隐谷谷主却鲜少亲自露面,且后来的每一件事都有他在其中参与。”
宋雪桥抓过还沾着墨毛笔,在纸上郑重写下几行字。
其一,郢阳武林大会,阮十二娘身中燕山墨冰针,段无奕琼茉儿寂光寺拜谒之后遭杀害,花邀酒相邀摘星阁。
其二,洛阳普方寺贪欢楼,莫云简与丁墨白旧日交好,楼内藏有燕山墨冰针及丁墨白生前各式暗器,后烧毁,花邀酒现身救出朱采瑕。
其三,别离山庄花邀酒一叙,彻静大师身死,寂光寺一行人遭到毒杀。
其四,印水山庄,陆衡杀死阮十二随从,遣散众门生实则因为身中燕山墨冰针,顾芸遭人胁迫放弃刺杀自尽,花邀酒命易风谣上武当暗杀陆林林。
其五,司空月瑶及宋焰亭遭劫,下落不明,隐谷消失。
宋雪桥写完吹了吹,将纸递过,“师兄,你看出什么了吗?”
裴无念将他所列一一扫过,轻声道,“别的看不出,但有一点应该是真的。”
宋雪桥撑着下巴,“说说看。”
裴无念知道他一定早就看出,但还是顺从道,“花邀酒一定出了事,隐谷一时风头无俩,却甘心在这个时候沉寂,也是遭到了什么威胁,尤其是花邀酒身为谷主参与其中,说不定他知道的要比我们多得多。”
“对,还有一点。”宋雪桥将纸架在烛台上,镂花窗外有细细的湖风飘进来,不过一瞬,轻摇的烛火就将纸燃尽。
“陆衡一定派阮十二去做什么事,然而阮十二遭到了灭口,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燕山墨冰针,而无奕与琼茉儿很有可能在寂光寺瞧见了凶手,彼时他们还未想太多,所以继续上台比赛,可凶手缜密,已在他们身上下了毒,先一步灭口。”
听闻无奕与灭口四个字,裴无念眼中有凶光闪过。
宋雪桥继续道,“就在这时,陆老庄主发现自己也中了招,所以他慌了,惊慌之余只能审问跟着阮十二走的那几个门生,但结果一定是不知道,按照陆衡的脾气,严刑拷打几个小卒子闹出人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加之陆衡向来趋炎附势,门中更是有殷恕这等惹不起的人家,所以他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有人针对印水山庄的情况下遣散那些有身份的门生,是为了让他们避祸。”
裴无念冷冷道,“那阮十二娘去做了什么就是其中关键。”
宋雪桥摇摇头,“既然是陆衡吩咐,十有八九是秘密进行,不会让人抓住小尾巴,不过幕后黑手就在少室山,应当没错。”
而花邀酒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宋雪桥盯着跳跃的火花,除了顾望亭死的那个晚上他怀疑过花邀酒,可是此前与此后的种种,他都置身事外,现在还一声不吭的消失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要做什么?
裴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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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他所想,问道,“那在寂光寺暗算你的人,你知道了吗?”
宋雪桥突然被拉回思绪,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我不希望是他,可现在看来,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杀掉寂光寺老小,其实师兄你也早就想到了不是吗?”
裴无念点点头。
门被人轻轻叩响,宋雪桥将笔墨好,一个圆脸的丫鬟送了几样清粥小菜进来,在桌上排开,原本准备退下,却迟疑了。
宋雪桥关心道,“怎么了?”
丫鬟红着脸,声音有如蚊蚋,“徐总管说少爷与裴公子舟车劳顿,所以不曾备荤腥,也请……”
“也请什么?”宋雪桥狐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
丫鬟脸瞬然通红,“徐总管说还请少爷……少爷节制,若是饿,也别去厨房偷食虾仁豆腐,那东西对肾不好。”
丫鬟说完便顶着脸上两朵红云飞快地扭头跑掉了,而桌边的宋雪桥脸已绿成了苦瓜。
桌上一色豇豆,人参排骨汤,还有一盘泛着诡异色泽的肉菜,宋雪桥默默放下筷子,扶住了额头,霎时间毫无胃口,对面裴无念却半天没了动静。
老徐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若是他送这些乱七八糟的来等于坐实了他的花名,宋雪桥心道不妙,刚想抬头去辩解,却发觉裴无念肩膀已经微微颤了起来那分明是在笑。
宋雪桥挑眉,“你笑什么?”
裴无念摇摇头脸上笑意却未消,颤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就早点给我去睡觉。”宋雪桥折扇敲了敲桌子,不过心情仿佛拨云见日,这段时间烦恼忧心之事甚多,宋焰亭与司空月瑶更是让他食不知味,终日提心吊胆。
如今“笑春风”一笑,真的如春风拂过,万花盛放。
宋二庄主虽心情大好,嘴巴里却威胁道,“再笑,再笑你就把这桌全吃了。”
裴无念却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笑道,“若我把这桌全吃了,最后哭的可能是你。”
宋雪桥权装作没听懂,推门往外卧房走去,卧房便在书房隔壁,他路过回廊,风已经小了些许,檐下的灯笼照着潺潺流水,铺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还有鲜红的锦鲤打着圈摆尾游过,他却不经意瞥见了那方静静立在水中的白玉莲台。
“金粉黛,绫罗,红妆临玉楼,思一载烟笼梦河,对芳樽,携故友,卷雪怿登舟,笑百里功名零落。”
一句诗赫然在脑中响起。
宋母季玉霜年轻时是江浙名动一时的才女,后嫁与宋定涯传为佳话,这首琅川词便是那时湖上书斋刚落成时她所作,写的是白玉莲台歌舞之景与宋定涯广结朋友的好客之道。
宋雪桥叹口气,自己竟有些触景生情,明日定要去惜雾山剑庐瞧一瞧他那吃斋念佛的母亲了,他抬手开了卧室的门,下一刻却身形一凛赫然站住。
夜风湿冷,他周身却冒起一层薄薄的细汗,一个可怖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这个想法让他彻骨生寒,宋焰亭,宋雪桥,玲珑山庄,宋定涯与丁墨白十年前那场剿杀,如果是这样……
他逼自己摇头说不可能,乌金扇却在手中渐渐紧紧,泛白的指节也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了?”裴无念拿着一件长袍,缓步跟了上来,却看见宋雪桥僵在卧室门口,面色不善地盯着那座歌舞之用的莲台,下唇已经咬出了血色。
他忙伸手去擦然后用长袍将人紧紧揽住,怀里的身体僵硬而冰凉,微微颤抖。
裴无念已经带了急色,“到底怎么了?”
宋雪桥不及他高,头埋在他肩窝里,眼睛却仍旧死死盯住那座莲台,仿佛那是个吃人的怪物,下一刻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玲珑山庄吞噬殆尽。
半晌,他闭上眼睛,反手将裴无念紧紧抱住,闭上眼闷声道,“我怀疑燕山道人。”
裴无念不知他何意,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宋雪桥再开口却石破天惊,“丁墨白这个人,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
第69章第69章
除那日召东方迪迪入府以外,宋二庄主宛如转了性子,一改从前乱跑的习惯,要不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日三餐皆由丫鬟送至湖上书斋,要么就是冷着脸往城外惜雾山剑庐跑去陪宋老夫人。
更让人奇怪的是,连同那位来府中小住的裴少侠也一声不吭,跟在后面跑来跑去,即便婚期在即也没有一点着急的模样。
惜雾山剑庐别院,季玉霜坐在躺椅上,手中抓着一条通体火红的长鞭,她已年逾四十,脸上被丫鬟仔细打理过,画着黛色的秋波眉,着绢云丝珠灰长裙,与她的一双儿女七分相似,依旧明艳动人如果她不是个疯子的话。
季玉霜绛色的唇微微颤抖,自清晨起来便看着别院的门口,那里正对的是一株老梅树,树下便是宋定涯的坟墓,自贼人对这里动了心思以来,马小渔便让自己几个江湖弟兄时常来此照看,也一直得以平安无事。
丫头将煮好的粥端来,用小勺喂到她口中,那粥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丫头又急急忙忙找布去擦,一通下来,粥没喂进去几口就先洒了一半。
宋老夫人疯了十年,宋雪桥不常在庄内,平日里宋焰亭事必躬亲,不论多忙也会亲自替老夫人洗漱喂食,老夫人也只乖乖听女儿的话,其余人假手总要哄上半天。
如今宋焰亭也告了病,她们每日光是喂饭这一桩就要折腾个没完,眼瞅着又有一点滴在了长裙上,丫头又忙去擦掉边哄道,“夫人乖,我们就吃这一口,要不奴婢再给您搁点糖?”
季玉霜一动未动,似乎小声嗫嚅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丫头叹了口气。
“我来吧。”身后有人缓步靠近。
丫头如获大赦,欣喜道,“二庄主您来了。”
宋雪桥“嗯”了一声,解了披风丢到一边,丫头递过粥碗,行礼告退,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位锦衣公子,她先是一愣,旋即也轻轻行了一礼,裴无念朝她点点头。
季玉霜听到宋雪桥的声音,灰暗的瞳孔中有了一丝光亮,她抬起头,鞭子在手中握的更紧,她断断续续朝宋雪桥道,“嫣儿……,雪桥,嫣儿……。”
当年宋焰亭取名焰亭,季玉霜便稍觉刚烈,她希望女儿温婉端庄,故给她取了小字嫣,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会这样称呼现如今的宋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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