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乾凌踏月
“不过杀人偿命,纵使他得张仲逑宠爱又如何?如今不照样一命抵一命吗!”
“之前他师妹司空月瑶被绑,说不定也是他做的。”
“为何?”
“宋雪桥不是在查燕山墨冰针吗?人尽皆知司空月瑶与宋少庄主两情相悦,怕落下把柄呗。”
“连自己亲师妹都可以下手,亏得司空姑娘方才还那般护着她。”
“还教唆自己生父杀人,慧窗大师原本多和顺的人,就算年少无知犯下色戒,又怎么生出这样狠毒的儿子。”
......义愤填膺之声此起彼伏。
裴无念跪在堂上,将那些指责尽数听入,仍旧是一言不发,即便是穷途末路也不想挣扎。
“慧窗大师?慧窗大师不过遭他蛊惑!他已身为方丈,却因亏欠这个儿子而对他百依百顺,连杀人也在所不惜。”花邀酒冷笑道,“我只数了裴少侠身上的五条人命,今日还有这最后一条……”
他话未说完呢,陆展沐短匕已然出鞘,他身法极快,红着眼往跪着的裴无念身上扎去,眼中是压抑许久的怒火与哀恸,他想起了他暴病而亡的父亲,他新婚之夜死去的妻子和他可怜的妹妹。
裴无念释然一般,并不闪躲,花邀酒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动作。
死在今日百家面前,印证那句因果报应,本就是他们商议好的一部分。
绛雪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枚短镖裹着寒意飞入,“哐”地一声砸在短匕之上,力道之大让陆展沐震麻了手臂,也清醒了三分,他浑浑噩噩抬起头,眼见着大门顿开,风雪裹着一人,被抛了进来,滚了两圈,在地上静止不动。
眼尖之人惊叫起来,“是慧窗大师!”
花邀酒骤然转头,待看清来人和他身后哭丧着脸的成定和抹眼泪的司空月瑶,他先是惊讶,后又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地上的裴无念。
裴无念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攥紧了拳头,却不愿意回头。
“花谷主所说这最后一条,我给你带来了。”宋雪桥走进厅内,他满身风雪,面色微寒,目光却分外清明。
惠慈起身冲至慧窗身边,惊疑不定道,“他死了?”
“没死,灌了迷药而已。”宋雪桥拽过慧窗大师湿漉漉的裤脚,解释道,“不过是有人自作聪明用冰块将人固定在后山竹林,等冰化掉,人晕着,站立不稳便会从山上滚落,山下便是冰河,到时候尸体会全湿,谁也看不出来,就跟失足坠落一样。”
张仲逑原本青白的脸色即刻如同死灰,裴无念已背上五条人命,如今再来弑父这一条,他指着宋雪桥,“你们一个个都疯了吗?胡说什么?阿念他……”
宋雪桥并不答话,他看向裴无念跪着的背影,“这是个绝妙的弑父方法,但也可以是……有人想让我们以为他要杀人,实则是为保住慧窗大师,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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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侠。”
成定看向花邀酒,张了张口,不敢说话。
公孙清宴自座上起身,即刻寻到慧窗大师,把脉过后,他道,“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中迷药外加天寒,胸口有处小伤,休息片刻便好。”
“花谷主派成大侠守在一侧,装作救回慧窗大师,由此保住慧窗一命,还能顺便给裴大侠再扣上一顶弑父的帽子,然后便是命案得解,各家大仇得报,裴大侠畏罪自戕或者被陆少主一刀砍死,他也是得偿所愿了。”宋雪桥已有隐隐怒气,“为了保住你父亲一命,值得吗?”
陆展沐怔怔道,“寒川,你说什么……”
宋雪桥并不理他,将那柄匕首踢出去很远,他从裴来手中取走那张信纸,半跪于裴无念面前,笑道,“在你们眼中,一个天大的谎话只要大部分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可在我看来,有那么一点假的,那就是假的,这些信,难道不是那夜你在拢烟阁写的么!?”
裴无念看向他,面上瞧不出什么神情,花邀酒前功尽弃一般扶住额头转过身去。
“这墨是紫琅张园旧墨,价值千金,仅有紫琅张氏每年才产那么几盒,或许旁人分辨不出,可善书的人一眼便可知晓。“宋雪桥眯起了眼,“敢问裴大侠,我想着拢烟阁笔墨用尽,刚命人从紫琅带回的墨,是怎么数月以前被你用来指使慧窗大师杀人的?”
张仲逑抓过信纸,又揪过手边日月门的“誓雅书生”楚风道,“你快看看!”
楚风仔细闻过,点了点头,“的确是张园旧墨,今年张园旧墨在一月前才得,不可能出现在命案之前。”
裴无念被张仲逑拉起,裴来擦擦眼泪,也忙着上去帮忙,哭道,“你这是何苦啊!”
裴无念看着宋雪桥一言不发,神色异常平静,宋雪桥进来之时他便已知会是这样的结局,毕竟他的好师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那就是花邀酒!”厅中有人突然大喊,“此事与裴少侠和方丈无关!那定然花邀酒此等奸佞小人干的!”
原来想杀他之心,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花邀酒按住成定已然出手的八仙斧,只冷笑着扫他一眼,那人便如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转过头去,不敢再出声。
“我说了,这个谎言大部分是真的,少部分是假的,花谷主所说,并非全错。”宋雪桥看向地上的慧窗,“慧窗大师的确杀了那些人,理由也八九不离十,裴无念为了保住自己的生父,不惜和花谷主演出这一场,先是教唆杀五人,后又弑父灭口的大戏,不过是为了让江湖中人同情怜悯慧窗大师这一份爱子之心,从而放他一条生路,为此,他甘愿死在绛雪阁替慧窗赎罪。”
裴无念垂首不语,一切被宋雪桥拆穿,他也并无什么好说的。
裴来痛哭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杀人的是慧窗!你差点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仲逑面色阴沉,裴无念虽洗清,可慧窗是他多年老友,多年老友是自己爱徒之父,还造下这许多孽,他亦无话可说,也不知如何去说。
“可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宋雪桥突然道,“杀人的是慧窗,想顶罪的是裴无念,帮他搭戏台的是花谷主,可唆使慧窗杀人的,却是另一人。”
闻言,所有人都怔住,连同裴无念面色也一变,花邀酒转过身,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张仲逑已是今夜不知第几次到打击,他道,“雪桥,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宋雪桥看向裴无念,面露不忍,柔声道,“师兄,其实你不过是太过担心慧窗大师,又不知要如何对那几条人命作出交代,可你从没仔细想过,这件事中本来就有一个天大的错处。”
他顿了顿,提醒道,“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错处。”
裴无念抬眼深深地看着他,不过一瞬,他想到了什么般,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错愕惊恐,他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似乎拼尽全力才站稳了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反转,今天双更。(快结局了,放心he
第87章第87章
“也许你很早就已经得知慧窗做着一切都是保护你,在那么多人……甚至我姐姐死了以后,你更不知如何自处,这件事从来就不能两全,你要保住你所谓的生父,又要对的起死去的人,你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甚至模仿慧窗的笔迹把让贤信寄给了寻饮。”宋雪桥将那封信掏出交予楚风。
楚风点头道,“这也是张园旧墨。”
“你想自己替慧窗背下一切,但是此事事发,他也不可能再留于少林,于是托付花谷主,让他将慧窗带走,带到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去。”宋雪桥走到他面前,“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拼死都想护住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
“焰亭死了?”张仲逑惊道,那句或许就不是你父亲他全然听不进去,他只能听到那句我姐姐死了以后,他跌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几岁,呼吸也陡然急促起来,这些孩子他亲眼看着长大,那个喊他世伯的宋焰亭居然......他闭上眼,无渺忙将他扶住,也是一脸茫然无措。
裴无念站在一侧,抑制不住有些发抖,关心则乱,那日阮十二找到他,炫耀般道出所查,第二日她便死在郢阳,他立刻就怀疑此事与自己有关,而后又因担心宋雪桥遭到不测前往紫琅,在天香楼寻到他后,一路以来抽丝剥茧,种种证据浮出水面,他也愈发害怕,等到宋雪桥查到寂光寺且险些遇害,他才渐渐确信了自己心中那个猜测。
自他幼时就一直陪在身边的慧窗大师,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气急之下找到慧窗质问,却不料慧窗大师毫不辩解,坦然将一切全盘拖出,甚至搬出了当年他的母亲惨死一事。
想到莫云融的一生,他没有办法再去说服自己痛恨慧窗。
那么如何给出一个交代?又如何两全?一切因他而起,他一命换那么多条人命,倒也划算。
可他未曾想到后来慧窗竟丧心病狂到绑走宋焰亭与司空月瑶,而宋焰亭一死,他与宋雪桥再无挽回的余地。
花邀酒找到他时憔悴非常,眼中却满是恶毒神色,“原先我没有办法,可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若我在你婚宴那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切揭穿,那老秃驴会不会很高兴?”
彼时他已心如死灰,所言不过四字,“求之不得。”
只不过他请花邀酒揭穿的凶手不再是慧窗,而是他自己,此前他思虑优重,从未怀疑过这件事情的始末,也从未怀疑慧窗大师究竟是不是他的生父。
事到如今看来,既荒谬又可笑。
当局者迷,他忽略了最重要一点的,一个只有他二人只晓线索。
“洛阳,贪欢楼。”
宋雪桥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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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燕山墨冰针重现江湖,我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也一直在追查,而丁墨白生前好友不多,贪欢楼楼主莫云简便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和师兄首先就去了洛阳查探,机缘巧合,得知贪欢楼楼主莫云简与裴无念的母亲莫云融是一母同胞,故二人长相极为相似。”
满座窃窃私语,少部分洛阳来的宾客已然面色不善,莫云简臭名昭著,贪欢楼更是和燕山派一样,是让人避之不及的邪派,他们惊恐也困惑,贪欢楼楼主竟与裴无念有这等瓜葛。
花邀酒沉默地转身看向宋雪桥,那日贪欢楼他救出朱采瑕,留下出口线索之后便离去,在那之后,他并不知普方寺地下发生何事,但裴无念应该十分像他的母亲,否则安王朱运也不会一眼便认出他是十郡主血亲。
“裴无念应当也长得很像他的母亲,所以贪欢楼余下的人,一眼便认出了他,也因此我们才得以平安脱险。”宋雪桥解释道。
莫云简,莫云融再到如今的裴无念,都有着相似而让人艳羡称道的容貌,可这样的容貌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看向一侧静默而立的裴无念,不难想象当年的莫云融与十郡主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又是怎样让见过她们的男人为之疯狂。
“这只能说明他的确是莫云融的孩子,他父亲又怎会不是慧窗?”堂中有人质疑,裴无念转过脸去似乎不愿再听。
“你们都错了。”宋雪桥道,“阮十二来找裴无念,所以裴无念写信让慧窗大师痛下杀手,这件事情若想说得通,前提是那些信件是真的,慧窗大师才能受指使杀人。”
宋雪桥继续道,“可楚大侠也已验过,这些信件不过是裴无念为了顶罪伪造所得,既不是裴无念,那又是谁告诉了慧窗大师阮十二已查到此事?”
所有人都呆住,敞开的大门刮入寒风,寒凉悚然之意弥漫。
宋雪桥眯眼看向那个干瘪瘦小的老头,他正站在裴无念身侧,原先痛哭流涕的面孔此时已没了表情,只用一种玩味又淡漠的眼神看着他。
“此人定当在武当之中,至少阮十二娘见裴无念之时,他就在近旁,也是这个人,让慧窗大师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怀疑过裴无念就是他的孩子。”
张仲逑只觉得自己两眼冒金星,他不知宋雪桥何意,颤声道,“雪桥,究竟怎么一回事?”
宋雪桥垂下眼,缓缓道,“我们在贪欢楼时,曾有故人邀约,他请我们吃了一碗羊奶糕,他说十郡主的姐姐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幼时最爱吃这个,十郡主对他宠爱非常,可后来,这个孩子因为是私生被丢弃,十郡主寻觅一生也未再找到这个孩子,莫云融也郁郁寡欢而死。”
闻言花邀酒顷刻便反应过来,他面色煞白地看向地上的慧窗大师,和近旁满面绝望之色的裴无念,张了张口,吐不出一个字。
“而裴无念从慧窗大师口中所知却全然是另一种说法。”宋雪桥看向裴无念。
他并未在看宋雪桥也未在看众人,而是盯住他身侧颤颤巍巍的养父裴来,一字一句道,“慧窗与赵阿婆所述,那个孩子是在我娘生产的第二天被送走,我娘也是在第二天死于贺府军棍之下。”
裴来如同老树顽石般僵硬地站着,沉默地听着一切,他其实并不是很老,不过一生都在厨房与柴米油盐打交道,因此身材矮小孱弱,仿佛一推就能倒下,在他这一生中,所有事情似乎都不是很顺心,唯一骄傲的便是有裴无念这样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天资非常,为了这个儿子的前途将来,他也可以做任何事,可苦于他对武学诗书半点不通,所以那个小小的孩子也只能每日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用稚嫩的小手去砍那些比他还高的木材,甚至才三岁就要帮他烧火做饭。
如何让这个儿子出人头地,不再受苦,成了他泡在柴堆伙房的日思夜想。
只有攀上大门大派,只有给他找一个屹立不倒的靠山。
“第二日便东窗事发,那么敢问那个孩子又是如何与十郡主相处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又是如何爱吃羊奶糕的?”宋雪桥捏紧拳头,此事事关莫云融名誉,他却不得不说。
“因为从头到尾,从贺家巷被丢弃孩子就是两个……裴无念也许根本就不是慧窗的儿子,而慧窗从头到尾也可能是被人唆使利用,变成了一把替别人做嫁衣裳的刀。”
裴来一言不发,他静静地打量着一旁自己高大俊美的儿子,从眉毛到秋水沉潭一样的眼睛再到八分相似的鼻梁,他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傍晚的临夕川。
那年他也才而立,赶着小驴车前去菜,临夕川水土肥沃,人杰地灵,他一时溺于美景,甚至忘记了回山的时辰,也是在那里的曲水边,他见到了一个女子。
水碧天清,风拂晚杨中,有一个美得如同神仙一样的女子,纵使他活了三十年,山上山下见过的女人无数,可她们都加起来也尤不能胜眼前之人三分。
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却发现那个女子穿的是一身孝服,她正浑浑噩噩地往江里走去,他当然无法坐视不管,冲上前去将人救下,她生的一副倾国倾城之貌,手上身上却全是伤痕,无论他怎么问,只是流着泪一言不发。
直到黄昏,她哭够了,也累了,才道出其家所在,他自然将她送回了家,那不过是一间家徒四壁的草棚,房中一口漆黑的棺材便占去了大半地界。
与一切格格不入的,是床上一套喜服,他再问才知,女子丈夫被武状元府打死,而那位年逾六十的贺老将军不过一面,就执意要娶她做妾。
他不过是一个烧火做饭的厨子,虽同情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劝解宽慰几句后离去。
可那日之后,他却和中了毒一般,时常去到临夕川,发愣地看着那座深宅大院,看着漆金描银的贺将军府,直到三月之后,他才再次见到那个女子,她正从偏门拎着菜篮走出,彼时女子已是武状元府的妾,却仍旧穿的破破烂烂,他甚至看到了门内的几个锦衣妇人对着她吐口水,有人甚至嫌恶地踢了她一脚,然后将侧门“砰”地一声关上。
女子面如死灰,呆滞地站在门口,半晌未有动静,他惊觉,这个女人在武状元府的日子,甚至不如从前。
他在街角捏着拳头,沉默地看着一切,他突然想把这个女人带走,哪怕与世隔绝过一生,也永生不让她再回临夕川,再回地狱一样的武状元府。
热血上涌总是一时冲动使然,女子见到他时,先是惊讶,而后泣不成声,自此,他日日偷偷来看她,等终于打点好一切要带她远走高飞之时,他却犹豫了。
离开之后他一个莽夫如何谋生?如何给武当一个交代?又如何躲过武状元府的追杀?
那日武当山的柴房内,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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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了一夜,他也抱着包裹呆坐了一夜,直到鸡鸣破晓,晨光熹微,他最终屈服于自己的懦弱,再没有去临夕川找过那个女子。
一年过后,山道雪封,人迹罕至之时,他正在厨房烧火砍柴,门外却突然夹着风雪走进一人,女子抱着一个男婴,仍是初见时那副美艳至极的模样,面上却已无任何感情可言。
她形如鬼魅,眼神空洞,轻轻放下那个男婴淡漠道,“这是你的儿子,你不想认,不想要,他也是你的,现在贺家已经有所察觉,我不能再留他,否则我们母子皆是一死。”
他惊愕的看着那个躺在襁褓中朝他一笑的男孩,惶然无措地追出门去,满山风雪掩映的腊梅林中,已再无那个女人的身影,仿佛她真的只是一只鬼魂,飘渺无定。
只有怀中带着温度的这个孩子,真切地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第88章第88章
自此他一人将男婴抚养长大,裴无念四岁时,他终于等到了一个转机。
他后厨的破落院子里,来了一个灰色僧袍的和尚,向来慈眉善目的慧窗大师,竟也会露出如此呆滞的模样,他在院中的银杏下站了半晌,连自己肩头落满了树叶都浑然不觉,只是一味盯住那个在院子里扛着小斧头砍柴的孩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
慧窗几乎是颤抖着问他,而那双慈悲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压抑的狂喜,他想去伸手抱一抱裴无念,可裴无念认生,小跑着躲到了木桩后藏好,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偷偷向外看。
他没有立刻回答慧窗的问题,而是想起了那个女子。
四年前她送来了裴无念,他也担惊受怕了一段时日,只敢将裴无念藏起来养大,可接下来一年,他下山时却听闻莫云融因与他人通奸被贺家家法处置而死,生下的另一个孩子也不知所踪。
而在那之后,贺家便惨遭灭门,自此,他才敢将裴无念渐渐带至人前,可他一生未婚娶,突然冒出的儿子不遭人怀疑,那几年适逢饥荒,菜市口满是被丢弃的幼子,运气好的被捡走混一口饭吃长大,运气差的,死在不知名的地界,成了豺狼口食。
他思忖再三,但凡有人问起,便道裴无念是捡来的。
而那年能灭门武状元府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
于是他看着慧窗道,“阿净是三年前我在临夕川附近捡到的。”
那日慧窗并未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裴无念看了许久,直到将他吓得大哭才失神般离去,不过三天后,一向未被人记起的厨子裴来之子,突然被张仲逑接往三清观亲自教养,取名裴无念。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即便他裴来再怎么无能,他的儿子终归是要傲然武林,名扬天下的。
可那日他上山寻裴无念,遣竹居内,一个妖艳的红衣女人拉住他的儿子娇笑道,“裴少侠,如今你我也算知根知底,你母亲我也算见过了,再者说陆二小姐还是小姑娘,娶了她又有什么意趣?”
等阮十二离开,他站在屋外,才发觉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他不能叫裴无念声名毁于一旦,能摆平此事的,只有慧窗。
“能做到告诉慧窗大师阮十二一事,又能这么多年骗过慧窗大师的只有一人。”宋雪桥亦不必明说。
裴无念侧过脸,神色不明,他至始至终也未曾想到,自己叫了多年的养父,居然才是生父。
“宋庄主可别为难小老儿。”裴来嘴角牵动了一下,眉毛耷拉下来,又是那种害怕畏缩的模样,“这都是猜测,什么两个孩子?小老儿一生窝在武当,这么一个儿子就是小老儿的命,你说的什么,我都不知道啊!”
宋雪桥看着裴来面上的变化莫测,就算此时他全盘否决,他也的确不能说什么,当日贪欢楼全盘覆灭,再无人佐证当年一事,就算慧窗清醒,只要一口咬定裴无念是慧窗的儿子,也无人能拿他怎样。
毕竟杀人的人,的确是慧窗。
“总之这件事无论如何因裴无念而起,总得让他给个说法。”宾客之中,一直不曾言语的上官倩容悠悠地开口,“茉儿和阮十二,自然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张仲逑终于怒道,“你这是何意?”
司空月瑶拔剑道,“臭老太婆!你什么意思?”
听闻那句“臭老太婆”,上官倩容面色一阵青白,但她还是强忍着不与小辈计较,咬牙切齿道,“怎么你们武当的人是人,我们它门它派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了?!为保一个裴无念已犯下这么多杀孽?莫不成如今你们还为了保他!要纵容凶手不成?!”
座下之人原本平静无波,此刻竟也有人微微附和起来。
“你!”司空月瑶被噎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求助般看向宋雪桥。
裴来将裴无念护至身后,叫喊道,“是慧窗!都是他做的!你们去杀他!与我儿无关!无关!”
宋雪桥却仿佛没有听到上官倩容与众人所言,他缓缓走到裴无念身侧,顶着裴来张仲逑及众人错愕的眼光扣住裴无念的手,将他护至自己身后。
“我今日来,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要处置谁我也不管。”宋雪桥抬眸看向张仲逑,“师父,徒儿深知罪无可恕,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唯独这个人,我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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