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威风堂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眉衡
他不做无意义的假设。
明诚走出去,关上了门。
门阖上了之后,他的步态就完全改变,仍旧是身轻如叶的样子。
他事先做过充分的润滑,就算是略疼些,不会受伤。
他亦有很好的体能,即便是累,累得有限。
何况,他还可以通过对大脑的暗示,控制身体如常地行动。
时间紧张,务必要加快速度。
他和他,都处在一个大局里。
谁都有自己的阵线,谁都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说什么,做什么,很多时候并不是全由自己做主的。
他顶多只能做到,更改小节。去尽量地保护对方。
但那些瞒骗和伪装是不能避的。因为,对方并不是自己的同志。
根据纪律,任务绝不能轻易地向小组之外的任何人泄露。
爱和工作是两回事。
这事,本来不必发生。
原定的计划,是用老办法,伪造现场,让明楼小睡一会。
但明楼的状态让他改变了主意。
在车上的时候,明楼的情绪便不那么稳定。
他从明楼身上起来的时候,读取到明楼眼中一闪即逝的黑暗。
那神色仿佛黑夜中择人欲噬的猛兽。就好像,对方会不顾一切地在车上办了他。
尽管明楼掩饰得宜,但他知道,明楼这一天过得不知多么辛苦。弟弟遭遇莫测危险,还得若无其事的去应酬仇人,哄骗旧情人,算计他。
就算是台机器,也会有不堪负荷的时候。
这股郁意深藏心底,不得宣泄,便有可能对神状态造成致命的影响。神崩溃的特工不是没有。特工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理问题。
所以,便得让对方宣泄。
他知道这一回不可能蒙混过关,伪造的现场不可能达成真实的情绪上的效果。
那种只有当真征服过、笞伐过,才有可能获得的心理上的满足和放松。
所以,他修改了计划,将假的变成真的。
这事肯定通不过政审。
所以,在向沈远汇报的时候,他恐怕必须得隐藏一部分真相。
他不愿意欺瞒组织,但也绝不愿意明楼出现任何问题。
明楼大概有消耗他的意思,否则本不必对他如此之狠。
但有一件事明楼可能还没有习惯。
年龄和经历。
就算是消耗,也是双方的。
他可以通过前期的准备和身体的素质而得到更快的恢复。
就算不能,也可以通过身体控制逼迫自己做到。
明楼会睡着,任谁那么激烈地做过之后,都会疲乏不堪。所以,不用去管。
明楼也会相信,他做不了什么。因为他在门里的时候,是那样的疲惫和虚弱。
就算万一被发现,他还可以推说,是去送洗那张垫布。
他要保证的是,在中储银行的报告送到前赶回来。他会把明楼等待的那份报告交给他。
他在中储银行有内线,会及时得到消息。
他从后门出去,走过一条街之后,上了一辆车。
庄叔开着车,车厢里放着准备好的东西。
在车上,他换了衣服,做了简单的化妆,将眉毛、眼睛和脸部的线条加以改变,嘴唇涂了跟唇色相近的唇膏,将伤痕掩住。
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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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剧院,他拎着乐器盒子,下了车。
时间是八点二十,十分钟后,音乐会即将开场。
第9章在明楼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地一沉
剧院门口有严格的安保,检查进入的人有无携带凶器,这在平时是没有的。
显然今晚有大人物会出现在这里。
变装后的明诚顺利地走了进去,安保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他对沿途遇到的每个人都报以礼貌的微笑,向后台走去。
他穿过过道,几个拐弯之后,来到升降台。布置布景需要用到这个。
上去了之后,便是一道贯穿整个舞台的长长横梁。
此时正有布景挡着,观众看不到后面的人。但站在上面的人可以通过视角的调整,而看到对面的人。
明诚走到横梁上面,蹲下身,打开了乐器盒子,取出单簧管。
他将单簧管上的一些零件取下来,再重新组合装上去,片刻之后,便多出一杆长枪。
他端起枪,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
目标很快被找到,日本议会贵族院主战派参议员龙山克政。
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接着,又将枪了回去。
现在还为时过早,得再过些时候才能出击。
乐队奏到高潮部分的时候,他举起枪,再度确认了瞄准镜里的位置。
扳机扣下,正中眉心。
枪装了消音器,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龙山克政的倒下,理所当然立刻引发了警戒。
现场会被封锁起来,无法出去。
明诚将武器放回乐器盒子中,走回横梁边缘,轻盈跳下。
两层半楼的高度而已,不是什么问题。
在搜查展开之前,他已经快步钻进了洗手间,卸下窗户,跳了出去。
那辆车正等着他,他上了车,车即刻开走。
八点五十四分,他回到办公厅。
九点十六分,他做好一碗牛奶甜蛋羹。
九点二十分,报告送到他手上。
九点二十一分,他推开明楼办公室的门。
明楼还没醒来。
他将甜蛋羹搁在茶几上,坐在沙发的另一头,阅读那份报告。
报告并不会直接给出清晰的结论,因为人人都晓得推卸责任,不敢承担后果。
但这对明诚而言不是问题。在校时他学的是经济,这是明楼会放心将几乎所有文件交给他处理的原因。物尽其用。
透过那些官面上的繁冗文字,以数字为准绳,他做出评估。比预想中的好,发行国库券有一定问题,但不是完全不行。
既然是这样的结果,也算了了明楼一桩心事。
剩下的,就是如何筹措规划的事情了。
他没有马上叫醒明楼。
明楼有多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是真正的身心俱疲。
他不忍心。
他看着睡着的明楼。
这个人背负的太多,心事太杂,不知在梦中能否得到短暂安然。
然后,他发现明楼开始皱眉,嘴唇抿紧,似是做了噩梦。
他便换了位置,坐到明楼身边,拉住他的手。
这么痛苦的梦,不是自己受困,就是亲人受难。考虑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他想,明楼该是梦到明台遇到了不测。
他俯下身,在明楼耳边,一字一字,清晰地跟他说:“我没事,我不会死。”
于是,在明楼的梦中,满身血污的明台嘴唇蠕动着,也在跟他说那几个字:“我没事,我不会死。”
他从噩梦中醒来,陡然坐起身,发现身边并非一贯的满室空茫,而是有人陪着,且有股温暖的食物香味。
明诚松开他的手,一个字也不提他发梦的事情,只是平静地说:“先生,报告来了。”将一份报告递给他。
明楼意识清醒后就会窘迫。那就让他投入工作作为转移。
明楼不会愿意被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那是他的真实。真实的明楼怎么可以叫人看见?
然而,谁没有这样软弱的时候呢?
他做过许多年的噩梦。即使现在的桂姨已经发疯,被送进了疗养院,也还是一样。
他承受过十年的苦难,受了十年的折磨。桂姨在他心目中犹如一个巫婆,永远呈现的都是幽暗的背影、沉重的影像。
有很多次,他在梦里又变回了那个无力反抗的阿诚,又回到暗无天日做着小奴隶的时光。
只有无助和绝望,冰凉彻骨。
就算现在已经变得跟以前截然不同,但在生命的最初十年里的阴影,就像烙印一样,无法抹消。
上个礼拜,他去疗养院看过桂姨,有看护妥帖地照顾着她。
他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妇人,满眼迷乱,满嘴胡话,再不能欺负谁。
他觉得她是可怜的。
他曾经恨过她,但亦早已原谅她。
回想过去,也流不出一滴泪。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没有眼泪。
他给她安然的生活,良好的照顾,让她安度晚年。
到底,是她把他从孤儿院抱出来,总不是毫无恩情。
即使他永远忘不了生命最初的那些日子,永远都会做着同样的噩梦。
在明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明楼的所有家务都是桂姨使唤他做的。他时常饿着,桂姨每日说到厨房拿吃的给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饿昏过去,就是一顿饱打。
那时候他很想去读书,很想出门去看马路上的汽车,他每天夜里睡在冰凉的地上,常常想去死。
他也曾经有一个痴心妄想的念头,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一天会来找自己,盼着有一个自己的“家”。
也不是全无获,他最终学会了再也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桂姨不准他往明家人跟前凑。但明楼终究是注意到他,拉了他一把。
明楼对他很好,他真心感激。
但他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他太习惯被剥夺自身所有的一切。
于是,每天的日子都像是偷来的。
明楼虽然让他叫一声哥哥,但也就是个如同亲戚朋友的孩子相互间的称呼一般,没什么真实的意义。最大的效果也不过就是能搪塞桂姨一时,让桂姨不敢太欺负他。
他不是明家人,他跟明楼没有任何实质的联系,所以,也就必然迟早有一天,会失去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所以,每一天他都过得很认真。
他会反复地练明楼教他的每一个字,会记得明楼读过的每一篇文章,也会努力地问出那些自己不懂的问题。
小的时候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在他懂得喜欢这两个字的含义之前,就已经一心一意地喜欢那个人了。
那时明楼还没到上海赴任,他也不知道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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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地默念那个名字。
每当那两个简单的音节萦回在唇角的时候,与之同时浮现的,就是那个一身中山服的青年。
清瘦的颀长的身影,在阳光下行走,一切无所畏惧。
时光荏苒,世事纷繁,但他记忆最深的,仍是那个人最初的模样。
明诚回记忆,看明楼认真看报告的脸。
他是个政客,也是个卧底。无论是哪种身份,都注定了他必须虚饰和伪装。
光阴如梭,他已经不复年轻。
身体开始发福,面庞爬上淡淡纹路。
但这其实都没有关系。在他心里,他永远美好。
像是时光重回,可以相伴的日子又回来。唯一的分别,是他们都戴上了面具。
不会再有真心的对待。
但他仍然愿意接受那些无处不在的戒备、刻意为之的漠视,甚至是如影随形的伤害,来换取这样的时光。
看了一会儿,明楼抬头问他:“你看过了吧?你认为如何?”
明诚说:“我觉得,可以开始铺路了。”
明楼叹了口气:“报告写成这样,可见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没一个肯真心实意好好办事的。”是真意,也是做态。
明诚笑一笑:“他们一贯这样,也不是第一天。不过先生不用担心,人都有弱点,不是没有办法叫他们做些事情。”语气是冷的。
这正是明楼想听到的。
他看着面前黑色的明诚,就像看着自己。
不管意识形态是否相同,总有个大义在,要戒备,但也要拉拢,要怀柔。
他问:“还疼么?”声音是温柔的。
明诚说:“不怎么疼。”
“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
明楼继续表达关怀:“如果实在撑不住,明天准你休假一天。”
“睡过一会儿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还有些累而已。”
他将那碗甜蛋羹递给他:“做饭的时候顺便弄的,刚才热了一下,正好可以吃。”在时间差上说了个谎。
明楼接过夜宵。
味道毫无疑问的好。他做什么都很好。
羹面光滑平整,半个气孔也不见,一点腥味都没有,嫩滑甜软,垫在胃里,是暖融融的热意。
正是他爱吃的。但没人做出过这种味道。
明诚对他记得很深,连这些习惯也能记得。
明诚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是令人心底发寒的。
但对自己,终究是有些真心。
这一点点真心,在这个大世界,总也算是难得。
未尝不是浮生中的些许安慰。
就如他从噩梦中醒来,所看到的人影,所闻到的食物香气,俱是人间烟火。
像是阴霾巨雨之中,在苍茫泥泽跋涉良久,灰蒙蒙的天空下面,前方蓦然亮起的一点灯火。
刹那的温暖安定。
即使只是短短片刻,又需回到现实。
明楼放下碗,说:“脱掉鞋袜,我看看你的脚。”
明诚略怔了一下,接着就照做了。
以男人而言,他的脚亦很纤巧。足弓微妙起伏的弧度,像个艺术品。
他的两个脚踝上面,都有一圈分明的红痕。
因为那里的皮肤很薄,而显得十分触目。
红色的痕迹像手铐一样,将他的两只脚都圈住。
形似束缚。
明楼说:“抱歉,当时太用力了些。”
他执起他的脚,在那圈红痕上轻轻一吻。
明诚忽然觉得脸上一热。
很奇怪,虽然有那样复杂的经历,虽然更过的事也做过,但就是自然而然地、生起了这样的反应。
他能分辨明楼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明楼说的是假的,他会体谅。
如果明楼说的是真的,他会感念。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戳进他心里。
他没想到明楼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而这句话是真的。
至少,这一句是真的。
明楼当然立刻捕捉到了。
总是看不到真实表情的脸上,非常生动的神情。
原来,他也会脸红。
在明楼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地一沉。
剧院被警察围住,汪曼春也带着她的人忙了一夜,抓走了七八个人,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获。
明楼立刻获知了这件事情,他在76号里埋了内线。
龙山克政是挂在军统暗杀名单上的。他做了情报功课,发布了命令,让行动队员在第二天用餐时执行任务。
只是,有人比他们还早了一步。
军统没做这事,那么下手的人就只可能是中统或者中共。奉行狡兔三窟的中共在上海实行的是双线机制,另一条线的行动不归他管。
发过密文之后,他确定了答案:是中共另一条线的手笔。
那么明诚的身份就已经很清楚。
明诚昨天晚上不可能出手,由此就排除了中共的身份。他应该份属中统。
可以利用,可以合作,但不能多么信任。
这样想的时候,是有一丝怅然的。
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看到的明诚的样子。
面上轻染薄红,非常、非常的好看。
有那么短短一瞬,他忘记了他那些黑暗的手段,而只觉得,他十分可爱。
然而,人是得回归现实的。
明诚在个人办公室里做着事,下午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磁性的男音于电流声中响起:“我是高木。”
明诚心中一震,但语声丝毫不乱。
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坐在左岸茶座的雅座上。
有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一张深刻俊逸的面孔。
高木寅次郎,曾经的上海特高课一课课长。
阳光和煦,但明诚心里却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昨晚刚杀了龙山克政,今天高木就飞回上海,还找他叙话。
他是否已经被人怀疑?
不管事态如何,不能轻乱阵脚。他含笑开口:“怎么突然回上海?”
高木表情慎重:“来看一个故人。”
由这神情推断,不像是针对自己,明诚想。
高木是一个异常深沉的人,脸上很少会有多余的表情。明诚一般都只能从他眼睛去推断他的想法。
他眼睛深处的那种怀念、怅惘、还有愤怒,像是对着老友的。
明诚想一想,说:“您是来看龙山先生?”
龙山克政被暗杀,已经配着照片上了今天的报纸,不是什么秘密。
情报中提到,龙山克政毕业于帝国大学。而他记得高木也是毕业于这所学校。
这是种策略,他越不避讳地去提龙山克政,越是能显得自己没有嫌疑。
因为心虚的人不敢轻提这个名字。
高木并不意外明诚能猜到,从以前开始,他就总能闻一知十,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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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常愿意跟他谈话的原因。
他叹了口气,说:“我和龙山,从大学毕业后,有很久没见了。”
明诚静静听着,他知道对方此时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的对象。
“所以,突然听到他这样的消息,我吃了一惊。”
“单看外表,你们没什么相通之处。”
“是吗?不少人都这么说。不过,他应该算是人不可貌相那种,我的小提琴就是读书时跟他一起学的。”
“那么,谁拉得更好一点?”
“你觉得,是谁?”
“这我猜不出来。尽管私心里,我会更偏向您一点。”
“他更好一些。那时候,他还常说我音色不准,希望我早点换把琴,得荼毒他耳朵。”
于高木口中,那个龙山克政亦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惜,那样的政治取向,决定了他只能是中国人的敌人。
“他第一次来中国,就出了这样的事。细想来也不算多么意外。一直以来,这片土地上的暗杀就没停过。说不定,有一天,我也是以这样的方式,留在这里。”
明诚想,那是因为你们不该来到这个国家。
但明面上,他说着:“我相信,能为难到您的人不多。”
高木摇摇头:“危险常常潜伏于微细之中。不过,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全然消失。”高木看向明诚:“因为,还有你。我的一部分,活在你身上。”
明诚只觉一股深深寒意由心底生起。
“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
高木没有详细解释,但明诚已能猜想出大致情况。他动脊柱手术的时候需要输血,那时候,应该适逢医院血库正好用光了备用血型,所以高木给他输了血。
揣想出事情形貌后,难以抑制的恶心生起,他用极大的意志克制住了自己,做出感激样子,呐呐道:“我不知道……”
高木看着他,慢慢道:“不用感激我,那时我也只是无意为之,无心插柳罢了。”
特高课的任务,第一项,监视支那人的思想,取缔反日行为。
他喜欢自己的工作,不喜欢休息,工作才让生命更有价值。
明诚有重庆分子的嫌疑,所以他当然不会客气。
他和他审讯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截然不同。
不歇斯底里,不哭叫呐喊,也没有愤怒咆哮,就算踩断他的手,也只是痛昏过去,没有眼泪。
他将靴子从那只手上挪开,不十分确定,他一定是个抗日分子。
普通人不可能有那样的意志。
他从他的脊椎里注进大剂量的神药物,让他崩溃,吐露实情。
那结果是令人意外的,居然并不是。
他调了明诚的情报来看,终于知道原因。原来,他只是从生命最初的时候,就习惯了穷途末路,习惯了沉默忍耐。
明诚从刑讯室出来后就被送进了医院。
他躺在床上,仍是很安详的样子,没有挣扎,没有痛苦。
就像拔掉了蝴蝶的翅膀,蝴蝶只会静静地落下来,没有血泪。
他瘦弱的身体几乎完全湮没在白色的床海中,显得稚弱微小,似乎随时会和尘世断绝微薄的联系。
他看着他,纳罕不已。
这样一种接受苦难的方式是奇异的。
生命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知道杀过多少。只是,没见过这么安静忍受的生命。似乎一切的暴戾到了他身上,都会化作无声。
他必须动手术,否则活不下来。然而医院的血库里,那种血型的存血已经用罄。
他只是个支那人,跟他的同胞一样卑贱,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
他闭了下眼睛,想象那双漆黑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在以后永恒静止的时间中。
然后他发现那似乎不能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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