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声画不对位
奈特敲响比奇门的那天晚上,比奇还以为是幻觉。
那是他在集体宿舍统一劳动的第一个月的末尾。
在这个期间,只有索坦松来看过他一次,索坦松给他带了点好吃的,安慰了他两句。
比奇很想问问桑多的情况,但张开嘴又说不出来。
索坦松看得出,他告诉比奇别担心,桑多很好,他们今年年末就会开始第一批劳工的运送,到时候比奇会跟着科里亚一批,他从始至终都会陪同。
比奇很感激。他这一路仍然是幸运的,不仅幸运地遇到了桑多,还遇了索坦松这样的好人。
索坦松主要负责劳力贩售的联络工作,所以他可以更细致地告诉比奇他们会去凌西国,凌西虽然不发达,但有很多荒废的、可耕种土地。
在那里比奇会跟着科里亚一起务农,他也将会在附近的农场给比奇和科里亚以关照。
凌西和莱文算是裂岩大陆的一北一南,光是想一想比奇都知道他要漂泊多久。
“虽然路途比较遥远,但那里的气候比这里好多了。四季分明,冬天也不会冷成这样。可能和你家乡的温度比较接近,你很快就会适应的。”索坦松又说。
比奇双手颤抖地捧着酒了饼,不住地应答。
其实他已经不在乎到底去哪里了,之前他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被塞上了火车或轮船,那现在至少他知道目的地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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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那情况就已经好太多了。
“吃点东西吧。”索坦松推推比奇的手。
比奇张嘴,把饼送进嘴里。
可他吃不出什么味道,好像味蕾失效了一样。
于是索坦松又说,桑多不是个坏人,但他必须留下。你那么聪明,你也应该明白他的立场。我不是让你不要难过,我只是
“我知道的,我知道。”比奇打断了索坦松,轻声道,“谢谢长官,谢谢你。”
索坦松仅仅来了这么一次,后来便再没有敲响他的房门。他到底也是莱文人,即便痛心比奇的状态,也很难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评价桑多的行为。
其实如果有得选择,或许他也会像桑多一样留下为莱文而战。不能为乡土抛头颅洒热血,对莱文人来说是极大的屈辱。可是无论如何,日子也得往下过,何况他还肩负着那么多条性命,就算是负担,他也得把这负担推到彼岸上才行。
科里亚很想去陪伴比奇,但索坦松并不允许。有的事情不知道是好的,知道了难和对方一起痛心。快乐可以分享,痛苦也一样可以。
所以再一次有人来看望比奇,就是奈特的到来了。
奈特没给比奇带什么东西,但他和特管员打了个招呼,借着格里菲斯的名义,带着比奇一同在特管区的周围走一走。
他也和索坦松一样,描绘新生活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他说听闻我们是要种地,那里是一片广袤的农场。有果树,有茶叶,有小木屋。我们就会住在小木屋里,一人一间或者两人一间。你肯定要和科里亚住的,我就不跟你们争了。
每一天朝霞从窗子里射进来我们就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晚上咱们忙完了就坐在门边喝酒。听说那里很潮湿,和家乡不一样也和这里不一样。你说会下雪吗?我希望不会下雪了。
我想天天洗澡,跳水塘里洗。我听过别人说可以在河里捉鱼,我们还能把鱼烤了吃。你捉过鱼吗?你肯定没有,对,你和我一个地方,不被运来就连海都没见过。
奈特絮絮叨叨,自顾自地说着。他带着比奇从铁丝网望出去,那被分割成小方块的世界显得很大又很小,但无一例外,都很寂寞。
(94)
比奇一直没有接话。
当所有的美好都和一个人有关,那这个人若离开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理解美好的含义。
也许他留下来将面临战火,遭遇其他士兵的侮辱和虐待,有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环境的严酷不仅不会改善,反而可能更加恶劣。但至少桑多再身边,那他就相信无论如何,他都能守住这份美好,守到彼此都湮灭在硝烟中为止。
而如果往好处想,桑多愿意和他一起走,那就是把美梦变成了现实。奈特口中所有的憧憬都将成为真正的期盼,它就像一片黄金海岸,等着自己登陆并开启篇章。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心脏像被人挖走了一样空荡。
存在体内的悲伤的匣子一天一天消失,可它带走的不是难过,而是自己的脏腑和血肉。比奇真的很担心某一天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比奇说,“为什么你总能完美地应付一切,为什么好像所有的悲伤你都能全部吞进去,为什么你好像刀枪不入,只懂得愤怒却体会不到痛苦。”
奈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比奇“如果你还没撑到他来见你,你就死了,你会觉得可惜吗?”
比奇一愣。
奈特说,我觉得可惜,所以我得撑下去。
“我很喜欢格里菲斯,他的风险会比桑多高一万倍。一旦开战,他会是首当其冲的一员你也知道,他那么大只,”奈特笑了一下,“开枪开炮时,他就是最好的瞄准目标。”
格里菲斯是雇佣兵,那必然得派到比普通士兵更危险的地方。他们会作为第一炮突破防线,也会作为肉墙变成保护正规兵的盾牌。
“我很怕他死了,我觉得很有可能。我很想陪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程,我总觉着就算他会死,那我至少也能亲眼看到结局。”奈特把头扭回来,望着幽深的森林。
天色已经很晚了,森林变得越来越晦暗。遥远的晨星和月亮变成暧昧不明的光点,力地将漆黑的天幕染上丝毫不同的色。
“可我又想,如果他就是那么强悍,那么英勇,那么幸运,他活了下来,那会怎么样?”
奈特说,“如果战争之后他有了自由的机会,却不得喘息,还要尽力量、想方设法地把我从奴隶身份解脱,那我是不是在拖累他。”
岗哨传来了几声叫嚣,喝醉的特管员一如既往地从哨塔下来,三三两两地聚合在一起。他们的谈笑被黑暗吞没,却又有一点烟雾借着月光翻腾盘旋。
“所以我觉得,也许我先走是最好的结果。我在这里帮不了他,他还要分心去照顾我。”
奈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都是有感情的,因为分离而痛苦不堪,人之常情。所以倘若他在战争中牺牲了,我会永远怀念他。可倘若……他最终来找我了,我希望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新的地方,做好准备等待他。”
这是一个无比孤独的世界,人们不一定总能得到相依相伴的结果。
救赎不是救赎,“是我幸运地遇到了他,是他碰巧找到了我。”
罪也不是罪,“他留下没有错,我离开也没有错。有时候分离带来的不是伤害,而是为了减小伤害。”
未曾被困,不谈逃离,“我一直想着活下去,我不知道意义何在,但可能继续活着,有一天我就能找到意义。”
不曾污染,不谈洗净,“其实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们都受了那么多的苦,早已通体伤痕。但如果在现在放弃,我又该如何看到黎明之后,太阳升起。”
如何等到真正的平静。
倘若,前方真有那么一份平静。
(95)
比奇等人是在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被送走的。
当特管区开始把一些穿着军服的人送来,开始有更多的集装箱堆砌,开始将难民单间的宿舍变成双人间、三人间甚至大通铺,那被带走的一天就指日可待了。
第一批是在开春之后走的,那一天卡车不再装运木材,而是让所有人集中在广场上。西区的高级特管员拿着一叠厚厚的名单,念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便出列登上卡车。
比奇想起自己去宁晋的时候,从火车下来上轮船,从轮船下来上卡车,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等待着,等着别人喊到自己的名,再换一样交通工具。
直到最后到达铁丝网外,所有人一窝蜂地涌进关卡。
他和大家一样,相信里面有食物也有水,只要冲进去了就得到救赎,再也不用朝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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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地被丢来丢去。
可惜一张铁丝网后,还有着另外的铁网。
铁网层层叠叠,过滤一次又一次。
他的名字再也没有被念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冰冷的编号,8561。
在他前面有八千五百多人,他们都曾经在这片广袤的雪原中生存。他们睡过自己的房间,进过黑暗的轮岗室,在食堂里争抢食物,再瞪着干涩的眼球望向劈啪作响的火焰,于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想起了布里。
布里的编号是8549,是和自己同一批过来的人。只不过现在8549换了其他的面孔,那面孔是一个瘦瘦白白的小年轻,他被喊到了,于是出列,再用力地攀上卡车。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棉大衣就像一件长袍。
他坐在卡车最靠里面的位置,迅速蜷缩成了一团。
比奇抬头看天,天空依然如当初一般阴沉。
他从卡车上跳下来,被勒令站成一排的那天恍如昨日。当时的他觉得这里真冷啊,冷得手指都没了感觉。他不停地跺着脚,哈着气,不知道站了多久,才被带进食堂里。
这样的集合经过了四回,两回送走第一批,间隔两个月,开始运送第二批。
那段日子整个特管区都陷入一片奇特的沉默中。
一边是对难民好奇又有些厌恶的新兵,他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也不确定长官的态度,所以远远地望着那些人,却从来不说话。
另一边则是战战兢兢的难民。又一次运送,又一次贩卖。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真正走到彼岸,谁也不知道彼岸会更好还是更糟糕。他们不去问问题,因为怕知道答案。可他们却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心里头绷着一根弦,因任何小道消息而或喜或悲。
桑多让他们走第二批是有道理的,第一批去时很多协议可能都没有敲定,很多规矩也没有形成。他无法确定那些安置他们的到底是怎样的环境,那不打头阵,便是最稳妥的选择。
所以西区的特管员站了两回,才轮到北区的索坦松上去念名字。
比奇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桑多站着的位置,他换了一身正规的军服,笔挺而英俊。
他站在索坦松的后侧,严肃地睥睨着底下的人。
索坦松喊道了科里亚的名,喊道了奈特的名,最后,喊到了比奇的名。
你不愿意吗?
那时候桑多这样问他。
你不愿意服侍我吗?
桑多掐住了比奇的下巴,让他抬起眼睛看自己。
不要随随便便跪下,但你都跪了那么久了,我跪一下又何妨。
桑多抱住了他,擦掉了他的眼泪。
我会把你送走的,你会远远地离开这片地方。
桑多亲吻了他的额头,那是他唯一能给出的承诺。
比奇回了目光,从人群中出来。他抓住卡车边的扶手,将自己扯了上去。
他贴着科里亚坐下,抓住科里亚的手。科里亚的手又瘦又凉,抓在手里像抓着冰棱。
比奇扭头望向底下的人群。
他已离开了人群,但他又好像还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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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坦松离开前,最后给了桑多一个拥抱。
桑多把一个纸袋交给他,里面装着一些票子和金币,让他把这些悄悄交给比奇,“每个月给一点,不要说是我给的。”
索坦松表示这个就不要了,“你就拿点可怜的继续,自己留着吧。”
“我不一定还有机会花。”桑多说着,把纸包卷了卷,彻底塞进索坦松怀里,“如果奈特和科里亚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拿出来用。”
索坦松僵持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对桑多说“把我那一份力气也用上吧。”
桑多会的,他目送着那些卡车远去,再也没有看清比奇的面容。
其实在那一刻他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比奇,正如他对索坦松说的那样,既然留下,就没抱着还能走的念头。
很多年之后他回想,他是真正爱过比奇的。
爱情的感觉就是分离的一刻让人不敢去想,毕竟只要脑海中出现对方的面容,左胸的一处就强烈地绞痛,以至于一旦忆起,桑多便马上将之甩出脑海。
但桑多也曾经期许过,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活到战争的最后,那他大概会彻底离开这片地方。
他的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硝烟和杀戮,把一辈子的热血都用光了。
阿诺瓦的人是最后一批走的,那是这一年的七月。走的那一天,特管区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雪花飘散在黑色的森林上空,落在曾经关押着难民,此刻却住满了新兵的宿舍屋顶。
桑多把自己的宿舍搬空出来,与阿诺瓦等人一并住进了教官的营地。
或许也是冤家路窄,他仍然被分配到阿诺瓦的隔壁。
自从闹崩之后,两人便已形同陌路。而现在命运又将他们圈在同一阵营里,让他们并肩作战。
在新兵训练开始的前一天,所有的军官都被集合起来。
教士站在会堂的上方,打开那一本厚厚的兽象教经文。
于是阿诺瓦便和桑多一起,双膝跪下且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在教士的引导下,他们祈祷猛虎给他们力量,祈祷有鹰一般的眼睛,祈祷乌鸦吓走外来的劲敌,再祈祷象群盘踞,以此为安。
而后军官再带领自己旗下的兵员,让他们跪在薄薄的雪地上,他们做着相同的祈祷,直到雪花也在他们的肩头铺满。
他们的声音盘旋在特管区的空地上,那是曾经燃起大火的地方。现在空地再次布满了鲜活的生命,他们抬起头来望向苍穹,目光充满了憧憬与期盼。
阿诺瓦从桑多的身边站起来,桑多没有料到是对方先伸出的手。
其实在宣誓之前的几天里桑多就纠结过,他到底应不应该和阿诺瓦握手言和。说到底无论之前有着怎样的恩怨,在往后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他们都将是生死之交的战友了。
“我需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我的朋友。”阿诺瓦说,他脸上的烙印因为寒冷变得乌黑。
桑多望着他伸出的胳膊,片刻,也伸手握住。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所做的一切,”桑多说,“但从现在开始到战争结束,我将把我的生命交给你。”
阿诺瓦紧了紧手指,率先握住再率先松开。
他说,那我也一样。
(97)
那一天无论是离开特管区还是留在特管区的人,都不知道未来如何。
比奇坐在卡车上,摇摇晃晃从天亮走到天黑。天黑时他们被赶下来,在一片营地上人贴着人小小地睡了一觉,而后天没亮又被赶上卡车,继续再往前走。
然后卡车换成火车,他们又如沙丁鱼一样挤满了车厢的座位和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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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行李架都塞满了人,每一节车厢的空间都被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起来。
火车行了三天,这三天比奇醒醒睡睡。他只喝了一点水,吃了半块饼。
由于饥饿和干渴,根本无人需要解决排泄的问题。那时候他们的身体也和这火车一样,把一切能利用的资源都消化成了能源。
整个过程中车厢里充斥着呼噜和咳嗽,那气味臭得和轮岗室不相上下。比奇努力地往窗外看,只有窗外虽然一成不变,却始终晃动的景物让他意识到自己在不停地转移。
火车上的人没有全部下来,丢掉了十来个人后,他们又见到了关卡和铁丝网。
他们被运到了码头,海水如森林一样阴沉。
而当比奇再次被念到名字,最终进了船上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昏迷了过去。
好累,每一个人都好累。没有人说话,怕浪力。没有人哭泣,怕意念崩溃。没有人问问题,因为没有答案。
比奇曾经无比向往大海,在他家乡时那被描绘成一片广袤又充满诱惑的水域。可现在他却不想再看到大海,当被海水包围,当光线仅仅来自于不知道被什么照亮,却可望不可即的海岸线时,孤单和惶恐则变得让人难以承受。
比奇不知道自己在海上漂泊了多久,每一天几乎都是在睡到不行时醒来,然后他便看着连舷窗都没有船舱,看着一群和自己一样行尸走肉的身躯。他们七歪八倒,犹如屠宰场堆积的肉块。恶臭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每一天都更加浓郁。
那咳嗽则伴着波涛,一波接着一波。缺氧的船舱会再让一些人留在原地,而这一次大概是几十甚至上百具身体。
奈特花很大的力,总算让比奇和科里亚一起到了甲板上。他让他们透透气,至少呼吸一下新鲜的海风。
可当科里亚看到那无边无际的海洋,被风吹刮得站不稳时,他两腿一软,直接跪在了甲板上。
比奇搂住他,拼命地捋着他的胳膊。
奈特问是不是太饿了,他可以再想办法去特管员的舱,索坦松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过来,但他这类跑腿的疏通一下,应该也能要点吃的。
比奇摇摇头,让奈特一并蹲下。
科里亚浑身发抖,他也不停地咳嗽。一边咳嗽,眼泪便一边地掉。他喃喃自语,他说要回家,他想回家,他家有吃的,他要回去了。
然后他又说宁晋,他说到了宁晋是不是就好了,他受不了了,还有多久才到宁晋。
比奇说我们不是去宁晋,我们去凌西,你忘了,我们要去一片牧场。
然而科里亚还在念叨宁晋,他说我已经坐了那么久的船了,是不是他们不让我们上岸,我是不是要被推到海里了,不要把我推到海里去啊……我就要到宁晋了,我要到宁晋了。
比奇抱紧他,不再说话了。
科里亚不是饿了,他是崩溃了。
(98)
在那样漫长的旅途中,比奇也走在崩溃的边缘。但他没有让自己入科里亚一样,毕竟如果他也碎了,那大概奈特会弃他俩而去。
他坚持着和奈特一起去甲板,隔两天就去一下。他把饼碾碎,捏成一点一点分着吃,他分享着越来越少的食用水,再哄着科里亚也稍微吃一些。
他和奈特说家乡的事情,他必须要把家乡的一切回忆起来,然后和人交流,坚持能说一点就说一点。
接着他会睡觉,他想着桑多睡觉。
此刻他再也不会压抑自己的思念,毕竟回忆里只有桑多的温暖和踏实,能让他安心地闭上眼睛,让他还记着自己在做什么,要到哪里去。
最后,他会和奈特祷告。
他们的周围除了难民还是难民,几乎没有机会见到特管员的面,这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自由,于是他会和奈特努力地回忆着裂岩教的内容,你说一句,我接一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科里亚似乎有一点神。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海面,看到两只眼睛都被咸涩的海风吹得红肿。
无垠的恐惧一下一下拍击着船身,而天空又一次仿佛再也亮不起来。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逐渐,奈特也开始迷茫了。他拼命地说我一定要到凌西,我他妈一定要到凌西。他的拳头颤抖地拽紧,手背和胳膊青筋暴起。
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他流不出眼泪,所以即便眼眶再肿,他也只是瞪着双眼。
比奇说我们会到的,明天就到了。相信我,明天就到。
奈特问,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比奇说我没骗你,我什么时候会说谎。
奈特咬紧牙关,第二天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于是比奇再回答一遍,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日,他们看到特管员来了。特管员拽出了一些肉`体,将他们推进了海里。比奇让奈特带着科里亚找吃的,避过了这样的场面。
可他自己却远远地看着,他总觉得那些尸体是推不完的,如果特管员真的要清理,那船舱大概都得清空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交汇,让索坦松有了可能来到他们的附近。他左右找不到科里亚,只见到比奇愣愣地一个人站在远处。
他赶紧抱了一下比奇,抹了抹对方的脸之后,从怀里掏出几壶酒和一些压缩饼干,担忧地询问科里亚的情况。
比奇抱着这些食物怔了好一会,才突然抓住了索坦松的胳膊。他的鼻腔一下子酸胀得难受,让他说话都变得艰难。
他说长官,告诉我,我还要撑多久。
索坦松回答了那无论正不正确,都是唯一的答案明天,明天就到了,再坚持一会。
比奇的身子一下软在了甲板上。
酒壶蹦着滑落在地,以至于他必须摸索着才能将之揣回怀里。他看到了桑多的手,桑多突然抓住了酒壶,干脆地拧开瓶盖。他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而后呷呷嘴,喷出一口温暖的酒气。
他招手让比奇过去,将比奇抱在怀里。
比奇把酒壶全部捡好,站起来面对无比揪心却无能为力的索坦松。
他说长官,我相信你,你不要骗我。
索坦松说不出话,于是比奇不要他说。比奇走到甲板的边缘,他看着那没有边界的大海。
他努力地往海天相接的地方望,似乎能从海上看到牧场。
(99)
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天,船上的人只剩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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