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江阴公主早被押在一旁,便闻那姜氏女哭道:“陛下明鉴,不干臣女之事,是江阴公主,她欲请嘉善公主殿下唱《暮春词》。嘉善殿下说道恩信阿姊新丧,心中有悲郁之气,唱的不应景。
“江阴殿下反说嘉善殿下不如教坊司的伎子‘技艺娴熟’。嘉善殿下便拿了教坊司的一个什么伏教习说事,说因此人之故,陛下才命人做了庚寅十二册,臣女也不甚明了。嘉善殿下又说是父皇母后之女,不必比什么‘技艺娴熟’。
“江阴殿下气得脸都青了,偏要给嘉善殿下敬酒,嘉善殿下不疑有她,便去接敬,不料江阴殿下猛地伸手一推,嘉善殿下的脑袋就碰在食案上,江阴殿下还要上前踢打,是臣女等死命拦住,嘉善殿下才再未受害。”众女连忙点头附和。
皇帝面沉如水,眼中黑浪滔天,握在交椅上的手也是青筋毕露,显然按捺着极深的怒气。
容海小心翼翼与皇帝耳语几句,刚回完,“噼啪”一声,交椅左边的扶手竟生生被掰断了,众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只听陛下沉怒道:“岂有此理,尔等竟然放任江阴公主残害手足,致使嘉善公主罹难,却不知劝解吗”
众女连忙叩头,口中辩解,乱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还是容海喝了一声,阴声说道:“请卫娘子与姜娘子来说。”
那卫娘子连忙叩头,抹了眼泪,坚定道:“非是臣女们不劝,实是江阴殿下虽面有怒色,到底没再说什么过激的话来,臣女们也不好深劝。
“待她要敬酒陪罪,嘉善殿下道是自家姐妹,闲话几句不值什么,本不想让江阴公主敬酒。是江阴殿下坚持,嘉善殿下也欣然应允,臣等以为是要云开雾散,不想江阴殿下双手就猛然一推……”
姜娘子急急补充道:“陛下恕罪,江阴殿下向日便心直口快,臣女等一概不曾放在心上。实实想不到,仅因几句口舌就酿成此祸哇,万望陛下恕罪。”众女也同声请求。
皇帝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将江阴公主和嘉善公主随身的奴婢,都拖出去乱棍打死。”容海面上一惊,忙道:“陛下,嘉善殿下受难,可正好指望这些自小服侍的奴婢呀。”
皇帝表情一顿,道:“嘉善的奴才便罢了。其他的都拖出去。”一时哭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江阴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哭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江阴殿下原还思量着要不要推,嘉善殿下就自己倒下去了……”
皇帝的脸色更黑,阴阴笑道:“贱奴罪该万死,查其原籍,诛灭三族。”有人干脆被吓死了。
现场瞬间充满了屎尿臭气。其他人更不敢再多言诬陷嘉善公主。
这一审,事情“水落石出”。在场的宫人内侍,几乎死了个罄尽,众贵女们的父兄也被降职的降职、贬官的贬官。嘉善公主这一次事故,祸及的范围更大,暗中已有“瘟神”美名。
望月这一昏,便昏去了将近五天。她原本不太肯定,沈火姬会使什么伎俩,却早想好顺势而为、先发制人。
其实她伤的不太严重,不过在昏过去前用她那略有些鸡肋又十分金贵的灵力使了个障眼法。在小半个时辰内给人造成血流不止的印象,至少要让沈火姬栽个大跟头。
沈火姬此人,虽对不同人有不同程度的尖酸刻薄,本质上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只看她对保龄公主毕恭毕敬就知道了。
可这个“聪明人”,却因她生母和沈贵妃的缘故,屡屡与被皇后青睐的望月为难。更有甚者,她还教唆其幼弟,及其他年幼皇子,在书院中屡屡欺侮沈洵。
而望月本身就在皇后阵营,对冯丽妃这一家子容忍度很低。就算这一次打不残她,她也有了将沈火姬打落尘埃的利器,而这个利器还是沈火姬自己打磨出来的。
没想到她数日之后醒来,守在她榻边的是眼睛红肿,明显憔悴苍老许多的冯皇后。
望月瞬间热泪盈眶,听着皇后絮絮叨叨地说:“……太医说你活不成了,本宫却不相信,你总归要做本宫的女儿,怎能先本宫而去……”
望月知道,皇后不是不信,而是不愿相信——她已经失去太多至亲了。
自她醒来,皇帝和各宫主子都送来礼物。皇后却不准任何人见她,连她身边近侍也不容多讲一句废话,说话的声响若大了,便再不准进来伺候,望月尽情地享受来自母亲的爱和温暖。
一个月之后,望月的活动范围才被扩大些。
这时她才知道,皇帝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发了狠——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皇帝真是为她,才将人贬官的贬官、灭族的灭族。
说实话,有些出自世家的年轻人,官爵真是太高厚了。
她有时都忍不住为皇帝捏一把汗。此番她出事,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多人在场的连坐机会,要是放过,他就是傻子,可惜好大一顶黑锅又让她背上,也不知暗地里多少人恨之欲其死。
不过话说回来,否极泰来是一句极富哲理的话,糊涂人当她是“瘟神”,一定程度上会努力避开“瘟神”。
聪明人该知道,她虽是个不或缺的道具。追根究底,他们遭难的原因不在她,在她自己严密防范下,他们暗中的小动作杀伤力大不到哪去。
知道这么多信息,最能表明她此计功成的事情是——沈火姬被削成了光杆帝姬,无爵无食邑,同她十三岁时一年。而冯丽妃被贬成了充仪,连降七级,是望月“祸害”得最惨的一个组合,也难怪人们封她为“神”,果真杀伤力极大。
32.王氏
皇帝手掌翻覆之间,将九姓七望之家耗费数代心血培植的、织架在世俗皇权之上、用以捕获利益的罗网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害。
六姓之中,陇右华氏、濮阳张氏、江阴姜氏被打压的极为惨烈。
华妍妃之父华坚,由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贬为河岳府县令,连降五级。其兄洛州折冲都尉是稳坐上州军府,丝毫未受波及。
濮阳张氏新任家主,张德妃之从弟张松,在吏部侍郎的椅子一不曾坐热乎,转瞬之间成了从五品的大理正,还未过足大摆官威的瘾头,就须得夹着尾巴谄媚更多的上官,这落差足可让一个须眉男儿化身怨妇。
而江阴姜氏呢家主已老迈,族中子弟多仰赖恩荫入官,有中上品的官职,皇帝一看考绩政绩,不过关的都给撸了,不过品的小官。如此,说是官宦世家,最拿得出手的还是祖辈传下来的安国公爵。
高祖曾有誓言:开国公者,非谋逆不减等削爵。此番皇帝当然不动他家爵位,除了一个做刑部尚书的旁系子弟,那帮仰仗家世、尸位渎职的纨绔子,几乎被清理个干净,据说姜氏那位老迈的家主眼看就要闭眼,被这一道敕旨吓得又活过来。
而七望之族呢,多因势力扎根在地方,皇帝的贬降之举对他们来说,看似如隔靴搔痒、不到要害,实则恩荫科举入仕官职再小,掌握的情报、结交的人脉,都不是依靠宗族势力治政的重臣大吏可以解决的——尤其当天下中心在于朝廷,天子个人刚果英明、坚毅重威之时。
这一发生在浣春宫的内闱惊变,可以说是让天下震动、群臣颤栗,几乎影响了每个六姓七望的命运前途。
当然,也真有世家只是破损皮毛,未曾伤筋动骨,真是黄天赐福,后土保佑。
譬如中州沈氏,当日的浣春宫茶会,本是江阴公主以保龄公主的名誉广发请帖,邀请各府娘子进宫参会的。
谁知保龄公主会半悄然离席,将其侍从并沈、韩二位女使也带了走,沈、韩两姓不过是被劲风扫尾,几乎全身而腿。
而茶会名誉主人保龄公主,及上请皇后大开浣春宫助会的沈贵妃,也不过禁足罚俸,她们的失职失察之罪,便被轻飘飘带过了。
譬如华阴卫氏,有一个简在帝心的吏部尚书卫干坐镇都城卫氏。近十年风云变幻、人事变革,而依然深受皇帝信重,活跃在帝国的权力中心,皇帝有心回护,他家里的官从不过是罚俸了事。
譬如东郡冯氏,冯氏女从妃位贬至下等嫔位,其女沈火姬更由贵圣之主,贬成寻常帝姬,这一跤跌得基本是再难爬起。
却不想,皇帝对她背后宗族却额外宽弛。下品官不过下降一级。冯氏之父——礼部尚书冯希之不过罚俸一年,还在原职上巍然高坐。
众人旋即恍然大悟,后座上还有一个冯氏女呢,即便冯皇后数十年如一日,阻止皇帝为她继母封诰,并公然拒见冯氏命妇,她与冯希之到底是有血缘羁绊的父女啊。
再譬如并州王氏,年前被迫闲置了两颗重棋。因嘉善公主大闹万寿节,原兵部尚书王弼,原奚县都尉王七郎,及其家眷皆被免官夺诰。
王氏家主——王弼之兄王辅,深思之下,黯然心惊,急召族人商议后,悍然下令,王氏子为官者,视上御下皆要尊法崇道、不偏不倚,勿使人有把柄漏洞可抓;不为官者,无论男女都不许任意出入店楼馆阁、皇宫御场。
长辈尽管束着在家联络亲情、通识六艺。原本这些王氏子弟诺诺答应,却多有面服心不服的阳奉阴违者。这一着,当真那些不听训教者就栽了跟头,族长王辅一时在族内声势高涨,族人莫不心服。
而让族人服威怀德的族长的王辅,此时正在履行其作为族长的职责。
王辅坐在玉璧拉绳纹、镶嵌孔子杏坛讲学人物图的黑檀平头大书案后面,神情冷酷,像一个马上就要大开杀戒的法家酷吏。
案前立了六七位神情恭肃、体貌端严的年轻郎君,良久站立,身形丝毫不敢微动。
那王族长利眼一虚,右手松搭搭地,摆在了书案上,下面人难免都心里一紧,生怕族长一怒,老大年纪的人还要被戒尺打红了手掌。
只听那族长慢悠悠地问道:“外面人称尔等是我王氏的良驹宝马,人人皆非百里之才,尔等以为如何”
众人皆噤若寒蝉,却不敢都缄默以对,立在最前者是一个头戴锦帛、年逾三旬的沉稳郎君,只见他拱手回道:
“回叔父话,吾王氏先人有生而知之者,向后,亦皆是良才美质、凤声龙姿,然则,若非仰赖先祖究学天人、善处兴废,兴盛家族、从严治学,吾等不过是生于沧原之野、餐风饮露的野马,不能有良驹宝马的美名。”
王族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又有戴浅紫色纱巾、宽袍大袖、一派泱泱才子风范的郎君,走上前行礼,脑袋小小地摆动出一个椭圆形道:“古书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大兄所言,诚是至理,然而,若无伯父仰观天下风雷,俯察民情物理,而言传身教、宽弛相济,亦无我等之功也。”
他略歇一下,忐忑地笑了一下:“还有一言,侄儿说来,请伯父勿怪,吾听家童言,外面的工匠铺子里有一句俗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圣人言教化,也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想来,躬身力行,行参坐悟,也是不可或缺的。”
王族长拈须而淡笑,点头两次,忽然眼风一转,向其中一个有些走神的郎君喝道:“五郎,你以为然否!”
王王朗猛然间被喝问,倒也不慌不忙,从容地行了礼道:“天下大势朝暮则有千变万化,吏治民生千载不过稳中求安。豪族世家不过权势之徒附,良驹宝马也不过是富贵之走卒。世上长久之道,不过择善而从之,遇恶而改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罢了。”
众人皆神色一凌,那首先发话的大郎君,更是以手相指,沉声喝道:“五郎,胡言乱语些什么”
其他人也惊异地面面相觑,王族长早已声沉如水,面寒似冰,说道:“今日之言,天知,地知,我知,尔等知之,切不可外传。”除却王五郎,众人皆唯唯而是。
王族长一挥手,众人缓缓退下,却听族长叫道:“然之,汝留下。”王五郎便止歇脚步,向庭中站定。
王五郎从族长院里出来时,夜幕早已降临。
天空中撒满了星子,一闪一闪,他的眼前浮现了一张灿若朝霞、艳如芙蕖的娇面,那娇面上便是一对璀璨如星子的明眸,一眨一眨像是会说话。
思绪到此,因被伯父训导而积聚在胸中的阴霾,顿时解散不少。
又想到已赶在回京路上的三兄,心中反而更加堵闷。
一烦恼,急甩袖,转回自家院里,敷衍着向母亲大人问安,便转回自己院里。
一回来,他的近侍葛同,满脸堆笑的迎上来接近屋里。边说着一些琐事,等到在餐案前坐下,葛同一时歇住不说了。
王五郎瞅了他一眼,便向凑上来要伺候他用饭的侍婢不耐烦地摆摆手:“下去吧。”
那两人怯怯地退下去,王五郎便急问道:“如何”葛同笑道:“田卫长早回来了,一直在南边儿厅里候着呢”
王五郎神色一松,露出些笑意道:“还不赶紧叫来。”葛同忙出去了。不多时,一个黑脸糙面、行动矫健的汉子,跟在葛同后面行礼,王五郎命他坐下,一边吃饭,一边便让报备外面情形。
那田姓汉子坐下便道:“属下遵郎君之言,让兄弟们在那烟波楼里外蹲守,未曾发现什么异常,就在三日前。突然有个士子进了烟波楼,见了楼里的小掌柜,直接下跪磕头,说谢那掌柜救命之恩。
“那掌柜扶他起来,就引上三楼夏阁里去了,十三爬在窗外偷听,他们声音特意压低了,十三只听得说了句什么‘不负贤主人搭救之恩,定努力为民请命,报效国家’。便让人发现了。”
王五郎插话道:“那人功夫如何”田卫长惭愧道:“据十三说,还在属下之上。”
王五郎眼中精光一闪,示意他继续,田卫长道:“那人跟着十三直到城外,还打了一场,十三差点就将命丢在那里,好歹闭气装死混过去了。属下在道上打听那人功夫路数,再过一两日就有消息。盯在药铺里的张七,在来升药铺掌柜的房中发现这个,”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带,袋中取出一片烧残的纸角。王五郎接在手中,将这不到拳头大的纸角在手中检看时,田卫长又说道:“请懂行的人看了,是市面上寻常的桑皮纸。那半截字是王氏的行楷,来升药铺的掌柜看着斯文,也是个狠人,把张七身上搜遍了没发现什么。还把他送官打了三十大板。
“您让查的那些个与烟波楼、来升药铺有来往的商户,也没什么异常,除却京城的,南来北往的都有,其中有一个说是嘉州兆县人,实际上他的土话是嘉州壮县的,也可能是移居过去,算不上可疑。”
王五郎已用完了饭,沉思良久:“找一个善人物的画师,将既出入来升药铺、又出入烟波楼之人,长相录下来,尤其留意有无嘉善公主的奴婢。”
田卫长有些诧异,作为属下,却不好将这种诧异表现出来。
33.婚事
众所周知,皇后冯氏看待嘉善公主直如亲女,在她养病期间,休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十天一小送、半月一大赏,就连天南地北的香瓜宝菜、红荔紫葡,一到皇后宫中,转个玩儿大半就搬去了玉卿宫。
时人忍不住感叹,冯皇后果然还是家资丰厚、私产充裕,从前在暗地里嘲笑她穷困的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人家毕竟是冯氏女,生母出自沈氏,怎么可能没些身家
端看面前的人是否入她的眼,但凡入了眼,便千好万好、朝怜夕爱,恩宠就如嘉善公主这般,那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福气。
四月末,皇后见望月伤口愈合、气色恢复,想着她身体太过亏虚,便将她的司膳尚宫派过来。
也不是一味地用些鲍翅海参、熊掌燕窝的大料,不过是宫中寻常做膳的食材。除正餐之外,半晌间做成汤、羹、粥、糕点,供应望月没事吃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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