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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刚才,话赶话说到那个程度。赵仁一反对别人时的乖张,克制住不再口出恶语,也没有动手吓唬她,毕竟还知道好歹。

    过了片刻,周嬷嬷小心翼翼上前,小声道:“公主,这——”望月低声道:“尔等不必惊慌,此人本宫自有打算,尔等该如何便如何。”

    又过片刻,望月招收命小圆子过来,将水晶壶递给他道:“将壶中浆水倒入草窠之中,勿令人瞧见。”桂圆有些迟疑,望月道:“浆水有异。”

    雀儿恍然大悟道:“那刚才——”望月颔首道:“却是为了他好。你们休乱凑成一堆,这帷帐极透明,背面又有光影,别让人起了疑心。”桂圆便小心将壶揣了,从帷帐后侧走出。

    桂圆回来后,望月命雀儿去司酝官处再添些浆水。小罗子在暗里留意典酝小官添酒时,他或其他人有没动手脚。

    这一去来不过半刻钟,小罗子回道:“并无异动。”望月将琉璃盏涮洗两遍,把新盛上来的果浆倒了半盏,小小地抿了一口:“倒没有之前那股子怪味儿了。”周氏忙道:“许是之前器具不干净,沾染了什么东西。”

    望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将盏放在几案上道:“本宫比旁人少些福气,饮食但有一丝不对便能感觉出来,却是一口也咽不下去。我等进来之前,定有人在浆水里投了什么东西,别人的定是没有的,不然定有与本宫一样口舌刁钻的人嚷出来。”

    雀儿惊道:“难道有人欲投毒”桂圆道:“投毒罪过太大,想来是别的。”

    正说着,卫士高唱,就听见四周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人都从帷帐之中钻出来了。准备迎接皇帝后妃。帝后嫔妃一时到了,众人便山呼跪拜,见礼毕,歌舞盛会便正式开始。

    有心人便公开进献寿礼,舌灿莲花,尽拣好听得说,简直快将沈贵妃捧成了双十嫩妇、九天玄女。沈氏虽然又是惭愧又是谦和。望月却清楚,她肯定是既得意又欢喜。

    皇后位主中宫,统摄六宫之权。皇帝却由得一个妃子如此张扬地庆贺寿辰,不但请了外命妇,连外臣也请了不少。

    身为妃妾,却抖出了皇后的威风,沈氏也是不惮于向众人展示自己的野心了。当然,望月可以肯定,这里面少不了皇帝的推波助澜。

    俗话说,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浣春宫事件,皇帝就对沈氏、王氏、卫氏使了这一手,令其他家族是嫉恨又疑心——帝王心术啊。

    宴饮至酣热时,突然有人出帐上奏:“微臣鸿胪少卿顾仲康拜上。近闻嘉善公主殿下,雅擅音律,善谱新词,能为新曲。庭中舞乐,不是陈词滥调,便是番族艳舞,实在令人耳疲眼乏,不胜其弊。

    “臣等还请陛下请出嘉善公主殿下,高歌一曲,以清雅之气横扫庭中污浊**之气,更为恭贺贵妃娘娘鸾寿常驻,为盛世皇廷飨此佳会,请陛下恩准。”

    竟有几个年轻郎君也站出来切切请恳。

    皇帝命卫士层层将命令宣达。嘉善公主整衣敛容,行至玉阶之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整套陛见之里,帝后嫔妃也一一礼敬到,与有心人眼中那个与襄阳侯争锋相对、口舌如刀的小娘子判若两人。

    皇帝将众位臣工的殷殷诚意转达,与望月同列阶下的几位郎君纷纷向其殷勤致意,再一次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望月心中无语,你们到底是浪漫主义者,还是大无畏的阴谋家,忘了浣春宫一役你们有多少人遭殃

    面上却只作犹疑情状,磨蹭了片刻道:“父皇,母后,因伏天炎热,心绪眷怠,儿臣近来不过闷在宫里消夏,又时常在头颅里有些闷痛的症状,着实有些忧郁烦躁,何尝有什么心思谱写新词新曲

    “旧年里的曲子与此佳会,也着实不太合符,若果真搅扰了沈母妃千秋之喜,儿臣心实难安。父皇还是请教坊司的娘子郎君来暖场吧。”

    然后是皇帝长久的沉默,突然一声,皇帝的声音,裹挟着九五之尊的烈烈威势扑面而来:“尔欲抗旨乎”

    声气平直,却带了丝丝尖峭的戾气,让望月心里微微一紧,双腿一曲,缓缓地跪了下来,想了一遍所有她喜爱之人物,调动出所有的真心实意,道:“儿臣不敢。”

    皇帝高冷道:“那便唱吧,熬言何故。”

    望月依然迟疑难定,皇后按捺下焦虑,雍容笑道:“陛下命你唱,你便唱吧,便是有失当之处,沈贵妃既是你的长辈,还能因些许小节与你一般见识吗”

    沈贵妃心中虽恼,面上却无比亲切:“你这孩子就是心重。四郎他们不知与本宫夸了你多少回,说你花鸟为心肠,诗词为性情。好些次都想请你来本宫处玩玩闹闹。怕你经不得吵嚷,却不好叫你。今日恰逢其会,只怕你推脱,哪里还须计较什么合不合宜,搅扰不搅扰,本宫直等着聆听仙曲了。”

    望月心知今夜的宴会,焦点落在她身上,皇帝因她而心生恚怒。众人心中惊怔,行事只会更加谨慎——这与我的计划有碍,必须让他高兴轻松起来。

    想到这里,望月立刻拜上请道:“儿臣日常多与七兄、十五弟酬对唱和,倒培养出一些默契,请父皇允准七兄、十五弟助我。”皇帝准奏,望月忙谢恩。




38.惩罚
    卫士迭次传唱,须臾,七皇子与十五皇子行至阶前礼拜。

    他二人皆未携带时常随身、常年磨合的乐器,只好借教坊乐师的先使着。

    因三人平时都是两两相就,一同奏演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说,不管是浪漫主义,还是阴谋主义,搞突然袭击的人都该浸猪笼。

    望月站在方形舞台中部偏东南方,身略斜向西北方,七皇子、十五皇子分立左右,一人按琴,一人执箫。望月早与二人道了曲名,估摸他们将曲谱回忆的差不多,便轻与伏教习点头,他做了一个起的手势。

    十五皇子手按琴弦,以繁复的指法创造出喧闹喜庆的氛围,筝音渐渐歇止时,“啊~啊~啊~啊”先是四长声清越惆怅的咏叹,然后正式歌唱:“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这其间,弦筝只有短促低锐的间音规律响起,其他时间都是望月在清唱。其声清媚哀愁,重叠婉转,在听过她演唱《暮春词》的四皇子、保龄公主及李少卿看来,又是新一重的清新别致,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

    只听她歇过三息,神情微淡,复又扯开歌喉:“朝~登~凉台上,”

    此时箫音奏响,音声和柔舒缓,与歌声从若即若离渐至缠绵相伴,难舍难分,“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中间有七息时间是箫声独奏,而后筝音势起,以筝音模仿琴音,做铮铮然低黯沧然的正声,而后便与箫声前缠后绕,上下起伏,做歌声的延展,“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吾子~结~千年。”

    第三节时,声音里已是遮掩不住的怅然,声音依然清媚,却不断让人觉得歌者内里已经心碎神伤——

    这已是哀声了,确与寿辰不相宜,不少人想到此处,却听歌声又起:“渊~冰~厚三尺,素学~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歌声息止,琴箫之声也渐次消弭至无声。

    而这些乐舞之国的贵族们,却任由自己徜徉在歌者营造的怅惘氛围里,似乎看到了诗歌中那个对婚姻情爱充满期许、为残酷的现实伤怨过、却依然坚贞乐观的美人——真正的仙音,真的可以绕梁三日啊,真想再聆听一遍仙音啊。

    望月三人朝阶前谢恩,皇帝开颜笑道:“朕今日方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真谛,朕之嘉善公主、七子、十五子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七儿,你哪年生人”

    沈汨连忙答道:“儿臣是武威二十年戊戌年十月生辰。”

    皇帝沉吟半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后说道:“你也年岁渐长,久居大内甚是不妥,便封你为河西县公,与那姚氏年内完婚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七皇子感喟莫名,悲喜交加,慌忙叩头谢恩。

    皇帝又道:“十五儿,听闻你在学堂顽劣淘气,怠惰学业,不敬师长,不友同窗,闹得学院里乌烟瘴气,搅得皇子们不思学业。

    “为此之故,苏学士自忖不能革除你的戾气,斧正你的劣性,屡屡向朕请辞,说自己先负天恩,次负圣人,再负学子,不能秉承先师传道、授业、解惑之重任。朕本欲严旨重惩于你,念你今日表现,且先记下,若再违犯,定严惩不殆。”

    望月当然知道,那个苏老头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逃避责任、避开争端,甚至自发地将皇子们对学业的厌倦之情,转移到沈洵身上,将他作一个出气筒、垃圾站。

    此人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高低贵贱,早已枉为人师,望月却打算让沈洵对他消除恐惧之后,再行驱逐此人。

    可是皇帝这一着,若成了压倒对皇帝怀着濡慕向往之情的沈洵的最后一根稻草,望月真怕他崩溃之后就一蹶不振啊。

    今夜携他一同过来,本欲让他领会一下所谓的‘瑶池仙境’之美,好好消散消散。

    不想皇帝竟突然发难,对十五皇子就能冷漠淡薄到如此——苏夫子的为人,望月不相信以皇帝的精明审慎,会毫无察觉。

    他既觉察,不可能不派人去访查,以他的能量,若查到事实真相,却为什么任由那老头继续贻误皇室子弟呢

    真是奇哉怪也,十五皇子沈洵自入皇家书院进学,向来为授业师长漠视打压,为手足同窗排挤欺凌,各处诋毁污蔑他的流言,不可能今日才传入皇帝耳中。

    从前也不见皇帝下旨申斥,如何此等场合之下却自曝其短,将天家龙裔的“丑行”揭露出来了是何人何事刺激他了

    眼见沈洵举止渐渐畏缩,欲要辩解却嗫嚅着半响说不出话,神情亦渐至灰败,望月心中一阵刺痛——身为父亲不能与他温暖,却翻覆之间,就要碾碎他对亲情的期许吗!

    望月心知肚明,与上位者交往周旋,绝不能凭一时意气,而对其妄加评述。若不然,非但不能救人,反要自引其咎。

    她略思忖片刻,欣然拱手上前,大袖轻抛,拱手为礼,甚是洒脱,朗声奏道:“儿臣有一言,不知父皇可听得”

    此言一出,殿中嘤嘤嗡嗡,响起了众人低语议论之声——显然,望月如此与皇帝说话,是有不敬君父之嫌。皇帝不辨喜怒的沉冷之声传来:“世上有何言语,是朕所不能闻者”

    皇帝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情绪不明,答言者稍有差池,便要见罪于君王。

    望月心中略梳理了说辞,泰然自若道:“请恕儿臣愚钝,父皇之胸襟如海纳百川,父皇之气度日悬天域,自然仰察俯观,无所不至,区区一言,何足挂齿,如此儿臣便畅所欲言了。”

    说着欣然一笑,声音也轻快许多:“儿臣闲来读圣人经典,颇有些疑虑存于心间。先师言,‘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书院之中其他兄弟资质如何,儿臣不能亲去耳闻目睹。

    “向闻十五弟说起,与他同窗的兄弟们皆聪颖敏悟、机变通彻,学习文章诗赋、骑射音律,如探囊取物,而十三弟习学艺文更是‘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瞥闻,不忘于心。’儿臣以为,似此等诚为上人之姿,自然是口授心得,治学如探囊取物。

    “而据儿臣观察,十五弟仅记诵一篇《子虚赋》,便用过三个对时;复述当日课堂所学,也有错乱谬误与不能衔接之处。足见习学文籍史册上,十五弟智不过为中庸。

    “苏先生虽是老师傅,然不能随机应变、因材施教,动辄以上语言之,怎能不令其惶恐失措、左支右绌还请父皇念其年幼无知,原宥一二。”

    皇帝道:“汝言苏氏不能随机应变、因材施教,是意指朕头脑昏聩,无识人之明吗”

    望月在心里暗骂一句“你妈蛋”,神态却夷然不惧,展眼笑奏道:“父皇圣明烛照,士庶无不感戴;父皇宽广胸襟,天下谁人不知,若有人说父皇无识人之明,儿臣断是第一个不能容他的。

    “不过智略长短、人分贤愚,请恕儿臣无状,苏先生虽示父皇与长才,却深藏其短愚,他人如何知之”



39.阴谋
    皇帝猝然起身,英姿雄健,气势惊人,袍袖翻滚,曲臂下指,大怒道:“放肆——尔身为女子,不知谦恭忍让、贞静守拙,反效男子对外事指手画脚、胡言乱语,竟不知惶恐羞惭吗”

    除却护卫侍从之卫士,上下左右之男女心惊之余,莫不起身俯伏在地,惶惶告罪。

    只有望月坦然立在阶前,洒然一笑,拱手道:“父皇休吓唬我,儿臣与父亲闲话两句,既不曾干扰国政,也不曾逾越纲常,何须羞惭。

    “再者,儿既是父皇之女,不能效父皇经天纬地之气概,通博古今之见识,难道就不能做一个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之女子吗若世上只剩下昏昧守拙的蠢妇,父皇真忍见三代之后,天下尽是愚男吗”

    “哈哈哈哈……”这阵阵爽朗大笑,浑如裂帛惊雷,打破沉凝恐怖氛围的同时,也让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这到底是怒极反笑,还是开怀大笑

    笑了半响,皇帝郎然道:“好一个蠢妇愚男之论,我儿良言警语,真是振聋发聩啊。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连忙答道:“公主殿下高论令人心折。”

    皇帝的面子还要卖的,无论男女纷纷绞尽脑汁砌词夸赞,你言我语,争先恐后,仿佛这嘉善公主陡然间成为智慧的化身了。

    众人冲着上位乱纷纷讲说时,皇帝突然温声说道:“月儿,到朕身前来。”望月心中陡然一惊,皇帝冷不丁地命她升阶,到底是想抬举她,还是将她架在火炉上烤

    在望月自然反应的一瞬间,皇帝又忽然淡漠了声音道:“罢了,赐嘉善公主西域贡酒一盏。”

    又不曾说还须到他身前否,望月干脆只将后一个命令当做最终的圣意,在阶下躬身接过御酒,从容谢过圣恩,侧身一饮而尽。

    待要告退时,忽然东侧的坐席之间一妇人说道:“陛下、娘娘,殿下,恕臣妾冒昧。适才闻得公主仙音,真如身置仙山神殿之中,恍惚有脱却身体樊笼、飘然欲仙之感,敢问殿下吟唱之时用的是何处仙音若能赐教臣妾一二,当铭感五内,感激不已,日夜祝祷公主长寿如意。”

    望月向那席间望去,那女子身穿朱色金菊纹的曳地抹胸绮罗裙,同色菱纱披帛,帛下是一件轻薄透明赭黄色的大袖纱衫,同色丝绦束腰——好一个丰乳肥臀、蜂腰猿臂的香艳尤物——想来再端方自持的守礼君子,见了她,怕也要默默地心里咽口水吧。

    望月心中一哂,这正是她适才提及过的十三皇子生母——华妍妃。

    她酥胸半裸,娇臀挺翘,神态妍媚,身姿惑人——这番作态,显然欲吸引的不是身为女流的望月,而是高坐玉阶的皇帝陛下。望月不免怀疑自己耳边响起的怪异声音,不会是有人在偷偷调整姿势、遮掩丑态吧。

    这些眼里心间的官司,也不过在瞬间。

    华妍妃语毕时,望月便赶忙侧身还礼,略带着点羞臊说道:“娘娘过奖,并不是什么仙音。从前在宫中闲坐时,听宫里人唱一些乡野小调散闷,听来的俚语方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刚才所演是兴州一带方言,娘娘欲学,寻宫中出身兴州的侍人,却强似与望月学一个不伦不类的。”

    那妍妃掩唇娇笑道:“公主说笑了,兴州土语,臣妾也曾听闻,多是尖利轻浮之流,何曾有公主所唱的清雅动人。还请公主莫嫌臣妾驽钝,赐教臣妾啊,求陛下、皇后殿下恩准。”

    望月记得宫中,有几位中低位的嫔媵,便是兴州选上来的采女。妍妃如此说未免太过刻薄,轻易地将人贬击一顿,到底与她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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