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沄三兄见沈琳如此,完全不以为意,笑一笑道:“孩子一大,性情就孤拐了。再大些就好。”望月心想:再大些,他根本不理你了,管什么用。
望月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可惜。至于这宫廷中的可惜之事,那可多了去了,也不必多说。
出了淡影楼,章悦之问望月:“月姐姐,你又有心事”望月笑道:“觉得可惜,若我有三兄这样的夫君,有琳儿这么可爱的孩儿,就什么都不想了。”章悦之神色不动,淡淡道:“月姐姐喜欢沄表兄这样的”望月摇摇头,没有说话。却在必内对自己道:我喜欢让我省心的。
章悦之正思量,忽听望月问:“琳儿怎么样”章悦之笑:“月姐姐若问学业,则琳儿聪慧通彻,前途可期。若问情志心绪,他倒最爱月姐姐陪伴。姐姐怎么不多陪她”
望月垂眸淡淡道:“名不正言不顺,我还想接他去玉卿宫。别说褚氏那里,便是母后也不会向着我。”说完这个,她一皱眉,忽然道:“父皇总不给你派差,是你不想当差还是你想——”后面的话,是湊近了小声说的。
章悦闻言一愣,而后不免失笑:“怎么说起这个”望月若有所思,上下打量了他:“我想起前朝,有一王姓名臣,便是你这作派。”章悦之笑个不停,追问:“哪个王姓名人”望月略作思量,叫他附耳过来,笑嘻嘻说给他听。
章悦之连连摇头,苦笑道:“听闻他相貌粗陋,怎么拿他来比。”望月一副考据家口气:“那皇帝连皇后都艳冠天下,臣僚个个美姿仪,有风神。他不过是手段太刁,又叫人抓不到把柄,才被政敌抹黑。”说到这里,还不忘本意,“悦之——你自有成算,旁人瞧着,却是不务正业。”
章悦之笑道:“任何人是旁人,月姐姐也不是。悦之无惧。”望月看着他笑,笑容坦荡无伪,霁月光风。她反倒笑不出了。
到叉道上时,章悦之叫声“月姐姐”,翩然如天上谪仙。望月应一声,回身看着他,她恍惚想到,他不似从前那般,动不动就脸红了。
章悦之眼含轻笑,定定看着她,嗫嚅了一下,眼中闪过莫名神色,终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月姐姐,擅自珍重。”
七月初一别,望月再未见过章悦之。到八月中旬,朝野盛传:先承恩公章伯维之孙章悦之,今科二甲第七名,大敌当前,深明大义,游说章氏族亲献上一半家业后,且力辞皇帝赏下的爵位。皇帝大悦,屡发明旨褒奖,最终竟赐下理国公一爵,同开国公伯一样,世袭罔替,永不减等。
理国公一爵赐下,章悦之又有惊人之举。
他上书皇帝,请将爵位赐给其叔父章巽。他在上疏中道:叔父掌家,若无匡邦济世之志,下臣算有三寸薄舌,亦不可使族人明理。由是,双方各有坚持,僵持了许久,最终将爵禄减递一等,改为明安伯,依然世袭罔替,不削爵减等,由章悦之叔父接了名爵。
世家所以为世家,多半不缺封爵。寒族便不同。许多以商贸耕畜起家的寒族,有了章氏的示范,纷纷捐献家业,但求给子孙留下永世的基业。
对于寒族,皇帝就吝啬多了,即便世袭罔替,最高亦不过是子爵,其余多是县子县男一类的下品爵,食邑最多不过两百户。
望月听闻这些事,真为皇帝捏一把汗。这些因爵位而新生的寒族,若利用得当,可牵制甚至削弱世家。若处置不当,反成尾大不掉之势,与原来情势相比,更是雪上加霜。
皇帝想打磨一柄利刃,却把不准是要割别人,还是要豁自己。望月不由慨叹,伟人说人间正道是沧桑——做明君,真是天下最苦的差事。
前线还在鏖战,依然形势难明,双方虽各有胜负,而我朝钱粮流水般转运上去,兵员也不断损耗补充,却依然不能抢夺战机,取得优势。
这其中有何曲折,老百姓看着,愈显得扑朔迷离。身在局中之人,倒渐渐有些明白——这是内外交困啊。
皇帝近日,看着乏得不行,人都瘦得脱形了。先时他驾幸昭明宫,倒还想吃望月做的“营养面”。现在再来,已有些不思饮食的意思。
67.敌手
这一日,皇帝驾幸昭明宫。
看着鬓上染白、面现青黑的皇帝,望月是想哭的。圣德帝登极二十一年,年五十有一,他便再在位三十年,随随便便个做无为之君,天下也还是他的天下。
可他壮志凌云,心念苍生,就是赌这一口气不放下。
想着这些,再看皇帝,竟在餐桌上盹着了。望月看身侧的皇后,见她满面愁容,眼含泪光。望月一时离了坐椅,一掀袍服,在皇帝身边跪下,扯扯皇帝垂落的袍摆,哽咽着小声叫:“父皇——父皇——”
皇帝半梦间被唤醒,惊了好大一跳。若非眼前是嘉善,窝心脚早踹上去了。见嘉善泪眼涟涟,似在心疼他,皇帝正要说话,便听她抽噎着道:“父皇如此,做儿女不能安于枕席。父皇,你有做不了的闲事,尽吩咐儿臣做吧。”皇帝笑一笑——这笑也显得沧桑而无力。他抬起手来,摸着望月的发鬓,眼前,还现着梦境的虚影。
皇帝神思渐明,拉了嘉善身边坐着,对皇后也招招手,对众人道:“都退下吧。”皇后也近前坐下。皇帝远目窗外,挼着胡须道:“月儿,你章家小儿亲近,跟朕说说,这孩子性情如何是否可用”
望月一愣,瞧瞧皇帝神情,喜怒不见,倒瞧不出什么。可他既问出这话来,就说明有用人的思量。
对章悦之,她先时觉得明白,后来就越发糊涂,皇帝叫她说,她便不能不说。可怎么说才能既让皇帝心里有数,又不令悦之受殃,可就要费些思量了。
略作思量,望月皱眉道:“父皇下问,儿必知无不言。悦之博学雅达,心志通颖,性情平顺,就是有时也嫌腼腆得紧,生人面前,总爱红脸。——不过,儿不曾想到,他敢叫章氏族人献出家业。细思量,仿佛又在情理之中。”
皇帝长眸一抬,“噢”了一声,示意望月继续说。望月便道:“儿与悦之谈笑,常闻他讲说乡野闲事,言谈之间,他常有嘲讽权贵、针砭世风之意,儿不时只觉他心有丘壑,倒不想。他竟有如此决心,也算敢为天下先了。”说着莫名一笑。
皇帝眼锋一利,问道:“月儿笑什么”望月笑看着皇帝,耸耸眉毛叹道:“我先时见他爱红脸,嗯,时常以姐自居,还想着照应他,却不想他这么大的主意。也不知有什么隐情。”
皇帝眼神一暝,露出一丝笑来,对她淡淡道:“这一问到此罢了。”说着一转头,对冯皇后道:“皇后,朕想将月儿记于你名下,你以为如何”皇后恍了一瞬,喜出望外地下跪谢恩:“谢陛下天恩。”望月也忙跪到地上叩谢。
九月,王弼领镇北将军,虎贲卫移师北疆,五皇子为监军,四皇子为燕北都察使。
四皇子在兵部呆着也是美差,可若是在后方呆着虽是安全,却比不上实打实的军功。不知沈贵妃怎么活动的,真将四皇子送镇北队伍中。
时人大抵以为,北燕与大陈邦国友好,移师镇北,还是向外邦示强,以震慑对方为要,不见得真正要打起来。
沈贵妃、严淑妃,敢放心叫儿子去前线,指不定抱着这种心思。
可她们哪知,陈朝与西面异族鏖战,北燕在北边暗搓搓想要捡漏儿,哪会不在兵力上有所部署,大军移动,粮草转运,再小心也不会全无声息。
即便北燕打算见机行事,与陈朝开战的可能,只在半数。但他陈兵边境之事无可抵赖。
王弼只要不是太无能,早晚能侦知燕军动向,一旦发现,两猜犯忌,各加防备,和平态势很难维持——除非,西北两线近期能转劣势为优势。
十月初九,据说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宗正入宫,在皇帝主持下,将嘉善公主记皇后名下,换转宗牒,昭告众人。
就在这一日,望月听说章悦之也去了北疆,是以后军中郎将之职去的。
因章悦之声名在外,后妃宫人难免议论此事。可没几日,这事儿就被覆盖下去。因宫中出了件让人不知是哭是笑的事儿——保龄公主的未婚夫又挂了。
订婚不过二月,褚家郎坠马摔死了。
听到消息时,正是一次小朝会。是一位胡姓庶妃说的,沈贵妃当时不信,还要皇后治其“滥言”之罪。可没过一会儿,其他嫔妃你言我语,就把这事证实了。这对沈贵妃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沈贵妃离了昭明宫,又是暴怒,又是悲愤
,气怒交煎。奉茶宫女赶得寸,茶末儿略放得多了。沈贵妃这会儿,似四下奔涌的火山岩浆,终于找到出口;将杯热茶直摔到奉茶宫女脸上。那宫女捂了脸,疼得叽里哇啦惨叫。
有那知机的太监,上前要拖了那宫女去,沈贵妃喘匀呼吸,娇慷的神情里隐现了戾气,懒懒的声气里有丝丝冷佞:“就在这儿调理人吧,背地里训人,怎么有惩一儆百的效用本宫也是有儿有女的,瞧着你们半大不小,好歹疼你们几分。你们倒好了,干着活拈轻的怕重的;侍候主子,就拣着最高的枝儿飞。眼瞧着,一个个都踩到我的头上了。“
她指上腥红的蔻丹,醒目地在人眼前晃。每晃一晃,那受刑的宫女变越发叫得凄厉。奴婢们心惊胆寒,战兢兢跪了一地。
沈贵妃厉眼一扫,又有人照着奉茶宫女的脸,劈头盖脸抽了几十个脆的。到停下时,别说喊叫,奉茶宫女那清秀的脸,已经像个血馒头,青红带紫已无人形了。
沈贵妃的执事宫刑氏,在旁看得焦急,却不能下主人脸面——沈贵妃这当主子的要教训人,无论什么手段,只要背着人用,动了刑将后续处置妥当,也就不妨事。
这样众目睽睽地动用私刑,叫人捉实了,即便是贵妃也不是好解脱的。想着,刑尚宫暗窥贵妃神色,不像之前盛怒,便给徒弟使个眼色。行刑宫女就被拖下去。
见地上跪的八人,四个是殿下值守的,四个是近身的心腹,都见证这场私刑,刑尚宫明暗说着话,先敲打了一番,便叫都退下。其余的事不妨往后再作曲处。
人都去了,气也撒了。
沈贵妃一时泄气,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歪在榻上闭目养神,轻飘飘地问:“绮儿在做什么”刑尚宫轻叹着道:“楼月刚来过,殿下正哭得伤心。”沈贵妃听了睁大眼,眼中隐有泪意,忽又猛坐起身,恨声道:“怎么这么巧的事,不是冯氏那丧妇,就是那严氏那蠢妇。”尚宫忙道:“娘娘,听老奴一言,有话尽在心里。这事儿费力不讨好,不像有谁做的。”
沈贵妃眼风一锐,对着自己奶嬷嬷,却摆不久凶面孔,一皱眉委屈道:“嬷嬷怎么向着贱人说话”刑尚宫给她捏手上的穴位,笑着道:“嬷嬷心里再没别人,主子说这话,白叫嬷嬷伤心。娘娘越是不顺心,越要沉心静气,找准了对手是一,还要找对方向,才能事半功倍。”
沈贵妃神情一凛,寒声道:“嬷嬷说的是严氏。”刑尚宫郑重地点头:“不单是严氏,娘娘许是不觉,严氏对冯氏,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了。细回想着,严氏再能耐,也不能算计了九殿下和容公子,还叫昭纯宫全无所觉。冯氏不是主谋也是帮凶,冯氏替严氏遮掩过去,她就好坐观成败。”
沈贵妃灵光乍现似的,眼中凶光毕露,手掐着榻上绒枕,咬牙切齿道:“定是那贱人,在潜邸时,她两面三刀、佛口舌心,又惯能倚娇作媚,哄得陛下信她——这贱人,本宫要她不得好死。”
刑尚宫简直哭笑不得,一时又有点悲哀。这悲哀不为她自己,也不为沈贵妃,而是为中宫的冯皇后。
冯氏幼失母教,被养得过分清高,若说在潜邸时她就有多恶毒,以刑尚宫老辣的眼睛,觉得不可能。刑尚宫打小侍奉沈贵妃,也没道理为冯氏张目,不过在心中白感叹一回。
刑尚宫对沈贵妃道:“娘娘,蛇打七寸,无论冯氏还是严氏,都将本宫调理得铁桶一般,你若对她们出手,恐怕吃力不得好,反倒露了首尾。”沈贵妃疑思道:“嬷嬷的意思是”刑尚宫笑得奸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小人儿的身上着手,必有收获。”沈贵妃若有所悟。
68.流言
六角飞花十月寒,狗皮汤饼度流年。
十二月中旬,京城落了今冬第三场雪。
虽天气冷得紧,路上行人却不算少,叫花子不必说,路上行人都穿得厚实,缩脖子袖手,一个个穿得厚实,走得十分快疾的,才打着十分的小心。路面上有冰,摔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北风刮得不紧,雪虽停了,偶从枝杈屋檐上,飞落一些雪絮,冷不丁打在人身上,那冰凉劲儿也够吓人一跳的。
王五郎这日休沐,在家中也是烦恼,干脆带着长随,往大家上闲逛。
大冷天骑马受罪,他也不耐像个妇人,老是窝在马车里。
正街上人多,他干脆下马步行。长随说南面楼有棋会。王五郎想散烦,家中独处倒处得更烦,想着到南面楼这热闹地界也罢。
王五郎人高腿长,脚力又强,加上心里存事,一味埋头闷走。不到两刻钟,便到了南面楼。还在楼外面,只听这人声鼎沸,就知道里面热闹。
长随累得够呛,见郎君抬腿就进。也顾不得喘匀了气,将马交给迎宾的小二,赶忙跟上了。
进入楼中,有知客的执事迎着。
那执事自称姓丙,察言观色,见客人虽是生脸,相貌气度皆是不凡,出来逛还一脸冷肃,当下不敢怠慢,问道:“贵客临门,有失迎迓,今日有棋会,您是观棋还是下棋。”
王五郎一皱眉:“下棋者都有谁”执事满脸是笑,利索地报了一趟名儿。王五郎听着,除了豪门里有名的闲人,倒还有名儒大士。想想便道:“观棋吧。”
执事听说要观棋,忙将他往楼上领。
王五郎进了雅间儿,略打量一圈,环境倒还清静。小火炉升着,旁边有个茶童。瞰窗还紧闭着。
他到窗前坐下,一推窗,嘤嗡一声,声浪扑面而来,将耳朵震得一鸣。他皱皱眉,见对面一方硕大棋盘,足有两丈见方,棋子硕大如盘,也是黑白分明。
棋会已开,听左右雅间的议论,是浑元子和韩较之的对局。
浑元子是书院博士,且在皇家书院讲学,王五郎见过几回,算是点头之交。
韩较之他只是耳闻,是胡州豪族韩氏子弟,刑部员外郎韩载之的族兄——王五郎与韩载之投契,其妹又是保龄公主身边女使,他对韩氏印象倒是不坏。
王五郎看了看棋势,见双方势均力敌,紧追不放,有点儿兴致缺缺。这时,左右的闲谈便传入耳内。
男子甲说道:“要说观棋,最令人神往的,还是韩十七与王三郎的对奕。”乙便喟叹:“斯人不复,何谈对局”丙神秘兮兮:“嘿,听说没,‘我母美’颇通棋道,圣人也甘拜下风呢。”丁便懵懂地问:“什么‘我母美’”
乙哈哈地乐道:“这你都不知近来风头尤盛,最为东郡贵人最宠爱的皇女。说来还有故事。先年不说,圣人怎地突然宠信起她,有疑心圣人惦记她生母的。这不就证实了吗你要说她擅奕,我也是信的,毕竟围奕一道,要的就是心术。你瞧的干的事儿,没心眼子能干得出来”冯皇后祖籍东郡,有人为避讳其名,便以东郡贵人代称。
丁越发神奇:“她干了什么了”
乙冷哼了一声,声气十分鄙夷:“她的道行,你再不会的。东郡贵人有个女儿,知道吧听说自幼喜好诗书,最伶俐不过的人,只遗憾早早去了。这‘我母美’处处模仿贵人之女,听说,为了身姿相像,她特意不吃饭,就为看着像贵人之女,好叫贵人怜惜于她。这不,东郡贵人将她视作亲女,疼护得紧呢。”
戊新加入进来:“东郡贵人就看不出她的险恶用心”
乙说得煞有介事:“东郡贵人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她的伎俩谁让她这么伶俐,刚傍上东郡贵人,借着圣人寿诞,可不又攀上圣人呢有圣人给她撑腰,东郡贵人能把她怎么样,贵人没有子女,还不得拢着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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