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王五郞感激拜谢。皇帝也不多废话,叫他二人去了。
王五郎走出宫门,被冷风一吹,觉寒气入骨,才知自己出了汗。他回思皇帝说“朕知道你是个好的”。
他不知,说他好,比较的对象是谁,是王家的其他族人,还是相比其他的世家子弟,或者与卫营某些人相比
想得深了,差点忘了手里攥着东西。
出了禁宫,王五郎找机会去趟东厕,展开手之物,才见写的是:“我兄尊鉴:故足之情,思之辗转。月夜青萧,祈盼一聚。不见不散。榴花郎字。“
王五郎一见这字,不由瞳孔一缩。
这是绮儿的笔迹,其中的典故,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与已故的长兄,便只有绮儿和九皇子知道。
那是一次宴会,沈贵妃老母亲过寿。他们四人嫌无聊,便在个歇脚处,玩起丫鬟们玩的花签。
绮儿中的签头上写着:榴花郞拆,后面有一句诗: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绮儿那时八岁,并不太明了花签的寓意,只知诗句是夸她的,又觉“榴花郎”的称呼风流别致,便要将这称呼当成她的号。
榴花指意妇人多子多福,绮儿才是个小丫头儿,实在不好随意称呼。
他的长兄与九皇子,一个哄一个劝,才叫她打消这个念头,且叮嘱在场仅有的两个宫婢不许乱说。
而青萧的典故,还要追溯到更小的年纪。
那时,王家入宫的大姑姑尚在。大姑姑没有儿女,常把兄弟的孩子,接到宫里,也就是他与几兄弟。姑姑善乐好琴,自己也能制作乐器,常从宫中的竹林里取竹制萧。
绮儿那里六岁,只指着竹子新鲜的青色,说姑姑制的萧当叫“青萧”。
巧的是,那片竹林,与玉卿宫相距不远。这短信,又是沈洵递来的——叫他不能不起疑。
他倒不是怀疑信是别人写的,而短信经了沈洵的手,就怕嘉善公主也知晓了,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和绮儿。
王五郎不敢多呆,将信撕碎了塞入口内勉力咽了下去。
不知是因吃了纸,还是恨自己无能。
出了宫城,一路快马归营,王五郎心中悲愤如涌,眼中也激出泪花。他知道不能赴约,心上人固然重要,可父亲家族更重要。
这个紧要关头,他不能行差踏错。思慕十数年的心上人,好容易有机会亲近,却只能如此抉择,他的心,已经麻木了。
王五郎去宫中一趟,他的属下发现,老大当差是更加疯了。
不但将手下驱使得晕头转向,他自己,这当好“听风”的差,也时常一旬半月不着家,喝酒吃肉,赌博打架,真是样样都来。
只过两月,王五郎就浑似来京逃难的难民,瘦得胳膊腿溜细。
再出入那些下等人的场所,倒不似从前那违合。什么将带什么兵。他的这帮属下,有老大率先垂范,谁还能当自己是外人,自然有样儿学样。
还真别说,糟蹋得自己没人样儿,当起差便利不说,连效率也提高许多。
71.夏宴
圣德二十一年,丽日融融,天明水湛,御花园中一派生机勃勃。
战起两年,宫中难得举宴。这一次举宴,也带着政治目的。
宴请的客人,除了重臣要员的眷契。还有附属小国的质子。不过后宫无事,妇人呆得寂寞,皇帝干脆叫后妃子女都出来散一散。
妇人们虽知在打仗,但对战事了解不多,除了忧一忧亲人,军国大事却是不入心的。
御园百花嫣姹,众香氤氲,又有少女们的燕语莺啼,这景象,真叫人愁怀大解,心生欢喜。
坐在东面中席的几人,先暗将嘉善公主观摩一番,正悄声评头论足。
甲道:“她说我母甚美,果有几分底气,她比从前越发受瞧些了。”
乙道:“虽如此,这样心思叵测的妇人,谁敢亲近,我娘也说,像我嫂嫂那样,光风霁月的才算佳妇人。”
丙道:“你娘说的才是正理,这种满身心眼的,若与她相交,被她卖了,你还傻呵呵笑呢。可要与她远些。”
丁就嗤笑:“你想亲近,公主知你是哪一号呢陛下赐她嘉善之号,就是褒奖其心思纯善。你听了市井杂言,倒认了真了。别人笑你罢了,倒以为姓姜的娘子们,都是你这样蠢——”
被当面打脸,那丙的脸孔瞬间胀个痛红,眼中满是难堪,压低声音怒道:“姜贞,你爹有多了不起,连我也敢欺侮。你被她吓破胆,跪在地上当狗叫,我堂堂辅国公府,难道怕她不成。”
这边嚷得引人关注,早有家中长辈过来,劝止了二人,那劝人的是丁的长辈,见骂人的姜贞盛气,多余的话也不好说,也就不给她拱火,只将这二人挪了座位,把一心几嘉善公主说话的姜贞转到最边缘去。
虽是小闹一场,众人引了关注,也怕名声不好,倒好一阵不敢说话,只等着这风头过去了。
这几人嘴闲下来,眼睛也是闲不住的。东张西望,哪儿热闹哪儿有戏看,眼光就放向哪儿。
这一会儿,忽见一个红衣秀士,从坐席中出来,慨然大步行到御座之前,一屈膝俯伏于圣驾之前。
皇帝见是这个人,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过好半晌,这红衣秀士才支起上身,依然跪在地上。他仰着头似乎在说话,皇帝与左近之人,都是倾听的姿态。
这红衣秀士,正是西炎太子,炎国目下可是正与陈朝开战呢这炎国太子可真是一副好胆,不但敢出席这宴会,而且敢在陛下跟前献媚,陛下倒也不似太厌烦他。
过了盏茶工夫,皇帝忽而抚掌而笑,与旁边是说句什么,见座中起了一人。从座上站起的这位贵人,甲乙丙是赫然认识的——是她们适才议论过的嘉善公主。
嘉善公主起身离案,走到前面来,,辄有内侍搬上矮几,并拿了纸墨笔砚来。
那嘉善公主袖着手,在书案前轻轻度步,忽然一个转身,在书案前站定,就在书案前拿起笔,一气写了十息工夫。
写了一阵她又停下笔,螓道微臻,是个凝思的姿态。
众人都在看她,她仿若无觉。到后来,总是时写时停。写完时,也不过是一刻多钟。
小乙忽低声道:“莫非是在度曲。常听闻嘉善公主善度曲,拿了词目,想一想,立时曲子就得了。这会儿,倒比我想象的慢些。”
丙就冷笑一声,讥讽道:“她幼时深居宫中,连师父也没有,怎么就自己成材不知哪里请人捉刀,就嚷得人尽皆知。到时露了相,哪里还有脸——”她的长辈立时捂了她的嘴。
甲就不以为然道:“我父亲说,陛下是百年一遇的雄主,陛下既喜欢嘉善殿下,自有她过人之处,何故这样不饶人”
小乙掩着唇与她耳语。这小乙眉飞色舞地说了几句,甲小声惊呼,捂着嘴道:“这也太糟蹋人了,这不成事,她倒还不高兴了。天耶,好好的贵胄之女——唔,不想她是这般的人。”
乙就叫甲小声些。再往上面瞧,见教坊司的人,与嘉善公主围在一起,似在商论什么。
忽一时,教坊司的人各自散开,嘉善公主到御前说话。说几句,她也离开了。
约过了两三刻钟,司礼官高唱一声,引起众人注意,便听他道:“陛下有旨,西炎皇子忠心纯直,不但日月可表,朕心亦深察之,此心与天地同钦。今西炎太子奉词《献忠心》一道。
“嘉善公主修词度曲,教演教坊司演奏歌舞。赏西炎太子,和田玉如意一柄,合浦珍珠一斛。赏嘉善公主,皖绮三匹,川锦二匹。歌舞来——”
司礼官唱完,教坊司的乐将和舞伎,已在前场排列完毕。
乐声一起,舞娘们翩翩起舞。乐器的运用,真是别出心裁。
悠扬的笛音过后,先是急促的羌。舞伎和着鼓声,似是上了弦,玉臂修肢似流苏,细腰长颈如柳枝。
三个伎人,似在旋风中急转,那华丽的铢衣,快将人的眼闪花。
观者睁眼急睹,欲看清铢衣的花纹。这鼓声却来的快去的疾。
忽然慢下一拍,鼓声就戛然而止。
这时,一个穿红色盘领锦袍,却带着胡帽的歌者上来,架势一罢,那嗓音尤其清廓豪迈,这豪迈渐渐缠绕忧愁,听他的唱词是:
臣远涉山水,来慕当今。到丹阙,向龙楼,弃毡帐与弓剑,不归边土。学陈化,礼仪同。沐深恩。
见中华好,与舜日同钦。垂衣理,教化隆。臣遐方无珍宝。愿公千秋住。感皇泽。垂泪珠。献忠心。
这两阙词是砌言媚上,露骨得紧。有人听着,就骂西炎太子“马屁精”,也有听了此音,觉嘉善公主无聊,将歌舞排得这样好,岂不长蛮儿志气,灭自己威风
更多人则沉浸于这追慕与惆怅里,觉灵魂受到洗涤。
到后来,歌声歇止,比弦急,管弦催,舞者却曼舞翩翩,俨然是汉舞的格调——表现得果然是汉家风气。
这歌舞的主旨一出,演奏也到了尽头。
弦音筝然而止,众人觉意犹未尽。乐声一静,世界似静谧许多,心中也有别样的音声,久久萦绕不散。
皇帝倒先回神,声音格外淡漠,叫赏了教坊的伎人们。场中渐有议论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甲一回神,才喃喃道:“果然名不虚传。”乙也道:“若是西炎太子来唱就好了。”
甲瞅她一眼,没有搭腔。心想,西炎太子已上两阙谄庾之词,再亲自唱出来,那就连脸不要了。
72.丑闻
御花园的宫宴还在继续,姜贞喝多了浆水,不得不去更衣了。
姜贞不算正经的贵女,父亲倒还罢了,总还占了一个贵姓,但她母亲确凿是寒门出身。
母亲常说,她刚出生的一年,家里还过得清苦。待爹爹中了进士,被皇帝亲点为榜眼。又有姜氏本族照应,爹爹平步青云,她也就鸡犬升天了。
因为母亲的影响,世家里的有些规矩,姜贞至今也不太习惯。比如,一出门三五人跟着。就是今日进宫,也不过带了一婢。
解决了生理急迫,出了更衣处,姜贞一时不想回去。就说与随侍的丫头,在这御园中转一转,虽不然敢走远,之前也听宫人说过,御园还是可以逛的。
她两人信步而行,也遇到几个宫人,都十分有礼。
姜贞看众花暄妍,蜂蝶争蕊,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心里微微叹息:连鸟儿虫儿都有个好营生,偏她都十九了,还待字闺中不能嫁。
她原先倒有未婚夫,只那人与良家女子苟且,爹爹思前想后,顶着辅国公的压力,将这门贵亲给退了。后来官媒亲来,又定下一门亲事,两下也说好了,几时就要成亲。六礼过了三礼,未婚夫却打仗去了。
说起来,圣德帝的几位公主,和她相差不大,也有三个未出嫁呢。想到皇家公主,不免想到嘉善公主。
姜贞与辅国公嫡长女姜颜交好,那回浣春宫之变后,姜颜心有余悸地对她说:“往后见了嘉善公主,千万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别惹了她不快,若不然,转眼就大难临头了。”
浣春宫之变她知道,因有嘉善公主受伤,在场的贵女,许多人父兄受了牵累。幸好,她不曾受邀参宴,父亲兄长免此一劫。
想了这些,姜贞心中好奇。外面将这公主传得三头六臂,浑如妖魔一般。适才见她现场度曲,又铺排这么惊艳的歌舞,心中除了好奇,还有些仰慕了。
若能同她搭上话,今日也算没白来。
正想着,丫头碧儿小声道:“那边有人。”姜贞皱眉,心想有人什么打紧。
姜贞未及再说话,就丫头被拉着躲在浓密的藤蔓后面。
姜贞恼得不行。这御园中人来人往,有人什么打紧,认识就打个招呼,凑一块儿逛也行;若不认识,点个头就罢了。这样胡乱躲了窥探别人算什么。
姜贞想完这些,往枝叶外看时,也吓了一跳。
这一男一女,倒还都算认识的。男子是襄阳侯,女子嘛,听他们说的话,知道是保龄公主无疑了。
这片浓密的藤蔓不远处,正有一个凉亭,那二人不避嫌疑,径在亭中挨紧了坐,坐下就勾肩搭背的。
姜贞略向外打量,才知自己信步乱走,实在走得有些远了,竟至这样野草蔓生的地界。怪道二人敢公然在此幽会了。
听了一会儿,才觉着不像幽会。倒像保龄公主有事相求。而襄阳侯趁隙而入,借机亲近美人来了。
可即便如此,保龄公主被人半搂住,一双手又由人攥着。不管是否甘愿,可见她对嘉善公主,也没多少姐妹之情了。
想明此处,姜贞有些义愤。这义愤是设身处地来的。她身上没这种事,只是她姐姐,被养在家里的表姐,钻了这样的空子。
幸好父亲干脆,说表姐既失了身,不好耽误了她,径将她送去准姐夫家,那表姐名声一坏,姐姐再嫁去时,怎么拿捏都行,她没两年就失宠,被人捉弄又伤了身子,一辈子就没了指望。
只可惜了她姐姐,要同个金玉其外的伪君子,过上一辈子了。
听了许久,二人并说的话未落在实处,不知他们具体说得什么。一个说事成了,就一辈子记他的好。一个则说,这事没法办,保龄妹妹出了差子,他就死了也担不这责。
春末夏初,正是阳气勃发之时,在绿藤后面躲的这一会儿,被蚊虫咬了总有几十下。
好容易这二人走了。姜贞身上痒得发热,好恼人又要更衣去了。
可那二人一人往北一人往东,两个方向都不好立刻就去。
等了一会儿,姜贞憋得发慌,还是碧儿说道:“娘子,那边十分荒败,还有破屋遮掩,先去那儿解决了吧——”
若是别的闺秀,要干出这样的事儿,也是难。
但姜贞之女出身寒门,小时候父母还种过地,教女儿时还会说:“憋不住,就在园子里,这都是好肥料。”
姜贞怕丢丑在人前,果依了碧儿之言,翻过塌圮的矮墙,往那破屋子里去。
做了十几年闺秀,姜贞还是知羞的,进外间不行,次间还不行,到最里间,方打发碧儿到次间,替她守着,谨防别人闯进来了。
这里的殿宇,尽是破窗漏顶,姜贞生怕被谁躲在外头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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