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那李绸如今到底是何境况,而嘉善常日又与他如何相处,除非这公府中人,他人恐怕难察真情。
其实在外面,关于嘉善与其夫关系究竟如何,也被好事者早晚猜议不休。
有许多人以为嘉善对李绸情深义重,因此才敢不计后果公然叫板中州沈氏。
也有道嘉善只欲害死李绸,而欲另觅良夫再成美满婚姻的——因为,嘉善自入武通县公府中,这李绸似乎更加命运多舛,未见得能否极泰来了。
庆丰回想她刚才刻意留心,其实觉得当嘉善提及她那夫婿,包括她的左右侍者在内,这公府中人尽有黯然低落之态,似乎李公爷难逃薄命早逝之命运了,——而他们一众主仆,似乎也真的在为男主人之不幸而伤感。
庆丰本即带着疑问前来,见嘉善等提及李公爷皆是如此形容,心中自然有些计较。
在座三人一时皆缄默无言,还是姜十三娘提起一个话题,径向嘉善道“殿下且莫烦恼,想必公爷吉人自有天相。从前倒听闻过,太医署左太医擅长解拔奇毒,与病人调理身体,公主何不去请他来瞧一瞧。”
望月听闻左太医擅解毒,不由心间微动,似乎无意捕捉到从前的一些不了了之的疑事,心思反复间又将这顿悟暂时抛开去——
庆丰就笑着道“从前父皇最离不得他,奈何他双亲先后弃世,总要尽人子之份……他一回来,父皇倒真比从前强似许多……只这解毒之事,倒未听得他有多么精擅,十三娘何处听得”
望月因十三娘提及左太医擅解毒,一时想及别的事情,这一会儿未曾细听庆丰讲话。
她想着民间宫廷皆有擅解奇毒的圣手,且擅长解拔奇毒之人多亦深谙制毒秘法——
碍于此中就理,于声名有碍,尤其宫廷内帷忌讳这一等事,许多内廷医官皆不愿有擅解奇毒的名声。
她先时托蒋太医查访李绸两次所中之毒的来历,亦是经历了许多周折,方在中州地方寻得一个山野民医,才偶然知道其中一种毒物的来历。
望月同样诧然问十三娘“从前未曾听说,左太医通擅此道。”
其实,适才十三娘说完那一番话,即悟此事并非人尽皆知,却是她自家中长辈处无意窃听而来,实在不该因一时气氛尴尬便信口吐出。
此时引得两位天家族裔生了好奇,即便要答她们的话,再不注意斟酌言语,恐怕是不甚妥帖。
然则她适才既已出口,此时两位殿下既然追问,便不好再吞吞吐吐、忸忸怩怩,即向望月娓娓解说道
“听闻从前某家有位将军,在南境与蛮虏交战时,被蛮兵主将派来刺客,悄悄地种下不知什么奇毒。这将军中毒后症状奇异,说他晚饭时还与平时无异,到晚间忽然昏死过去,身体渐渐僵冷,后来除却一息尚存,俨然与死人无异。
“当时军中医官百思不解,诸法尝试不能救将军回阳,将军身边人以为是什么邪魔歪道,还请来道人作法,到底没有成效。
“也是因缘际会,左太医路过当地,方知是蛮儿特制的一种剧毒,叫人于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的,亏得左太医救下了他。”
望月听着若有所思,循着症状回忆自己看过的医书。
庆丰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这等奇趣之事自也听得新鲜。
当她听十三娘讲完此节,却忽然拊掌笑道“姜娘这般说来,我仿佛听谁讲过这故事,只不知这事竟安在左太医身上。
“我听的倒不是这样——说的症状并无大差,却说某位将军所中之毒只是当地一种毒草。那毒草在当地是人尽皆知的毒物,将军也许只是误服毒草,并非有人蓄意谋害,有个京中的医官顺路经过当地救下他倒是一样。”
望月随意问道“却是哪位将军”十三娘茫然摆头“并未听得这样详尽。”庆丰却突然神情微肃,轻轻道“这是江南之事,年深日久,早记不清了。”
望月与十三娘福至心灵,顿悟这将军多半出自早已灰飞烟灭的江南五大世族之人。
而望月听二人所道将军之症状,猜测这故事中的毒草多半是产于西域的胡蔓草。
此草虽不为中原民人熟知,然而许多医经典籍皆有记载,但有师传的医者皆知这个毒物,何况是这故事中随军的医官——胡蔓草实在算不上什么奇毒。
即便此事为真,左太医能解此毒,也算不得尤其高明的毒道圣手。何况这故事也有自相矛盾之处,倒像不经意被演化来的。
因着涉及当年江南逆族之事,这个话题不得不戛然而止,倒也已经转移了适才莫名的伤感氛围。
几人因顺势聊到近来听闻或亲历的一些医患奇事。
说着说着,不免就提及五皇子沈济的面颊之伤。
五皇子既是庆丰的胞兄,也是望月隔母的兄弟。望月在宫中尽量与人为善,从前与五皇子等面上倒也和睦,自然也当有关怀之意。
先时,五皇子在北境与大将军王弼阵前督战,突遇一批悍勇刺客袭杀营寨。
那帮凶悍刺客谋刺对象主要是坐镇北疆的大将军大弼,但是五皇子混乱间亦被刺客乱剑所伤。
当时五皇子身中二剑,只一剑伤在面上,伤口颇见深狭不说,那刺客剑刃上许抹了药物,他伤口反反复复难以愈合——因此便遗下偌大疤痕。
对于有心争功沙场的男儿郎来说,战场上的疮痕正是将来炫示武功的徽记。
然而作为野心勃勃的皇子,面颊上这一道狰狞伤口,看着就觉触目惊心——对于审美犹重风姿的陈朝士族,他们如何能容忍一位有面貌有碍观瞻的君上
提及此事,庆丰心内一时滋味莫辨。这一年半载,她与母妃和舅舅一家尽是愁云惨雾,大半只为这一件事。
然而想到近日到底有了转机,她赶忙收拾心绪,对望月、十三娘强笑道
“五兄这症状与性命无碍,却伤得不在地方。五嫂与母妃愁得不成样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说父皇下赐的天上地下的好药物,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土法偏方,也不知试验了多少去……从前不曾有的罪都受过了,到底是无法……”
说到这时,庆丰紧蹙的眉尖渐渐松弛些许“前月,——也许真是俗话讲的,天无绝人之路,——五兄府下一位小吏敬上一件敷涂的膏方,五兄本来不以为意,只每日晚间随意涂用一遍,倒像有些疗效似的,这时才知道是好东西,慎重地用起来,端看长久效验如何了……”
十三娘听得十分入神,像听着什么神秘的事。
望月一边听一边认真看庆丰神情,知她大抵说的都是实情——她们这位五兄的面伤确实有了转机了。
随着庆丰的讲述,望月面上是恻然或希冀的神情,心里却渐渐地松下一口气——一枝独秀不是春,只有双雄争霸,各路神仙鬼怪尽来助阵,京下的好戏方能演得起来。
自然,这双雄的两端都要有竞争力才好。
庆丰犹自还有说着。
说及五皇子的伤情,向来言语周全简洁的庆丰,不觉间将言语组织得絮繁了些,
望月借着饮茶掩下情绪。
其实她多少明了庆丰的心思——庆丰不欲叫世人以为,五皇子沈济因这小小的面伤已到绝境,而且无可救药了——然则庆丰似乎也自相矛盾,怕别人猜疑她什么似的。
说完,望月见十三娘凑近庆丰身侧,说了好一车安慰的话。她便也起身离座,向仅隔一座的庆丰身侧依近,挽住庆丰臂袍上,浅浅笑道“阿姊一向总是劝我宽心,今日将这话还给阿姐。吉人天相,总有云开月明之时……”
庆丰即便知道,这两个劝解者说的也许是客套话,见十三娘与嘉善能这样殷勤劝解,一时间不免百感交集。
正要说话时,忽听外面有轻快的声音禀告道“殿下,红白汤熬好了。”
第101章 论情
这时,杜漫引着人,将她口中的“红白汤”呈进来了。
望月随口问她公爷那里可有,杜漫认真而恭敬地答她,道公爷和小公子都有了。
望月即回过头来,轻拍一下庆丰臂间,对她与十三娘笑道“今日叫人熬了红白汤,阿姊与十三娘不弃,赏脸尝尝”
望月刻意问得俏皮亲切,庆丰与十三娘自然和气地应承了。庆丰便顺势问望月,李驸马和同是她侄儿的阿琳现下饮食如何。
——自然,庆丰最想听的是李绸起居饮食究竟怎样。
而望月知其心意,将李绸的进食日常随意代过,却随后向庆丰讨教起阿琳最近挑食偏食的问题。
就着这个话题展开,望月与庆丰似乎也能兴致勃勃,相谈甚欢。
一旁听着的十三娘,想起来时父兄嘱咐的话,叫她在别人家中言行周全些,不要引了主人家的不快。余者并无别的交代。
相比庆丰殿下,她探听公府男主人的**便淡漠许多,只是老实地端坐着,听两位公主殿下在那里言来语去,讨论着她不大感兴趣也不便随意插言的话题。
关于小儿偏食的话题说完,一时室内无话,三人尽去专心吃喝了。
望月细嚼慢咽地用完,见庆丰只勉强用过半盏,倒还特意解说几句“妹妹好会受用,平常饮食这般精细。樱娘近来夜惊,我不能安生,也是不思饮食。不想你这红白汤倒十分合味。”
樱娘正是庆丰公主膝下刚满二周岁的小娘子。
按常理,作为一家的姊妹,作为一个礼数周全的尊贵公主,望月此时可顺势将食谱抄了与她,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她并不想对庆丰殷切太过,以致往后来往频繁,给人造成嘉善公主与五皇子关系亲密的印象。
说实话,时下世族食不厌精,烹饪过程过分追求洁净新鲜不说,连对用餐的食具与材料的美感等,亦有苛刻的追求。
今日的红白汤是宫婢杜漫的手艺,算不得精制细作,在观感上也算不上美好,望月自然不以为庆丰真个喜欢,想来她不过话赶话,一番客套罢了。
而卫十三娘更是戏瘾十足,竟慢条斯理将这一盏并不多美味的汤水饮用完了。
十三娘“大快朵颐”之后,似乎意犹未尽,忽然兴致勃勃地说起了一个人来
“上朝饮食,自然不是腥膻之地可比。
“殿下可知,听说有人提议叫西炎太子回朝继位,太子向陛下陈情,说他食惯中原饮食,咽不下腥膻的牛羊肉,也过不得与牛羊犬马为邻的日子……”
庆丰并不琢磨政事,十三娘忽而提起西炎太子,所说事情的原委也不够清晰,她自然谨慎地不会随意插言。
此前,望月隐约听闻过西炎太子评论中外饮食之事,但和十三娘一样,道听途说来的,尽是些不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然而更细致的内情,她不敢随便叫人打听——她先时为李绸,不得不暴露了烟波楼的一些高手,此时可不敢叫属下再往大内刺探什么。
只是出入内廷时听到传闻,说那西炎国主沉疴日久,恐怕是时日无多——于是,他遣来秘使向圣德皇帝递话,道是想叫自幼入陈为质、出自汉女且习染汉化的嫡子回朝继位。
西炎太子丘伯屹生母是汉女,炎王并不大喜欢他,他在炎国境内全无势力可靠,他若只身回去,必定是龙潭虎穴,恐怕不必几月便要粉身碎骨。
但若说这西炎太子心甘情愿质留陈国,其实亦未必如此——毕竟寄人篱下,滋味定然说不上美好。
还是望月搭了卫十三娘的话“这太子早就乐不思蜀,说出这话倒像是他了。”
卫十三娘笑意有些复杂难辨“那屹扎不但爱中原饮食,爱中原服饰,也爱中原的舞伎娇娘,怎会甘愿回炎国那蛮人地方。”
望月与庆丰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
“那屹扎”是西炎太子本名,十三娘直呼一国太子之名,显然是与他关系匪浅的,或者至少她以为与他的“那屹扎”有一种特别的纽带。
也明摆着的,十三娘这话里有骨,带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卫十三娘从前似狂蜂浪蝶一般,疯狂追逐过西炎太子这朵娇花,而西炎太子却几次在大庭广众下向保龄示爱。
这些绯闻当事人都不够隐讳,能够出入宫廷的人几乎人人尽知。
望月知道十三娘是飒爽女郎,并不多么介意人们议论她的这种狂浪行为,干脆随意地问十三娘“卫娘,你可知,他为何至今也不成婚”
十三娘妍媚青春的脸上,黯然混合着让人难解的释然,忽而又洒然笑道“听说曾有人给他物色,可一桩也不能促成。后来,他就同陛下明言,若不是他心许之人,他宁愿孑然一身,终身无伴。”
听了十三娘转述的话,望月不觉轻轻冷哼一声。
十三娘不免诧异看她,本来因十三娘的话若有所悟的庆丰亦一齐望向她。眼神齐齐盯住她,似乎都在要她解释。
望月只得在心里暗笑自己,因与同辈姊妹聊天,一个不自觉的哼声就自找了这等麻烦。
望月见二人还目光炯炯地望她。只得简单应付一句“我看这西炎太子,并非是有深情之人。”
所以,这厮何来的心许不移之人传说中的保龄吗他也许也有几分钦慕保龄这等佳人,却未必多么深情吧。
庆丰若有所悟间,立时垂眸不语,默默地啜饮新上来的花茶。
而卫十三娘却似遭受打击似的,脸上神色变幻着,喃喃地似不可置信“殿下是说,他单是以此为借口,婉拒陛下为他赐婚……殿下,莫非他其实无意迎娶汉女是否他正想回他的戎国去……”
望月简直想以手抚额了,这可就愈发走向阴谋论了——这世家的女郎可真是了不得。
不过,这西炎太子身份似贵而轻,处境似安而虞,他的婚姻之事倒许真有不可示人的黑幕也说不定。
望月赶紧将话往不太敏感处引导“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西炎太子与襄阳侯为伍,镇日无所事事,撩是生非。尤其……在某些地方不知检点——”
望月话及此处,戛然而止,见十三娘似觉不能信服,她心里正暗自懊恼,不想庆丰恰好为她解围
“嘉善说得在理。我几回撞见那太子撩逗宫女。一回襄阳侯强使一个宫人,呃……那太子竟在一旁欢笑怂恿……听说,那宫人后来竟投缳自尽了……”
望月心中一刺,神色不觉寡淡了一些。
这点不快倒不单纯为那薄命的宫人,是襄阳侯这厮近来对冯皇后十分怠慢礼数,其母城阳长公主也屡对皇后不敬。
其实,庆丰这里适才想及襄阳候,差点要问望月当初力拒与襄阳侯的婚事,可也是因看不惯襄阳侯行为放荡。
但庆丰到底及时悬崖勒马,没有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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