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嘉善与襄阳侯的决裂,其中关涉一位皇子横死,本是极危险的话题,何况卫十三娘还在这里。
其实十三娘未尝没有好奇心,但正如庆丰所顾虑的,皇族家事她本就不好随意探听。
况且,十三娘此时心思还在西炎太子那里。
她曾不顾上族贵女的尊严矜持,对一个异邦质子频诉衷肠,指望他们能两心相许。
在外人面前她亦曾不避羞赧,坦荡荡地承认她爱慕太子,平生夙愿便是同他鸳侣同巢,终成眷属。
因此声名狼藉之后,她被先未婚夫家退婚,父母诸方相看,为她重新择选出一介身世寒微的士子。
在将要成礼落定之前,她苦苦求得父母大人应许,去驿馆见了西炎太子一面。
只这一面,西炎太子成功叫她死了心。即便她因此放弃了多年一厢情愿的追逐,她也并非因为那屹扎可厌可鄙,才最终放弃了。
她可以接受他心有所恋、不愿勉强相就一无意之人的理由。
或许也能领会他因身世羁绊,不愿娶一位在西炎国内不能助他的汉女为妻。
却绝不能认同西炎太子是猥琐下流的不堪之人。
她便向望月追问道“殿下果以为那屹扎与襄阳侯一样不堪”
话说出来竟有些质问而要求确定回答的声气。
庆丰一时并不插言,只转头看向似在暗暗无奈的嘉善。
十三娘本是颜色秾丽的丰润女郎,她若爽朗欢笑,也许阴晦的暗室也要璀璨生光。
此时眉蹙浓愁,眼含情花,意切切似有无穷的烦恼愁绪,看着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寻常女郎了。
第102章 问生
望月顾忌庆丰在场,知道十三娘关心则乱,看似洒脱其实并未完全放下,并非有意这样咄咄逼人,便对她婉转言道
“我说西炎太子心中无深情,是看不到他有深情。三姊说他同襄阳侯一道凌虐宫人,正因他心中冰冷,视宫人性命若无物。
“亚圣所言人与生俱来四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他——丧失愈半,如此,他怎么会有深情
“但他也并非与襄阳侯一样水准——”
即便在自家宅院,对着并无深交的两个访客,望月也不会对襄阳侯大肆褒贬。
既然话不能再说下去,止在此处倒也罢了。
说实话,襄阳侯除却长着一副人面,其实满肚肠的污淖脏秽,而形于外时也是放浪形骸,没有节制。
任何略有操行之人,都会对他生出厌恶。
而西炎太子,——望月其实未曾见他在男女事上那样放荡无制。他与襄阳侯自非是一样的水准。
听了望月的话,十三娘正绞尽脑汁,试图理解“水准”二字之意,便听嘉善公主继续苦口婆心对她说道
“十三娘,人生在世有许多因缘,良缘孽缘,皆有权变之道,过与不及皆不如固守中流来得妥当。”
庆丰自幼与十三娘相识,知道她会适可而止,不担心她会忘乎所以,以至叫嘉善真正不耐起来。因此没有刻意劝阻她。
她留意到嘉善适才所言,“人生在世有许多因缘,良缘孽缘,皆有权变之道,过与不及皆不如固守中流妥当”。
想十五弟沈洵未罹难之前,嘉善也许不知对襄阳侯如何不耐,然而不论襄阳侯如何,城阳姑母如何,她尽能稳如泰山,不动声色。
待十五弟一朝身死,有司证实十五弟生前最后所见之人系襄阳侯赵仁。
而且当时襄阳侯与沈洵有过剧烈冲突,襄阳侯曾对十五弟口出狂言“便是今日你死了,舅父也不会拿我如何。”
而嘉善竟真敢不管不顾,在朝中大员每日穿梭往来的崇德殿前,一跪便是十数日,到底解脱了这桩外人看来也极不相称的婚事。
已经半身不遂的李绸虽是无奈之选,也总比惹是生非、人嫌狗憎的襄阳侯强太多。——至少她嫁予武通县公,不会受襄阳侯这等混帐行子的欺侮。
庆丰忽然顿悟,——父皇一味偏宠嘉善,果然是有缘由的。只她从前并未领会其中的奥秘。
保龄百般求之不得,选择的是背弃一切、孤注一掷。
而当嘉善不能求全时,便先按捺隐忍,在关键时刻便果断地反戈一击。
而她,庆丰在心间轻叹,——她也许永远不会使自己面临这样的抉择。
庆丰是内慧之人,心知她学不来保龄与嘉善,而保龄与嘉善,自然也不会是她。
由嘉善这一番劝诫十三娘的话,庆丰以为,她也许能作出一个判断
若李绸真个因献国公府的沈将军仓促死去,也许嘉善一时不会选择以卵击石,挑战偌大的献国公府并中州沈氏。但她极可能会选择暂时隐忍,蛰伏待机——
如此,母妃与兄长费尽心机谋划之事,也许不会似预料中那样难——
十三娘果如庆丰所料,虽然先前有些唐突,嘉善耐心劝解她几句,她便渐渐沉静下来。
庆丰此番前来,其实只为受人托付,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试探嘉善。
主宾三人这一向闲聊,眼见时辰不早,二位客人实当告辞了。
庆丰与十三娘以目示意,正要双双向主人告辞。
忽听见风吹树叶,鸣声飒飒。
飘潇的清风一入,室中的帷幔也被吹得漫漫飞卷,一时室中冷风潇潇,望月不勉缩了一缩脖子,以袍袖掩面,来遮挡四处乱飞的迷尘。
左右立刻有人给她搭上外袍,自也有人关闭门窗去了。而庆丰与十三娘自然也掩面避风。
望月一件袍服尚未穿妥,忽听得哗啦啦急雨骤落,噼噼啪啪砸在窗扇与屋檐墙壁上。
久未听见雨声的望月,立时神清气爽,怏怏郁郁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她雀跃地提着下裙,往后面推开后窗,哗啦之声立即冲振耳膜,包容着泥土腥气的水叶清芳,立刻扑面而来。
她对着窗外雨幕,深呼一口气,立刻沁润肺腑,莫名让人有无穷的欢喜。
两位客人尚在,望月心知不该表现得太过欢愉,这时掰着窗子回首笑道“也不知哪方仙人路过,竟要替我留客,阿姊与十三娘就不要却天之美意,待用过午膳,云收雨住再去吧!”
这二人早已收拾停当,只因见了望月莫名对雨痴笑,一时竟都怔在当地,不明白她在欢喜什么。
此时二人听她妙语如珠,竟要留客,又值这突如其来的大雨,那自然是却之不恭,欣然应承。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雨落得稍稍轻缓了,风儿势缓,也只让雨阵微斜。
几人对着水晶帘落似的雨幕,静坐久之,一时皆是无话。
望月因雨气而神清气爽,见窗外画檐飞线坠珠,庭树洇碧泻红,有枝条屈风,丹若拂雨,而雨径青红满地,梧园湿羽不飞——
这境界,真叫人不愿以俗人言语伤了它。
庆丰与十三娘也觉心旷神怡,然而她们并无这深邃的诗人心境,静不了许多时候,便要说话。
便听庆丰走向望月身侧,笑一笑问她“可是诗兴大发了”
室内静谧许久,突然有人出声,望月一惊之下,方不再神游天外,挽着庆丰伸上来的手腕,脸上是恍惚未散的沉迷笑意。
望月顺势与庆丰联袂回至座间,各自坐下,她才答了庆丰的话“阿姊不要笑我,许久不见这样一场好雨了。”
庆丰便微微笑道“你真是好孩子性儿,好雨、坏雨有什么稀奇,值得你这样迷恋”
而十三娘却问望月“既是好雨,殿下可得了好诗了”嘉善笑道“倒有几句,还不成形,待晚间我再斟酌一二。”
十三娘见她无意当场作诗,自然不会强求。便说起别的话来。
因着后窗枫叶浸雨后红得醉人,不知怎么就说起了亦称作相思子的红豆来。
三人言来语去之间,望月发现,原来辅国公姜氏与安国公李氏大案始发,姜云妃尚未被夺封幽禁前,她仿佛给许多人家皆送了礼物。
自然,许多出入宫庭的贵家女郎,也从姜云妃处得了类似相思子的细致礼物。
其中便有庆丰公主和卫十三娘。
那时,想来姜云妃是在为姜家广泛求援,以期能得一线生机了。
望月想这云妃,到底是失了策。她也许没料到,辅国公姜氏一族的覆灭祸劫来得这样快,已由不得她来慢慢拉拢筹谋了。
见引起了嘉善几分谈兴,庆丰便欲借机再探一探嘉善态度。
她忆起十三娘与先辅国公之女姜琼娘本是至交密友,便顺势想了一个话头,向望月叹息起来
“妹妹可知,昨日遇见十二弟,他似乎又见清减,与从前更是判若两人了。妹妹以为,姜娘娘可还能有一线生机”
望月听话音便知庆丰话意。
庆丰虽似在为十二皇子沈溪来问云妃,却其实在问整个姜族是否还有起死回生的机遇。
而十三娘果如庆丰所料,因她心中惦记羁押狱中的好友琼娘,果然也来问望月“殿下,莫非姜、李二家真要重蹈江南世族覆辙”
话既至此,望月不得不敛了面上笑,不辨喜怒地回了一句“国政大事,我不参与,并不敢随意谈论。”
庆丰便幽幽叹道“看来云妃凶多吉少,将来,十二弟亦不知会如何。”
望月听言不露声色,亦随她沉沉叹息一声,却不再随意发言。
不想庆丰又起话音道“嘉善妹妹,父皇自来最疼爱你。十二弟才初长成,想往日兄弟姊妹一处欢宴,何等其乐融融。十五弟不幸去了,已经让人伤恸,若十二弟也——”
望月连连摇头失笑道“阿姊实在杞人忧天,姜云妃出自姜氏近族不假,而阿溪虽承云妃抚养,他毕竟是父皇之子。”
十二皇子沈溪生母早逝,自幼养在云妃膝下,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十三娘便喃喃道“看来姜氏回天乏力了。”
庆丰也若有所失地道“早闻姜氏在地方搜刮太甚,好几次激起民变,都是姻亲故旧替他家平事。通敌卖国这等大祸怕是无人兜揽了。”
庆丰此言一出,后知后觉的十三娘亦醒悟她话中意味深长,似乎在影射什么人,便立刻噤声不敢再言声了。
望月笑而不语,将眼神放在门外雨阶之下,只是不接庆丰的话。
她只在心内感慨庆丰阿姊并非愚陋颟顸之人。她哪会不知有些话说来不合时宜,然而偏偏要讲,自然有她的缘由。
但望月却无意配合她。
眼见气氛不太融洽,在旁侍奉的玉容早悄悄命人将午膳快快摆上来。
望月就坡下驴,也借此摆脱庆丰的追问。
三人默默吃了一顿顶无聊的午饭。
用完饭后,虽然室外仍是轻雨不止,庆丰与十三娘还是执意告辞去了,望月自也不会强留。
望月站在庭阶上面,望着迷蒙寒雨中的人马车驾离去。她忽然翕动两下鼻翼,向左右问道“是何香气,这样馥郁”
可她一问完,便自悟道,这是庭前木犀花的香气,在雨中时隐时现,时郁时淡。
她喃喃地自语道“原来是污泥中的残香,——不想经雨之后,更是浓香醉人。”
第103章 情趣
庆丰与卫十三娘造访公府后几日,京都时不时降下一场寒雨,帝后二人嘱嘉善公主自在家中,不必冒着风雨强来请安。
望月推辞不过,便将帝后嘱咐只遵一半,只降低了入宫的频率,有时当去还是要去的。
其实,自秋气暗入以来,望月颇觉体魄胜于往年。不会觉得虚不胜寒,时气稍入便不能强忍,需一层又一层地添加秋衣。
她所以顺手推舟,承了帝后要她安居家中的慈爱之心,并非因为身体的缘故。
她现下尚有些事还未筹划通彻,正须细细思量安排。并且也因现下出门着实尴尬——一要出门,动辄有百卒随身,无端造出偌大声势来,好似个自作多情的孔雀,强要引来路上的人观看。
当然,后宫前朝的暗流涌动,不会因她嘉善公主被寒雨困在府中,就归于风平浪静了。
连日来,宫廷内眷间渐渐传说着的一些消息,也使望月颇费了一些思量。
传闻道沈贵妃外侄姜容,即现在身陷囹圄的先献国公嫡子——极可能是刺毁五皇子沈济面容的主使者。
这等流言一出,对本就精神紧绷的局内人来说,不啻是石破天惊。
原先,这位已经在逃的姜容,在未被夺职流放之前,亦是戍卫大内的上品将军。
只因数年前于沈贵妃生辰夜宴私会陛下宠妃,巧不巧正被捉奸当场——
如此,凭他再是不可一世的国公世子、倚势放纵的皇亲国戚,到底被削职夺官,身领官刑,阴沟老鼠似的被流放到了北疆。
这几年来,几乎无人想得起姜容这个丧家之犬。
尤其他本可借以卷土重来的庞大家族——整个江阴姜氏已经在劫难逃,恐怕更无人还在意这即将飞灰烟灭的人物。
偏偏就在此时,突然泄出他策划实施谋刺五皇子案的惊人新闻。
知情人免不了在背后议论,推测:
这姜容作为区区一芥流人,怎会有如此神通,竟能将安居本寨、重兵护卫的五皇子重伤至此。
他又是从何处延揽到这许多神出鬼没的高手
他究竟出于什么动机,非要置五皇子于绝境不可呢
宫中人的心思多数阴诡而直截,自然有人由姜容数年前一落万丈的前因,联想到宫中沈贵妃与严淑妃几十年的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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