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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听他们一忽儿说庆丰殿下贤良温厚,在婆家尊敬舅姑,爱重丈夫、友爱叔伯姑侄等,全无皇室帝姬的骄纵肆意,反倒像诗礼大族教养出来的名门闺秀,获得上官家一致好评——托了她的福,燕仪宫的严淑妃一时风头无两。

    一忽儿又说到沈贵妃殿里的明充媛,昨日不知怎么的,失手打伤了保龄殿下身边的女使。

    被保龄公主告到沈贵妃那里,沈贵妃禀告中宫之后,皇后娘娘将明充媛罚俸一月,禁足两月。

    望月闻言,心中一动,女使在本朝是一个职责使差混乱的职位。

    皇帝身边就常设八位女使,职责不定,始设之初,或掌琮玺器玩,或掌膳食茶饮,或掌宣传奏启,或掌门閤管钥,或掌名录计度等,权力其实很大。

    但很多时候交叉行使职权,又与别官执事职权多有冲突,又因这些女官基本出身低微,所以这皇帝八位常设女官渐渐沦落为典簿、典籍、典言职责相类的书记员、档案员之类。

    而中宫皇后殿中有女使四位,四夫人和皇圣公主各两位。

    这些宫中大佬身边的女使,无论职权大小、出身高低,都以博学强闻、通擅经史、礼备仪从、敏行德远著称。

    尤其以公主身边的女使最为清贵,概因这类女使,皆是从五品以上官宦家中挑选的嫡出贵女,实是宫中贵人结交笼络权阀的一种手段。

    如此,除了脑袋秀逗的傻子,没有哪位公主真将身边女使当做奴婢使唤,多是当伴读、玩友相处着。

    说的白了,女使是身份的体现,除了宫中大佬,只有皇圣一级的公主才能配备。

    皇圣公主之母,必须是中宫或四夫人,且公主自身有功于朝。当然,这都是官亲文章,如果公主深受帝宠,也不是无例可破。

    而若不受宠呢,那待遇就是天壤之别。

    譬如两年前内乱时,因国难而和亲异族的崇安、信恩、敬和三位公主,说起来与国朝都有大功,众臣一奏再奏之下,皇帝才勉强加封为第三等贵圣公主,低皇圣公主一级。

    而今宫中,皇圣公主只庆丰、保龄两位。

    而望月呢,皇后虽然有心栽培她,也只勉力让她做了第四等的和圣公主。

    若真论前途地位,望月被宫中的四位清贵女使甩了两条街不止。

    明充媛若真冒犯了公主身边女使,不但得罪一位公主,连女使身后的家族也要得罪了,更何况这些女使极可能是未来的皇妃、王妃,甚至太子妃。




15.敬爱
    望月遂细问当日情形,只听小安子道:“……除了保龄殿下一路人,还有敏充媛在明充媛身旁,原本两拨人遇上,在碧波亭上说话儿,瞧见的人隔不远瞧着的……

    “那会儿,保龄殿下没说话,趴在栏杆儿上瞅鱼呢,身边是同章公公和大宫女楼月,那敏充媛领了两个小宫女在亭外赏花,其他人在亭外候着。

    “孙女使在亭中间与明充媛聊着,只有一个宫女侍候,正说着,明充媛往前一冲,便将孙女使推倒在地。

    众人一哄哄上去,把人拉开,保龄殿下训了明充媛几句,就带人回了昭纯宫。后来贵妃娘娘亲去昭明殿,皇后身边的秋嬷嬷去过崇政殿,两刻钟回,约有两个时辰才下旨。”

    这几年望月刻意引导,玉卿宫诸人在刺探消息上,多少比别人有心得。

    尤其近身侍候的几位,更会不动声色地留心。

    小安子这寥寥几句话,颇有些骨头藏在里面,也许玉容懂了五六分,雀儿懂了四五分,望月却一下子找到重点。

    小安子在阴谋诡诈之道上确实有些造诣,不说是否清楚其中猫腻,只这番话说出来,就很有些水平。

    望月淡眉微挑,笑道:“阿监,你可曾暗中打听当时各人所站方位。”

    这些枝节,小安子并未刻意打听,可与他透消息的人,站在当时偷看的位置,指示当时的情形,虽未竟全部细节,大体也是明白的。

    这会儿见公主,问就道:“大体上清楚。”

    望月便从榻上起来,往书案前走去,雀儿连忙铺纸,玉容就去研磨,望月接过笔,三两笔画个简易的角亭,命小安子一一指给他看。

    望月听完,思忖片刻,莫名一笑道:“你们日后有机会,可留意这个敏充媛,不要太刻意,顺其自然。”

    三人心中有疑问,一时也压在心中,只道声“是”便不说话。末了,众人心中思疑,也再没有别的话,望月命玉容自去歇息,雀儿、小安子里外间值守。

    别人怎么样,雀儿不知道。这一会儿儿躺在榻上,却完全地睡不着。

    她一面思量着公主刚才说的话,思绪又不免有些游离。

    她阿爷是个秀才,阿娘常说,阿公要是还在,阿爷定能考个举人,一家子就不至于这样窘迫。

    可惜,阿公天天被大伯气着,早早去了,连阿爷拜祭阿公都不让,雀儿偷听大人的话,原来大伯不想让阿爷分家产,后来,大伯和阿爷分了宗,阿娘病了。

    雀儿替个商人之女进宫,才换了钱给阿娘治病。

    进宫学三个月规矩,她才明白什么是“人命如草芥”,将做奴才的愤愤不平死死摁下去,老老实实当起差。

    尚宫局的嬷嬷见她安分老实,将她分到了郑修仪处,郑修仪有个温柔和善的名声,别人都羡慕她走运。

    雀儿又何尝不暗中庆幸:一个位分高脾气好的主子,着实是她梦寐以求的。真正伺候了,发现这位主子不但心好人美,还是个饱读诗书、能歌善舞的才女,陛下三五天就来一次。

    两三年的功夫,郑修仪变成郑昭容,可谓前途一片光亮。

    对于雀儿,郑昭容虽喜欢她,可昭容身边的几位姐姐,却总说她嘴巧卖乖,机心太重,里外容不下她,她依旧不得郑昭容重用。

    后来,陛下幸了郑昭容的司记女官绿蚁,昭容与陛下哭闹两次,陛下极少踏足永宸宫东殿,郑昭容由此失宠。

    郑昭容由此向她家人求助,却也是无济于事,陛下干脆再不来了。

    郑昭容终日以泪洗面,将怨恨良人薄幸的幽怨诗词挂在嘴边,雀儿念着她以前善待的情意,有机会不免殷勤劝慰,时常得到的答案却是:“你又懂得什么”

    雀儿不是满脑子上下尊卑,只知道一味愚忠之人,她也渐渐明白,一个只把你当奴才的人,从来都不会看重你。

    不到一年,郑昭容就病死了。

    她又被分到一位褚昭仪处,褚昭仪比郑修仪更高贵,也更有前程。

    可这褚昭仪人前娇柔妩媚、言语玲珑,人后是个性情狂躁、手段毒辣之人。

    一遇不顺心的事,就对下人朝打夕骂。近身侍候的,是她的左膀右臂,像雀儿这种人微言轻、没有后台的宫人太监,不知被她虐死了多少。有两次,雀儿也差点就一命呜呼。

    后来,一个宫人实在受不得煎熬,将事情捅到严淑妃面前,却被定罪为恶奴诬主、以下犯上,之后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也正因此事,褚昭仪之事曝光,被皇后娘娘连降三级。

    她又做傀儡诅咒皇后娘娘,被陛下直接贬成了充媛。褚昭仪成了褚充媛,更是变本加厉。

    雀儿不敢再留,几乎花光所有积蓄,才使自己被裁撤下来,这一次就到了公主这里。

    玉卿宫是她进宫后最落魄的去处,但她才从褚氏那里逃生,心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后怕地很,还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怎还会挑肥拣瘦

    她从未富贵过,却见过由富贵骤然跌落的,甚至死得不明不白的。

    她觉得这皇宫内苑,非是“可怕”二字可说。

    她没想到,入玉卿宫后,却迎来进宫后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有时甚至觉得,她十八间从未如此敞亮清明过——在家时爷娘疼爱,弟妹也是乖巧,父亲看重长女,读书识字也不撇下她,与玉卿宫里相比,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她暗里比较阿爷与公主,即觉得亵渎,又觉得违和。

    想到公主,她觉得心潮澎湃、难望项背,想到阿爷,却是温暖可亲,觉得父亲比旁人眼光长远、不失文人气节的读书人。哎,不得不说,公主让她看到一个不曾想见过的世界。

    她有时偷偷幻想,公主肯定是天女下凡,不然她怎么只凭看书就能无所不知,又有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从来没有这么个主子,让她觉得既崇拜敬爱,还让她忍不住心生怜惜。

    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呢,在她眼里珍宝一样的公主,在亲人眼里,却连根草也不如。

    她每每想起,就有无穷的愤慨,如果能让所有人见识到公主的好处,让天下人都善待公主,她自问真是死了也甘心。她知道这样想对不住爷娘,可又实在忍不住。

    她胡思乱想着,想起公主看重自己,还从一次讲书起。那一次,她抱怨唐僧没有火眼金睛,偏喜欢胡乱救人,公主听她说话,见她跃跃欲试,便让她开口。

    她便说道:“唐僧这样最要不得,是非不明,好歹不分,又听不得好言相劝,不该执拗时偏要执拗,最能坏事。也亏他是金蝉子转世,那么多菩萨神仙保着,还有悟空行者在,不然早被妖怪吃进肚子里了。

    “咱们做奴婢的却没有这些神啊佛啊的保着,所以平日里行事最要谨慎,不能当真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她说了这话,就见公主微笑着点头,眼中暗含欣慰与鼓励。

    年前,爷娘被公主接来京城,雀儿知道,并非所有宫人都有此殊遇——据她偷偷观察,松儿家人就没被接来——她觉得这是公主看重她的证据,又遵循公主的教诲,虽公主不曾交代,却对每个人都暗中留心。

    就比如这松儿,看着是个老实沉稳的,是个伶俐人,雀儿却总觉得她有些虚情假意。



16.心思
    与此同时,玉卿宫主殿的东厢房里,还有一个人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便是嘉善公主的执事嬷嬷——周氏。

    周氏年近五旬,先是江左豪族章氏的家奴,为争主子跟前得脸的机会,挖空了心思表现,后来,主子成了皇后,又是中宫说一不二的执事尚宫。

    周氏迎来送往半辈子,见过雷霆盛怒、血流成河的场面,也见过不少翻覆**的人物,若说被九五之尊吓到,被阁臣宿将吓到,她都能不以为耻,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却偏偏被一个被长辈冷落、幽闭深宫的小丫头吓到,她真是又羞又恼,还有几丝自己也不愿检视的后怕。

    她扪心自问,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小丫头愤怒的眼风吗

    难道真是自己落魄太久,早已经心虚胆怯了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就说前几日拜见三殿下,正巧被陛下撞见,她都不曾如此胆寒过。

    她回想近日在玉卿宫的见闻:初来时,她心里尚在懊恼,没能到三皇子宫中伺候。

    对皇后、对望月公主心存不满,又见这公主形如枯枝、面青肌瘦,说句话便气短声细,分明不是个有福气的,就是拿来和亲,还怕那些小国嫌弃。

    怪道她无依无靠,三年前却不曾被遣了去和亲,心中不免轻视。

    不过大半生几经起伏,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是有的。

    住了些日子,这玉卿宫倒有些怪异之处——只说一样:她见过最多的世间常态便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一人若然势败,依附者早晚是各奔前程、另图富贵,不离不弃者哪有几个

    譬如她的故主,端孝顺诚皇后章氏,一朝撒手西去,留下九岁稚龄的三皇子沄。

    以国后之尊生前一呼百应、时人莫敢忤逆,她薨逝后,生前提拔恩宠的宫人太监,自愿留下照看幼主的不到一半。

    一两年后,众人发现皇三子病弱,文武稀疏,亲父疏无眷顾,母族逐年式微,那不到一半的旧仆又去一半。

    就算有内侍省、尚宫局的分配,也不该离了旧主身边,就全当他是陌路人了。可见时人就喜欢锦上添花,做不来雪中送炭。

    而这嘉善公主,处境比皇三子更不堪,偏偏如流云涧水,成日自在悠闲地很。

    更可怪的是,满宫人对嘉善公主的恭顺信服之态,竟不像是作伪。

    此间之主虽势成孤落,宫奴却不敢偷奸耍滑、欺心犯上。

    她来了一个多月,先前见的是病榻上的嘉善公主:素衣散发,精神倦怠,说话也有气无力,不过是寻常的病女。

    后来能起榻了,也不过看书赏景,写写画画,不然摆个棋枰上来,一个人摆弄棋子,偶然也将红木嵌八宝的古琴拿出来拨弄,又不见什么动人的曲调。

    再不就是与宫婢闲谈私话,笑笑闹闹——当然,在她看来,上位者与卑贱之人厮混嬉闹,不但有失体统,且使贱人易生不平之心,而生妄念。

    在病弱的基础上,周氏又意识到嘉善是鲜活的人,而且颇有些不甘久居人下的傲气,在视下之道上,除了对奴婢和善宽厚些,瞧不出来有什么过人的手段。

    她难道有什么惑人心智的妖术吗这念头一出,周氏自己也忍不住嗤笑。

    她的旧主章氏一门,最迷信些鬼神八卦之道,敬神甚于敬贤,事鬼甚于事君。若冥冥之中真有神力,也不至于一代不如一代。

    以往她真是有些托大了,即便是她以为的辛、安两个太监在扶持嘉善,也不该对国之公主动辄说教。

    现在想来,她是小瞧嘉善公主了。她教导公主,言虽无误,却每每不论场合,有犯上之嫌,这事情就算捅到皇后娘娘那里,也是她没理。

    今天这一着,虽有嘉善公主疼爱十五殿下的缘故,未必她心中一直就没有不满,可怜她一直没有察觉到,实在失策。

    她体验过极致的富贵,也领略过跌落云端的凄凉窘迫,不是心胸狭窄、自欺欺人者,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省而改过。

    周氏扪心自问,更深刻地反省自己——来到这玉卿宫,一则心念旧主,二则轻慢新主,康氏确实比她恪敬职守的多,今日这一遭指桑骂槐的恫吓,确实是她自找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满心的自悔——这嘉善公主分明是个心思海深的人,这一向得罪了她,日后可怎么好。

    而殿中的嘉善公主,显然没把周氏无心主演的这一幕真正上过心——对她来说,不怕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就怕你心思叵测、意图不明。

    人生的际遇,是上天在安排,个人能做到的最多是未雨绸缪、先发制人,却不能阻止必然事件的发生。

    望月一直致力于掌握背景信息,并着力剔除日后可能突生祸患的不稳定因素,像什么庆丰、保龄、八兄、四兄之类,说到底是将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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