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既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手戈
来时路既然
作者:手戈
回首来时路,来时路既然;去路变来路,再去可逆转?
第一章 天天缩影
木沙被生活抽打着,旋转个不停。别人闲谈的笑声传到她的耳中,令她无比反感。她不明白,别人有时间说说笑笑,却没有时间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而她忙得昏天黑地,却还要被插手别人的事情。”
无法争辩,“看不下去的你就去做,久而久之,这就是你理所当然的工作。不忍心说出口的你就别说,久而久之,这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软弱。
木沙多想大喊一声:“去你妈的理所当然,去你妈的义不容辞。”然后扑上去,把这些人模狗样撕成碎片,最后和早已破碎不堪的生活同归于尽。然而她做不到。她们并没有如此坏,坏到要死无全尸;自己也不是如此好,好到可以替天行道。实际上,在很多人的眼中,她们是灵活开朗、平易近人的善徒,而自己反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异类。
说到底,木沙最大的痛处是孤独。奇怪的是,木沙最大的骄傲也是这份孤独。
活该痛苦。
此刻,她正蹲在门口刷洗着孩子的脏鞋子,因为时间显得匆忙,她刷得很卖力,简直有些粗暴。她还要上班,鞋子替换有限,不得不及时清洗。
邻居家的小孩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时而挤到她家屋里打个转,时而挤出来摸摸她的洗衣液。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两岁上下,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她的姐姐一样,有着身为小美女的标配。从她的所有亲戚和生活水平来看,也不会有身高上的困扰。虽然由于各种原因也蜗居在这个在本地人看来是贫民窟的地方,然而她们的未来就如她们的容颜一样,充满了光明的自信。
怀着一点不可言说的嫉妒,和平时生活中累积的不快,忙得连一口气都喘不到位的木沙看着眼前的孩子,像看着一根拂不去的蛛丝一样,心里不由得暗暗火起。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就能把自己的轻松凌驾于他人的麻烦之上啊。
木沙正不痛快地想着,一辆轿车在院门外的小路上停了下来,按了几声喇叭。邻居闻声而出,这是接她出去玩的车子,里面坐着的是她的某个亲戚。
她走到车前,说了几句话,这才跑过来,抱起自己的孩子。“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净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木沙沉默以对,心里却想着,话由你们去说,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怎么会有一而再再而三。
女人客套过了,扭头对孩子说,“别乱跑了,我们跟小姨出去玩去。”说着把孩子抱了回去。洗一双鞋子的功夫,她们就打扮停当,连着另一个高瘦的女人一同出来,锁了门,背起包,钻进了车里,呼啸而去。
木沙听着远去的车声,心中酸涩难抑。可把鞋子晾在窗台上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抬着水去冲厕所。谁叫她们是这个院子里唯一一户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呢谁让自己的强迫症遗传到孩子的身上,厕所脏了就不肯进厕所呢
木沙的工作很自由,工资虽然相对较低,但只要努力干活,收入也在聊胜于无之上。只是一样,由于产品太小,特别伤眼睛。本就近视的她自工作以来即使戴着眼镜也视物不清了,这让她在接送孩子的途中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木沙也不敢去做个视力检查:工作上她没有别的选择,生活上她没有换眼镜的轻松余额。
闹钟响过,木沙走出门来,经过老板的新轿车,经过老太太们和与她一样带孩子的妈妈们的电瓶车,推出自己的小电瓶,向着幼儿园行去。
路上下起了雨。并不突然。手机上每天记得她的也只有天气预报了,对这唯一的记得,她怎能视而不见一整天都在等雨落,现在它下来了,虽然不是好时刻,但多少还是有一种如约的安慰。
小沙木喜欢看电视,但更喜欢跟着妈妈去接四公里外的姐姐,尽管天还在下雨。木沙没办法,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更倔几分的小脸蛋,无奈地摇了摇头。收了鞋子,放下书包,把姐姐的雨衣披在她身上,自己也穿好雨衣,锁了门,回车来到路上。
还没有放学。木沙嘱咐小沙木不要乱动,乖乖坐好。她也坐着,呆呆地看着眼前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雨哗哗地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迷蒙的水花,她感觉到自己的鞋子湿了,裤脚也湿了。雨中有安闲地坐在车里的人,也有和她一样,默默地承受雨水冲打的人。
她想到身后的孩子,想着快要出来的孩子,想着还好,毕竟春天来了,天气不再向穷人横眉冷对。她手上的冻疮,严重的地方还有余暗,轻微的地方已与正常皮肤无异了。
和车里悠哉游哉的人比起来,雨中的人们无疑显得有些狼狈。有高年级的学生举着雨伞三三两两地走过,谈笑有声,丝毫不以大雨为意。这时候校门开了,孩子们像小麻雀般跳跃着向门外扑来,纷纷躲进高举的伞下,打开的车门中,撩起的雨披里。
木沙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始终没看到小木沙的身影。她又叮嘱了小沙木几句,提着雨披前摆走向了校门口。木沙歪着身子看了半天,又不时回头看看小沙木。只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上,并没有乱动,也没有下来。“谁说我的孩子有多动症了”木沙看着乖巧的背影,不禁笑了。
又向门内看了一会儿,转身向雨棚里张望了几番,看着眼前挨挨挤挤的车辆,木沙向车子边走去,想再嘱咐孩子几句,顺便把车子再挪一挪位置,给拥挤的人流让出更多的空间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妈妈。”是小木沙。她一手举着雨伞,一手握着拉杆,背着沉重的向她走来。
木沙接过拉杆书包放到车的踏板上,小木沙挤上车后座,叫道:“好凉啊,妹妹雨披上的水都流到我身上了。”
这时,木沙注意到,雨已经小了很多。木沙自然地又对老天爷涌上了一丝感激之情。
“总是要湿的,回家再换吧。还好今天不冷。”
一路上,孩子又开始打打闹闹,木沙训斥着:“别闹,有点安全意识好不好万一我车把歪了,撞了车子,我们三个都得死翘翘。”然而她心里是高兴的,孩子们还没有被生活打击得垂头丧气,至少,自卑还没有在她们的心灵深处扎下根来。让她高兴的还有,
第二章 缝缝补补
木沙正胡思乱想着,吴前走过来,对她说:“你知道最近的修车铺在哪里吗”
木沙看着他,心想他的车子又坏了嘴里却说:“不知道啊。我就知道那么一个,就是上次给我补胎的那个老爷子那里。”
吴前说:“我的车子扎带了。我不想出去,你去给我买瓶补胎液回来吧。”
木沙扭头看看外面的雨,有些不乐意。可是一想,就吴前这豆腐渣身体,淋雨要感冒,吹风要感冒,洗个头洗个澡要感冒,就是晒个太阳,吹个空调也会成感冒的理由。这个月已经打过一回吊针了,总不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吧。除了修理东西,木沙八十分自觉,二十分勉强地承担下一切家务和带孩子的麻烦,或许就是为了让吴前少受点累,少生点病,保住工作,保住那一个月五千来块的工资吧。每当卖菜的无意间说起:“哎,从没见你老公来买菜啊。”或者过路人看到弯腰弓背抱着桶装水的她揶揄声:“女汉子呀。”无言以对的同时,她心里由不得泛起一丝酸涩。这些酸涩无声无息地累积、发酵,在她手忙脚乱、无人可依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成为她不定时发疯的莫名理由。
既然吴前不能去,上班那么远的路,车子又不能不修。木沙没有别的选择,也无暇去想更多的选择。
木沙从钱包里取出最后的四十块钱,又拿起了桌上的五块钱,想了想问:“一瓶补胎液多少钱呀”
“十五二十块吧。”
木沙又想了想,上回那个老爷子不知道是工具不得劲儿,还是技术不到位,愣是花了半个小时才用一条胶带把她的车子补上。他那里会有补胎液吗如果有为什么他没有用呢
于是她又问:“要是没有补胎液,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就算了,别的我没有工具,怎么弄”
“哦。”木沙穿上雨披,出了门,没有直接去老爷子那里。印象中倒还有一两个修车铺,她打算先去那些地方碰碰运气。
这个铺子关着门,这个铺子也关着门,木沙眯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一路张望过去,没有别的发现,只好从大路上折返,还是去了老爷子那里。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又兼下雨,路上轿车少,电瓶车更少。木沙又开始思考她的问题。明年小沙木也要上小学了,要是能和小木沙在一个学校,她是买个电动三轮车呢,还是如吴前建议的,考个驾照,买个一两万的二手车。一路上,经过很多家什么车辆检测啊,尾气治理啊,汽车修理啊,就是看不到一家电瓶车修理铺。木沙想,会不会不买车都不行啊,要是修电瓶车的都改业了怎么办她又忍不住自嘲:嗨,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快结婚八年了,我却连两三万都没攒下。再说买车容易,我养得起吗就我们俩这一个月加起来连八千块都到不了的工资,再加上我这手残劲儿,要是万一出个车祸啥的,不就成了别人说的笑话,买车就是多加了一种死法。还是买电瓶车好了,虽然雨天接送有些麻烦。
想着想着,木沙回过味儿来,“诶,我要买什么来着,补胎胶吧。天这么晚了,老爷子可别也关门了。”
所幸,老爷子没有关门。木沙绕开大狗,停下车子,雨披也不脱,径直走过去。杂乱的店铺内,一台老式的彩色电视机依然活动着模糊的画面。
木沙站在门口,试探着问:“师傅,请问一下,您这里有补胎胶吗”
老人点点头:“有啊。”
白转这一圏,而且这么好的人,不先来他这里看看,木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暗暗高兴终究不用空手而归。“那给我拿一瓶。”
通常,既然木沙要补胎胶,那店主只需要拿给她,收钱,打发人走了事。可老人却歪过头,瞅了瞅她的车子:“你的车坏啦”
“不是我的,是我老公的。”
“哦。”
老人应着,转身去架子上翻找。找到了却不立即拿给木沙,而是上下摇晃起来,想了想,他又说:“用这个要有工具的,要把那个气芯旋开,洞小的话能补上。”
然后他又转身,取了一个中间开了朵小花状的东西给木沙看:“喏,就是这个。”木沙好像在家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却不确定,心想着这东西应该也不贵,不如买一个,有备无患嘛。就说:“师傅,您这东西有多余的吗我买你一个好了。”他摇摇头:“这不用买。你家住哪里你先拿去用,用了再给我拿回来。”
木沙说了地址,又坚持道:“我还是买一个吧,以后用着也方便。这个补胎液多少钱”
“十五块。”老人说。又转身弄了弄。木沙掏出二十块递给老人。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钞票,把那二十块放了进去,又拿出一张五块的给木沙。
“那个工具我买了。”
“算了,送你了。”
 
第三章 万念归一
午夜梦回,又是毕不了业的大学。无论是从小学复读,还是初中、高中,无论成绩是令人骄傲的好,还是令人心惊的坏,木沙始终不能在梦里再次完成一轮高考。即使已经回到大学,也会因为年纪大、有孩子、没学费,各种模糊不清却又主题鲜明的理由无法继续。八年的梦境绕不出这个旋律,八年的挣扎也挣不脱那一个阳光灿烂的五月天所做出的选择。
木沙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吴前发出的咳嗽声,听着身边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听着外面雨落屋檐的轻响声,梦里的残迹又影影绰绰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摆脱不了的梦境,更换不了的工作,恩恨纠缠的婚姻,看不到未来的孩子。纵然我犯了错,犯了很多错,可是,我就活该心甘情愿地忍受这一辈子的处罚吗”
木沙悠悠地想着。这时候,不用忙着干什么,木沙可以把这口叹息从胸前彻底地送到背后了。
晚风透过窗缝扬起廉价的布帘子,路灯微弱的光映着灰迹斑斑的玻璃。两扇木窗经过十来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变了形。木沙所在的这间屋子还好,临近路边的那几扇更是早已朽烂。这样的窗户配着腐锈的栏杆和一群在时代边缘艰难求生的人们,倒也显得相衬。
“又或者,我也变成了朽木烂杆,徒有无奈的叹息,骨子里却消失了挣扎的可能,只余一副听天由命的死态。”木沙抬头望着屋顶,绝望地想到:“自以为是个屁,我其实不过是个败懒,是根连火也燃不起来的破木头。”
“就是因为你是根连火也燃不起的破木头,连死也无法死得痛快,就只能每天在烟熏气里痛哭流涕。”沙木没好气地说:“你也甘愿承受这份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还没死心,至少还没有麻木。可明知这样原地打转没有希望,你还是不打算有所改变吗”像是回味过来什么,沙木接着道:“唉呀,老天,这话真是打自己的脸。别的反反复复也就不提了。我记得你曾下定决心,无论自己是x形腿还是o形腿,无论落下去的的脚印是竹叶还是梅花,还是只是一块臭气熏天的牛屎粑,你都要迈出这一步了。那一次我真相信你了。我还想呢,嘿,这丫头终于开窍了哈。可结果呢,又是三分钟热度。唉,我都懒得说了。人家都说,墙头草随风倒,你呀,连那墙头草也不如,因为无论你怎么倒来倒去,总会避开那正确的一面。”
木沙不说话,因为沙木就是她,说的也是她要说的话。真可笑,虽然木沙不是话多的,也讨厌那喋喋不休的,但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乃至咄咄逼人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木沙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还有希望吗是啊,我的确心存一丢丢希望。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不去深究它,还可以是水中月,镜中花,让我在这抓狂的生活里还有一丝前行的勇气,还有一点承认自己的可能。可如果看清了,那镜中月、水中花不过是泥中饼,蛆中米,这又让我如何咽得下我不再有一丝为我的肯定,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指望天上响一个劈雷,就能炸出答案。你总是异想天开,可实际上,别说头上这片天,就连你心中的一片云,你心中那紧闭的黑屋子都无法开释。哪怕最后真如你所说,不过是泥中饼,蛆中米,死了那高高在上的心,这里面不也正含着一个最最最平凡的人的生计吗希望和靠得住的希望是不一样的。就以你这拖延的态度,就算有月有花,我看等水干了,镜碎了,你还能去哪里捕捉一个美丽的幻影”
“重点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木沙把脑袋用孩子的小枕头压住,翁声翁气地说。
“你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三十岁的时候装得那么信誓旦旦,害得我差点信以为真。今天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再放过你,我一辈子都休想有安生日子过了。我不说什么俗话,四十而不惑,不过你反正是奔四的人了,不妨把这句话借来,解开你的疑惑。我看你以后还拿什么借口躲躲闪闪,得过且过”
沙木把木沙逼到墙角般,开始一连串的发问。
“我不先问你想要什么,我先问你害怕什么。想仔细点,想周到点。”
木沙是再也逃无可逃了。她应道:“我现在自然害怕的是吴前。你看他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就累得七魂丢了六魄,我真害怕哪天他像他老爹那样突然瘫了,依我现在这个样子,死定了,还会死得很难看。可偏偏我不能死,不能求助,也不能松开两个孩子的手。”想到这里,木沙倔强的脸也被忧愁俘虏了。
“我且不论客观上你能不能死,到时饿极了会不会腼着脸皮去求助,会不会精神崩溃,像网上说的把两个孩子推到车轮底下。我且问你,吴前瘫了没有”
“没有。”
“他几时会瘫”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能力把他瘫痪的概率抹掉”
“不能。实际上我有时会心口疼,我还怀疑我有心脏病呢。我连这个怀疑都不能去证实,我还能抹去什么概率你本事大,你能抹去概率呀”木沙气愤地在心里叫嚷起来。
“别打岔,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沙木可不吃这一套。
“你现在是穷,但你的命能不能维持,有没有力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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