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既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手戈
晚上,木母来到木沙床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们也没法阻拦你。”话一出口,眼泪就下来了,她忙伸袖子去擦,“幺儿,你也知道家里困难。不是妈不想让你上好学校,是妈没本事,实在供不起。现在你既然考出来了,就去上吧。你可千万得用心,别叫大人们失望。现在家里就你一个是读书的了。你外公听说你成绩好,也高兴。你爸是识字人,当年打着骂着,也逼着你哥去上学。可他死得早,要他还活着,你们就都耽误不了。唉,你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工作,别像我们一样,在地里累死累活,我就知足了。你爸在天上看见了也高兴。哪天我钻了黄土,也好跟他交待……”说着,愈加泣不成声。
一席话,说得木沙也湿了眼眶。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私,可是面对母亲的“重托”,她也感到一丝茫然。她目前的成绩不是出于自信,而是出于一种无知的自然。她接受过更高水平的考验,也证实了自己的平凡。
那么她的未来在哪里呢什么才是所谓的好工作吗像小华姐姐那样,嗑着瓜子喝着茶就把工作做了,到了月底不但发工资,还能往家拿东西。这就是值得骄傲羡慕的好工作吗对于这个强加的答案,木沙心里还保留着质疑。可是她却找不到别的答案来化解这份质疑。
不过,至少现在,她还走在一条可以托付希望的路上。不像哥哥和姐姐,仿佛已经可以看见路的尽头。
起初,辛父一直躲在这些事情的后面,既没表示支持,也没表示反对。只是木沙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了几分。自母亲跟她谈话后没几天,辛父对她的态度才恢复如常。木沙后来也觉出,他们不仅不再反对,反而对她将去城里上学感到由衷的高兴。
无法对母亲的厚望信誓旦旦地做出回应,木沙只能在农活上表现得勤快一些。
日子就这样在拔玉米苗、给辣椒捉虫子、翻红薯秧、摘豇豆角、割菜喂鸡中一天天过去了。
终于,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天,木叶扛着被褥,木沙提着轻飘飘的行囊,一同踏上了新的旅程。
在汽车站,木叶没去站里买票。她们等在出站口,汽车出来时,她过去询问票价。
售票员说:“四块。”
木沙正想着票价和自己上次出门时一样,不料木叶却梗着脖子争辩道:“什么四块我上次坐这车才要三块。”
“同志,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站里站外买票都是四块。”
“我才不信哩。昨天我有亲戚去那边都还只是三块。再说我们还是两个人。不坐了,我再看看。”
“行行行,三块就三块,快上车吧。马上就走了。”没想到售票员这么快就屈服了。
木叶朝木沙一扭头,示意她快上车。木沙又尴尬,又惊讶,又佩服。这个木叶,干什么都忘不了讲价。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木沙自然地当起了领路人。只是由于带着被褥,在汽车站下车后,木沙凭着从招生简章上看来的路线,引着木叶上了汽车站旁边的公共汽车。
学校里人来人往,有老师,有家长,但更多的是返校和新入学的学生。人们三三两两,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在老师的指引下,她们上了五楼,进了一间大教室。里面已经排满了上下铺。
下铺已被人占满,木叶寻了个上铺把东西放下,就准备回去。
木沙把木叶送到校门口。木叶对她说:“现在,你可如愿到城里来上学了。你可要努力呀,别叫妈妈失望。”
木沙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了。”
“行,那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吧。我先走了。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
第四十九章 花开是败
自中学起,新生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军训了吧。
青春配热血本就是极美的篇章。在和平年代,有幸不用去体验血雨腥风、豪情万丈,可意气风发算得上每个时代年轻人的青春标配了。
当嘹亮的军歌响彻寂静的操场,当整齐的步伐踏起满地的黄尘,当炎炎烈日烤验着流汗的脸庞,当苦累的抱怨变成离别的哀伤……
这就是这群娇贵学生的开学第一课。
在短短的七天里,他们付出了汗水甚至泪水,也收获了坚忍和友谊。
跟教官分别的那一天,很多女生都哭了。这其中当然不包括木沙。也不及去思索自己的无情冷漠,她正为军训期间在自己身上发现的另一缺陷而苦恼。
宿舍里很多舍友都有一面小镜子,她甚至发现几个男生的桌斗里也藏着小镜子,时不时就偷偷拿出来照着掠一掠头发。
木沙没有镜子。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她早在小学时的照片上就见识了自己不堪入目的胖脸。除此之外,生活中一连串的发现更是把不自信打入深深的自卑之渊中。木沙根深蒂固地认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没有自恋的资格。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木沙值得自诩的。少白头,嗯,跟北方水土不服;粗眉毛,遗传于父亲,不忍苛责;小眼睛,遗传于母亲,无可厚非;近视眼,自己用眼不卫生,又能怪谁;鼻子嘛,归入平凡,略过不提;厚嘴唇,一家人都是,不再多说;大黄牙,山里的水土山里的人,无可逆转;一双粗大手,大鱼际还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先天后天,已是过往;两条大象腿,偏生了母鸡皮,从此与裙子无缘;一双臭脚,还一宽一窄,脚趾一直一曲,小时生病所致。
每当把这所有拢在一起面对时,木沙真想大声哭喊:“我的苍天啊,我的大地啊,我到底是怎样一个坏人,竟至于如此惩罚我啊!”
然而天地没有任何征兆表示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叫人奇怪更值得感激的是,木沙还有朋友,也没有人直呼她为“丑八怪”而对她敬而远之。唯一的外号“胖墩儿”,虽叫人生气,却也知道里面没有藏着恶意。
现在,在站军姿站得腿抽筋,练习正步踢换右腿就歪歪扭扭立不住时,木沙才又发现自己的右腿膝盖伸不直。
怪不得踢沙包时会用左脚踢,一换右脚就有要歪倒的冲动。原来是右腿根本伸不直的缘故啊。不用说,肯定也是小时候那次生病闹的。木母一边在她肿胀的大腿根抹着猪油,一边念叨着“包包散,包包散,回家不跟妈妈谈”的情景又浮现在木沙的脑海,她依稀记得母亲抹的正是这条腿。
唉,岂止是不跟妈妈谈,这些缺陷掩盖还来不及,还能自卖自夸地向谁谈呢
在四周无人的时候,木沙会尽力绷直两条腿,然后扭头细看自己的右腿膝盖处。那像被浪峰顶着的裤线清晰地告诉她,这对她的体态有多大的影响。不光如此,这也对她的运动能力有着不可忽视的制约作用。
之前,她发现班上有一位女生跟她差不多一样胖,头上也有白头发。尽管从外表看去,她们的家境有着很大的差距。从女生的言行上,木沙也明白和她做不了朋友。可有她的存在,木沙觉得自己不至于胖得那么孤单,头发白得那么难堪。
可现在,唉!在生命如花的年纪,木沙已经接受了自己不是花,而是一根只会被人无心掐来挽小兔子,然后随手一丢的狗尾巴草。可现在,唉,事实告诉她,你还是一根扭歪的狗尾巴草,即使挽个小兔子,你也不够格。这怎能不让人悲伤呢这还不是一种可以哇哇大哭出来的悲伤。
这是一道深深的内伤,是心中一大片长着不去的云,再天真烂漫的时刻,都会让她看到自己身上藏着的阴影。
阴影这东西说来也奇怪,它丑,它陋,它见不得人。可它也让拥有它的人感到安心,躲在它里面才感到自在。
正是在这样恍恍惚惚的认识中,木沙无意识地开始搭建属于自己的黑房子。
现在,她已经往里面藏匿了一些羞愧、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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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那年老师
正是基于这份友谊的存在,对徐鸣的了解,以及自卑尚未被痛击的幸运,木沙才会半路杀出,劫了他的毛遂自荐。
除此之外,木沙也对讲台前的政治老师抱有好感。
政治老师当时穿了一件黄色风衣,戴着银边眼镜。他个子很高,比亚宁个子都高。后来,木沙他们换了数学老师,听说他有一米九,据此,木沙也可以得出,这个老师也有一米九。
他举手投足间透着稳重优雅,讲话慢条斯理。更叫木沙喜欢的是,初进课堂,他并不急着做自我介绍,也不一上来就甩出课程梗概。
他低倾着头,大步徐缓地走进来,扫了一眼台下的学生,先不说话,转身往黑板上一笔一画,用像他一样清瘦的字迹写了一句话。
木沙还记得,此话为:古木枯,此木为柴。
然后转身回视众人,问道:“哪位同学能对得上来”
他的音调不高,却很有穿透力。音色就如秋日的黄叶,却不枯涩,反而带着三季浸润的风雨,低沉厚重。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笑笑,扭身自续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台下传来窸窣的笑声,和低低的窃窃私语。
这时,他把双手撑在讲桌上,表情严肃地说:“少女妙,少男也妙。你们正值青春年华,现在可能会觉得索然无趣,但以后回忆起来,你们才会惊觉这段日子有多美好。好,话不多说,我姓严,以后你们叫我老严就成……”
当征选课代表时,看着两位互不相让的竞争者,政治老师思考片刻,对徐铭说:“你既然已经当了生活委员,这个机会就留给别人吧。”
于是,木沙就成了政治课代表。
不得不说,木沙的这几位老师都各有特色。
上面提到的这位政治老师,酷爱诗词,上课中途来了兴致,就给学生朗诵上一篇。
班主任赵老师教历史,他温柔可亲,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白牙明晃晃的。可打起人来也不含糊,杨雪就被他用板擦打手心打得泪眼汪汪。
语文老师是个青年男子,上课时喜欢双脚踩在凳子上,蹲着讲课,一边讲,一边还用手掰着粉笔,不时还扭头往地上吐一口痰。往往一节课一来,不光手上,衣服上也白茫茫一片。
数学老师是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染黑后,头顶又冒出一圈白。她的口头禅是“中不中”。每当她瞪着眼睛,用苍老沙哑的声音教训道:“这么简单的题还错,你们认真点,中不中”这时,座下的学生们,特别是那几个爱调皮捣蛋的男生就带着笑腔齐声喊道:“中。”还有个别声音跟在后头:“实在是太中了。”听到这不和谐的声音后,她只能紧抿了皱巴巴的嘴唇,无奈地摇摇头。
英语老师是个朴素的中年妇女。她有一双很大的但不十分有神的眼睛。在她捧着书,在同学们中间来回走着领读英语时,一回身,总能看到她的眼球歪到一边,露出很大一片眼白,就像为学生们心上的理解做注释似的。
地里老师是个精瘦的年轻女人,讲课时习惯仰着头,翘着骨感的下巴,仿佛借此才能把她尖细的声音传送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她曾在课上说过,她们村地很少,一个人只有三分地,根本养不活人。如果地多的话,她可能就不出来教书,在家里种种地,带带孩子就得了。
生物老师比政治老师略矮略胖,一头浓密的黑发,爱穿黑色的皮夹克。年近中年,却一点也不油腻。他最大的特点是爱好书法。每次板书,他都气定神闲、一笔一画地练习着他的蝇头小楷。虽然看得人着急,但若当作书法现场观摩,倒也
第五十一章 初识羊头
也许这小小的“伪光”正是别人所看见的亮,木沙便有幸被“亮出”,去参加那些五花八门的活动。
这是个周末。在城里的寄宿生都回了家。家住农村的也三三两两相约着出去逛街。木沙因为囊中羞涩,只能窝在宿舍里。
许多年后,木沙同样因为囊中羞涩,在滚滚的国庆出游热中只得冷冰冰地困在家里。这时,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内容如下:
月收入5万以上可考虑欧美中端游,月收入3万可考虑低端欧洲游,月收入1~2万请选择东南亚游,月收入低于1万请选择国内游,月收入低于5千请选择省内游,月收入3千请选择郊游,低于2千请选择花生油,低于1千的请选择地沟游,没有收入的请选择梦游。
那时木沙的收入正是选择梦游的标准。如此**裸的数字分层,不免让人酸楚、难堪。不过,她倒不急着哀戚:我拖了全国人民的后腿。
对于这一闭眼就可能到达的远方,木沙有着深深的迷恋:不费时,不费料,不费钱,不费心。旧时人,未来事,有温暖,有寒凉。多真实,多怪诞,有迷惘,有思迁。干干净净,来去无踪。还有一个优点也很突出:不拥挤。
若能梦到那思念之人,启发那待解之事,则更难得。
如此,一睡即梦不也奢侈
可作为一个失败者,这似乎更像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更与蒸蒸日上的时代进步相悖。
说到此,如上所述,少了一样游法——书游。说到底。无论以哪种形式出游,最终都要得之于心,化为神游。又何故厚此薄彼呢
现在,木沙结束了梦游,开始书游。她正坐在下铺捧着一本《第一次亲密接触》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敲门声。
木沙抬起头,看见校长正站在门口,对她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木沙把书递回上铺,迟疑地走到老人跟前。
“启明中学有个学习交流会,邀请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去参加。我要了个名额,你要不要去”
木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学习交流会
还没等她回答,校长就接着说道:“这是个好机会。去别的学校转转,认识认识别的优秀同学。听说完了还有奖品拿。”
木沙听说过启明中学,据说只有它和实验中学有保送高中的名额。
前一阵有小学同学王清来找她,她就在不远处的那个北大附中。不过,考试的时候热闹,真正去那里上学的却没几个。更多同学选择了一所新办的私立中学,听去那里的王丹说那所学校有外教。那个外教木沙在县电视台里见过,是个金发美女。
在王清的撺掇下,木沙去她们学校看了看,整体印象是大、灰扑扑一片。操场也跟她们的一样,是硬邦邦的黄土地。听她说起同学,大多也是家境较好的“混日子派”。如此看来,这学校有些名不副实了。
不过启明中学就不一样了。那是公立的,底子厚。如果不是校长带领,木沙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踏入其间。
去看看也好,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再说这是校长抬举,总不能弗了他的意。而且,木沙也对那能拿回来的东西感到兴趣。不会是发一个本子吧
“行。我去。”木沙对校长说。
“那你准备好了去办公室门口等我。我去拿点东西。”
就这样,校长不知从哪儿推出一辆自行车,车筐里放一个公文包,让木沙坐在后座上。两个人就颤颤巍巍地向着目的地行去。
木沙为自己的体重感到不好意思,也为自己竟然坐在校长的自行车后座上感到吃惊。
眼前的他,似乎不像高高在上的校长,倒像一个和霭的爷爷。确实是爷爷了,只不过是别人的爷爷。
感觉走了很远的路,校长才把车子拐进伸缩门,寻了个停车的位置把车子放下。木沙看见,这里已齐齐整整地摆满了自行车。抬头看看车棚,就知道这个学校的学生比她们学校的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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