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既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手戈
“说吧,你儿子的钱是打哪儿来的”辛父突然发难。木母一怔,无言以对。
“要不是人告诉我,说看见你儿子在韩家庄赌博,我还不信呢。整年在外面晃荡,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年轻人嘛,这也就算了。回来了,地里的活也一点不管,天天见不着人影。家里穷得连种子都要买不起了,他还有钱去赌”
木母无言以对。无人有言可对。大家都像死人静止着,各自感受着各自的寒冷。
时近八点,木扁才走进家门。平时和弟弟妹妹们玩牌,他总是伸脖子瞪眼睛,连哄带诈,把几个孩子唬得七荤八素的。这次没有得意洋洋地显摆,估计是输钱了。他进门时还一脸满不在乎,可刚接触到家里凝滞的空气,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母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给你爸跪下。”
木扁梗着脖子看着一言不发的辛父待了半晌,终是屈膝跪了下去。
“说,今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我没干什么呀。”
“还敢睁着眼说瞎话。都有人看见了,你到韩家庄干什么去了”辛父豁得站了起来,“要不是看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早一脚招呼上去了。”
木扁扭扭嘴唇,不说话。
“你赌博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从米缸里翻出来的啊”木母指着他,厉声问道,声音都裂了:“你知道那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木扁低着头,依旧不言不语。
“你这孩子,怎么死不回改呢”木母冲上去,一手揪住木扁的衣领,一手死命地捶打着他的后背:“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辛父在一边冷眼看着,既不帮手,也不劝阻。
发疯似地打了木扁一顿,木母扑通一声给辛父跪下,“孩子不听话,我对不住你。”说完,扭头对炕上的人说:“你们也来给你爸跪下。”
木牙和木叶都依言低头跪在辛父面前,只有木沙僵坐着不动,心想: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干嘛要跪下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这么想,还是大家都沉于自己的心思,无暇顾及她,竟没有人对木沙的不配合表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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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特别的木
学校里就剩了木沙一个,轻松无碍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这次考试,木沙还是第一,但今天我要表扬的不是她,而是王佳明同学。我们都知道,他们一家中了煤气,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没来上学,这次考试还能得第二,实在不容易,大家为他鼓掌。”
同学们纷纷看向坐在木沙左前侧的王佳明,小巴掌拍得震天响。王佳明不好意思地笑着,扭捏地揉着自己的手指。
木沙也拍着手,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倒不是因为王佳明抢了她的掌声,而是……这么说吧,以前她挺喜欢王佳明的,自然,他长得比较好看,穿着也比较干净,在一群灰头土脸还流着大鼻涕的男生中比较出众。木沙隐隐觉得,他是和林杉一样的人。所以虽然喜欢,却自然地把这喜欢推到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当老师在课堂上说他中了煤气,要请假住院,并提醒同学们在家也注意防范煤气中毒时,木沙像听今天的优育课不上了一样没有多少感觉。人家住院,不想着关心,反而觉得中煤气这件事很稀奇。她又想自家的窗户是用纸糊的,没有玻璃的严实度,应该不会中煤气吧。
有时候木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冷酷,她偷眼观察周围的同学,也没发现谁对王佳明的缺席感到难过。大家还是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对于木牙的离开,起初也还有同学问她,渐渐地也没人问了。只村里一两个玩得好的有时还会去家里找木牙。
王佳明返校的那天,是他妈妈送他来的。那时候木沙他们正在上课,木沙看见他双手扶着门框,往教室里看了看,就有些羞羞答答地缩回了脑袋,大步跑开了去。
木沙觉得他这个动作女里女气的,从此对他生了恶感。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原因。木沙发现王佳明的新同桌似乎比木杉长得还好看,白白净净的,说起话来也柔声细气,最重要的是,王佳明似乎对她很好。
“切,有什么了不起,虽然是第二名,却被我拉开几十分,有什么好得意的。”木沙看着他扭扭捏捏的神态,不满地想,随即别过了头。
村子里有一个老妇人,听人说,年轻时她扛个一百来斤的麻袋也毫不吃力,如今不知为何,落得个疯疯颠颠的下场。说她疯,不免有失公允。她不吵不闹,也不会对谁指手画脚、拉拉扯扯,她只是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穿着她那身破棉袄,坐在十字路口的一株槐树下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时会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显然,她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疯子,除去个别淘气的孩子有时会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投个小石子之外,人们几乎把她当成了另外一棵树,却没有把阴影投在她的儿孙身上。
“妈,那个疯婆子怎么每次看见我都对我傻笑她笑得我心里有点发毛。还有我们老师也是,有时候一抬头,也看到她呆头呆脑地朝我笑,让人怪不舒服的。”
没想到木母也笑:“那她们是喜欢你呗。”
“她们喜欢我”木沙惊得张大嘴巴,随
第二十二章 强不堪比
手上的冻疮经过一冬的痒,不知不觉中就被春风化去,不着一点痕迹。既然冻疮不是问题,那么冬天也不会是什么问题,何况它还会带来白雪和新年两件大礼。
然而对于木沙来说,不会是什么问题的冬天其实隐藏着许多问题。寒风从十字路口刮过,内中夹杂着点点雪粒,使得这风刮在脸上格外冷,还带些娇弱不胜的疼。
路上少人迹,就连常年坐在槐树下的疯女人也不见了踪影。这样的天气,人们习惯于把一切交给天,窝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做着人所能及的美梦。
辛父披着一件陈旧的绿色军大衣,对木沙扬扬手,“天儿这么冷,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回去吧。”然后缩着脖子,笼着双手,拐进了西边的路口。
木沙是第一次见辛父穿这件衣服,她注意到袖口有几个焦边的小洞,木沙猜测,那多半是被烟卷烫破的。木沙看着辛父的背影在风雪中远逝,很想开口叫住他,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前方等着辛父的或许是比风雪更寒人的难堪尴尬,然而辛父没有回头,就因为木沙,因为她开口索要的一百块钱学费。
尽管那一声声“爸爸”总也叫不开血缘上天然的融洽,叫不回时光错拍遗漏的亲近机会,但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横挑竖捡,都对得起“爸爸”这两个字了。倒是木沙有些怯惧,担心自己对不起这风雪中那一次次冰凉的举步,那一声声为难的敲门,那一句句尴尬的客套,对不起那一百块钱所承受的沉甸甸的价值。
借钱的路啊,是多么难走。父母一次次地踏上去,来来回回中,不知失了多少尊严。
可这都是为了不争气的儿女啊。
木扁常是如此,木叶也误中一次。
现在轮到木沙了。似乎不同的是,这次借钱不是因为木沙的不争气,而恰恰是因为她的争气。
可无论是作为过程还是结果,木沙都对不起“争气”这两个字。
她不是聪明的人。以前只是模糊的自知,现在却有了明显的判定。
“一物一物真稀奇,能吃不能洗,不洗还干净,越洗越有泥。”老师拉长声调、语带神秘地继续出题道。这已经是她出的第五个谜语了。
这一次下面有片刻的静默。
“什么东西呀,能吃不能洗,不洗还干净,越洗越有泥。”木沙小声嘀咕着,脑子里完全没有头绪。
“这回你也不知道了吧”老师低头问她面前的一个男孩。男孩闷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像砸中弹簧一样跳起来,“我想起来了,是水,是水。”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还真难不住你。”
“怎么又是他”木沙不满地想道:“这谁啊,老师都快跟他玩了半节课的猜谜游戏了,回回都是老师话音刚落,他就有了答案,真有这么神的人这老师也是,还有完没完,还上不上课了”
不管木沙怎么不满,不管同学们怎么议论纷纷,谁都挡不住这个天外来人在课上处处争先的势头。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木沙转着身子环顾一周,没见着神童的身影。她走近正往脚上套皮筋的林杉,“那个新来的同学是谁啊怎么那么厉害老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林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应该不是我们的新同学吧。”
两个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神
第二十三章 父女俩
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生父之于木沙,是够远的存在了吧。她也不负这一句话,把最缥缈的遐思系之于他。
至于辛父,他们有的是“在一起”,是日出日落转换中融化的点点滴滴。
辛父说:“咱们家穷,别的买不起。但是只要跟学习有关的,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辛父不知道“跟学习有关”这五个字的限定范围有多大。他是一个地地道道、老实本分的农民,不会吹牛,可是这话若细究起来,确实有吹牛的成分在里面。好在,没人细究,好在,木沙也不知道“跟学习有关”这五个字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整个小学阶段,木沙买过的唯一奢侈的东西是一本带锁的有着黄色卡通图案的日记本。
那是三年级的暑假,木沙天不亮就起来,跟着辛父去很远的集市上卖茄子。运茄子的是一辆生了锈的破破烂烂的人力三轮车。木沙坐在车上,辛父躬着腰在前面卖力地蹬着。遇到不好的路段,木沙就跳下来,在后面推。实际上,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那是一条土路,早已被拖拉机压得坑坑洼洼,难寻一块平整的地方,只有在穿过村子时,才会冒出一截相对平整却也是大疮小疤的水泥路面来。这时候,辛父就会回过头来说:“推累了吧,上来坐一会儿。”实在累了,木沙就上去坐一会儿,不累的话,木沙就在旁边小跑跟着。车是不用再推了,因为水泥路面的车推起来不是快得吓人,就是颠簸得吓人。辛父是不肯抬起双腿,让木沙一个人推的,而且跌损了茄子皮,茄子的卖相差了,价格也就差了。
路很远,让现在的木沙走起来是先会感到压力的。可是那时的她一路上却充满了快乐。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的,月亮很好。身边的田野里,玉米苗已有膝盖那么高,葱葱茏茏的连成一片。不知名的虫子发出清脆的叫声,小孩子的她更是享受奔跑着的凉风和足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到达时,天刚蒙蒙亮,除了摊贩各自忙碌着,街上还显得很空旷。
辛父找位置停下三轮车,放下后挡板,挑出大而圆的茄子码放着。木沙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和物。辛父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五角钱,对木沙说:“你去买点吃的吧。”木沙问:“爸爸,你要吃点什么”辛父答:“我还不饿,你买自己的就成。”
生意还没开张,辛父是断然不肯吃东西的。常常的情况是,天不亮就出去,天黑了好久才回来。那时候木沙总习惯在路边蹲着等他,看着从街口驶进来一辆辆面包车、拖拉机、自行车,每当看到三轮车时,她都会睁大了眼,盯着来者的容颜,然后看到的车子不是还没到眼前就拐弯走了,就是一刻不停地从她的眼前颠簸过去。如果等得时间久了,木母就会走出来,叫她回家吃饭。她却固执地留下来,心里还会向老天默默祈祷,希望她的爸爸能够平安归来。直到终于看到熟悉的三轮车,熟悉的人影,自然地拐进她所在的巷子,她的心才会快乐地放下来。那时的辛父常常是一天没有吃饭,而且急得满嘴长泡。
运气好的时候,天还没黑辛父就回来了。那时,他会吃根油条或者吃个馒头,还会给木沙带一两串红红的糖葫芦或者几个人家卖剩的小桃子。
木沙说:“我再等会儿,好多摊子都没有摆好呢。”
街市上慢慢热闹起来。眼前人来人往,却少有人光顾他们的摊子。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有大块大块的田地,家里的粮食蔬果颇多,又都节俭,基本上都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但既然有集市,也有这许多做买卖的人群,应该也不乏买主吧。
这不,远远的走来一个女人,三十来岁年纪,身穿一套小西装,露出匀称的身段。她掂起一个又大又紫的茄子,问辛父:“师父,你这茄子看起来不错,怎么卖的”
辛父答:“五毛钱一斤。”
“倒也不贵。”女人正待说什么,忽然背后一人叫住她:“咦,真的是你呀。你也来赶大集啦。”
“是啊,真巧。”女人回答。然后就在摊位前和叫住她的人聊起了闲天。
木沙好奇地听着,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指甲掐着手里的茄子。不一会儿就把那个光泽圆润的大茄子掐得伤痕累累,变了颜色。
木沙瞅瞅父亲,他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呢。
眼见她们的对话没完没了,辛父再也忍不住了。他说:“哎,这位同志,你到底还买不买呀不买就把我的茄子放下行不”
女人回过神来,看了看手里可怜巴巴的茄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买,当然买。”木沙以为她会把掐坏的茄子放在一边,另外挑选。可是当辛父拿起杆称时,她把手里的茄子先放进秤盘里,又挑了几个,也不讲价,付了钱提着茄子和跟她说话的人走了。
有了第一个,慢慢地就又来了第二个。时间尚早,主客从容。车斗里的茄子渐渐地少了下去,日头也渐渐地爬到了正中。
 
第二十四章 打不得得远
木沙或许不想背负起报答的重任,或许不认为自己能背负起如此重任,也或许只是不满足于辛父在“不是亲生”的界定后所给予的一切关怀。
她有时会向辛父发起挑衅,以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
做好相关的准备工作后,辛父拨开炉火,放上饼铛,倒上油,开始烙饼。木沙搬来一个板凳守在旁边。
面是自家小麦磨的面,油是自家花生榨的油,看着白白的面饼上一点点冒起大小不一的泡泡,平凡的生活也被这泡泡幸福地笼罩了。
辛父用手按着面饼,转个圈儿,使其均匀上油。又等一会儿,把饼翻个面,呈现在眼前的就是泛着油光的黄月亮了。
他用铲子蘸点熟油滴在饼铛周围,用铲子按着转转。等一会儿,翘起边沿看看,如果已经焦黄,就再翻个个儿。
现在两面都已烙得恰到好处了。辛父便用铲子把一边铲起,翻到另一边,就可以出锅了。
木沙配合着把不锈钢盆递过去,接过饼。
“你饿了,你就先吃吧。”辛父说着,起身去擀第二个。
木沙也不客气,撕下一块就往嘴里塞。第二个饼出锅的时候,第一个已经被她吃得七七八八了。
一个又一个黄灿灿香喷喷的烙饼在木沙面前堆积起来,本来,她把第一个饼吃完后,肚子已经差不多饱了。她看看一边专心烙饼的辛父,又看看盆里金黄的烙饼,突然起了调皮之心。趁着辛父不注意,除去最上面的一张留作掩盖之外,木沙偷偷地把最黄最油最香的油饼中心一块块撕来吃了,直到小肚子撑着了才停手。
她把最上面的一张拉拉正,然后惴惴不安又有点满怀期待地乖乖坐在小凳上,等着辛父发现她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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