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既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手戈
辛父端着饼走来,看她坐得安静,便问:“你都吃好啦”
“嗯。”木沙满足地点点头。是真吃“好”了。
“这个烙糊了,放在最下面吧。”过一会儿,辛父说,一边去翻盆里的面饼。翻着翻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也不翻了,直接把糊的那张扣在上面。他指指盆子,明知故问,“这些都是你吃的”
“嗯。”木沙觉得势头不对,立刻心虚起来。好玩的兴致一哄而散。
“你这孩子,你做的这叫啥事啊你这样还叫别人怎么吃”辛父又忍不住去翻了一遍,结果证实,除去他刚出锅,想要压底的“次品”,其余的“合格”全部被木沙的魔爪祸害过了。看着一个个破去中心的烙饼,辛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责骂已经无法消气,他不由得朝木沙扬起了手里的铁锅铲。但举了一会儿又放下了,“我不打你,看我回头不告诉你妈,让她好好教育教育你。”辛父咬牙切齿地说。
辛父的铲子最终没有落在木沙的身上,可她分明有一种更深彻的挨打的感觉。
一肚子喷香的烙饼顿时化作沉甸甸的石头,木沙悻悻地出了家门,回到学校。
下午放学,想起辛父黑沉沉的脸,木沙还是有些害怕。迟疑了一会儿,她背着书包混进了鹏涛的放学队伍。同学疑惑:“木沙,你站错队了。”木沙答:“没有,今晚我去小姨家住。”
鹏涛转过头:”怎么想起去我家了“
“我惹我爸生气了,去你家躲躲。”
“真的假的,你还会惹他们生气”
木沙便把自己吃饼的事说了。
身边的同学就都笑了。
有同学打趣道:“木沙,怪不得你那么胖,原来吃个饼也挑油多的地方吃。”
木沙生气地瞪他一眼,心里却在想:不知道爸爸消气了没有会不会因为我今晚不回家又气上加气呢他真的会告诉妈妈吗
然而能在外面住一晚两晚,总不能住一辈子吧。
第二天放学,木沙还是乖乖地走进了家门。
 
第二十五章 黑灰同胞
有时候,木沙会想,如果没有木扁的话,她们的生活也许就这么在平淡的烦恼/幸福中过去了。可惜,“如果”就是那水中的月亮,非但不是月亮本身,而且也经不起丝毫风吹浪起。
木扁就如那不定时刮来的风,吹得本就根基不稳的这个组合家庭摇摇欲坠。
砖窑旁边的地还没有完全平好,木扁就又从家里消失了。再出现时已是夏天。上次赌博造成的感情上的控诉和抵制,此时已被时间消磨,虽留有印象,却不能重复那时的激动了。
可能是为了挽回上次失败的形象,这一次,木扁带了很多东西回来。饼干、山楂片、小馒头……各种吃食几乎摆满了大铁床。除此之外,他又带回来一辆不新不旧,但质量明显上乘的自行车。
二十岁的木扁,虽然距离上次跪倒不过半年时间,但因为这突然的“顾家”,似乎终于有了与他的年龄相衬的成长。
木沙坐拥着前所未有的富足,略带羞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依旧陌生的哥哥。好奇地听着他洋洋洒洒地向别人谈论着他在城市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些讲义气的哥们朋友,其架势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这让木沙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手举着五张崭新的一毛纸币向着几个孩子耀武扬威的场景。
木沙一时被这样的谈吐所迷惑,隐隐约约觉出一种骄傲。她不知不觉中选择忘却,忘却木扁曾经给这个家带来的波折和烦恼。一米六出头的木扁在此刻的她看来,已经是高大的了。木沙模模糊糊地想到,她虽然在那场婚礼中失去了母亲,虽然有时会受到辛父“你不是我亲生”的“威胁”,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依靠,而这个依靠就是她身在大城的哥哥,她的亲哥哥。
木扁把大城富足的风息刮到了家里,刮到妹妹们面前,打个兜转,不久又像风一样远去。
在山间的时候,木沙很是听了几个有趣的故事。故事来自于那些走乡串寨的人,他们给村里的人家弹棉花。每每有这样的时候,周围总能聚集起很多孩子。孩子们一边看着瘪塌、发黄、僵硬的棉胎在这些人的手中慢慢变得膨胀、洁白、柔软,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海阔天空地讲起那些猴子芝麻之类的故事。这些可爱的手艺人如同魔法师一样,带给那些没有出过大山的孩子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满足。
除了这些手艺人,有时候村里也会来几个要饭的。手里拿着个缺口的破碗或者锈迹斑斑的搪瓷杯,走到人家门口,轻声要求道:“请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人们多半不会拒绝。东家给两个玉米,西家给三个土豆,有的给一碗黄澄澄的玉米饭,有的给一团热腾腾的豆豉粑。他们没有要钱,也没人给钱。偶尔有那需要借宿的,就有大人小孩在接纳他的人家聚集起来,听他讲讲自己的辛酸往事,人们听着听着,不时叹几声气,发几句感慨,掉几滴不知为谁的眼泪。
这些孩子堆里没有木扁,所以他可能不知道玉兔捣药的罐子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好处。木沙零星地想起这些故事,觉得屁股底下的这张大铁床也有这样的好处。然而眼见着床上面的东西一天天减少,最后除了被褥一无所有,就在床底也被搜刮一空后,木沙又感受到了面对空荡荡的抽屉时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可嘴巴空了,肚子空了,脑袋却没有空。如此的富足在木沙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印象使得她
第二十六章 靠定无知
在半塌的东面土墙一侧,是木沙家的厕所。厕所旁边和它共用一堵墙的是她家的猪圈。就在这堵墙上有个凹坑,用来放厕纸。土黄的地面上挖一个长方形的洞,下面是一个斜坡连到外面的深坑里——那是家里倒垃圾的地方,也是猪活动的地方。垒猪圈用的虽然是红砖,但由于年深日久,很多地方都风化成了细末。
她们在这里玩的时候,不经意间就瞥到斜坡和斜坡下面一圈里醒目的大便,这时候恶臭也会由于眼睛的停顿趁机钻到鼻孔里,不免让人感到有些恶心。可是谁会在意呢大部分人家都是这种样子,所以不是平白无故的。这种形制有着一物三用的好处——化粪池、猪圈、有机肥生产基地。后来经村里提倡,光景好的人家又把它变做沼气池。王丹家就响应了这号召。当她向木沙展示家里的沼气灶和沼气灯时,木沙的心里同样是羡慕的。
反过来再想想老家的厕所,一个大坑上横几根木杠,人就蹲在木杠上解决问题。人蹲在上面的时候,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眼前是粘稠的粪浆,上面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白色的蛐虫。浓烈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目眩,生怕意识出现个顿挫,人就两眼一黑,一头栽在粪坑里。
生活中每一个好的改变都值得人感激。可是木沙显然还不懂得这改变的背后所付出的血泪的代价。
当她走出院子的时候,木母正守在槽边,一边看着两只半大的猪你争我抢地吞着猪食,一边用个大铁勺适时地瞅个空子往里添料。辛父看着猪的吃相也很欣慰,满脸舒展地和木母聊着。
她家的猪倒也算得上幸福。别人家不过往圈里扔些残根烂叶,洒些生麸米糠。木母却总是把根叶切细剁碎,再拌上麦麸或玉米面——这是鸡鸭的待遇,宝贝猪就更上一层楼了——倒进桶里,再浇上一锅热水,热气腾腾的餐饭就做好了。用父母的话说,现在的猪比早年的他们吃得都要好。
唉,别说早年,就是现在,他们也吃不上多少好东西。无论鸡鸭还是猪,那都是养来卖钱补贴家用的。就是下个鸡蛋鸭蛋,也要积攒起来,拿去集市上换钱。不过过年的那顿饺子总是有的。早上吃面时,浇汤里也还是会有几片蛋花,这多半也总是在木沙的碗里。
木沙倒也不是嘴馋的人。何况由于家里用的是自家榨的花生油,即使是吃喂鸡鸭的菜梗,味道也是香喷喷的。
尽管商店里的零食、集市上的水果大多看起来遥不可及,同学嘴里的生日蛋糕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然而有了这些并不稀缺的香喷喷,倒也可以满足一个并不贪吃的孩子的口腹之欲。
不过,当物质以前所未有的密度纷纷涌进她小小的世界时,她可以自觉地阻止自己伸手,控制自己张口,可是却无法阻挡这些新东西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酸在心里。
木沙眼馋那只钢笔有一段时间了。她并不会用它写一手好看的钢笔字,她不缺文具,买钢笔也不是老师的要求。她只是作为旁观者,单纯地对别人手里的这玩意感到喜欢。
可是价格让她有些却步。
她并没有定时或不定时的零花钱,无论是家庭还是自身,也不具备可以轻松开口的条件。她们只是瞄着炕席底下和抽屉里那些散落的碎票、硬币,一次次清点着它们的数目,对比着梦想的价格,还要思量着父母的态度,最终做出要不要伸手的决定。
木沙的这次伸手有些冒险。所以当她出门的时候,她低着头不敢看旁边的父母一眼。回来的时候,更是两只手紧紧遮握了钢笔,半侧着身刻意在离父母远些的地方迅速溜进了家门。
然而当她拔开笔盖,看到税利的笔尖时,似乎看到母亲的手指正直直地戳向她。
她就这样被戳回到院子里,忐忑不安地向父母走过去。她在木母身畔立定,低着头小声说:“妈,我买了只钢笔。”说着,摊开手心,把手里的钢笔释放出来。
木母立刻扭转头,站起身,把铁勺掼进猪食桶里,生气地质问她:“你买钢笔做什么家里不是有笔吗多少钱买的”
“三块五……”
“你这孩子,买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家里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拿去退了。”
木沙把目光转向辛父,见他只是沉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
她只好悻悻地转过身,握着笔向小卖部走去。
店主是村里人,并没有说什么,收了笔,把钱退给她。
木沙把钱放回炕席底下,呆呆地坐了半晌,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就是一支钢笔吗,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吗不是你们说过,只要跟学习有关的,你们都给我买吗我平时也没买什么东西,好不容易买这么一只钢笔,你们就朝我吹胡子瞪眼。没钱没钱,一天到晚就是没钱。木沙忽然想到了“有钱”的木扁。她
第二十七章 失而复得
木沙走过一棵棵树木,一片片田野,偶尔有一辆大货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不停地走啊走啊,似乎一停下来就会丧失掉前行的勇气。视野中开始出现高高低低的房屋。屋内都灭了灯,人都在熟睡,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路上停不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离家已经很远了,也许远得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她不想停下来。
路的对面是一家饭店,虽然不见人,但屋里还有灯光。这光晃得她的心更灰暗了些,而眼前的路笔直地延伸开去,似乎是一条直线,没有尽头。
此时的木沙,内心似被这条没有尽头的线吊了起来,无谓地打着空摆。
又走出去两三百米,路的对面迎面来了一群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
木沙顿时害怕起来,如同做贼般往旁边建筑物的阴影里躲了躲,头压得更低了,脚步迈得更快了。
眼看着这群人就要和她擦肩而过。突然一个男人站住,朝着她大声喊道:“嗨,那个小孩,你去哪儿呀”
这声叫喊如同一道劈雷,震得木沙阴沉的天空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继续走着,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对面的人纷纷停住脚步,朝她看过来。一男一女穿过公路朝她走过来。刚才说话的男人一把拉住她:“我问你话呢。大半夜的,你一个小孩家家的,要去哪里呀”
木沙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在哪呀”
“我哥哥在x城。”
男人脸上显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傻孩子,这哪是去x城的路啊你要是这样不停走的话,你就到南京啦。要去x城啊,得走那边。”说着,手指着木沙来的方向。
木沙想,南京就南京。可她也觉出自己的无知和男人话里的嘲笑意味,就赌气般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你这又是要去哪里呀”
还不待木沙回答,那个女人倒先开口了:“还问什么问呀没见孩子都哭了吗”
她在木沙跟前蹲下来,和声问道:“小朋友,你家住哪里啊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知道吗”
木沙沉默着,不说话。
她也就不再问,指着前面的餐馆说:“喏,我们就住在那里。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饿坏了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木沙意识到她今晚是走不成了,不点头也不摇头,由着那个女人牵着她来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小饭馆。
她把木沙安置在桌边的凳子上,安慰了她两句,转身离开了。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开始“盘问”她。
不多时,女人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木沙面前,对男人说:“别瞎问了,先让她吃点东西吧。”
木沙本来不饿,可这一折腾,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就接过筷子,吃了一口。这一吃,肚子倒就真饿了,她没有剩饭的习惯(哪怕由于不好意思呢),加之这面也确实没有家里煮得多,不知不觉,碗里就只剩点面汤了。
女人接过碗:“吃饱没要不,我再给你煮点儿。别不好意思,你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木沙摇摇头:“我真的吃饱了,谢谢。”
“这孩子,倒挺有礼貌的。”
女人拿走碗筷,又折转身来,和男人并排坐在一块,开始了大人对小孩的思想教育课。
“你还没说你家在哪呢。”
“我家在仝家庄。”这就是吃人嘴软了吧,这回木沙老老实实地给了回答。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表示没有听说过。木沙把临近的村子和县城报了出来,他们才又点点头,说他们去过县城。
他们接着问:“你家里有什么人啊你怎么一个人大晚上跑出来了,是不是和家里闹别扭了”
木沙沉默了。她总不能告诉人家,因为母亲不让她买钢笔,她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女人见她不说话,就又接着说:“小孩子,可不能一生气就离家出走。外面多危险啊,要不是我们拦住你,大晚上的,你得走到哪里去呀。再说,你家里人知道你走了,该有多担心啊。”
男人插嘴进来:“你家里有电话不你告诉我号码,我打电话
第二十八章 诗情画意
第二天上学,并没有多少人打问木沙昨夜的经历。想来,那样的深更半夜,他们并没有惊扰多少人。只知情的几个人对木沙的出现表示欢喜,同时对她离家出走的“壮举”表示钦佩。还有的对她坐过警车表示惊羡。此事过去不久就是暑假。经过一个暑假的空置,之后,再没听谁把此事提起。
辛父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买了水果啤酒,带着木沙,根据她的指引找到了那家餐馆,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这是阳光高照的白日,仿佛照出了自己那晚的荒唐。所以比起感激,木沙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多半时间低着头,连两个恩人的容貌也没记住分毫。
感谢和不客气来回谦让,也让木沙有些不耐烦。她想真诚若真到位,何须如此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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