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既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手戈
这一次,木沙没能很快睡去。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陌生的环境所携带的气息渐渐弥漫了她的全身,使她感到些许恐惧。她坐起来,想了想,摸索着穿上鞋子,轻轻地拉开了房门。她觉得她有必要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走廊里的灯已经熄灭,只微弱地亮着几个安全出口的标志。木沙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不安分地跳起来,她轻手轻脚地在走廊里踯躅着,两边墙上的门都关得死死的,门内没有一丝声响。
不多时,她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金属大门。她抬头望去,看见大门上方悬刻着一行醒目的大字:未满十八周岁不得入内。
木沙仰着头把每个字仔细地看了几遍,又把视线收回到大门上。她站了好一会儿,既没见人进去,也没见人出来。木沙屏声静气听了一会儿,就像所有的门一样,里面也是死寂沉沉的。
木沙歪着头思忖了片刻,觉得应该遵从禁令,远离这个地方。于是她折转身,向着睡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回头看了看那扇大门。在幽深的夜里,那两方门扇就如两片紧闭地噤若寒
第三十二章 人各有算
木扁让一个回家的朋友顺路把木沙捎回了家。虽然这次远行有失望,有尴尬,但有那串冰糖葫芦,有那冬日下透明甜蜜的光亮,这段记忆便也有焕然出彩的凝目点了。
只是,如果有再一次离家出走的话,木沙是不会考虑要去找木扁这个依靠的。
春节被饺子、瓜子、联欢晚会打发走了之后,木沙又迎来了新的学期。这是她在村子里上学的最后半年。下半年,她就要跑到有集市的王家庄去读五年级了。她要在那里度过小学的最后两年时光。
每当在上学的路上,看着三五个比她大的孩子潇潇洒洒地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朝着公路上行去的时候,木沙就忍不住唤回自然游走的视线,羡慕地目送他们消失在被杨柳遮掩的拐弯处。木沙似乎能感觉到他们身边带起的风,以及他们摇晃着身体蹬自行车时那种朝气蓬勃、自由自在的精神状态。
可喜的是,用不了多久,木沙就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可是,也有一些人,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行列。
马计、大龙、二龙……还有些人,有的,木沙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干些什么。他们几乎都比木沙小,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孩。
只房后的小芹,偶尔见到她吃力地背着个菜筐,从村里的路上走过。
在学校旁边,有一片大池塘,里面也不见多少水,草木也少。木沙听说,这是村里人先前腌咸菜排废水用的地方。咸菜池的主人就住在木沙家前排挨着路边的房子里。两间破败的小砖房,还不如他家的一个腌菜池那么大。
木母偷偷地告诉木沙,他们家不盖新房是为了躲避追讨贷款。他家欠下的贷款有一百来万。银行来要钱时,人就横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人家也拿他们没辙。虽然他家的房子又小又破,可人家兜里有钱,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亲戚在国外。叫木沙奇怪的是,就这样一个欠债不还的人,听说还是什么人大代表。
木沙无法在这些不太搭调的言论中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她只看见,他家的腌菜池确实有十来个,个个有两间房子那么大。她也见过有那么一次。好多农村妇女在池沿上舞着菜刀哐哐哐切萝卜的热闹景象。更多的时候,她只瞧见深深的池子底部,蔫不拉几地躺着些黑乎乎的萝卜黄瓜,上面压着些大石头。有些坑里就只剩被盐渍得有些发白的大石头。
无论如何,这也算得上这个小小村庄里的一大景观了。她们在池边摇晃着身子走平衡步倒也觉得有趣。可要是一个人对着深深的池子发呆时,就无法快乐起来了。
木沙提到的大龙、二龙就是这家人的两个侄子,按说人家不缺钱,也不缺眼界,怎么就同意让两个大小子小小年纪就不念书了呢
虽然一切都是传说,木沙倒也相信他们家有钱,至少比她家富有。她记得大龙给过她一颗红色带刺的果子。在木沙疑惑的目光中,大龙帮她剥开,露出雪白水润的果肉来。大龙告诉她,那叫荔枝,可贵了,一斤要老多钱了。他让木沙慢慢吃,里面还有籽,也老大一个。木沙捏着手里跟珍珠似的果子,别说吃过,连见也没见过,她相信大龙的话。除过身边地里产的苹果、梨子、西瓜
第三十三章 新房旧人
初来河北时,在木沙家的左边,是一片长满浅草的荒地,上面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砖瓦,安放着一个被人遗弃的大石碾。四年后,村外的一户人家在那里修了一座配房,内含三间小屋,夫妻两个和一双比木沙稍小的儿子住进了里面。这之后,听说男主人去了工地,后来又成了小包工头,他们家的日子迅速红火起来。用了不过两年的时间,就要把正房盖起来。
男人跑来和辛父商量,要不两家一起盖,这样还可以共用一堵院墙。
可是两家的光景怎可相提并论呢人家是包公头,辛父是老农民,除了卖点粮食、蔬菜,有时卖两颗梨子,家里还有什么进项说起来,有三个孩子在外面打工,木扁就不说了。就是木沙和木牙,不是在餐馆里,就是在小玩具厂里,没个安稳地方,辛辛苦苦挣的那两个钱儿经不起余闲时轻轻地东拉西扯。
然而,辛父还是答应了。这可真奇了怪,感觉昨天还打不起二斤酱油,家里欠的钱粮也没听母亲唠叨什么时候还清了。那时粮食也就四五毛一斤,辛父起早贪黑卖趟蔬果,最多也就那么几十块钱。他们哪来的钱去盖新房
可是眼看着老房子真的就被推倒了,烟尘四起,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一段记忆。
木沙家的老房子和右边邻居家之间还隔着一块空地,堆满了烧火用的旧木烂柴。新房建起后,就紧挨着他们家了。由于资金缺乏,实际上,木沙家左边的院墙就是借用了邻居先前垒起来的。可以想见,一个吃个豆腐都要用烂豆子去换的人家,对于邻居白用他一堵围墙肯定是有意见的。于是,家里光景稍好点,辛父就又贴着他们的墙起了一堵新墙。
木母高兴地查看着新买来的瓷砖。木沙走到她身边。好奇地问母亲:“妈妈,我们家盖这个房子要多少钱啊”
“两万多吧。”,木母说。听说隔壁的包工头一年就能挣个四五万,木沙对钱有了些新的认识。包工头啊,那时人们往往带着一种又羡慕又记恨的心情看待这种人。彼时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现象还很常见。一两年不给的是常事,拖着拖着就拖没的也不稀罕。就盖房的这当儿,就有人上这户新邻居家门上讨要工钱,可人家一口咬定,上面没给,来人也没啥办法。说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为此撕破脸皮吧。
也许正是因为乡里乡亲,不便撕破脸皮,所以,尽管千难万难,辛父终是借齐了盖新房的款子。
不管怎样说,房子终是一点点盖起来了。尽管没有邻居家的阔绰:人家的屋顶是用纯钢筋水泥打的,木沙家的屋顶是用水泥蜂窝煤渣打的;人家是全瓷的地面,还用瓷砖粘了一圈墙围子,木沙家有两个半间(作厨房用),两个小半间(作仓房用)都是水泥地面,而且只做了一圈踢脚线;人家用新砖斜铺了整个院子,木沙家只用剩砖勉强在台阶前横铺了一块儿干净地方;人家全瓷山水画影壁,辛父只用砖砌出那么个样子;人家是高大新瓷的大门楼子,全新的大红铁门,木沙家只砖起那么两个墩子,门还没有……也许在种种之外,最大的区别是,人家盖了房子还有余钱,而木沙家盖了房子则惹下了一屁股债务。
尽管处处对比,处处伤害,可这丝毫不能减轻一家人兴奋乃至骄傲的感情。
说骄傲一点也不夸张。木沙的大姨二姨来了这么些年,家里住的还是最初的老房子。而木母到这个地方才有六个年头,就起了一座新房。尽管欠下些债务。说起来,在农村,盖房这么件大事,有
第三十四章 世纪之盲
语文课上,班主任王老师刚站上讲台,就激动而感慨地说道:“明天就是2001年的1月1日了,21世纪的第一天,你们作为跨世纪的少年,是新世纪社会主义接班人。你们应该为此感到幸运而骄傲。”
可惜的是,老师高昂的情绪并没有在学生中引发多少同感。的确,最近几天电视上处处洋溢着跨世纪的热情,有些孕妇更是提前住进了医院,斗志昂扬地准备抢生新世纪的第一批新生婴儿。木沙往往带着看新闻的淡漠态度瞅上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电视机前,把频道转开,搜索动画片和电视剧。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2000年的12月31日和2001年的1月1日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吗莫非换了新的名号,太阳就能从西边出来,小麦就能高产,杨树就能开花,母鸡就能一下子下两个蛋
木沙身为跨世纪的儿童少年,并没有感到荣幸,也没有觉得骄傲。
下午时分发放作业本时,语文老师破例把她叫到讲台上,指着本子上一段看拼音写话,语带鄙夷、讥讽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责道:“‘我们要认真学习,为实现祖国四化而努力奋斗。’这个‘化’是画画的画啊”
木沙伸过脑袋,看着本子上的红叉叉,回想起自己在写这个字时,的确有些犹豫,可她又的确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技现代化,”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你连这四个现代化都没听说过吗”
木沙呆滞地摇摇头。
老师恨得几乎要咬牙切齿了,“是‘变化’的‘化’。亏你怎么想的出来,竟然写画画的画。我上午还说你们是新世纪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呢,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下去吧。”
木沙接过本子,难堪地回到座位上,这可是老师第一次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她拿起笔,一边改,一边不服气地想着:我为什么就非要知道四个现代化呢为什么非要是变化的化呢什么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难道就不能是风景美如画……木沙一时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抗衡的‘画’来,只把捏橡皮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尽管木沙本能地对‘化’这个字有些反感,隐约觉得任何事物一旦‘化’了,就会变得面目模糊,难以辨认。同时又无法抑制另一个声音在心头回响,从老师前所未有的态度,木沙也觉出,“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可孤陋寡闻归孤陋寡闻,三个月后,班里开始抽检学生,参加上面举办的“祖冲之”杯数学竞赛。作为班里稳坐第一的木沙,自然毫无悬念地被选中了。
木沙坐在陌生的教室里,迟来的兴奋和些许骄傲在她的心上复苏了。可试卷拿到手里,两道题战战兢兢做过去,后面的题满怀希冀又扛着绝望看过去,那点兴奋和骄傲如怯场的懦夫,不知何时早已逃之夭夭了。心中满堵的失败感实实在在地刷新了木沙的自我认知:别说逃走,兴奋和骄傲根本不该存在过。
好在,第一次考场上的煎熬终究是过去了。木沙又回到了小鱼小水样儿平淡的学习生活中。
这之后,学校为了迎接上级检查,组织学生进行了一次全面大扫除。木沙这才知道,他们学校居然有图书馆。不过,匆匆的一面之缘后,这间平时紧锁的房间连同里面沉默的记忆,再次交还给刚刚扫却的尘埃。
哼,有书竟然不让学生看,那要这个图书馆做什么想起那个骗保的校长,木沙真有点义愤填膺的感觉。对自己的怀疑,借此契机偷偷地转了一些分量放到了学校乃至所谓的教育上。
所以当考试分数下来时,因为心里还在盘旋着图书馆的事,木沙对自己八分的成绩既感到失败的难堪,又感到果然如此的释然。让她有些吃惊的是,甲班一个
第三十五章 快乐六一
林杉用笔戳了戳木沙的后背,“哎,木沙,你会唱《盛夏的果实》吗”
木沙一脸迷惑地看着她和她一脸怪笑的同桌李南,他们三个都是从一个班级出来的,现在又被分到一个班级,感情上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很明显,木沙对这首歌不熟悉。但是好像也在什么时候听到过。
“就是莫文蔚唱的那首。”林杉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是吧”
林杉的眼里顿时放出光彩,“对对对,就是这个。你会唱完整的吗”
“我就会这一句。”
在林杉失望的眼神中,李南不失时机地讥讽道:“谁不会这一句问你算是白问了。”说罢,他不屑地撇着嘴,模仿木沙的样子,重复道:“‘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唱得这么难听,还敢开口”
木沙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不再理他们。
不一会儿,后面又传来了他们细细地吟唱:“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可唱着唱着,就没音了,反复在“也许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上粘着。
那时候,大家学唱歌主要通过三大途径:电视、光盘、磁带。电视就出现一次跟着学一次就是了。光盘比较好,有字幕不说,还可以快进快退,便于抄写歌词。磁带就有些麻烦了,为了听清楚歌手唱的是什么,不得不把耳朵贴在录音机上,一遍一遍地听。即使如此,揣摩出的歌词也常常似是而非。即使磁带保留着歌词条,也要为了订正那些重复的部分听上好几遍。很多同学的手上都有歌词本,其传抄频率要远远超过作业。
木沙听着听着,觉得很好听,就又腼着脸皮回转身,对林杉说:“如果你找齐了歌词,也借我抄一份呗。”
后面的两个人看着她笑了。
时近六一。尽管表演形式单调,可对于文化生活贫乏的农村学生来说,六一儿童节简直可以说成学校生活中的春节。在那样的时代,村里放场电影都能引来十里八村的人提张板凳抻着脖子竞相观看。年时舞个秧歌也会把村里的那条主路挤得水泄不通。节目不好没关系,人们有的是热情,哪怕喝倒彩,也是对表演人另一个形式的鼓励。
何况六一呢前面有全校老师端正严肃地压阵,周围有全校同学兴致勃勃地扇风,有时,还有村里赶来的几个闲人在旁边看秀。没有舞台没关系,没有服装没关系,没有伴奏没关系,谁要是能在这方泥地上弯腰谢幕时赢得掌声和尖叫,那可比考第一还要光荣。说白了,第一只是老师给的,而耀眼的舞台风光却是那么多双手,那么多张嘴辉映而成的。
当然,能上台演出的还是少数。这不光是因为大家没什么特长(有特长也未必能被发觉),还因为羞涩使一些唱歌很好听的同学放弃了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不知为何,新来的明星人物王凯也没有参与这次‘盛事’,按说,他不存在害羞方面的障碍。至于他的歌唱能力,他倒也在班里奉献了一曲《浪花一朵朵》,富有磁性的嗓音,滑稽的表情,再加上结束时那招牌式的一笑,妥妥的明星范儿。唉,大概是因为池子太小,盛不下游鱼吧。而对于一般的观众来说,能借此机会学上一两首新歌,孤芳自赏一番,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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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飞来横祸
课间,木沙扒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边看着校门外赶大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听着旁边三丰绘声绘色地向红梅描述王凯在他外婆家院子里追一只母鸡的搞笑场面。
“哎,你是没看见啊,那只母鸡吓得不行,扑棱着翅膀满院子乱跑。王凯呢,就一直搁后边追,嘴里大叫着‘母鸡等等我啊,母鸡等等我啊’。院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母鸡跑得直往下掉毛。你猜后来怎么着”
红梅睁着大眼睛正听得入神呢,见三丰卖关子,就急急问道:“后来怎么着了”
“你弯下腰我就告诉你。”
孙红梅依言弯下了腰。
三丰诡秘地一笑:“母鸡也弯下腰,嘣儿下了个蛋。”话刚说完,就撒腿开跑。
孙红梅反应过来,就要追上去打。可是由于她弯着腰,猛然间用力过猛,竟一下子栽到地上。等她爬起来时,嘴里隐隐地渗出血迹。
起初木沙还在旁边没事儿人一样听着,她知道红梅也是王凯的忠实追随者之一。木沙心里也很喜欢王凯,可她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完全不入帅哥美女之流。家里深藏的班级合影就是铁证,就她那球样,不要说别人,自己多看两眼都觉得不如眼瞎的好。所以也就自觉不去凑这个热闹。但眼睛里看的,耳朵里听的,也多半是这个人的点点滴滴了。
现在她看红梅摔倒在地,还流了血,这可不是好玩的。三丰也停下来,不安地朝这边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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