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付九冷笑:“你兄弟俩指名道姓,将小少爷全家骂了个遍,只怕这面子给不了你。何况,”他踢开脚边头颅,“今天不杀你,留这一张嘴到了苏州,老爷顾念宋家面子,付某怕要挨罚,做事不留后患,正是我落梅庄历来的规矩。”
宋璞咬牙,知道多说无益,横剑在胸,带着妹子向林中缓缓后退,轻声道:“丫头。”
女童抓紧他衣衫,自他背后惊恐地望着付九。
宋璞死死盯着付九,通身戒备,继续说:“待会儿,听大哥发话,你就赶快跑,到林子里去,记住了吗。”
“大哥……”
“一,二,三,”宋璞一手背后,按在女童背心,并不回头,奋力一推,朝付九扑去,高喊道,“跑!快跑!”
他突然发难,一剑刺来,气势汹汹,付九虽有防备,还是被逼退一步,但见那女童已跌跌撞撞奔向林中。宋璞剑招未老,左手成拳,挥向付九。宋双武是江湖闻名的拳师,从不用剑,然而两个儿子都身材纤瘦,力道不足,拳脚功夫较弱,复令他们跟胞弟宋双文习剑,是以宋璞才想出拳剑双交的招数。付九始料未及,又退一步,宋璞第二剑当即追到,直刺面门。
付九连退两步,抬刀迎击,刀剑相交,但听一声脆响,宋璞手中长剑拦腰断开。
他那妹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大惊失色:“大哥!”
宋璞早知不是对手,哪想到不过两招便已落败,怔忪在地,忽听到妹子惊呼,当即血气上涌,一跃而起,扑至付九面前,手脚并用,牢牢抱住他,高声道:“丫头快跑!不要回头!不”
女童似未听到,呆呆立着,看见那柄长刀直插进大哥背心。
“快,快跑……”宋璞仍未松手,一口咬上付九脸颊,口中鲜血涌出,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付九吃痛,抓住宋璞发髻向外一扯,将身上这人扔了下来,一刀斩下。
宋璞的头颅,像他弟弟的那样,高高飞起,又滚落在地,顿时沾满了尘土。
付九扯下他身上一截衣袖,按着脸颊,望向那女童。
“丫头,我不杀你,”他刀入鞘,沉声道,“他若不抵抗,倒死得轻松一点。你记住,你哥哥是因为什么死的。人在江湖,要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这才能长命。你要报仇,到苏州落梅庄,我付九绝不推脱。”
说罢,也不管女童是否听见,他转身而去,停在那两匹马前。付九取出钱袋,将碎银在怀中,余下的放在白马鞍上,骑上黑马,沿山道奔东而去。
那女童仍旧站在远处,纹丝不动。林间万籁俱寂。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付九既得好马,夜以继日赶路,不日便至南阳。本朝定都开封,百年以来日益安定,中原地区繁华富庶,市镇兴旺,一派歌舞升平。过去,中原多有名门大派,然本朝尚文,帝王多文人雅士,江湖中人以武犯禁,动辄集会聚众,是为忧患,朝廷在京畿地区布守重兵,也有震慑武林的意味。自此,北有泰山南华剑,南有苏州落梅庄,西有蜀中青石山,人才辈出,隐露鼎立江湖之势,中原武林却日渐衰微,独余少林寺一派声威犹在,也是少问江湖世事。前年落梅庄二少爷方剑阁迎娶南华剑门下女弟子江汀兰,两家结亲,江湖中一时议论纷纷,传言方挟泰要借此做南北武林至尊;不过,许多见过江汀兰的人却说,能娶到那样的女子,怕是什么阴谋诡计都会抛之脑后,一心一意沉醉温柔乡了。且不论方挟泰有何心思,方家小少爷出生,敢请天下豪士到苏州一聚,威势可见一斑。
中原武林虽一蹶不振,此地却是南来北往交通要枢,南阳城中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不乏浪子游士,付九一袭黑衣,面相凶悍,牵马走在其间,不甚起眼。黑马饶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奔波数日也露疲态,付九只得找客栈休息一夜,况且眼下有匹好马,也不恐误期。
找到一处店家,将黑马交给小二,嘱咐好生喂养,付九在厅内吃顿饱饭,进房睡去。连日不眠不休,自午时睡到次日丑时,方因尿意醒来。方便过后,开窗看到院中黑马尚在,他正想重新睡下,忽听隔壁传来轻微人声。
“要你说,方老爷就是想要皇帝的玉玺,张三不都能给他偷来?”
听到自家老爷,付九当即清醒,支起耳朵,仔细捕捉。好在周遭阒寂,说话人不知隔墙有耳,口音也不难懂,稍加留心,便听得清清楚楚。
“哼,张三不是谁?天下第一神偷,空空妙手啊,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玉玺算什么?便是皇帝正握着改折子的那支朱批御笔,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带回来!”
“张三不的名号,咱谁不知道?我问的是,就算他方老爷面子大,跺跺脚整个武林就起灰,难道张三不肯为了他孙子的满月酒,送上皇帝玉玺?”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那日我跟京城喝酒,亲耳听到的,听张三不自个儿说的,你问他去啊!”
“他说要给方小少爷送上皇帝玉玺?”
付九心中一凛,京城重地,朝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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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遍布,这要是传到某些有心人耳朵里,落梅庄怕要遭难,老爷功夫再好,家底再厚,朝廷一句话,也是诛九族的后果。张三不与老爷颇有渊源,怎敢散布这等留言?定是小人暗中作梗。想到此处,付九不禁握紧刀柄,全神贯注留意隔壁动静,只盼他们再说多些。
又听那人道:“蠢货!空空妙手跟方老爷何等交情,这样说,是想朝廷出兵剿了落梅庄吗!张三不这人生性狂傲,天不怕地不怕,天子脚下也不晓得敛,那日他在樊楼跟朋友喝酒,提到那二月初十的满月酒,说要给方小少爷全天下最名贵的宝贝。要你说,这宝贝是不是皇帝玉玺?”
付九心下稍宽,张三不素来口没遮拦,想是喝醉了夸口,旁人便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当不得真。那另一人想法显然相同,道:“这可不一定,要我说,对咱们武林中人而言的天下至宝,该是什么武功秘籍、名刀宝剑,方小少爷要玉玺作甚?又不是要了玉玺就能做皇帝。”
“嘿嘿,兄弟只是猜猜而已,若说武功秘籍,张三不岂会没有?便是少林寺的藏经阁,人家也不知去过多少次了!除了这个,前些日子西域进贡的两颗还魂丹不是给他盗去了吗,那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寻常人吃了延年益寿、百毒不侵,也是天下至宝!前朝皇帝南逃,偌大的皇宫里,金银珠宝搜罗一空,去向全无,据说这批宝贝藏在东海孤岛上,藏宝图只给了两位皇子,做复国之资,百年过去,皇子早死得灰都不剩,你猜,那藏宝图眼下到了谁手里?”
另一人惊呼道:“要你说,张三不打算将这些东西,送给方小少爷?”
“天下哪件宝贝不是他空空妙手囊中之物?借花献佛,让方老爷子高兴高兴,有何不可?”
“他又不是傻子,能拿到天下至宝,何必送给旁人?他跟方老爷非亲非故的。”
那人冷冷一笑,轻蔑道:“张三不是何许人也,在意身外之物?他的朋友,全天下只有四个,仁义无双方挟泰,独孤一刀狄松,惊鸿剑秦茗,还有大侠谢慎山,为了这四人,空空妙手上刀山下火海,什么都做,宝贝算什么!”
付九暗道,小少爷满月酒,另三人皆在宾客名单里,却和陈叔平相似,是“请不来便罢”的客人,若都是张三不挚友,何至于此?他自幼在落梅庄长大,也未曾见过三人。另一人也道:“这四人里头,只有方老爷子年纪最大,是武林至尊,另三个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蠢货!张三不交友,岂会在意虚名辈分?”
“哼,定是你信口胡诌,要真如你所说,张三不在樊楼跟那三位朋友说要给方小少爷送礼,当时高手齐聚,岂会让你听了去!”
“在场的可不只我一人,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何必怕人听了去!”
两人争执不休,付九冷笑:这两人说话气息混乱,功夫低微,连隔墙有耳的道理都不明白,定是不入流的无名小辈,只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敢对江湖一流高手妄加评议,言谈间似与人家颇为熟稔,实际上,恐怕连这几人模样都未曾见过,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听得隔壁叮叮咚咚磕磕碰碰,似乎打了起来,付九淡淡一笑,想重新睡下,却在合上窗子那刻,胸中一滞,隐隐感到不安:这些流言,到底传了多远?又有多少人听到了?
皇帝玉玺、少林藏经阁、西域还魂丹、前朝宝藏……张三不要给小少爷的“天下至宝”,随便哪一样,都是令人垂涎三尺、能搅起腥风血雨的东西。
付九立在窗边忖度半刻,一阵凉意袭来,陡然惊醒,方觉后背一层薄汗。
是夜,南阳城中,一道黑影纵马而去,又立刻融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连日来马不停蹄,沿途景色愈发熟悉,付九心中却担忧愈甚。一路东来,那流言甚嚣尘上,眼下已人尽皆知,便是寻常百姓也对此津津乐道。无人不想亲眼瞧一瞧那天下至宝的风采,无人不想亲自到落梅庄中看看那将要得到至宝的孩子,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设想:若我得了那件宝贝,会怎样?
这日至太湖岸边,黑马已疲力竭,一声哀鸣瘫倒在地,涎水四流,抽搐不止。付九拔刀自它脖颈一划,朝码头走去。落梅庄于太湖一带设有多家钱庄、客栈、妓馆,商船数十,走水路横穿太湖,今夜便可进入苏州城。
惊蛰已过,细雨纷纷,雨水落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悄无声息。
因着落雨,渔船少有出航,鳞次栉比停靠在湖畔,独方家码头一面青色旌旗高高挂着,十数壮水手正在卸货,一人在岸上指挥,付九上前,朝那人略一拱手,道明身份。他平日都在庄中协理事务,出门办事也往往独自一人,与码头一带庄中弟兄少有接触,那人将信将疑,退后两步将他打量一番,瞧见他腰间长刀,忙躬身道:“当真是九爷,小人一时没认出,还请见谅。”
这刀是老爷所赐,刀鞘上刻有梅花一支,落梅庄众属皆有耳闻。付九道不妨事,要那人带他见商船头目。那人忙派人前头通告,带领付九走下码头,转进湖畔一处巷子,辗转数次方进入一座庭院。院中西侧种了一株碗口粗的紫藤,紫藤架下摆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只,再无他物。付九心道,落梅庄规矩甚严,太湖分舵的院落简朴如斯,老爷当真治家有方。
那人将付九送入正厅,嘱咐下人端茶送水,恭敬告退。
室外雨声淅沥,付九无心喝茶,在厅中来回踱步,辗转难安。码头一切如常,城中钱庄酒馆也别无异状,他本不该担忧,却总觉一口闷气梗在胸中。过了片刻,只听厅外有人靠近,来人高声道:“罪过罪过,竟让九爷等了这么久!”随后,走进一位身材矮壮,面色发黄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名仆役。那人一见付九,慌忙行礼道:“属下封决见过九爷,适才小的来报,说九爷来访,无奈属下正在核对舵中账目,一时抽不开身,这才迟了,还请九爷见谅。”
付九摆手道:“庄中事务为重,不妨事,封舵主,付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封决眉头一簇,忙拉他坐下,要人换过茶水,问道:“不知九爷所为何事?您这衣裳怎么都湿了?那混小子竟没带把伞!属下先给您赔个不是你!还不快去给九爷拿身干净衣裳!愣着干嘛!”
付九道:“不必,前些日子付某在外头办事,今日刚回来,我只问你,苏州城中可有异样?”
封决讪讪一笑,道:“九爷,咱们这些下头的,不比您啊。姓封的在老爷手下干了这么多年,落梅庄可一次也没进去过,苏州城里有异样,属下哪能知道?”
付九道:“近来江湖上的流言,你可知道?”
“什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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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
“明日是小少爷的满月酒……”
封决略一思索,点头道:“您是说,关于那空空妙手张三不的?”
“正是。”付九心下盘算,想必苏州城中也有流传,老爷定有所耳闻,不知会作何打算。他愁眉紧锁,封决却哈哈笑道:“我还当九爷在说什么!这件事,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兄弟闲暇时候,也总猜测那是什么宝贝。九爷说这做什么?”
付九起身道:“不妨事。我这次来,是想借你的船。”
封决疑惑:“船?您借它做什么?”
“付某来时跑坏了马,又有要事向老爷禀报,想借封舵主商船一用,走水路赶回苏州。”
封决看向院中,沉吟片刻,为难道:“九爷,不是属下不肯,分舵十二艘船,八艘在外,余下四艘正在卸货,您要想即刻就走,怕是不容易。”
“要等多久?”
“少说半个时辰。”
“那我去码头等。”付九说罢便走,封决跟在身后,劝道:“九爷,您一路辛苦,不如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属下便派船送您过去,保证一个时辰便到苏州城,绝不耽误。”
付九眉头紧锁,冷声道:“不必。”
封决苦笑,又劝他至少换件干净衣裳,总不能风尘仆仆去见老爷少爷,连声说:“属下这里不比庄中,您瞧不上也是常理,姑且将就将就,让属下尽尽忠心,老爷那边,还得您多多关照。”
付九给他缠得烦乱不堪,只得换过衣服,匆匆赶往码头。封决这人油嘴滑舌,做事倒很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安排好了船只,随他一同前往苏州。
天色已晚,湖上雾气蒙蒙,视野中空无一物。付九立在船头,一手紧握刀柄,默然不语。封决上前道:“九爷,您这么站下去,容易着凉,时候还早,您先回去歇着吧。”付九仍是一句“不必”。封决沉默片刻,忽道:“九爷您对老爷,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付某这条命本是老爷给的。”
封决笑道:“也难怪老爷信赖您。明日小少爷满月,不知老爷会赏您什么礼物,跟在老爷身边,想是舒服得很。咱们下头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混些饭吃,就算想跟老爷表忠心,为落梅庄卖命,也找不到门路。”
付九淡淡道:“封舵主在太湖一带,天高皇帝远,想要逍遥过日子,不是容易得很?”
封决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属下担任分舵主以来,虽说没有功劳,也是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为我落梅庄鞠躬尽瘁,哪敢打什么小算盘?”
付九道:“那便好,封舵主待付某不薄,万一老爷日后要我做些什么,恐怕下不去手,岂不是对不起老爷?”
封决尴尬一笑,连声道怎会怎会,如此一来,再不好说什么。付九盼得清静,自不言语。只有船只飞快前行,湖面漆黑,已入夜了。
这天是二月初九,距方小少爷的满月酒,还有一日。
子时三刻,付九一行方至东岸。封决令人自船上牵出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负有一只木匣。封决接过缰绳,亲自递给付九,拱手道:“九爷说跑坏了马,属下这匹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算是脾气温顺,耐力不错,此地距落梅庄尚远,还请九爷不要嫌弃。”
付九无意与他纠缠,跳上马背,道声多谢。不想封决仍立在马前,抬起眼皮朝他微微一笑,又瞥一眼那只木匣,垂下眼睛兀自道:“那只小箱子,是属下一点心意,算是给小少爷庆生,烦请九爷交给老爷。日后若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还请您不要客气。”说罢,行过礼后退至道旁。付九再一拱手,纵马而去。
很快,他便能赶回落梅庄,向老爷问安。也许明日里,还可以亲眼瞧一瞧小少爷的模样,想必漂亮得很。
落梅庄位于苏州城郊,依山傍水,庄外有密林掩映,平日里人迹罕至。现今小少爷满月酒将至,夜色中遥遥望去,庄中灯火星星点点,影影绰绰,想来这两日,宾客已陆续到达,在庄中住下。付九一路神紧绷,忐忑难安,眼下看到那点灯火,蓦地松懈下来,这才感到疲惫乏力。他已有五天不眠不休,一时倦意上涌。付九示意马儿缓步而行,暗道自己多心,落梅庄是何等地位,岂会受些许江湖流言影响。此时放松下来,方想到已是夜深,便转小道,欲走侧门进庄,以惊动老爷。
雨已停歇,泥土潮湿松软,马蹄声细不可闻。便在这时,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声音只有一人。付九翻身下马,身形一掠,藏在树后。来人身材瘦削,裹着一件黑色披风,兜帽遮脸,怀里似乎抱有东西,气息紊乱,脚步踉跄,朝这边跑来,身后并无人追赶,料想是庄中仆役,夜里偷了东西仓皇出逃。
待人走近,付九大喝一声跃出林中,挥刀斩向他脖颈,骂道:“什么人!”
这人有些功夫,脚尖点地,向后一躲,抱紧怀中包裹,并不出声。
付九冷笑道:“深更半夜,从庄中偷偷摸摸出来,要做什么?说出来,兴许能逃过一劫,不说,莫怪付某不肯留情了。”
这人显是认出了他,身体一僵,一时没有动作。
付九抬刀指向他胸前,逼近一步,冷声道:“说话。”
刀上寒气逼人,他侧过身去,似在保护怀中东西,仍不说话,只是喘息不止。付九蹙眉,正要再问,忽听他怀中传来一声低吟。这人忙轻轻摇晃胳膊,低头亲吻那包裹里的东西。付九望见他兜帽下,露出一截极为白皙的下巴。
随后,低吟声响渐大,转为一阵啼哭。
付九诧道:“是个孩子?”
这人似未听见他的话,也没有在意身前的刀,专注地抱着怀中孩儿,微微摇晃。
付九手腕一颤,抽回刀来,冷眼逼视他,问:“你偷了小少爷?”
孩儿还在哭,他一心安抚,不肯回答。付九全身戒备,盯着他动作,若真是小少爷,万不可轻举妄动。孩子哭声渐息,伏在他胸口睡去了。付九一手紧握刀柄,防他突然起意攻来,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这人浅浅叹息一声,伸手摘下兜帽。
那是一声似乎带有香气的叹息,那是一双指如削葱、肤如凝脂的手。
付九怔在原地,看到他兜帽下露出一张,但凡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脸。他一时不知该怎样说话,直到这人轻唤了声“九爷”,他才如梦方醒,俯身行礼道:“付九见过少夫人,适才多有得罪,还请夫人原谅。”
眼前这人,是方家二少爷的夫人、方小少爷的母亲,江汀兰。
“九爷,快起来吧。”她低声道。
付九起身,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
“九爷。”江汀兰欲言又止,听见他应了一声,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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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刚回来吗?”
付九道:“是,属下奉老爷之命,去给诸位英雄送请柬。”
江汀兰道:“辛苦您了。”
“都是属下分内之事。”付九始终没有抬眼。过了半晌,他又听江汀兰喃喃道:“本不必辛苦的……都没有了。”
“什么?”
“满月酒,还有方家,都……”
付九猛然抬起头来,只见泪水自她如玉的脸颊上滑落,听她低声泣道:“九爷,方家……方家人,都没有了!”
付九愣在原地,想抓起她衣领,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看到她悲戚的神色,却手足无措,默然无语。夜间静谧,只有江汀兰的抽泣,响在林中,回荡在他胸口。
一切都沉浸在这女子的悲戚中,直到她怀中的孩子再度哭起来。
付九如梦方醒,急道:“少夫人,庄中究竟出了何事?”
江汀兰抱着孩儿哄他入睡,方才答道:“这两日,庄里来了好多人,奇奇怪怪的,我都不认识。”她虽是南华剑门下弟子,出嫁前却未曾下过山,对江湖世事所知甚少,付九初次见她,还当是哪家柔弱的闺门小姐。她讲话极慢,又怕惊醒孩儿,刻意压轻嗓音,付九虽心急如焚,却不忍催促,答道:“是,他们来给小少爷过满月。”
“二少爷也这么说,近来一直忙着应酬客人。只是这两日,尤为热闹,听丫头们说,来了个顶厉害的人物,叫什么张三李四的……”
付九惊道:“张三不!”
江汀兰眉眼低垂,轻声道:“是吧,我也记不大清楚。那人似乎是家里上宾,里里外外都忙着照应他。不想今日……”她抬手拭泪,搂紧怀中孩儿,“今日,不晓得怎么了,大家都吵吵嚷嚷的,我在屋里抱着孩儿,丫头们就冲进来说,要我快跑,还说……说老爷和二少爷打起来了,大少爷怎么劝都劝不住。”
付九蹙眉:“老爷和二少爷?”
“丫头们是那么说的,我还没说话,她们就四散跑了。我抱着孩儿出去,便看到,看到庄里那些人,都打起来了,好些个还结成群,嚷嚷着要找老爷,说非要看一看那什么宝贝不可……他们一见我出来,就……”江汀兰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眼泪簌簌落下,“他们扑上来,要抢我孩儿,还说什么不给看宝贝,就把我,把我抓了去……”
付九怒火攻心,随手一刀挥断道旁树木,骂道:“竟敢在庄中如此放肆!”
江汀兰继续道:“我只好跑,叫二少爷来救我,哪想到,二少爷他,他也提着刀,说要杀我!他嚷着说,那姓张的是个好色之徒,又说什么天下至宝,还说,说我跟那人,定有私……我,我哪里……九爷,二少爷他,他说的话,我都不明白啊!”她说罢抬起脸,满眼泪水,哭道,“九爷,他怎能那样说我!”
付九给她一瞧,只觉胸中热血上涌,恨不得将让她痛苦的人碎尸万段,好在理智尚存,生生压下血气,避开她视线道:“二少爷他,是给人迷了心,还请少夫人不要怪罪后来怎样了?”你可有受伤?又怎样逃出来?付九想这样问,却无法开口,只能借夜色细细打量,见她似乎无恙,才稍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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