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江汀兰应了,欲言又止,待他迈出几步,又开口道:“九爷路上小心。”
付九回头,看她满怀担忧,胸口一热,说声无恙,方才离开。
天气正好,太湖上渔船来往如梭,船夫吆喝声不绝于耳。付九忽想,落梅庄出事,太湖一带,便是姓封的说了算。若是往日,他定要亲自杀进太湖舵,找封决问个清楚,但落梅庄遭难,付九自认身负重担,万不可鲁莽行事。他平生还从未如此惜命过。
镇上街市一切如常,前几日,落梅庄的流言还传遍街头巷尾,这时候,平民百姓们像是都忘了那件事,回到了忙碌琐碎的生活中。对他们来说,江湖里人人垂涎的至宝或是惨绝人寰的悲剧,都像是脚下的尘埃、瓦上的杂草,是那样无关紧要。付九买下一辆马车,数套衣裳,置办好干粮,又经过一家首饰铺,他想到江汀兰头上的白花,夜里走得匆忙,她哪顾得上带妆奁胭脂。付九虽然不懂,却觉好歹要添置一些,到了塞外,也许一二十年都不能回来。
店中还有两位劲装疾服的少年人,付九尚未走近,便听他一人道:“你拿师父的礼金给小娘儿们买礼物,看他老人家怎么揍你。”
“哼,他想攀高枝儿跟方老爷子交朋友,这点钱哪够?还不如给我讨一房媳妇儿呢。何况方家那副境况,这礼金指不定也沾着晦气呢,拿回去只怕他还不敢要。”
付九不动声色,佯装挑选首饰。那另一人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说到这个,我昨儿在赌坊听人家说,方家人还没死绝呢!”
“你又去赌坊?”
“嘘小点声,咱们说正事儿呢。方家不是有许多商帮店铺吗?方家出事儿,底下那些舵主啊、老鸨啊可是屁动作没有,该开张开张,该干嘛干嘛,人家都猜啊,方家这是惹着了不得的人物咯,前脚死人,后脚就有人尸,要的不是张三不那宝贝,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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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方家!”
“你说方家人没死绝,意思是说,他们自己窝里斗?”
“屁!方家男丁死得一个不剩,谁跟谁窝里斗?我是说,他们家跑了一个人。”
“谁?”
那人将声音极力压低,细声道:“方家二夫人,还有她那宝贝儿子。”
“二夫人?就那个张三不心心念念,想着献宝的娘儿们?”
“不单这样,他们身边儿,还有条功夫不赖,忠心耿耿的狗嘿嘿,我看也没多忠心,指不定正眼馋那宝贝呢。”
付九捺下拔刀冲动,取了只发簪,付过账后快步离开。要赶快回去,即刻启程。
流言散布得,远比他的脚快。
然而,待他一路疾行,尚未赶回湖畔农居时,便远远望见,农家院门大开,滴滴血迹自院中一路蔓延,最终消失于太湖岸边。
付九见过太多的血,却从未有哪一次如此触目惊心。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希望都断绝了。
他踉踉跄跄奔过去。受伤的人一定流了很多血,所以每走一步,都留下了清晰的血印,从草屋中一步步跨出来。付九几乎站立不住,颤抖着走进屋里。江汀兰睡过的那张床上,被单凌乱地卷成一团,房中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大片的血。不管是谁,流了这么多的血,都会死的,何况是极为纤弱的女人。
付九咬紧牙关,克制着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扫视一周,想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江汀兰既是女人,也是南华剑的弟子,更是一位母亲,若有人谋害她的孩子,她一定会拼死反抗,兴许这些血,不是她的呢?屋里唯一的那张桌子已经被砍破了,想来敌人使的是斧头。斧头比剑重,比刀短,以此做武器,那人定有一身蛮力。付九想到这里,再不肯想下去,因为他似乎看到那样秀美瘦削的江汀兰被一个浑身筋肉的粗壮汉子追砍的可怕场面。
付九又走向床铺,卷起来的被褥高高鼓起,床上的稻草也被挑得一塌糊涂,他用刀鞘将稻草拨开,再挑起被单,看到那上头点点血渍。被单底下,也许有更多的血。刀鞘也开始抖,他再忍耐不住,回刀,一把将被单扯开。
他确实看到了血,还有一个婴儿。那婴儿瘦瘦小小的,脸上尽是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付九伸手摸他的脸,想将血擦干净,忽然发觉,手下的皮肤,还是温热的。
“小少爷?!”
他慌忙将孩子抱起,院中有一只水桶,桶里还有块布巾,至少比他的衣袖柔软。他用沾过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婴儿脸上的血,这才发现,这孩子只有额头被擦伤了,大概是在被中闷了太久,他脸色发青,气息微弱,但确确实实,还活着。
付九只觉热泪盈眶,喃喃叫着那孩子名字:“传志,传志……”
这时,房外忽传来一阵惊呼,付九循声望去,湖上一众渔船围在一起,当中的渔人扯紧渔网,满脸震惊恐惧。付九抱紧孩子,快步冲向湖畔,高声道:“让开!”
船上渔人大惊失色,匆忙退回船中,向湖中划去。提着渔网的那个一打哆嗦,松了手。付九看到他网中头戴白花的女子,血水已染红了她的白衣裳。渔网裹着那女子,狠狠撞在船舷上,又滚入湖中。付九大喝一声,目眦尽裂,怀中婴儿立刻嚎啕大哭。
不等他再有动作,又听一声惊叫:“付九!”
“他怀中的,一定是那方小少爷!”
付九回头,但见□□个手持各色武器的壮汉子飞奔而来。顾不上细瞧他们中是否有人使斧头,付九当即转身,一声呼哨,一匹高头大马应声赶来。付九跃上马背,一扯缰绳,马儿高声长嘶,箭一般呼啸而去。身后数人叫声不绝。
马上颠簸,付九将孩子裹进怀中,看他虽脸颊涨红,气息倒是平稳,轻声道:“不愧是小少爷,不用怕,属下拼死也会护您周全。”说罢,他忽想到这孩子的母亲,想到他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一时如鲠在喉,眼眶当即湿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
封决这匹马耐力颇强,一口气跑出近百里方才停下。行李干粮都在那马车里,所幸银两还在身上,城外人烟稀少,付九又走了一段山路,方才找到一户农家,为传志要得一碗米粥,又借了调羹一口一口喂他,这孩子似乎知道母亲不在,哭闹不止,一碗粥吐了半碗。付九半生奔波,所遇危难远胜今日,这时抱着一个小小婴儿,却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直到那孩子哭累了睡去,方如临大赦,发觉浑身已汗水淋漓。待天光黯淡,他将马藏在农家后院,抱孩子走小路奔回城中。
这两日居住的院落依旧房门大敞,地上血迹斑斑,那枝桃花却开得愈发艳丽。怕有人在屋内埋伏,付九只在湖畔远远看了一眼,随即身形一掠,跃入岸边停泊的渔船当中。船中躺着一对夫妇,皆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船身一颠,那丈夫迷迷糊糊张开眼睛,不想一具高大的黑色人影掀开草帘,走进船舱,不等他反应,来人已揪着他衣领一把拽起,一手拔刀抵在他妻子脖颈,低声道:“别乱动!”
妇人脖间骤凉,亦从梦中惊起,当即惊叫出声,不想付九刀尖一送,扫她一眼,漠然道:“安静点。”夫妇俩此时陡然清醒,瞬间便给这豹头环眼样貌凶悍的汉子擒住,皆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哆哆嗦嗦看着他。
付九对那丈夫道:“我且问你,你们今天可是在湖中捞到一具尸体?”
男人点头,忙哀求道:“大爷饶命,那跟我们啥个关系都没有。”妇人也道:“大爷,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渔人,真的啥个都不知道。”
付九冷哼一声:“别说废话。”说罢使刀背在她脑后一拍,妇人两眼一翻,立刻瘫软在地,再不动弹。她丈夫不及有所动作,又给付九一手擒在喉间,拼命扭头看向妻子,呜咽不止。付九放松五指,淡淡道:“没死,你不安生点,指不定就死了。知道与你们无关,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这一番连吓带哄,男人忙不迭点头,付九这才松手,刀入鞘。男人跌落在地,浑身无力,连滚带爬挪向昏倒的妻子,见她胸口起伏平稳,才稍稍镇定,颤声问:“小的知道的,都,都跟您说。那,那个尸体,是李,李老三打打打到的,我,我就远远看了一眼,真的,真的跟我没关系的。后来,后来,来了个蛮凶悍的老爷,李老三害怕,又给掉到湖里去了……”船内没有灯,月色透过船顶蓬草照射进来,只能瞧见付九大致轮廓,他又太过恐惧,是以没认出眼前便是白日那人。他结结巴巴地口不成言,翻来覆去说得都是已知道的事,付九不耐道:“后来怎样?尸体还在湖里?”
男人摇头:“那也太可怜了。岸上一群老爷们打起来了,我们啥个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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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做,等人走了,李老三又,又偷偷把人捞起来了,是个姑娘,就是……就是……”
付九追问:“是怎样了?”
男人咽口唾沫,心有余悸:“她身上都是血,都是血,就,就引来好多鱼,被鱼咬得……咬得……”
付九咬牙,骤然道:“住嘴!”
男人一惊,乖乖闭嘴,偷偷看他,只瞧见他一双漆黑眼睛目露光。过了片刻,又听他问后来怎样,男人答道:“后来,来了一伙子强盗,”说到这里,他停下窥探付九神态,见他并无反应,才继续说下去,“那些强盗问我们要那尸体,大爷,他们个个都,都很壮实,我们不敢不给……他们,他们还打了李老三,要李老三将那姑娘尸体扛到岸上,然后……然后,他他们将那女子衣裳都,都扒了下来……好像在找找啥个东西,没找到,就,就……就走了……”渔夫回想起那副景象,不禁一阵干呕。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那群人撕开那姑娘被血染红的衣裳,拾起布片一块块细细查看,又将她翻过去,看她光洁的脊背,嚷嚷说兴许会刻在身上。血和泥土灰尘混在一起,粘得她满身满脸,漆黑的长发纠缠在一起,被一双双靴子踩进土里。
付九也想到了那副场景。江汀兰怎样被追杀,怎样匆忙中将孩子藏起来,怎样带着伤跑向湖畔,怎样被逼入湖中,最后,她是怎样被人捞起,像一条没有生命的鱼一样赤身裸体躺在岸上,被一群无耻之徒羞辱,一切都如在眼前。
男人见他默然不语,忽觉这也是个可怜人,那姑娘,兴许是他的心上人吧?随即,他听见这人牙齿咯吱作响,喉中发出嘶嘶呜咽,双肩颤抖,忽觉一阵杀气逼来,船身都抖动起来。男人一惊,抱起妻子连连后退,见他猛然抬起头来,冒火的眸子如同刀刃逼近,周身气流将他笼罩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付九想要杀人了,他只要手指一捏,眼前二人便会立刻死去。然而不能杀,他还有话要问。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突起,死死克制,背上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愤怒,在梦中挣扎起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发髻。察觉到他的动作,付九陡然清醒,渐渐平静下来,一手探向背后,轻拍孩子胸口,待他再度安睡,方问:“后来,她尸体到哪里去了?”
适才渔夫见他面如罗刹,早吓得衣衫湿透,一股尿骚气弥漫开来。他脸色刷白,几次张口都无法说话。
付九又问了一遍。
渔夫这才颤声道:“我,我们看……看她可怜,一个姑娘家不穿衣裳……躺在岸、岸边,就,就等他们,他们走,走了以后,给,给她埋了。”
付九问:“埋在哪里?”
“在,在城外,不远,都是没主的,没主孤坟,出了城,往东,走,走一会儿就能看到。”
付九不再问话,起身走向船外,忽又停在舱口,回过身来。那男人以为他走了,正抱起老婆查看她脸色,见他停下,又是一惊,将女人掩在身后,求道:“还,还请大爷,大爷饶了我们吧,看在我给那姑娘,填,填的土……”
付九问:“她死的时候,你们可有人看到了?”
男人连连摇头:“没,没有,大家伙一早,一早就出船了,谁,谁也不知道她啥个时候掉下来的。”又不知沉默多久,又听这人问道:“除了鱼,她,她身上,可有什么砍伤?”船外的熹微月光探进船内,他看到这大汉漆黑高大的影子,如同一尊黑色的纹丝不动的石像,这把声音却似乎比那映在湖上的月光还轻,还抖。男人想到那女子死相,打了个寒噤,不忍道:“她,她……她肚子破了,还有脸……给,给砍去一半……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她,她是谁……”
他话未说完,但见寒光一闪,挡风的草席当即给这人削成了数片。又听叮咚两声,他眼睁睁看着那黑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过了许久,湖上一片沉寂,岸上也悄无声息,那人确已远去,渔夫才松了口气,一低头,忽见月光下,船板上掉了二两白银,兀自微微晃动。
依渔夫之言,付九未工夫便找到了江汀兰的坟墓。乱坟岗上荒草凄凄,独她坟上还是新翻的泥土,尚带有湿气,坟前插了块木板,板上挂着一朵站了血渍的白花。付九将木板摆正,在坟前跪下,低声道:“二夫人,属下来晚了。”又将传志摇醒,要他看那黄土,“传志,这是你娘,这两日的屈辱,你都要真真切切记住了。”
传志梦中惊醒,哇哇哭了起来。荒山野岭之中,这哭声显得分外响亮。
付九从怀中取出一只簪子,放在坟前,这才起身,朝西走去。待他脚步声渐消,不远处的坟堆后走出一名娇俏女子来。那女子走到江汀兰坟前蹲下,细细打量,一手玩着发梢,笑道:“你便是那天下最美的女子吧?真可惜,我倒是很想瞧瞧今日他们对你尸体不敬,我没出来阻拦,真是对不住。”她又摸摸那简陋木板,盈盈一拜,直起腰来,望向付九所去之处,若有所思。
付九回到山野农家,正是破晓时分。害怕暴露行踪,他一路警惕不已,此时更是小心谨慎,将衣帽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拐过一道弯再有半里便是农家,付九不走山道,转进道旁丛林之中,缓步慢行,向前方遥遥窥探。
他目力颇好,略加搜寻,便瞧见农家对面的林子里,正蹲踞着四个劲装身影,都目不转睛地紧盯农家大门。一个是身形瘦小的白发老头,一双生满青筋的大手按在树干之上,他身旁是个容貌清秀的红衣青年,背负一支黝黑长鞭。距两人稍远些,是两个相貌打扮如出一辙的矮壮汉子,一人握锤,一人提斧,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这是向西去最近的山道,若绕路走,时力不说,只怕节外生枝。付九将传志裹在怀中,一手轻捂他口鼻,悄悄向那四人靠近些许。那使锤和斧的两人想是孪生兄弟,嗓音所差无几,嗓门也不轻,付九听他一人道:“咋还不动手?趁他还在睡觉,让俺冲进去朝被褥上砸一锤子,他便是有个铁疙瘩的脑袋,也得乖乖扁了。”
另一人道:“哼,俺一斧头下去,也和哥哥你那锤子差不多。”
他俩吵吵嚷嚷,惹得那红衣青年冷声道:“知你二人厉害,只要一嗓子下去,九爷就是个聋子,也听见有人找上门来了。”他似乎地位颇高,甫一开口,兄弟二人便噤声了。
那老头道:“蒋公子,依你说,姓付的当真在这里?”
红衣青年拱手道:“晚辈岂敢让您老白跑一趟?封爷这匹马上,早下了千里追魂香,九爷便是跑到天边,也能给这蜂子找到,万万错不了。”付九见他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给老头看,想是他口中的“蜂子”。千里追魂香的名号,他也知道,那是神医素云调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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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膏,人的鼻子难以察觉其味,倘未加仔细清理,一月之内,不论抹了香的人藏在哪里,都能给训练过的蜜蜂找到,落梅庄亦有这追魂香,用来追杀叛逃的下属,只是此香价格不菲,素云又是行踪不定的人物,有钱难买,饶是落梅庄也没有太多。
付九心中冷哼,为了追他,那“封爷”可是下了血本,想到此处,忽灵光一闪,明白过来:既然药涂在马身上,来人又循着马追到此处,这蒋公子口中的“封爷”,不是封决还有何人?这人口口声声称他“九爷”,自是落梅庄下属,习惯如此称呼,一时难以改口。只是封决为何要给他马上涂药?分明送马在前,落梅庄遭难在后,封决为何要知道他的下落?
除非,封决一开始,便知道落梅庄难逃大劫,知道倘若他付九活着,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通此节,忽如拨云见日,一切疑惑之处霎时明朗,当日封决为何要留他住下,言谈间为何热情不已,落梅庄为何只因流言便遭逢大难,他与江汀兰行踪又为何当即便给人发觉。那姓封的,恐怕早在流言盛行之时,便已定下此计。只是,他是如何做到的?付九一时难以想通,便不再深思,既知道封决是关键人物,早晚可找他问个明白。眼下抱着小少爷,不知林中四人深浅,还是先逃走要紧。
筹算之间,忽听身后山道上传来笃笃马蹄之声。那蒋公子蹙眉,向老头道:“等路人过去,咱们便动手吧。等九爷出来,他若是骑着马,咱们再失了手,恐怕惹封爷不快。”兄弟二人也嚷嚷道赶快动手,老头略一思忖,方才点头。兄弟俩当即欢呼,跃起身来摩拳擦掌。
付九此时已悄然退回,拐过山道,望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驾车的是位娇艳女子,瞧不出多大年纪,一袭鹅黄衣裳,腰间挎了个鼓囊囊的布包。付九暗道,若是那些人动手后见他不在,定要在此地驻守搜寻,届时再想由此路过去,恐怕困难,当即心生一计。然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女子忽扭头看向他所在之处,勒马停下,粲然一笑:“你藏在那里,是专门等我过来的吗?”
付九一惊,一手按在刀上,一时游移不定。
那女子咬着嘴唇,面露嗔怪:“堂堂男子汉,竟怕我一个弱女子,说出去羞也不羞?人家都说,男人怕女人,是天经地义,而且女人越是漂亮,男人越是害怕。你这么怕我,是觉得我漂亮咯?”她咯咯一笑,声如银铃,忽一拍手,了然道,“对啦,你都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了,自然不会觉得我漂亮。真可惜,人家都说我好看的。”
付九额上冷汗直冒,那四人听她迟迟没有过去,若起了疑心过来查探,他以一敌五,胜败姑且不论,怀中小少爷怕要受伤;这女人似对他了如指掌,言谈怪异,恐来者不善。不待他有所反应,果听林中有人靠近,口中咒骂:“这人磨蹭个啥,莫不是上茅子吧?再不过来,俺一锤子敲死他!”
声音渐近,付九不及细想,飞身一纵跳上马车,掠进车厢中,迅速拔刀抵在那女子身后,冷声道:“你知道该说什么!说错一句,便要你好看!”
女子嫣然一笑,扬起马鞭,车前马匹悠悠起步。只听林中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渐弱,想是听到马蹄声便回去了,付九松一口气,继续道:“前头有人埋伏在路边,不会找你麻烦,若是问你什么话……”他冷哼一声,不再吭声。女子笑道:“小女子说错一句,大爷的刀就要将人家捅个对穿,您舍得,我可不肯,人活着这样美好,干嘛非要寻死呢?您说是不是?”
付九只觉她话中有话,躲在车中全神戒备,默不作声。车厢里并无旁人,反堆了些香气沁人的包裹,那味道似有安神之功,怀中婴儿眨着眼睛,乖顺地伏在他胸口,并不哭闹。
马车绕了个弯,缓缓向前,付九隐藏鼻息,一手将传志按在怀中,纹丝不动。
道上只有马蹄笃笃,和着那女子口中柔美小调,山间一派祥和宁静之气,与平日全无异样。行得片刻,马儿便停下了,付九听见她悠然道:“咱们走得远啦。”付九掀开车帘,眼前确是陌生景色。他道声多谢,正要下来,忽被那女子拦住了:“你要去哪儿?”
付九冷声道:“与你无关。”
女子嘻嘻一笑,回答说:“你坐了我的马车,不给车钱?”不等付九动作,她又说道,“我不缺银钱,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付九冷眼看去:“何事?”
女子一手支颊,一手挑起发梢,柔声问:“那里埋伏了四个人,他们要冲进去杀你,是不是?”
“是又如何?”
女子看向他的眼睛,忽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人太没良心,我本不该帮你的。”付九蹙眉,静静听着,见她笑容一敛,叹息一声:“我帮你逃了,那房子的主人却逃不了,想来也没什么武功,怕要给人杀了。”
付九不想她会如此说,反问:“那又怎样?”
女子又是一声叹息:“他们本是无辜百姓,只因为让你藏了匹马,就要受这无妄之灾,你当真心安?”
付九冷哼一声,不再理她,跳下车来。那女子也不阻拦,只是幽幽道:“人家救了你,就要丧几条命。罢了罢了,你不肯回去救人,我不拦你,不过”她话锋一转,抿起嘴角,“你怀中孩子的命,我便下了。”她声音甜美,便是说这话,也柔若无骨,吐气如兰,如同说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付九大惊,忙看向怀中孩儿,传志竟不知何时睡着了,静静地趴他怀中。
只听她甜甜道:“我车里都是杀人的□□,你武功高,嗅一嗅不打紧,小孩子可受不了。”她话音未落,付九长刀已抵至她脖间。
“解药!”
女子似未瞧见他凶狠表情,也不在意脖上刀尖,笑道:“你再磨蹭,他怕是再也醒不来了。我要你做的事,还比不上这孩子性命吗?”
付九咬牙,刀尖进逼些许,她白皙皮肤立刻冒出几粒血珠。
她依旧不反抗,道:“我给你看着孩子,你去救人。那几个草包瞧见我,定要发会儿愣才能想起来做别的事,现在回去兴许来得及。你再不肯,那农家主人死完了,我只好拿这孩子抵命。”
付九怒道:“我岂会将传志交到你手中!”
女子一愣,忽然笑了,嘴唇朝他怀中一努,反问:“你有的选吗?”
付九双目冒火,再一看传志,竟已面色发紫,不禁大骇,这香气竟如此霸道。他一时怔忪,呆立在地,女子幽幽叹息,伸手接过孩子,细声道:“你快去吧,晚了怕要来不及,我在这里等你便是。我对方二夫人起过誓,定会救她孩儿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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