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传志捏他脸颊,将嘴角拉起,摆个不大好看的笑容,才说:“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的。你明明那样信我。岑叔叔中毒,谁都可能是下毒之人,若知他还活着便会再下杀手,是不是?所以你才不动声色,连罗大哥、九叔都不曾告诉,不让我找郑掌门,也是怕走漏了消息,对不对?我真傻,你肯将这事告诉我,是真心待我,我却不肯听你解释,还冲你发火,是我不好。”
阿笙蓦地睁大眼睛,似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呆呆看着他。
这表情罕见得很。
传志想,怎会有这样好看又可爱的人?他忍不住上前亲他微微张开的嘴,又亲亲他的眼睛,仍捧着他的脸颊道:“你肯定哭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开心或是不开心,我一眼便瞧出来啦。不过你肯定不承认,那也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好。你想什么、做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不如你聪明,总是跟不上你,难怪你会生气。哎,只怕以后我也跟不上,不知世上有没有吃了就能变聪明的药。”
阿笙眨眨眼睛,仍未回过神来。他像是个乖巧温顺的孩童,静静听着传志说话。
传志见他仍不开口,叹气道:“你肯定觉得我在逗你开心,是不是?哎,实话说,我心里是不肯道歉的,你将岑叔叔的性命托付给一个不知能不能来的人,当真太过草率。但你决计不会跟我服软,对我道歉的,是不是?我不想你生气,只好先道歉了。这也没什么,我在山里跟爷爷习武,爷爷也跟你一样,阴晴不定的,耍性子、不讲理,我早就习惯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要是别人,我才不肯这样。”
阿笙垂眼,轻声道:“你怎么拿我跟师叔祖比?”
传志笑道:“想来爷爷同你我这般大时,也跟你一样好看呢。”
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阿笙却不再讥讽。他坐在传志面前,忽觉自己变成了六年前的那个孩子。
那日中秋,爹爹将他兄妹唤至膝下,三人坐在院中赏月喝茶。娘去世后,爹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再教他二人习武识字,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同桌而食、聊些闲话。妹妹总缠着他,问他爹爹是不是不要他们,他说不是,心里却有些冷。中秋那天,爹爹说了好些话,问他功课如何,近来天寒,可有加套衣裳。爹爹还说很喜欢他,他懂事,听话,冷静,从不哭闹,自幼就是聪敏乖顺的孩子;筝儿反倒顽皮些。
阿笙忘了自己怎样说,只记得后来爹喝醉了,坐在月下抚琴,指间尽是萧瑟悲凉之音,不绝于耳。及至慷慨激昂处,琴弦忽应声而断,抚琴的人蓦然垂首,再不动弹分毫,只有庭中月色一片,清亮如水。他一手拉着妹妹,心想:他死了,以后只剩下我和筝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筝儿问他爹爹怎么了,他本想骗她,说爹爹睡着了,话说出口,却只有两个字:死了。
然而爹爹并非真的不爱他们,八月十六,岑青便上了青石山。
岑青说素云隔日便来,这日要带他下山。筝儿一直哭,要和他一起走。他那日说了什么?
“不要哭,你是姑娘家,跟着云姨更好。”
“你要听话,爹爹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这对你我都好。”
“你不能永远跟着我,我也不会永远跟着你。兄妹总是要分开的。”
……
当他长大,自开始懂得人心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后悔,为何不肯再等一日,为何连抱抱她都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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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若是如今的他可以再来一次,他也许会抱抱筝儿,也许还会陪她一日,但事情仍不会有任何转变。他也许还会说一句冷冰冰的话,“兄妹总是要分开的”。就像六年前,他说爹爹死了一样。
为何世人都不懂,不肯承认,有些事情就是无可奈何,就是必须如此呢?
他再三眨眨眼睛,听到眼前那人说:“你开心、不开心,都不肯说出来。不过我心里知道。虽然我觉得你不该那样做,但你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所以我只好先说对不住了。”
传志是懂了,还是不懂?
然而懂或不懂都无妨。
十二岁的阿笙不曾掉下的眼泪,在六年之后,终于落了下来。
传志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连声问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阿笙摇头,蹙眉推开他:“我没事。”说罢将桌上包袱打开,从药箱里拣出几罐药膏,传志探过来一瞧,苦恼道:“瓶瓶罐罐那么多,我都不认得。”
阿笙白他一眼,要他将脸盆里布巾拿来。坐定后,一手捏他下巴,一手拿着布巾擦脸上伤口,见他疼得龇牙,手下动作不变,冷冷道:“适才不还逞英雄?”传志仰着脸笑,看阿笙低头将手指蘸上药膏,又抬头轻轻抹在伤处,一双漆黑眼睛很是专注,长长的眼睫还带着湿意。那药膏分明清凉得很,他却觉得喉咙发干,脸上发烫。
花了些时间,脸上伤口方才抹好,阿笙又将他衣领拉开,问胸腹可有疼痛,传志一张脸已憋得通红,喃喃道:“阿笙,我有些难受……热,热得很……”
阿笙一手拉他前襟,正微微俯身察看伤势,听到此言便抬眼自下而上看来,眉梢眼角都略略挑起,煞是好看。传志咬牙,咽口唾沫,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痴痴望着他,忍不住抬手摸他脸颊。阿笙愣住,眨了眨眼睛,只看得传志脑中轰的一声,倾身亲他,低声道:“阿笙,你眼睛真好看,睫毛像是蝴蝶,忽闪忽闪的。”
待传志在他背上乱摸一气,阿笙方恍然大悟,通身一震,倏地红了脸。
所谓风俗人情,他虽比传志多懂一些,却从未与他人有这般亲近接触。书里倒是有写,却都是语焉不详,便能隐约猜到些许,也有限得很;传志自幼一心练武,住在与世隔绝的山林之中,心思纯净,于风月之事一无所知,眼下如此亲昵,不过是全凭冲动。
两个少年人都是手忙脚乱,一时意乱情迷,难以自持。
而后传志无师自通,一把将人抱起压在桌上,阿笙方才惊醒:岑师叔还在那头躺着呢。他再大胆,也不敢在这时与传志胡闹,眼见这人脑袋已埋进他颈间,忙道:“先,先等等……”传志倒也听话,乖乖起身看着他。阿笙避开他灼灼目光,神色窘迫:“还……还有许多事要说。”
传志一愣,点头称是,将他重新抱下理好衣裳,认真道:“忘了告诉你,我去找南华剑派,见了郑夫人,她待我很和善,只是……”他想到郑夫人提及母亲时那怪异举止,不知该不该说,又想此事并不要紧,便绕过不谈:“她说岑叔叔中毒,与南华剑并无干系。”
阿笙用手背遮住半张脸,耳朵脖子一片赤红,身体某处不上不下难受得紧,却只能慢慢等它平复,再听这小子一本正经的言语,暗暗骂声呆子,下次定要这人也试试此番尴尬境地。心里虽恼,却也仔细听着,他早知不是南华剑,便略一点头,又问:“只是什么?”
传志犹疑片刻,随即道:“郑夫人有些怪。”说罢将那事细细讲过,又歉疚道:“是我不好,本要找她问出解药下落,哪想一提到我娘,脑袋就乱糟糟的。”
“不怪你,此事确实蹊跷。”阿笙一旦专注思索事情,便爱咬指甲,此刻又将指尖送至嘴边,“倘若只是同门,为何会有那般动静?她与你娘之间,兴许别有瓜葛。”
传志知他上了心,胸中一暖:“此事且放在一边,岑叔叔的事,你可有想到什么?”
阿笙瞟他一眼,讥讽道:“我话未说完你便摔门而出,这时反来问我?”看他表情讪讪,方继续道:“我适才给师叔擦洗身体,并未找到伤口,想来不是暗器。既非郑竟成掌中毒粉,又非暗器,要么是下毒之人手法高妙,要么……”他闭口不言,看向传志。
传志思忖一番,惊道:“是岑叔叔自己服的毒?坏人事先将□□下在饭菜里,他吃下□□,过了些时候才发作。只是恰好在毒发之前与郑掌门过招,才让我们以为是南华剑的人。”
阿笙点头:“想是如此。”
传志叹道:“你那时便想到此处?当真了不起。我同罗大哥还道你太过狠心,真是不该。”
阿笙淡淡一笑,摇头道:“我当时只察觉不对,想先给师叔服药,争得三日再说。不让你们去,只因不想你们白白送死。适才见你带着一脸抓伤铩羽而归,才知所料不错。”
传志垮下肩膀,灰心道:“你不用安慰我的,我所做之事,都是无用功。”
阿笙望着他沉默片刻,拉过他膝上手指,慢慢握住,低下头道:“是我擅自行事,不曾告诉你心中计较,你怪我也是应当。我……”他从未低声下气跟人服软道歉,这话说得吞吞吐吐磕磕绊绊,颇有些艰难。“我没有那样好,从来都……便是我,也有做不好的、会后悔的事。”
传志笑道:“不,你很好很好,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阿笙暗想:世上怎会有这样没羞没臊的人?分明不解风情,却偏生总说些令人面红耳热的话,将别人撩拨得不上不下,他自己却一无所觉,端的可恶。
果不其然,传志这话说罢,又迟疑道:“若在食物里下毒,那人会是谁?你怀疑罗大哥和九叔?”
阿笙叹息一声,松开他手,说是。罗成和付九都是传志全心信赖之人,这般怀疑定令他不快,阿笙本该否认,却还是应了。像是逞强一般,他又露出那副傲然冷漠的神色,抬起下巴与传志对视,绝不肯避让分毫。
哪知传志眉头微蹙,边思索边嘀咕道:“九叔武功不及你我,若是下毒,不说我们,岑叔叔也会察觉。罗大哥底细不明,兴许有可乘之机……若是有人买通小二?不对不对,岑叔叔来时桌上菜已上齐,不是这样……若是大堂中其他人……那个使毒的老婆婆?”
“她若是个中高手,岂会让我们瞧出。想是不太入流的角色。”阿笙又道,“我还当你要骂我。”
“骂你?”传志回过神来,瞧见他神色,竟觉其中有落寞之意,便笑道,“我骂你做什么?你又不曾说错。况且我已说了,以后要试着跟上你。哎,你这样好,我若是跟不上,再有那又聪明又漂亮的人,你兴许便不理我了。”
阿笙挑眉,冷哼一声:“这一路又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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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姑娘,又是结义大哥,便连正值豆蔻的酒铺丫头都要嫁你,招蜂引蝶的功夫可是一流,还想倒打一耙?”
传志大呼委屈:“罗大哥明明更喜欢你!还有那小妹妹,若非你冷冰冰的不肯搭理人家,她哪会找我?便是清宁姑娘,我岂知她想些什么?我们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阿笙任他咋咋呼呼喊冤,但笑不语,惹得传志挖空心思寻他短处,两人闹作一团。
直到酉时将近,二人正你来我往过招打闹,忽听罗成敲门,说下楼吃饭,阿笙方整理衣衫,露出肃穆沉痛的神色,低声应道:“我要给师叔守灵。”
传志知他担心有人加害岑青,便不多说,自行出去。罗成见他脸上伤痕累累,大吃一惊,传志只得苦笑,说惹恼了九叔。既是付九所为,这结义大哥也不好多管闲事,等两人坐定,方告诉传志付九大怒,已拾行李先行离去,说罢又问:“这日没船,他何必走得这样匆忙?你这九叔叔当真奇怪。”
传志心知肚明,心道这次可把九叔气得不轻,又想到阿笙那句承诺,不由叹息。他在房中同阿笙玩闹,聊到兴起便忘了此事,眼下想起方觉愁苦。罗成见状,寻思片刻试探道:“你那九叔叔知晓了你同阿笙的事?”既给猜中,传志只得将事情大略讲过,撑着脑袋苦恼道:“我不过是喜欢阿笙,有何不可呢?万一日后大仇得报,九叔当真逼我杀了阿笙,那可怎好?”
“方家只剩你一条血脉,我要是你那九叔叔,也要杀了他。”罗成干了一杯酒,咂咂嘴道,“南方的酒咋个个甜哈哈的,真他娘不给劲儿。”
传志拿汤匙搅搅碗里的酒酿圆子,蔫头耷脑地说:“你们怎都这样?除了杀人,便没别的办法吗?我不要杀他,就是报了仇,我也不要杀。报仇之后,我……”他说到这里,忽的停下了。报仇之后,要去做什么?他答应陈叔平给素云带话,倘若这两日素云来了,便能了却此事。再之后呢?
罗成等了半晌不见他说下去,追问道:“报仇之后怎样?”
传志茫然摇头,又问罗成:“大哥,你四处漫游,是想做些什么?”
罗成不假思索:“自是为了过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一人双刀浪迹江湖。”
传志笑道:“爷爷也这样说,世上有万万千千好玩有趣的事,我辈习武,便可无依无恃,自在逍遥于天地世间。只是现在想也不尽然。我觉得自己功夫已然够用,却还要做许多不愿做的事。若我不会武功,那日在京城,也不会……”青虎门一事始终是他心结,提及此处不黯然,又喃喃道:“而我想同阿笙在一起,却不可得。君子一诺千金,阿笙此言既出,往后岂能背誓?报仇之后,我当真要杀了他?那倒是不报仇好些,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俩都变成老头子,我再去杀了仇家……不对不对,到那时候,仇家也都死了。人总是要死,哎,那还报仇做什么?我只要活得久些……不对不对,方家血海深仇,岂可不报?那些坏人做了惨无人道之事,如今自在逍遥,世上怎能有如此不公之事?”
罗成又要小二上酒,也给他倒上,劝道:“义弟你这么小的脑壳,想恁多事情,不觉累得很?要大哥说,人在江湖,脑袋系在裤袋上,谁知哪日便丢了命?能好好过一天日子,便该觉得赚了。莫说你连仇家是谁都还不知,便是当真大仇得报,那日情形如何,还说不准呢!”
传志点头称是,忽想:阿笙那样说,兴许只是缓兵之计?
这夜传志同阿笙守夜,看岑青口唇掌心青黑依旧,身体却无僵硬,状如生貌,不叹服。而后说起付九之事,传志问他那话是否当真,阿笙道:“若非如此,他岂肯善罢甘休。”
传志松口气,却又稍觉失落:“我那时说的话,可全是真心。”
阿笙冷笑:“我却是逢场作戏。”
传志借着暗淡灯火瞧他一眼,笑道:“你是生气,是开心,我都瞧得出。真不懂你,为何总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阿笙一杖拍来,待他老实了,方沉吟道:“若说气不过,明日一早方能渡江,他为何今日便走,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岑青,彼此对视一眼,皆缄默不语。传志因那猜测暗自心惊,却又不得不承认,并非全无可能。
一夜无事。
翌日清早,仍是传志下楼吃饭,罗成已嘱咐小二将餐饭送进房去。传志问他何不乘船渡江,不必陪两人留在此地。罗成笑得爽朗,说死生大事不可儿戏,守灵三日,便该寻思让岑青入土为安,怕他两个少年人做不好,方留下照应。传志心中歉疚,只得诺诺应声,却又暗想:他是当真担心,还是想确认岑青已死?
他向来想将世人都当作好的,然有王雅君、李小娃前车之鉴,眼下只得多加小心。但见罗成不疑有他,始终敞敞亮亮,愈觉惭愧。回到房中,阿笙见他愁眉苦展,已猜得七八分,讥道:“凭你那点心思,你能想到的事情,我岂会想不到?哪轮得着你苦心孤诣。你只要别给人灌醉了将此事吐个干净,已是万幸。”
传志早已习惯,也不反驳,无打采趴在桌上,愁道:“已是第二日了,云姨怎还不来?若是明天也不来,那该怎么办?不如我们将此事告诉大哥,若当真是他,便要他交出解药;若不是,便快马加鞭将九叔追回来,我们也多个帮手。”
阿笙冷哼道:“你我二人联手,可敌得过他?”
传志细细回想一番,犹疑道:“大哥只出过一次手,瞧不出底细。昨日咱们给郑掌门威胁,他不如岑叔叔快,想是不如他二人;但若刻意隐藏,也未可知。”
他眉头紧锁,想得全神贯注。阿笙瞧在眼里,忽低叹一声,轻笑道:“你不要这样想。”传志不解,转头看来,清澈闪亮的瞳仁令他想到林中的鹿。阿笙揉他后脑,温声道:“你先前说,只要本事够大,也不怕旁人耍什么阴谋诡计。”
传志应声,问他然后怎样。迎上那探寻目光,阿笙竟觉脸上发烫,他垂下眼睛,迟疑片刻,方有些笨拙似的,低声说:“你脑袋那么笨,也派不上用处。这些事,我替你想便是。”
传志愣住,呆呆看着他,忽抿紧嘴唇,弯了眼睛,为了强忍笑意,身体更是不住发抖,又忙捂上嘴,半晌才勉强开口:“阿笙,你……你心里想什么,非要这样绕着弯说?罢了罢了,我……哈哈,我真的……我真的好喜欢你。”
阿笙冷道:“你既不领情,便自己苦恼去。”
哪知传志笑得更厉害,也不懂见好就的道理,按着肚子倒在他腿上,抱住他笑道:“你昨日哭过之后,便有些不大一样,我也说不出,只觉愈发喜欢你了。阿笙,不管我心里有多少愁苦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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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只要同你在一处,便都会忘掉。我见你紧张我,又不肯明说,便觉欢喜得很,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真是再好不过。”
阿笙暗骂一句厚脸皮的呆子,正想将他推开,忽听有人敲门,却是店小二:“几位爷,有人找。”
传志大喜过望,放开阿笙便去开门:“当真来了!是云郑夫人?”
他愣在门口,屋外立着两名女子。红蕖低眉顺目,搀着郑夫人手臂,也不抬头。夫人笑道:“师兄挂念两个孩儿,要我再来问过二人下落。我们午后渡江,传志你可要一同走?”
传志自认与郑夫人算不上交情,看她这般开门见山,当即愣住,也忘了让两人进来,回头看向阿笙。阿笙神色漠然,靠向身后椅背,将夫人略略打量过后,忽勾起唇角:“还请进来说话。”
夫人颔首谢过,款款进来在桌边坐下。红蕖低头跟在身后,经过传志身侧时,忽抬起脚尖在他靴上轻轻一踩,当即回,目不斜视走去夫人身侧,垂手站定。传志倏然想起,他还许了她三件事,不禁担忧:她要是在这时候让我去将清宁姑娘找回来,或随她南华剑渡江,那可如何是好?
阿笙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对夫人道:“实不相瞒,晚辈并不知令郎与令爱下落。”
夫人温婉一笑,微微摇头,将阿笙眉目端详再三,柔声道:“昨日隔得远,不曾细看,这时再瞧,端的是个好孩子。师兄做得过分,若非你机敏应变,传志怕要受委屈……你师叔,传志说他中了毒,他可还好?”
阿笙淡淡道:“不劳挂心。夫人待传志倒是上心,不知与他是何关系?”
夫人长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传志,唤他靠近些,遂抬手将他颊边碎发理顺,整好衣领,又要他背过身去,将衣上褶皱一一拉平,细细看过,眼里已盈了泪:“她那孩子,都这么大了。”
阿笙道:“夫人此番前来,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夫人已站起身来,专注打量传志各处,柔声道:“笙儿是叫笙儿吧?笙儿当真聪明。师兄要我来,确是为了追问孩子们下落,但我并不想知道宁儿去了何处,欢儿定会好好护着她。我这次来,是想再看看传志。”
阿笙又问:“夫人与传志娘亲是何关系?”
夫人原本扶着传志双肩,听到此话却是一顿,望着传志身后某处,半晌方回手颓然坐下,一声叹息道:“我与她是同门,幼时常在一处玩耍,后来……后来她嫁到方府,便不曾见过。哪想之后不过一年,再听到她名字时,落梅庄已……我原本以为,以为那孩子也随她去了,便不曾找过。传志,若我知道你还活着,定会将你接回南华剑,好生养大,也略尽同门之谊。是我不好,师姐死得那样惨,我只顾着伤心,却忘了,忘了去寻她的遗孤。你这些年,定吃了不少苦吧?”
传志连忙摇头,尚未开口,忽听阿笙冷道:“若夫人所言属实,落梅庄出事时,您不在苏州咯?”
夫人猛得抬头,见他目光凌厉,不觉身体发冷,迟疑道:“是。”
阿笙又道:“贵派前任掌门徐九霄身死落梅庄,二月初十,有人在庄外亲眼瞧见贵派弟子抬着徐九霄尸身从落梅庄出来,夫人不在其中?”
他是晚辈,言辞神色皆咄咄逼人,已然失礼,郑夫人却面色如常,点头道:“是。师父先行赶往落梅庄,与方老爷子叙旧,师兄携若干本派弟子随后前往,留我在派中料理事务。”
阿笙淡淡一笑:“夫人与方二夫人自幼在一处玩耍,传志满月这等大事,却不去祝贺,贵派处事可不大厚道。”
郑夫人低叹道:“笙儿,你当真聪明伶俐……只是小小年纪便如此倨傲,往后怕要吃亏。你年纪尚轻,有些事还不能明白。”
“不劳心。”阿笙笑道,始终盯着她面容,“据我所知,落梅庄出事当晚,方二夫人携传志出逃,路遇方家下属付九,而后两人前往太湖,不想方二夫人遭难,付九只得带传志一路逃亡,半年后方得安宁。”
郑夫人喃喃道:“我只听人说,师姐死了,死前还给人……付九和传志,却不知去向。”
阿笙笑得更深,悠然道:“江湖传言是说,付九和传志?”
郑夫人不知他为何如此问,只得点头。
阿笙冷哼一声,直起身来,死死逼视郑夫人道:“二月初九落梅庄遭难,二月初十付九携方二夫人逃亡太湖,二月十一,方二夫人死于非命,而传志的名字,夫人可知是哪日起的?”
此话一出,郑夫人登时脸色刷白,呆若木鸡。传志也是神态大变,惊恐不已,怔怔望着她,只盼她快说些话解释,然她始终一言未发。
阿笙淡然笑道:“二月十一清早,付九为方家小少爷命名传志,天下间知道此事的,不过两人而已。敢问郑夫人,昨日是如何单凭传志名字,便猜到他身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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