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红蕖连声答应,搀传志起身,刚迈出两步却又顿住,瞪着那人背影问道:“你是何人?”
妇人回身一笑,悠然道:“你要信我,便随我来;要是不信,我可就走了。”
红蕖咬唇,再看传志脸色苍白,大半身子压在她肩上,显是无力,不禁犹疑:此人是好人便罢了,若是坏人,岂非自投罗网?两人皆有伤在身,倘若再生意外,莫说传志,只怕她也插翅难逃。她适才关心则乱失了分寸,此时静心细思,心中又有了别的计较。她与传志本是萍水相逢,有几日患难之谊,却也不过如此,何况她助传志逃走在先,帮他寻医在后,已算仁至义尽,眼下何苦为了这人丢掉性命?再者依传志性子,怕非救岑青不可,他今日若死了也罢,若还活着,定要为那岑青在南京城停留几日,八月十五在即,岂容耽搁?心思数转,红蕖迟疑不决,忽听传志喘道:“你是,是……云姨?”
妇人一愣,上前急道:“谁教你这样说的?”
传志双眼微闭,笑道:“那,那便是了……快去救,救救岑,岑叔叔……”
妇人脸色大变,一把握上传志手腕,自怀中摸出两粒药丸扣进他口中,转向红蕖:“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青弟呢?青弟出了何事?”
红蕖恍然大悟,瞥一眼传志,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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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嗓音道:“他是方传志,我们正给人追杀。岑青身中剧毒,给传志藏在别处,不知眼下如何。”她面上沉静,心中却是大惊:想不到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医素云,竟是个漂亮妇人。也不怪她迟钝,她虽知晓素云是个女人,却以为此人成名江湖三十余年,定是个老太太,实在无法将眼前这风姿绰约的女子与之联系。反是传志瞧不清她面目,嗅到她身上香气与秦筝相仿,才认出来。
素云听罢又是一怔,也顾不上细瞧传志,搀上他另半边肩膀,急道:“快随我到医馆去!”
不多时,三人便赶到一处僻静宅院。红蕖站定,仰头瞧着匾额上“安仁堂”三字,喃喃道:“你竟住在医馆里……”开门的是个小童,见她二人衣着怪异,传志胸口鲜血淋漓,并无惊诧之色。素云吩咐他叫狄爷过来,又反问红蕖:“我是大夫,若不住医馆,还能住在何处?”
红蕖哑然,随她将传志送进房中,安置他躺下。传志吃过药丸,脸上冷汗淋漓,神智倒清醒不少,苦笑道:“我们给人家……追杀,怕,怕出事……不敢到医馆来,还,还想着,云姨你,你这样的大夫……定……咳咳……”
“伤成这样还说什么话?且留着神,一会儿有你说的。”来时路上红蕖已将前因后果大致讲过,素云在他额上轻轻一敲,“狄爷说,今日确有人在馆外走来走去的,想是为了寻你们。”说话间已剪开他身上衣裳,凝神为他处理伤口。
红蕖立在身后,望着传志面色,沉默片刻方道:“你我行李还藏在巷子里,我去拿回来。”
素云头也不回:“急什么?瞧你模样怕也是受了伤,我那药箱里有些膏药,你自己先抹了罢。”传志亦附和道:“你快,快上药……若不是你,还,还找不到……咳咳,找不到云姨云姨,要救,救岑叔叔……”
素云在他额上又是一记:“你莫瞎操心,我自有安排。”又抬眼细细打量他一番,轻声叹道:“想不到,竟已这么大了。明明那样小,那样软,怎的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红蕖默不作声,拿过膏药便掩门出去,又遇上三人迎面而来。为首的是个男人,身形高大,背负一把漆黑长刀,一张瘦长脸颊面无血色,不似活人,唯有一对眼珠偶尔动上一动;他怀中抱了个瘦小孩童,身上裹了件雪白披风,兜帽遮着脸颊,瞧不见面目。他两人背后,是先前的小童。男人目不斜视经过红蕖身侧,轻叩两声房门,待里间应声方才进去。小童倒对红蕖笑道:“姐姐是想找个房间抹药?跟我来吧。”
红蕖回神点头,随他去了。看这小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软声问:“那两人是做什么的?”
小童把食指在鼻尖一放,小声道:“云大夫的病人,我们从来不问的。我只晓得他姓狄,是狄姑娘的爹爹。”
红蕖眼珠一转,又问:“为何要说‘你们’?云大夫不是你这‘安仁堂’的大夫?”
小童连连摇头,左顾右盼一番,带她进了一处空房,这才踮脚在她耳畔道:“你是外地人吧?我家先生姓张,是全南京最好的大夫。云大夫只在这里住上几日,跟先生切磋医术。先生说云大夫医术举世无双,这机会可难得的很呢!不过老有些奇奇怪怪的病人来找她,先生叮嘱我们不要声张,只当不知道。狄大爷、狄姑娘也同云大夫一起住在医馆,原本还有个筝姐姐,这两日却不曾见她。”
红蕖浅浅一笑,俯身逗他:“你家先生不许你声张,怎全都告诉我?回头要给先生骂了。”小童登时面色通红,唯唯诺诺答不上话。红蕖揉揉他发顶,双唇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方退开道:“我要上药了,你还想留在这里看吗?这几日怕要你照顾呢。”
小童何曾给人这样对待,半个字也说不出,转过身一溜烟逃了。红蕖这才坐下,解开衣襟,忽想到自己此时是个黝黑瘦小的苗疆女子,自觉好笑,转而想到传志伤势,又敛笑容,干瞪着眼睛发愣。
传志对此自然全不知晓,一心想着如何把岑青带回来,眼见窗外天光暗淡,多耽搁一刻,岑青便危险一分。思及此处,只恨不得立刻起身去将人背回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接连试了几次,连手指都难以蜷起。素云扶他坐起,一面给他包扎,一面安抚:“你这几日可曾好好休息?身上这七七八八的伤口都不曾处理。你内力当真深不可测也罢,明明是个半吊子,还使什么歪招给人家治病,真当自己铁打了?再者……”她稍一停顿,还待再问,听到敲门声响,便转而请那人进来,对传志道:“这是狄爷和狄姑娘。”
见来人面相诡异,狄姑娘缩在他怀中,瞧不见容貌,传志暗自称奇,点点头算是拜见。那狄爷也不在意,径自从塌边拿一只软垫铺在桌边凳上,轻手轻脚将怀中人放下,给她理好衣襟发梢,方对素云道:“何事?”他嗓音低沉,浑浊不清,语调全无起伏,说话时连嘴唇都少有动作。
素云要传志靠坐在枕上,转身从柜中取出一物,只听其中嗡嗡作响,不时有撞击之音。她将那物交给狄爷:“还请您帮我带个人回来传志,虽有‘情人索’指路,还要你同狄爷说说那宅子在何处、里头又是何等模样,你怎样将青弟藏了,狄爷找人时也容易些。”
传志此时方知晓素云打算,本要开口,又不知此人是否可靠,再一想既是云姨所信之人,当是不错,这才说了。他不知那大院正门何在,只说从里巷越墙而进,怎样至岑青藏身之处。他怕耽搁时间,只拣紧要的说,几句话下来,额上又是一层冷汗。狄爷听罢,将素云所给之物好,对女孩道:“我去去便回。”他高大身躯将女孩挡了完全,传志不见二人神色,听他仍是那副冷冽腔调,许是说得慢了,竟觉有些温柔的意味。又听那姑娘应声,软软糯糯的,气息微弱,也不像个活人似的。
姑娘话音将落,传志眼前黑影一闪,那人已悄无声出了房门。虽说他有伤在身,目力不及往日,但完全瞧不见此人动作,也不禁大感诧异:“这位,咳咳……这位狄爷,功夫,好生厉害……狄,狄姑娘,你”狄爷这一走,他看到那女孩面容,登时噤了声。
那兜帽之下,是一张比她父亲更为苍白的脸,眼眸半敛,两扇长睫竟是白色;而颊边垂下的几缕长发,亦是雪白。她身量似十三四岁孩童,着粉红衣裙,裹白披风,坐在椅上倒像个白瓷做的娃娃。素云看传志惊得目瞪口呆,嘻嘻一笑:“这是傻了不成?你叔叔不曾教你,不可这样死盯着女孩子看吗?”
传志面上一红,匆忙低下头去:“我,我只是……”
素云给两人倒了茶水,悠然坐下,揶揄道:“只是瞧人家生得好看吗?”
“云阿姨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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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啦。”狄姑娘并未睁眼,又转脸朝向传志,轻声笑道,“公子切莫当真。我眼睛不大好,不曾拜见,还请你见谅。”她说话极缓极柔,气若悬丝,仿佛随时都能断了似的。传志忙道声不是,要她好好歇息,莫再说话,胸中却是一阵空落落的:阿笙现在可还好吗?既找到素云,岑青便无性命之忧,大事已了,因素云一句“好看”,昨日山中祸事顿于心中泛起,只觉苦涩难当。
素云见他垂首不语,想到适才担忧,便问:“传志,路上不曾细说,你怎会遇到青弟?又为何遭人追杀?筝儿又身在何处?那杜姑娘是何人?再者,这两日你可是受了何事打击?你脉象紊乱,心神不宁,又这般失魂落魄……究竟发生了何事?”
传志听罢,怔怔望着手指,虚虚握了两握,仍是僵硬麻木,这双手倒不像自己的一般。再抬起眼来,眸中无半点神采,嗫嚅半晌方颤声道:“还有阿笙,我一时忘了他……我得救他……云姨,你给我吃了什么?我,我……咳咳,我动不了,我得出去,还得……咳咳……”他绷紧身体,试图将内力聚拢,惊觉丹田处似开了个无底巨洞,使不上丝毫力气,几番尝试,急得浑身冷汗淋漓,衣衫尽湿,惶惶然望着素云。
素云早知如此,沉吟道:“你莫乱动,那药虽能令你神志清醒,却要麻痹身体的,况且你本就疲惫,莫逞强了。我问你,那杜姑娘说你同笙儿、筝儿带着青弟来南京寻我,不想被贼人偷袭,可还有误?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云姨,你救救我……”传志仍不死心,挣扎欲起,大张着口喘息不止,“咳咳,山下冷得很,阿笙他……都是我不好,若是……”阿笙与罗成浑身是血的模样再度浮现眼前,他想要救他们,却怎样都无法抬起手臂,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他们滚下山谷。阿笙,阿笙……他腹中一阵痉挛,只觉天地都倒了似的,头脑晕眩不已,喃喃道:“该我死的,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他……”
素云眼见不对,忙上前轻抚他脊背,柔声道:“不说便罢,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传志自幼丧母,前日听郑夫人诋毁江汀兰,已是大受打击,昨日又亲见阿笙两人坠下山崖,只觉世上再无可依仗之人,这时给素云抱着,听她软语安慰,竟像无助软弱的孩童再回到娘亲怀中似的,渐渐镇定下来。素云也不再问,抱着他微微摇晃,哄道:“不哭不哭,你都这样大了,怎还跟小时候一样?你那时也不怎爱哭,独独夜里饿的时候才喊上几句……我曾唱歌给你听,你可记得?这样抱着你,摇一摇晃一晃,你就不哭啦……我倒想不起怎样唱了,毕竟已是十八年了。”
待她说罢,狄姑娘忽道:“等我爹爹回来,我央他去帮你找人,好不好?”
听她软语一劝,传志方觉失态,一时讷讷不言。素云松手,将他额前湿发理好,笑道:“瞧你这点出息,竟要女孩子安抚小珩,总替你爹爹答应这个、许诺那个,回头惹恼了他,定要狠狠骂你一通。”
狄姑娘吐个舌头,晃了两晃身体,笑道:“爹爹不舍得骂我的。”
“狄……狄前辈帮我,帮我送回岑叔叔,咳咳,已是大恩……我……”传志脸上发讪,又犹豫着不愿推脱:那位狄爷功夫了得,若肯答应,定要比他拖着这副身体去寻人好得多。
“不妨事。”她闭着双眼粲然一笑,颊上绽出两枚梨涡,“公子是云大夫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为朋友做些小事,何来恩德一说?”
传志一愣,感激不已,温声道:“那就多谢狄姑娘了。”
狄姑娘一手捧在心口,稍作喘息,又道:“公子叫我小珩便是呀,也不知你生辰,若是比我小了,得叫声姐姐才好。”
传志又是一愣,傻傻瞧着她苍白面颊,心道:你不单脸蛋小、手也小,个子更是小小的,分明是个小娃娃,还能比我大不成?这话却不好说出口他与阿笙在一起久了,再不通人事,也晓得什么话说得、什么说不得。素云回想一番,一拍手道:“传志是庚戌年正月生的,小珩可要比你早上半年呢!”
狄珩噗嗤一声笑了,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半晌方平复下来,得意道:“快叫一声姐姐罢!”
传志窘迫不已,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素云倒不再揶揄他,取了薄毯给狄珩裹上,要她快别闹了,见窗外夜幕已降,叮嘱馆中小童将红蕖请来,再给两人备些饭菜。红蕖已洗去身上打扮,换了汉人装束,将那小童吓了一跳,始终低着头不敢瞧她。素云并不意外,问她伤势如何,这几日又究竟发生了何事。红蕖道明身份,将遇到传志一行人以来诸事讲过,她不知道的,传志便一一补充。待说到阿笙他两人关系,红蕖瞥他一眼,迟疑道:“他两人倒像是夫妻呢,传志对秦公子喜欢得紧,秦公子为了传志,连命也不要。”
素云讶然,忙瞧向传志。传志一脸坦荡:“杜姑娘说得不对,我们怎会像夫妻呢?我两个都是男人,岂可结为夫妻?不过另一件事却是对的,我喜欢阿笙,为了他,我也可不要命不对不对,我将他丢下,一个人逃了……我,我……”
红蕖冷哼一声:“若不是夫妻,当初我要你娶”她本想说“我”,忽觉素云两人在场,一时哽住,讪讪道:“要你娶别的姑娘,你为何不肯?”
传志压下心头酸涩,淡淡道:“我不能同阿笙结为夫妻,却想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我既许了阿笙,又怎可娶妻?我虽对世上的规矩懂得不多,却不至连‘夫妻’二字也弄不清楚。”
听他说得轻巧,红蕖不由冷笑,猛将筷子拍在案上,讥道:“你那阿笙如今正躺在山下头呢,你怎不去陪着他!”她眼眶已然泛红,狠狠瞪着传志,却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这样做,只觉有股说不上的抑郁燥热之气塞在体内,横冲直撞了好几日,始终不得而出。
传志给她一激,先是一愣,蓦地喉头一甜,通身大震不止。素云眼疾手快,一手掐他人中穴,恼道:“你俩且安生些吧,个个都不要人省心。”
红蕖咬牙不语,起身便走,甫一拉开房门,便见狄爷高大身躯倏然而至,肩上负着一人。也不瞧她,狄爷大步迈进,将那人放在传志身侧,淡淡道:“还活着。”
素云忙俯身细察,岑青双唇青黑,两颊凹陷,呈死灰之色,鼻息微弱。传志回过神来,也忙看去,见他掌心污黑已扩至小臂,脱口惊道:“这……可,可还……”
素云眉头紧蹙,凝神不语。
放好岑青,狄爷转身将狄珩抱起,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正待走出门去,却听狄珩道:“爹爹,你累了吗?”
“不必担心。”
狄珩抬手摸摸他冷硬的脸,又看看传志,软声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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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那爹爹帮我一件事,好不好?”她仰头迎上父亲的视线,并不等他开口,稍作歇息便道:“传志的朋友坠下山谷,下落不明,他担心得很,你能去找找他们吗?”
狄爷将她抱高些,额头轻触她的,回答道:“天色已晚,你得睡了。”
狄珩揽住他的脖颈,蹭了两蹭:“这是朋友的事,爹爹应当做,不用挂念珩儿。我会乖乖睡觉,再不像上次那样傻傻等你啦。”
她这样软语撒娇,饶是面无表情的高大汉子也不得不轻叹一声,转问传志,冷声问:“要去哪里?”
“我,我随狄前辈去,我来指路……”传志始终不敢言语,怕他不肯答应,又心怀歉疚,见狄珩三言两语他便许了,方松一口气,撑在榻上想要起身。然而双臂瘫软仍是难以动弹,生怕他反悔,急道:“我,我……稍等一下,我这便起来,这便……”
他努力再三,终是不能,匆忙看向素云。然她正全神贯注为岑青诊脉,一言未发,如入无人之境,并未察觉他求助之意。传志手足无措,不得已望向红蕖,欲言又止。
红蕖立在门前冷眼旁观,迎上他哀求目光,又看他襟前棉纱血渍斑斑,想是伤口再度崩开,将一口银牙咬得吱吱作响,方对狄爷道:“我随你去。”
传志眼睛一亮,忙道:“杜姑娘,今日的恩情,我……”
“你且记着!你欠老娘的东西多着呢!”红蕖打断话头拂袖便走,将将转过身去,泪珠已滚落下来。夜风微凉,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待狄爷将狄珩抱回房中,再回来时,她颊上泪痕已干,再无异状。
红蕖两人一走,房中复归沉寂。传志头脑昏沉,倚坐在榻上呆呆望着岑青,一会儿想:若是岑叔叔死了,便是我的罪过,阿笙定要骂我;一会儿又想:阿笙和罗大哥现在怎样?他们功夫那么好,不会死的;一会儿想:不对不对,他们受了伤,躺在又冷又黑的山下,怎会活着呢?一会儿又想:都是我不好,本事不济,没能救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他心猿意马,思来想去只剩了一句话:岑叔叔死了,我就赔阿笙一条命,阿笙死了,我就去陪着他。
如此想来,终是死了好。
他又想起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山。冬天时大雪纷飞,山和树和天和水,都是茫茫一片,人站在山里,只是一个不足道的黑点。九叔要他练功,他将那把梅花刀挥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只想着武功招式,想起未来下山报仇的日子,又是害怕,又带些期待。那时岂会想到今日?雪和着风灌进身体,冷得厉害,他起刀,在深可没膝的雪中一路跋涉而来,还没走到苏州城,便不愿走了。
“还得走呢,得去苏州,去落梅庄。”他昏昏沉沉地想,还有方家的仇要报呢。
“我姓方,叫传志。我爷爷是落梅庄的老爷方携泰,爹爹是落梅庄的二少爷方剑阁,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江汀兰。我是方家唯一活着的人。因为方家已经不在了,所以我要好好练武,长大后杀掉所有谋害方家的人。只有这样,我才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这一连串炮仗似的话,轰地在耳边炸开,传志一个战栗惊醒过来。
素云正拿帕子给岑青擦脸,察觉他醒了,笑道:“怎不多睡一会儿?还早着呢。”
传志摇头,将心思暂且搁下,问她岑青可有大碍。
素云垂眸望着岑青,给他盖好被子,手指轻抚他脸颊,温声道:“我还活着,岂容他死?不过要花上些许时日,有几味药不大好找。”
“那便好。”传志放下心来,叹道,“阿笙说只有云姨救得了岑叔叔,要等你们来。我还气他无情,原来是我太笨。”
素云眉梢一挑:“笙儿晓得我定会过去,你又不知,何来太笨一说?”
传志奇道:“云姨天下漫游,那药丸只管得了三日,便是知道岑叔叔病了,若身在塞北、南疆之类的地方,哪还来得及?”
素云抬手玩着颊边发梢,又望向岑青,嘻嘻一笑,眉梢眼角情态竟宛若少女:“我给青弟下了药,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在南京城落脚,也只是随他的步子罢了他要去苏州,自然打这边走。前两日蜂儿忽不动了,我察觉不对,才要筝儿过去瞧瞧。”
传志更是不解,瞧瞧素云,又看看岑青,半晌方道:“这,这是为何……”
素云抓过岑青手掌,手指一寸寸探过他的,慢慢同他十指相握,幽幽道:“你同笙儿两小无猜,只晓得爱上哪个人,便要和他在一起。却不知这世上,能当真相许相伴的人,少得很呢。”她望一眼窗外夜色,转对传志笑道:“想来你也睡不着,不如听我说些话。你想去找笙儿,若是他死了,你还想同他一起死,是不是?”
许是烛光晦暗,传志恍觉素云这一笑里,竟带了些惨淡似的。
“这般年纪的孩子,心里只有些情啊爱啊,整日里寻死觅活的,有何出息?不说为一己私情辜负男儿有为之身太过狭隘,单说笙儿拼死救你之心,也让你喂了狗吗?然而到底是个孩子,哪晓得这真正伤心愁苦的事,远比这更甚呢!”素云喃喃道,“我头一次见青弟的时候,他比你还要小上两三岁。一个人站在水边,水里映着他的影子,上游的山茶落在水里,从他影子上打着旋儿飘过去,摇摇荡荡的,好看得紧。”
究竟是山茶好看,还是青弟好看,她想了二十年,却始终想不明白。
彼时她已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到青石山采药,顺路探望爹爹。沿溪流自山间蜿蜒而下,遥遥便瞧见岑青。她常年在外云游,与青石山门人相交甚少,只从他打扮知是青石山弟子,却不认得是谁。这人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秀挺,呆呆望着水面,动也不动。药已采完,她左右无事,便蹲坐在岸边大石上,看他做些什么。
哪想这少年足足站了小半时辰她也看了小半时辰,起先的兴致消磨没了,更像是赌气一般,非看明白不可。直坐得她腰酸背疼,心中从木桩、石头骂到傻子、笨蛋,那人才有了动作:他从袖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刃上寒光连同水上的波光,一道映在他那双桃花眼里,亮闪闪的。他将匕首倒转,对着心口比划两下,嘴里不知念些什么。
素云暗道不好,见他双手握紧刀柄欲当胸刺去,忙一声惊叫,跳下石块朝他跑去。然她功夫微末,这一跳脚下反失了平衡,一头扎进了水里,背后药篓灌了水压在身上,一时站立不起。
岑青闻声望来。他本欲寻死,心神恍惚,见她这番狼狈模样也反应不及,一时呆立在原地。素云扑腾数次方力爬起,也顾不得抹一把脸,高声喊道:“你这死孩子做什么傻事呢!”
她浑身湿透,又羞又恼,口吻颇不客气。莫名给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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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的女子骂了,岑青方回过神来,忙将匕首藏了,有些无措似的望着她。素云又骂一声呆子,一瘸一拐地上岸,回头一望,采好的药材全打了水漂不说,鞋子也掉了一只。再一看,水面上铺开的山茶花瓣悠悠荡去,那只绛紫缎面的绣鞋,正在红色波纹里起起伏伏。眼见它越游越远,正打那小子身边淌过,素云提起衣裙,边追边指着水面叫道:“鞋子!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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