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阿笙问他:“在想何事?”
传志与他十指相握,望着江面道:“我心想,若是打这里跳下,眨眼功夫便会没影罢?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水,有些害怕,却又觉得好看。”
阿笙眺望对岸,悠悠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于天地万物只是瞬息。所居之地方寸足矣,死后更只有黄土一,在世间能占得几何?我爹曾带我们去寻这江水源头,对我和筝儿说,正因此生短暂,才当恣肆逍遥,不必在意世人白眼,不必遵循世俗礼教,我们只是这滚滚江水中的一块小石头,百年之后,还有谁能记得?你便真做了遗臭万年的魔头,给人家骂上几句,又不痛不痒,有何干系?何况就是大魔头,也没几人做得呢。”
传志无奈:“你爹爹性子也太过狂狷。”
阿笙瞥他一眼:“你是当真听不懂,还是真的太笨?”
传志苦笑,拥他入怀,将额头抵在他肩上:“我心里乱得很,一会儿想跟天地自然相比,我方家的仇又算得了什么,就是报了仇,又能如何?人死不可复生,我再也见不到我爹娘了。一会儿又想你说的是,我只是害怕,不想杀人,而且我隐约觉得,等到了最终那日,我一定要做许多我不愿做的,见许多我不忍见的,就像郑夫人口中的我娘,她不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反倒有些不堪似的……你从前问我,倘若方家才是坏人,那该如何?我真怕会有这一日。我还怕另一件,若我今后再做了那夜的事,那该如何?你还说什么遗臭万年也不打紧……我们如今瞧过去那些恶人,不过是骂他几句;不怎么恶的,便被人忘记了。可那时他杀掉的,不全是活生生的人吗?短短十八年,便没什么人记得我方家的事,但九叔和我,却要一直记下去。我总在想,青虎门里,兴许也有什么‘张传志’、‘李传志’,孤苦无依,一门心思苦练武功,想要有朝一日找我报仇吧?”
阿笙笑道:“我竟不知你是个优柔寡断、心细如发的人。”
传志一本正经,不容易将心思讲明,却给他一句嘲讽轻飘飘堵了回去,不禁气结,又不知如何发泄,忽瞧见他耳朵,想也未想,一口咬了上去。阿笙吃痛,抬杖便打,惊得传志一把将人推开,却见他差点站立不住,又忙上前捞他后腰。阿笙冷笑,劈空掌当胸推来,传志推掌回击,两人你来我往,眨眼过了十数招。
秦筝坐在船舱中,隔着窗子瞧见二人,一脚踹开腿边矮凳,骂道:“无耻!混蛋!”
红蕖正同罗成喝酒,娇声一笑:“你这是瞧见哥哥有了心上人,便怕他不再疼你吗?哎呦,到底是小丫头,要我说,他二人好得恨不得长到一起,早晚要将你下的,还是赶快习惯罢!要不然这一路下去,你不给活活气死?”郑夫人神萎靡,身边又无南华剑中人,她一改低眉顺目的姿态,换了身鹅黄衣裳,头上插几朵紫薇花,涂脂抹粉拾一番,愈发娇艳可人。不过半日功夫,便与罗成打得火热。
秦筝看她偎在罗成身边,胸脯距他胳膊只剩寸许,面上一红,怒道:“鬼才要他疼我,倒是你,比那两人还要无耻!”
红蕖也不恼怒,两手支颊撑在桌上,怡然自得瞧着她,佯作诧异:“若不是怕这个,莫非……是动了少女春心?”
“你!无耻!”秦筝脸上更红,狠一跺脚甩手而去。罗成已是微醺,举杯叹道:“可惜了那张漂亮脸蛋,性子也太过暴躁,还需好好□□管束啊。”
红蕖嗔道:“秦公子对这妹妹宝贝得很,岂会让你弄到手里。”
罗成哈哈笑道:“不不,老罗我可不喜欢这丫头,谁要她生了那样一张脸?若是阿笙对我撒泼耍赖,我兴许还觉可爱得很呢!”不过是酒醉玩笑之言,他却不知秦筝靠在门外,气得火冒三丈,面红耳赤。
等到船舶靠岸,众人牵马上岸,却不见秦筝,红蕖方想起这一出,对罗成附耳低言,罗成哭笑不得:“这丫头脾气不小,该不是偷偷遛了吧?”
说罢,忽见船中走出一位娇小玲珑的红衣少女。迎上罗成目光,她嗤笑一声偏过脸去,款款而来,经过众人时目不斜视,冷道:“谁跟那小子一张脸了?我跟他没有半分相像,某些眼睛不好的人可瞧清楚了!”
阿笙眸中一凛,看向罗成。罗成尴尬笑笑,遂高声道:“阿笙,我看这身衣裳你来穿,要比某个暴脾气丫头好看得多!”话音将落,一枚铜钱朝他脸上破空而来,他略一歪头躲过,便听身后红蕖大笑不止,只是长叹一声跟上前去。
阿笙颔首,若有所思:这一招有八成认真,他却躲得这般轻松。
众人在江畔稍作休整,添置干粮马匹,见天色尚早,便继续赶路。岑青昏迷不醒,传志用绳索将他捆在背上,二人同乘一骑。郑夫人始终郁郁寡欢,传志稍一靠近,便怯生生缩成一团,骑在马上摇摇欲坠,红蕖恼她还来不及,自不肯上前照应,阿笙罗成更不会主动关心。六匹马原本不分前后,
长恨刀 分卷阅读67
行得数里,阿笙传志并马在前,郑夫人那匹便远远落在末尾。眼见人烟渐稀,步入荒野,阿笙一缰绳,回头道:“罗大哥,还请你殿后,保护夫人。”
罗成笑道:“阿笙这般客气,大哥岂有不从?”
秦筝本在他身后,听到此言回头看去,郑夫人已落后半里,在马上不住颠簸,再看前头那两人并马同行,顿觉碍眼,勒马回身道:“这是失魂之症,你去何用?我去瞧着她!”不待阿笙回应,她已纵马奔去。“这下可非要我过去守着了!”罗成朗声笑道,亦追上前去。
行不多时道路渐窄,探入山林。这条路堪堪容两马并行,沿山腰盘桓而上,想是南岸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滑,稍有不慎便可能跌落山谷。众人下马步行,阿笙在前,传志紧随,依次是红蕖、郑夫人、秦筝,罗成殿后。传志又将岑青牢牢系在马背上,见他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忧道:“岑叔叔不吃不喝昏迷几日,可撑得住?”
“筝儿给师叔喂过汤药,不必担心。”阿笙持杖而行,不牵缰绳,他的马儿却乖乖跟随左右,很是温顺。
众人时时要注意脚下,潜心赶路,都不怎说话。山间静谧,独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仔细再听,远处江涛之声依稀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蕖忽道:“我还从不曾来过江南,此地当真美得很!小时候我同师兄弟们下山玩,遇到打江南来的卖唱女,她唱的曲子好听极了,我们常常过去听呢,后来玩得熟了,她告诉我江南山清水秀,到处是清凌凌的水,到了夏天,女孩子们撑着小舟到湖上玩耍、采莲,便唱这些歌儿玩。大笨驴,你可听过?”
传志自然说不,红蕖笑道:“我唱一支给你听,好不好?我学不来她那吴侬软语,你姑且一听。”她清清嗓子,柔声唱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她唱了好几遍,清越婉转的歌声在崇山峻岭间飘荡徘徊,久久不散。
唱罢,传志叹道:“你唱的真好听。”
“你可听得懂我在唱什么?”
传志摇头:“唱什么‘打鸡’、‘弹鸟’,是说这人很调皮吗?”
红蕖捂着胸口大笑,气息微乱:“确是如此,这歌里的姑娘调皮得很呢!”
阿笙在前头也是浅浅一笑,正欲损他两句,忽听林中一阵之声由远至近,由弱变强,似有何物从山坡上飞奔而来,惊道:“小心上头!”
尚未说完,罗成已搭好弓箭,朝身侧坡上一箭射去。听得“噗”的一声,那物从树丛中轰然跌落,竟是一人!那人黑衣蒙面,尚未气绝,一手按在腿上,想将长箭拔出,然坡陡地滑,站立不稳,骨碌碌揉作一团,冲红蕖飞来。红蕖一声惊叫慌忙退后,那人已重重摔在她面前,俯冲之势太过迅猛,当即滚下山谷。
阿笙暗道不好,向路旁树干一靠,横杖在胸,高声喊道:“保护师叔!”
罗成第二箭业已搭好,然尚未射出,但听喊杀声四起,林中倏地奔出数十人来,皆黑衣蒙面,各持兵刃。三匹新马受了惊吓连声长嘶,挣开缰绳,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两匹脚下打滑滚落山下,一匹朝前狂奔,传志眼疾手快,一把将红蕖按向山道里侧,马儿几乎擦着两人面颊呼啸而过。马匹溃逃,扯得郑夫人一个踉跄滚进泥潭。她神志不清,惊恐得忘了起身,紧紧抱着头喃喃自语。秦筝与她最近,匆忙上前将她拉起,不及开口便觉肩头一沉,给人擒住。
对方人数众多,眨眼间已截断众人。罗成给人团团围住,大喝一声起弓箭,拔出双刀回击,刀剑声铿锵四起。岑青倒在马上,仍昏迷不醒,传志与红蕖一左一右背靠马肚,舞起兵刃格挡来人,眼见前方阿笙正靠在树上与四人缠斗,想出手相救却是不能。
如此一来,谁也无暇顾及郑夫人两人,秦筝虽有迷药,但双手被人按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得束手就擒。来人对罗成等人招招凌厉,痛下杀手,对她二人却只用绳索缚了,扛在肩头向山上疾奔。阿笙双杖横扫,格开两把长剑,稍作喘息,仰头便见半坡上那人肩上红衣身影,心头大震,当即目眦尽裂,口中一声呼哨,右臂急振拧起长杖朝身前愤然刺去,逼退两人,左掌按紧杖头向下一掼,借力跃起身来。他那黑马听到主人声响,鼻息贲张撞开数人,待他落下时恰恰将人接在背上,一声长嘶朝山上疾驰而去。
黑马发力疾奔,片刻间阿笙已追至那人身后,一个镫里藏身抓上秦筝腰带,将人猛然提起撩在怀中,又纵马上奔欲救下郑夫人。却听头顶树冠上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阿笙猛扯缰绳,黑马四蹄一顿,长颈高扬避开这箭。不想地面湿滑,难以站立,马身一仄便侧翻在地,将阿笙两人甩落下来。黑马哀鸣不止,躺倒在地欲挣扎而起,却给追上来的黑衣人一刀斩在颈上,当即毙命。黑衣人斩杀黑马,遂倾身挺剑向阿笙二人刺来。阿笙纵身坐起将秦筝护在身后,一手抬杖拦他长剑,手腕急转。使剑那人只觉他杖上一股绵力将长剑缠住,一时难以挣开,尚未反应过来是何境况,见他一拉杖头,便连剑带人给扯至面前。又听一声微响,阿笙已摸出匕首,刺进这人胸膛。余下数人看他眨眼灭了一人性命,面面相觑,齐喝一声扑上前来。阿笙撂下竹杖,一手抓过死人手中长剑,一手握紧匕首格挡众人。眼前约有十四五人,不得站立,已是身陷绝境,然他全神贯注,一招一式丝毫不乱,长剑刺、撩、拨、削为攻,匕首格、挡、推、拦为守,手腕翻飞,旁人已瞧不清他掌中兵刃。
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躯,肩头、胸前已中数剑,面上汗水淋漓,额头受伤血流如注,半张脸上都是血迹,糊了一只眼睛。众人瞧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改行车轮战术,他无法起身,难以乘胜进招,三五人上前撩拨数招便急速退下,再换几人上前。秦筝手脚被缚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身上伤口愈多,痛哭不止。眼见阿笙气力不支却仍是拿他不下,其中一人心浮气躁,再难忍耐,悄悄绕至背后,一跃而起挥剑向秦筝刺来,阿笙听得风声,顾不得面前数人,急转回身举剑拦去,却听有人骂道:“这娘儿们杀不得!”
阿笙脑中电光火石骤然一闪,不及细思,忽觉背后剧痛,再坐不住,扑倒在地。
秦筝瞧得分明,那人趁哥哥转身,一把长刀朝他斜劈而下,鲜血四溅。她惶惶然睁大眼睛,泪如雨下,呆呆看着那向来丰神俊朗的哥哥面目朝下,摔在泥泞之中。
“哥!!”
她想要这样喊,即使明知这一声呼唤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她还是没有喊出来。因为哥哥在倒地之前,手指微动,向她喉间射了一粒裹着湿
长恨刀 分卷阅读68
泥的小石子。石子太小,谁也没有看到。她喉咙发疼,徒劳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阿笙两手撑在地上缓缓爬起,哑声道:“红蕖,你自己”
那些黑衣人未听他说完,抬起一脚当胸踹来,笑道:“臭小子放心好了,我们自会替你照顾好夫人与小姐的。”
阿笙口中鲜血直吐,再无力气,顺着陡坡滚落下去。
传志与红蕖在山道上与人厮杀,脚边道旁横了七八具尸身,更有那失足滑落,坠下山谷的,不知多少。他要保护岑青,不敢离开马匹,长刀难以施展,好在山道狭隘,对方无法一哄而上,一次只需逼退二三人便可稍得喘息。红蕖身娇体弱,功夫虽不及传志,胜在南华剑章法森严,将门户守得水泄不通,得以勉力支撑。罗成那头手起刀落,已杀得性起,双目猩红,臂上筋肉乍起,招招凌厉,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似杀不尽似的。
便在此时,传志忽听坡上声响有异,匆忙中抬眼一瞧,只觉通身血脉骤停,一阵寒意自脚底急攀而上,将他彻底冻住了。
他瞧见他的阿笙,浑身是血和泥,从山上一路滚落而下,撞了树干,又磕了石块,像是一只没有生命的布袋。
肩头不知给谁砍了一刀,传志顾不上疼,马上还有岑青,他也忘记了。他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一声哀嚎,却不知说了什么。他想要扑上前去,却无法迈动步子。他看到阿笙重重地摔在山道上,看到他抬起沾满鲜血的脸,张口说了一个字,那是什么?
然后,他看到罗成暴喝一声杀退众人,将阿笙从地上抱起,一脸急切地说着什么,而长空中一支长箭飞射而来,穿透了罗成的肩膀,便在这时,一人自山上飞奔而下,一掌推他背心,让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喷在阿笙脸上、胸口,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睡着了吗?
最后,他看到罗成浑身浴血,难以站立,抱着阿笙滚入山谷。
作者有话要说:红蕖唱的是南朝民歌,请不要在意年代:)
一路走来,不是城镇就是山林,请当作是因为古时候森林覆盖率高
amp;amp;gt
amp;amp;lt
没有去过南京,只能依赖各种百度,最后决定横穿江岸的“长江观音景区”,大概是幕府山附近。【然而说这些设定并没有什么用orz
☆、日暮酒醒人已远
已近寅时,漆黑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林中树影婆娑。这是长江南岸幕府山区的一处隘口,由此南下二十余里,便可进入南京城。正值月色如水,四野阒然。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似紧密的鼓点,在寂静的夜中骤然响起,草木亦随之颤动。马蹄声近了,林中,两道身影箭一般疾驰而出,顷刻又没入荒野。好在月色很亮,这一瞬的功夫足够令人看得分明。他们共有两匹马,三个人。
这是传志、岑青和红蕖。进山时,他们本有七人。
红蕖纵马在前,借着月色,影影绰绰望见前方几户农家。她回头,不见山中有人追来,稍稍松一口气,勒马停下。
夜太静了,马蹄声会惊扰到沉睡的村民。
她停下,传志便停下。她下马,传志也下马。红蕖顾不上看他,手脚利落地将马上行李卸下,低声道:“路面泥泞,他们会循着蹄印追来,动作快些。”传志听到了,他解开岑青身上绳索,抱他下马,亦取了行李背好。红蕖低喝一声“去!”,在两马后臀狠狠一拍,转而拉过传志手腕,向村中赶去。
这座村子里约莫三十来户人家,红蕖绕过村口几户,寻了处不怎惹眼的。院墙低矮,两人略一纵身,跃进院中站定,红蕖这才松手。传志怔怔望着地面,始终未曾说话。红蕖不再管他,自行走至房前,拔出长剑顺门缝一斩而下,门闩应声断作两截,掉落在地,听得咣当两声,屋内一人道:“老头子,是什么声响?”另一人答:“是老鼠吧?我去看看……咳咳。”
不待主人出来,红蕖已提剑进屋。床上那老汉披衣坐起,尚未点灯,忽见门前一道黑影,惊得身子一歪滚下床来,颤声道:“鬼!有鬼……”
“你怎么”床里的老太赶忙坐起,话未说完,也给这黑影吓得一声尖叫,背过气去。
红蕖视若无睹,上前提起老汉衣领,问:“此地距南京城还有多远?”她语气虽冷,却掩不住一把娇滴滴的少女嗓音,老汉听出她是人非鬼,抹把汗道:“小姑娘你先放我下来……我,我得看看我家老婆子先……”红蕖冷笑,腕子一抖,手中长剑响声铮然,寒光凛凛,吓得老汉瘫软在地,连声哀求:“小姑娘饶命,我,咳咳,我们都是……你,你……南京城,南京城不远,不远……你出了村子,有两条路,走,走右边那条,你走得快,一两个时辰就,就……”
红蕖道声多谢,仍然站着不动。老汉胆战心惊等了许久,不见她问话,忙颤巍巍攀上床榻,拉开被子去看妻子模样。他甫一背身,红蕖便举步上前,刷刷连刺两剑。夫妻两人一声未响,软倒在床。红蕖探手在其颈上一摸,方拉起被子掩好尸体,走出房外。
传志还站在院中,似乎从未动过。
自他瞧见阿笙从山上跌下起,便始终是这副木讷模样。红蕖又悲又恼,若非她听到阿笙那个“逃”字,一把将这呆子甩上马背,罗成的马又恰好奔至身边,两人恐已死在刀剑之下。再一想,阿笙以那副身躯还能凭腕力弹射石子,逼得马儿不管不顾发狂疾奔,方救两人九死一生,不叹服。
然眼下哪有时间耽搁?莫说黑衣人随时可以追上,便是顾念岑青身体,也不可再拖。红蕖拉过传志,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人多势众,若发现我们弃马,一家家搜过来也能抓住你我。距南京城不过一二时辰路,天一亮便走。你我换上老头老太衣裳扮作夫妻,院中有辆推车,将岑公子推上,旁人问起,便说送孩子进城求医,兴许能躲得一时。其他事进城后再作商议。”
两人进了屋子,传志放下岑青,却再无动作,忽道:“你这样聪敏,一人便可做到吧?”不敢点灯,红蕖正在翻找用得着的衣裳,听到此言动作一滞。传志又道:“都入伏好几日了,夜里还有些凉。阿笙在山里一定很冷。我要去找他。你帮我把岑叔叔送进南京,交给云姨,好不好?”
红蕖起身站至他面前,神情几度改变,终归平静,问道:“你要我做何事?”
传志低着头,喃喃道:“我把岑叔叔托付给你,我要去找阿笙。他在山下,虽有罗大哥陪着,也会冷。我要去找他。”
红蕖冷笑:“若是找不到呢?”
“会找到的。他就在那里。”传志浅浅一笑,“今日
长恨刀 分卷阅读69
找不到,明日接着找,总有一日会找到的。”
“八月十五在即,英雄盟会怎么办?”
“我要和阿笙一起去。若那时还没找到,便不去罢。”
“不去英雄盟会,方家的仇如何报?”
传志抬头,静静看着她:“不报了。没有阿笙,我怎样报仇呢?他说过要陪着我的,他不能食言。”
红蕖默然,不怒反笑,半晌方挑眉道:“将岑公子交给我,你可放心?”
“……”传志嗫嚅半晌,终不能答。
红蕖啐了一口,仍自翻找衣裳,凉凉道:“反正我与你们谈不上交情,死了活了都与我无干。你愿等死便自己死,别把累赘撂给我。方传志,我且告诉你,姐姐我活这么大,还没哪个小子敢这般待我,要不是见你可怜,鬼才管你呢!”她拣出几件破烂衣裳,一股脑扔过去,又道:“你爱穿不穿。”
传志怔住,望着岑青,想到阿笙那句“保护师叔”,再想到阿笙匍匐在地,却拼死要救他逃走的模样,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将衣服穿好,给岑青也换上,又想:若此时阿笙在,也要骂我吧?他会骂我什么呢?是说我意气用事,还说我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笨蛋呢?他想着想着,便似阿笙当真坐在面前,微抬起下巴,口中正说着不饶人的话,一时有些痴了,暗道:我倒真想你在这里,狠狠地骂我几句,就是拿竹杖敲我也不打紧。
红蕖换过老妪衣裳,取下簪花首饰小心好,头发胡乱挽个髻子,到厨房抓了把草灰,和上泥土,将脸颊、颈子、手腕都一一抹了,又给传志两人抹上,说:“我那些胭脂水粉都掉了,眼下只得如此。回头路上给人问起,你只管佝着身子拉车装哑巴,全由我来应付。适才见厨房里有锅浆糊,姑且抹在伤口上,捱得一时是一时,你可有哪里伤得厉害?”
传志见她将各事都考虑周全,心下愧疚,低声道:“本该是我护着你,这时候反倒拖累于你,是我太过任性,你还恼我吗?”
红蕖屈指在他额上一敲,嗔道:“待我们进了南京城,你再讨好不迟。快去拾罢。”
传志打起神走向厨房,忽想到一事,随口道:“这家人不在,咱们又拿衣服又用浆糊,应当在灶上放些银两。”
红蕖笑道:“你倒好心,我竟给忘了。”
传志应声去了。他始终心神散漫,并不知床上惨状。将身上伤口草草处理过,又摸出几粒碎银,放进灶上的一只陶碗。
天已微亮,两人将兵刃藏在车下,推着岑青往南去了。一路上却不曾再遇到那些黑衣人,直到进城时方给守门护卫拦下,传志低头不语,红蕖佝偻着身子佯作咳嗽,变了嗓音解释一番,对方特意拿开车上草帘看过岑青脸色,方才放行。
江南一带物阜民丰,南京城繁华富庶不输开封,街道纵横,人流不息。进得城来,红蕖问过路人该到何处找大夫,带上传志在城中七拐八绕,末了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中。传志不解道:“医馆又不在此处,咱们到这里做什么?”
红蕖拍去身上尘土,讥讽道:“你要找天下第一神医,去医馆做甚?平民百姓都知道的大夫,能解这武林中人才知道的毒?我不过怕有人跟着咱们,才在城中多绕些路。且不说素云身在何处,你看城中盘查这般森严,若不是查咱们便罢了,若是,你我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早晚要给抓着。我看此地僻静,这家人宅子也大,先借他间屋子躲着,再从长计议。”传志虽觉不妥,却也无话可说,将岑青负在背上,足下一点跃上墙头。红蕖却不上来:“你先去探路,给岑公子找个安全地方。我把这车推到别处去,再买些脂粉衣裳回来,咱们还得打扮一番。等到午时,还在此处聚头。”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