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祝罗敷摇头笑道:“庄先生有书函为证,当年落梅庄惨死之人的尸体,都由他亲自敛,这位付九却说是他敛的,岂不是个大破绽?同样的尸身,岂能先给这个敛了,又给那个敛了?依老朽看,另一位付九爷的话,要更加可信些。”
陆荣道:“听付九爷所言,他回到庄中时已有人在敛庄中尸体。若这是庄先生安排的人,便无甚矛盾。两位只是不曾碰面罢了。”
庄敬亭冷道:“为了维护落梅庄的名声,庄某确实安排了哑奴去做这些。至于他们有没有见到这位付爷,我当日亲自守在落梅庄中,他为何不曾见过我,在下都一概不知!”
陆荣连声说是,又问周审川、郑竟成等人如何。周审川叹息一声,也不知如何继续。罗成嘻嘻一笑,忽道:“依罗某看,庄先生的话和这位九爷并无矛盾,和另一位却有不符之处,想来这位是真的。不过嘛……”他将话音拉长,一手摸摸下巴,挑眉道:“若你两个串通一气,都在说谎,冤枉了另一位,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付九”与庄敬亭皆拍案而起,怒道:“你什么意思!”
罗成笑道:“便是那个意思。”
接连被人怀疑,庄敬亭已是怒火攻心,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坐下,喘气不止。“付九”亦道:“付某行得正坐得端,不屑做那无耻勾当!”
罗成并不看他,反歪在椅上对庄敬亭笑道:“罗某只是不明白,这两位付九爷都不认得你,想来你不曾在落梅庄中走动过,为何方老爷要将落梅庄交到你手上?”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继而齐齐望向庄敬亭。庄敬亭顺过气,长叹道:“看来今日,庄某非得自证清白不可。”他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缓缓道:“我与方老爷相识,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彼时方老爷正当壮年,虽不是落梅庄庄主,业已是声名远播的豪杰了。我不过十来岁,在太湖畔的铁匠铺中做学徒。”
罗成笑道:“庄先生竟还有做铁匠的手艺。”
“不过混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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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学得一二皮毛,算不得什么手艺。是以在下同诸位不同,不曾学什么功夫,只是个手艺人。这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庄敬亭笑道,“当年在闹市中听书,说江湖中人如何劫富济贫、飞檐走壁,端的羡慕不已,常在说书铺里耗上大半天,惹得师父不快。后来有一日,听书回来已是傍晚,想着要挨师父骂,便抄小路往回跑,没跑几步,便听有人轻声叫我。
“正是腊月,天冷得很。巷子里又黑。这人说话气若游丝,倒像是孤魂野鬼,吓得我拔腿就跑,却听他道:‘小兄弟,你莫怕!’他说着便咳嗽起来,我想恶鬼总是不会咳嗽的,便大胆回头,朝他那头瞅了一眼。那人是个八尺来高的大汉,满脸胡须,穿一身黑衣服,坐在地上喘气。我再靠近些,闻到他身上一股血腥气。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不是黑衣服,而是被血染黑的白衣服。他被人陷害,伤重在身,又无处可去,我便偷偷将他藏进铺子的柴房中。
“他浑身都是刀伤,却不肯去瞧大夫,我不知该用什么药,便在自己臂上划了二刀,去找大夫医治,将包扎之法和药方都暗暗记住,替他疗伤,而后日日端水送饭,方才救回他性命。”庄敬亭挽起衣袖露出上臂,确有两道寸许长的伤疤。陆荣当即道:“周兄仁义如斯,陆某自愧不如!”
庄敬亭冷笑道:“哼,仁义又如何,这大厅之中,又有谁肯信我?”
他意有所指,双目瞪向罗成。罗成只当瞧不见听不着,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端正正。
付九忽道:“那是三十七年前,腊月初五,老爷被叛徒陷害,不知所踪,直到正月才回到帮中。”那时老爷羽翼未丰,身边亲信不多,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莫非庄敬亭所言不虚?他面露疑惑,眯起双眸细细端详起此人。
庄敬亭点头道:“如此一来,在下与方老爷结为忘年之交。往后时有见面,我却不曾去过落梅庄,对他庄中人事也一无所知。”他沉默片刻,又道:“后来二十年间,方老爷对我始终视若己出,有他暗中接济,在下做了些小生意,才得以有今日。他的恩情,在下一生都不敢忘怀。接手落梅庄这十八年来,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方家后人前来,庄某本该将落梅庄拱手奉还,只因怕辜负了老爷厚望,将他半生产业托付给不相干的人,才慎之又慎。诸位怀疑在下图谋不轨,也是理所应当。眼下有两位方小少爷,想来有一位确实为真,还请诸位英雄明眼相辨,助在下找出那真的方家后人,将落梅庄物归原主,以告方老爷在天之灵!”
他句句在理,言辞恳切,不少掌门人连连点头。爽快如薛雷等人更是高声喝,夸他仁义无双。饶是传志此时,也心有迟疑:他真的是个好人吗?那日张一刀看见的,究竟是谁?
喧闹中,听得一人来报,说是万窟山中人。
来人是一名窈窕女子,端容秀丽,搀着一位老妇人缓缓走进花厅。那妇人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始终低着头,似是不曾见过如此场面。不待她二人停下,“付九”便奇道:“孙婆子,你来此处做什么!”“方传志”也是讶然,忙起身上前,搀她坐下。
祝罗敷向众人道,这是她派去查探两对主仆身世的下属,唤作阿柔,遂盘问道:“在座的都是武林前辈,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忌讳害怕,也不许有所隐瞒。”
阿柔向她盈盈一拜,柔声道:“是。属下先给京城的姐妹们发了信鸽,要她们去查查这位付爷的身世。倒也好查,她们说,万花楼所在的胡同里,住了不少卖力气的汉子。他们都识得付爷和小少爷,说搬来也有十几年了,付爷是个眼高于顶的,不爱搭理人,身边的小公子长得倒秀气,也不爱说话。付爷从不让他干活,整日都在家中,不晓得做什么。”
“付九”冷道:“付某再不济,也不会要小少爷干苦力!”
阿柔又道:“姑娘们又查了再三,顺藤摸瓜找到这姓孙的牙婆,原来十八年前,是她给付爷寻了住处。”她转而对那婆子道:“你路上怎么同我讲的,便怎么同大家伙讲。”
那孙婆子说是,磕磕巴巴讲了几句,不外乎她见婴儿可怜,如何起了恻隐之心,“付九”如何对身世讳莫如深,她哪想到这两人有如此来头云云。“方传志”立在她身后,给她端茶送水,很是恭谨。末了,那老婆子小声道:“我老妪原来想,这小公子生得细皮嫩肉,好看得很,将来卖到青楼妓馆,能值不少银钱。谁知道……”听得“付九”冷哼一声,她蓦地闭了嘴。
祝罗敷冷笑,又问阿柔:“那另一位方少爷,你查到了什么?”
阿柔当即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掌门人责罚。时间太紧,听说这位付爷是从塞外来的,姐妹们一时查不到消息。只知道几个月前,在京城樊楼,有人瞧见过两位。还有……”
“还有什么?你只管说。”
碧儿抬头怯生生望向传志,举手一指:“那时大闹青虎门,杀害门主和门中数十人的凶手,正是他。”
众人皆目瞪口呆,看向这面相老实的少年人。花厅中再度喧闹起来。
郑家兄妹原本坐在郑竟成身后,见状便要站起,却听郑竟成一声低喝:“坐下!”
清宁急道:“爹爹!那日的事情,分明是……”
“丢人的东西,当我不知道吗!”郑竟成怒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俩要害得我南华剑名声扫地不成?”
清欢道:“敢做不敢当,才丢我南华剑的人!”
郑竟成冷道:“你敢作敢当,也莫怪我六亲不认。”
清欢愣住,还待再说,便被母亲按住了双手。他瞧出郑夫人眸中哀求之意,只得作罢。清宁双唇一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眼睛里盈满了泪,望向传志连连摇头。
传志对眼下的处境始料未及,一言不发,也不肯辩解半句。
陆荣问道:“传志,这位姑娘所言,可是当真?”
传志道:“是。”
青虎门在江湖上名声虽坏,门中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互相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竟是如此穷凶极恶之人。”再一想,他一掌将宋斐打死,又与阿笙合谋,欺骗万掌门,企图将杀人之事瞒天过海,也是理之自然。如此心思缜密、善于伪装的恶人,会伪造身份,图谋落梅庄之财,便不足为奇了。两日间所发生的诸事,竟都连起来了。
付九也是讶然,附耳对传志道:“你认它作甚!”
陆荣蹙眉道:“她说你杀了青虎门门主,还有门中数十人。可是当真?”
传志瞥见清宁正向他频频摇头,心道:郑姑娘对我有情,筝儿和清欢交好,我虽讨厌南华剑,他两人却是我的朋友,何况本就是我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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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敢认的?胸中蓦地一股豪情,当即便道:“是。”他却想不到自身难保。
陆荣忍痛叹息,对众人道:“陆某还当这少年老实正直,着实看走了眼。”竟似心灰意懒,不再开口。
众人议论纷纷,“付九”朗声道:“你们还要再审吗?”
陆荣摇头,祝罗敷亦不再多言。周审川道:“我看真相已经明了,这真的方家后人……”
“且慢!”说话的却是罗成。
“罗兄弟有何高见?”
罗成笑道:“怎的一说小传志杀了青虎门的人,你们便觉得他是假的?谁说方家后人不许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啦?这分明是两件事。”
付九怒道:“你胡说什么!”
罗成也不理他,兀自道:“我忽想到一个好办法。谁也无法说谎的办法。”
祝罗敷冷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说什么!”
罗成笑道:“咱们仨要以此事来选武林盟主,陆掌门亲自审问,祝前辈找了证人,罗某什么都没做,心有不甘呐。姑且听听罗某的办法,怎样?”
陆荣道:“罗兄但说无妨。”
罗成仍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滴、骨、认、亲。”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忽然觉得如果告诉读者们,付九才是真正说谎的那个人,传志等人全部被骗了,前几章的内容,都是一个叙述陷阱,并非实际发生的事,而是付九叙述的事。这个故事兴许就很好玩了。
不过这只是一时兴起,会导致后来的事情脱离大纲,而且那样传志也太可怜了,便还是决定按常规的写法继续下去。这里只是提出一种新的可能性,我觉得很有趣:)
☆、犹抱琵琶半遮面
听得罗成此言,两个付九异口同声怒道:“荒唐!”
付九道:“你是要我们去掘了老爷的坟吗?”
“付九”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付某宁死也不会做!”
付九道:“不错!要损伤老爷的尸骨,便先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付九”道:“要是只有这个荒唐办法,老子宁肯背那欺世盗名的污名!”
他两人本水火不相容,此刻齐齐拔出刀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竟颇有默契。惹得罗成连连摆手,讪讪笑道:“老罗我就是随口一提,谁知两位这便当了真,还想吃了我不成?不验了不验了,真真假假,还是听各位嘴上说了算嘛。其实我也不在意你俩谁真谁假,老子只想瞧瞧那样东西。”他话说一半,便微笑着闭口不言。
两个付九对视一眼,一齐退了回去。传志扫一眼众豪杰,见不少人都面露尬色,或垂眸或仰首,或喝茶吃点心,或打量起房梁上蛛网,皆不知如何开口。传志心道:罗大哥说的是,谁真谁假,只有我们自个儿在乎;旁人想的,只是谁来当武林盟主,那天下至宝是个什么东西。
罗成见众人默不作声,又嗤笑一声道:“老罗口无遮拦,惹得大家不快了。想来这武林盟主,到头来定是另两位的。既然如此,我替在场的朋友们说句明话,做不了武林盟主便罢了,那天下至宝,总该让人饱饱眼福咯?”他看向庄敬亭,意有所指,庄敬亭冷道:“你看我做甚?”
罗成笑道:“方老爷料到祸事将至,将落梅庄托付于你,却不曾安置那天下至宝吗?据我所知,出事那日张三不已经来到庄中了。”
“确实不曾。”庄敬亭淡淡道,“老爷若有那天下至宝,定要留给亲生的孙子,为何要交给我这外人?”
“他分明将这偌大的庄子、这富可敌国的产业给了你。”
“到头来,庄某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方老爷心中可是一清二楚。”
罗成微微一笑,还待再说,便见周审川拍案而起,怒道:“罗成!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庄兄弟的为人,在座的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为方家伸冤,分明是出于侠义之心。我辈中人都是江湖响当当的汉子,谁会为了贪图旁人钱财,做令人不齿之事!你今日接连出言不逊,傲慢无礼,未太瞧不起我南武林了!”
罗成笑道:“周盟主息怒。周盟主的人品,在下自然信得过,至于旁人嘛……若江湖中人皆像盟主古道热肠,不屑那天下至宝,十八年前此地就不会发生那般惨祸了。何况,两位小少爷心里,那宝贝怕也颇有分量哩!”
周审川给他反将一军,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憋红了脸,愤愤然坐下道:“总归今日,我们要替方家孙少爷做主。庄兄弟说不曾见过什么宝贝,便是当真不曾。在下与他相知相交十多年,若有何马脚,还能等到今日?”
罗成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想来,那天下至宝怕是还在这落梅庄中了。方老爷不肯将宝贝给外人,定是好好藏着,留给了他的好孙儿。”他向两个传志略略一扫,正色道:“那谁真谁假,可就有些关紧了,兴许只有那真的孙儿,才知道天下至宝的秘密。”
说罢,先是祝罗敷恍然笑道:“难怪罗小弟说要滴骨验亲。”
“方老爷泉下有知,自然要亲自验一验,才肯安心。”陆荣亦道,遂看向传志几人,“滴骨验亲之法,虽是对方老爷不敬,却是最不可说谎的办法。还请几位深思。”
他两位如此说,众人皆道有理,不少人心中担忧卸下,纷纷看向厅中四人。虽有觉不妥者,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传志竟有早知如此之感,丝毫不感意外,心道:你们只不过是想见了爷爷的尸骨,兴许就能找到那宝贝的线索。为了这个,便要掘我们方家的坟墓。若是不答应,只怕要说我们不敢验;若是答应了,我和九叔可还有脸面去见爷爷和爹娘?这方家孙儿的名号不要也罢,却不知九叔如何想?
付九面上阴晴不定,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另一对主仆亦默不作声。
陆荣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又事关重大,不如请四位明日再作答复。”
传志冷笑。这里哪有他们答复的余地?
群雄渐次散去,主仆两人站在园中石舫前,付九久久望着那长满青苔的石面,传志知他又想起当年往事,也只静静站着。
待天色已暗,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园,周审川一人走上前来。这两日颇受他维护照顾,传志正要行礼,却被他拦下道:“不必多礼。我来是告诉你,家丁们搜了一日,都不曾找到秦少侠。你可有他的消息?”
传志摇头,道声多谢。他神不济,面有颓色,周审川都看在眼中,叹息一声问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眼下只有我们三人,你告诉我,秦少侠究竟身在何处?”
传志蓦地瞪圆双目,奇道:“我、我怎知道?”
周审川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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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宋斐之死是你无心之失。我本想,你若怕宋家责怪,便修书一封,由你带去宋家认罪,想来他们看在我的薄面上,不会太为难你。今日又何必惹出恁多祸端?眼下大家伙都信你与那阿笙合谋,以图瞒天过海掩盖真相……”
“自从我踏进落梅庄以来,便不曾说过一句谎话!”传志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你说我与阿笙合谋,更是不可能!我,我……我们抓到了真的凶手,你们为何不信?早知如此,又废那力气作甚!害得阿笙他……”心中酸涩难当,胸口的怒气骤然散去,传志只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处,疼得他几要落下泪来:“我若知道阿笙在哪里,便是死也要到他身边去。什么落梅庄,什么方家少爷……你们都是坏人,都只想要方家的宝贝,只有阿笙,只有阿笙是真心待我……我才不稀罕什么天下至宝……”
他神情之悲戚,决计骗不了人。便是付九也不愿再加呵斥。周审川无语,半晌方道:“传志,今日周某不曾拦下罗成,竟让他讲出那般荒唐话,在此向你赔罪。我来此是想劝你连夜离开苏州,不过落得个坏名声,你如此年少,未来尚大有可为;若是不肯,明日滴骨验亲,当真验出真假,只怕大家伙不肯饶你。到那时,我便是有心护你,也无能为力。”
传志道:“前辈此言,是不肯相信我们了。”
周审川道:“实非不肯。只是今日人证物证具在,你要众英雄们如何信你?”
传志摇头,付九却上前怒道:“周盟主莫再说了!滴骨验亲又如何?传志是千真万确的方家孙少爷,还会怕那满口胡说八道的人吗?到得明日,谁真谁假自然见分晓,你且告诉那两人,今夜可莫睡不好觉!”说罢大步便走,传志向周审川道声得罪,快步跟上。两人一路疾走,将近杏花楼时,传志才听付九道:“小少爷,恕属下呆笨,竟想不到会有今日,让你受这些腌气。”
传志讶然,又听他道:“你只要知道,属下一生都忠于老爷,不曾做过任何对不住落梅庄的事情。”
传志道:“九叔待我如何,我知道的。”
夜幕已至,两人立在树下,也瞧不清彼此面目。付九道:“小少爷今夜好生歇息。”遂转身离去。传志不知他去向何处,也不曾阻拦,孤身一人回到杏花楼中。秦筝这一日都待在房中研读医书,他走进院中,正见一灰衣仆从前来送饭,便接过餐盒道:“我给筝儿送去吧。”
这仆从是个干瘦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也不客气,递过餐盘又再三看看他,自怀中摸出一段布条:“你叫方传志,是不是?有个人要我将它给你。他还说啦,你要问他是谁,我就说不知道。”说完便要离去,步子轻飘飘的,很开心的样子。
那布条上写了几个字,传志看罢,又去瞧那少年。忽想到他这般年纪时,整日都在练武,性子也不怎活泼,爷爷总骂他是个闷葫芦。正要上楼,又想起一事,问那少年:“你是新来的?”
少年立定了,有些无措:“我之前一直烧水,管家今早说,杏花楼里有个空缺,大家忙不过来,才要我帮忙的。”
传志问:“昨日那个大哥呢?”
少年笑道:“是呀,他昨天还在这里伺候呢,今早就找不到人啦。听人说这两日庄里总有人忽然就不见了,有的是刺客,有的是客人,大家伙找都找不过来,一个下人丢了,就不急着找了。”
传志心思急转,又道:“你知道那个大哥叫什么吗?他住在哪里?”
“管家叫他蒋大。他性子怪得很,不跟大家伙玩,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同我们住一起。”少年靠他近些,指指脚下的石板,“我听人说,他住在地底下。”
传志不由退了两步,低头望望地面。
那少年见他不再问话,蹦蹦跳跳地离去,将将走出院子,忽被一把拦下。他揉揉眼睛,奇道:“你怎么就跑我前面来啦?”
传志自怀中取出几粒碎银,放入他手中,轻声道:“今日我问你的事情,你谁也不要说。好不好?”
少年腼腆一笑:“我知道的。”
传志摸摸他发顶,看他一路无事走得远了,才放下心来。提着食盒回到杏花楼中,轻叩秦筝房门,听她应声便推门进去。不想房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女子。这女子挺着一个大肚皮,一双狭长眼睛瞥过来,目光冷淡。
竟是南宫碧。
秦筝仍埋首桌案,凝神面对着一堆药草。传志不及细思,当即挡在她身前,怒道:“你找筝儿做什么?”
南宫碧嗤道:“我若想杀她,何必等到你来。”
知她所言不错,传志仍未将手自刀柄上拿开,听得秦筝附耳道:“她说有事找你,我也不好赶她走。你莫忘了,兴许她知道那□□的事。”传志知她一门心思都在解毒之事,只点点头,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问:“你来找我?”
南宫碧开门见山道:“是。青虎门一事,当真是你一人做的?”她身形娇小,相貌平平,谈话间却自有威势。传志警惕道:“是我做的又如何?”
南宫碧笑道:“我家有一只猎犬,遇到害怕的人、不熟悉的声音,便同你一般模样,张牙舞爪的,想吃人似的。可惜本事微末,真喂它人肉了,怕是不敢吃。”她如此指桑骂槐,传志也不生气,等她继续说下去。“既然是你做的,我便再问一句。青虎门中人,你都杀尽了?”
“青虎门门主死了,还有他手下那个叫魏二虎的,怕还有十一二人,我记不清了。”
“门主夫人呢?”
传志不解她问这个作甚,老实道:“门主和夫人打了起来,夫人受了伤。他门中有个叫张一刀的,求我们将夫人救走,后来我们一起到了南阳,便在那里分别了。”
南宫碧又问:“她伤得重吗?”
传志道:“不妨事的,我们分别时,她已醒了。你认得门主夫人?你且放心,那张一刀待她很好,说要带她去南阳找大夫,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就是她好像不大喜欢张一刀,她……”到此,传志蓦地想起来,那门主夫人,正是复姓南宫。
南宫碧知他已猜到此节,点头道:“你该庆幸,当初不曾杀了南宫家主的胞姐。”她伸出右手,五指间一枚银镖游来移去,又被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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