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传志不及想吴应简怎还活着,一眼寻到阿笙。他手持匕首坐在角落,身边倒了一具水手的尸身,白思思正与周玉明打得不可开交,依她武功本不必如此,奈何有伤在身,又有他人搅局,周玉明更是不要命的打法,浑身上下被峨眉刺伤了十来处,仍不肯罢休拼死纠缠。传志见她不曾受伤,冲上前去抱紧阿笙。阿笙一愣,怒道:“你上来作甚?”
吴应简一声令下,士兵点火,炮中黑弹直冲桅杆而来,听得雷鸣般巨响,桅杆断作两截,倒了下来砸穿甲板。船身剧烈摇晃,传志攀着船舷勉强站定,待脚下稍稳,撕下一条衣衫,将两人手腕牢牢绑在一处,道:“我来见你。”
他直起身,面前是罗成默然而立。
甲板上尘土飞扬,硝烟四散。传志问阿笙:“你连这件事也猜到了吗?”
士兵们齐声欢呼,狂风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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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阵阵呼声在海上荡去,一波消散,一波再起。弓兵弯弓搭箭,箭头都绑了油布,在火中一蘸,纷纷燃烧起来。
阿笙望着那一列跳跃的火焰,笑道:“不曾料到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罗成叹息道:“是以我不愿让你们来。”
士兵齐齐放箭,传志拉过阿笙躲开,他已被海水淋湿,当即撕下外衫,以刀法挥之,将射来的弓箭一一卷灭,抛至地上,喝道:“他们要连你也杀了吗?”
罗成避开几箭,笑道:“应简兄是怪我行事拖沓,不肯速战速决你且放心,若我必须要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落梅庄中,众人捉了吴应简,他为掩人耳目,亦毫不犹豫地当众射其一箭。
郑竟成等人武艺高绝,近百支箭射来,倒容易躲开。然船上各处都被点燃,浓烟滚滚,火势一起再难遏制。郑竟成喊道:“他们不分你我,要赶尽杀绝,诸位再相斗下去,唯有死路一条。不如暂且休战,杀了他们夺船!”
周玉明被白思思打得狼狈不堪,连滚带爬逃至岳丈身边,点头称是。狄松回长刀,向战船一看,见士兵正在为火炮装填弹药,一个旱地拔葱飞跃而起,轻飘飘落在炮台上,附近之人慌忙捉枪刺来,他向前翻身一跳,谁也没有瞧见他何时拔了刀,炮台已轰然倒塌。众兵士不由胆怯。
吴应简道:“杀敌者赏黄金一两,官升一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士气大涨,持枪刺向狄松,或搬过木板架在两船之间,拥上前来。周玉明等人只得迎战。传志与罗成站在一处,士兵们不敢上前。
王雅君伫立在船头,动也不动,痴痴遥望东方红日。落梅庄一役,信得过的下属全部折损,独留他一人死里逃生,与郑竟成草草商议定下此计。船上那十来兵马虽非绝顶高手,个个也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奈何敌手棋高一着。一见战船驶来,众人心生怯意,无心恋战,轻易败下阵来。纵使此刻还有贺方与郑竟成相帮,面对军队也无胜算。莫说他二人,便是狄松,他受伤过重,士兵们蚂蚁一般源源不断杀来,他也无可奈何,迟早战败。王雅君看清来人是吴应简时,已明白自己一举一动皆在那小皇帝眼皮底下,输赢早成定局。
传志举目看去,船上火光滔天,杀声不歇,周玉明貌若疯狂,披头散发大喊大叫,郑竟成业已杀红双眼,清宁体力难支,接连受伤,只凭本能挥剑罢了。然他们周遭,士兵亦死伤无数。传志胸中五味杂陈,无意间望见李审之与贺方缠斗,一枪将其挑落入海,他瞧得那招眼熟,道:“原来在嘉兴那晚,是李阁主去客栈阻拦我们,我只觉得眼熟,却想不到是他。”
罗成点头:“传志,你我立场水火不容,可我绝无害你之心,更是一心想放你一条生路,怎奈你两人不肯听劝。”
传志道:“好在我们救了云姨与筝儿。她两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往后还能救许多人。”海中传来惨叫之声。原来是船上的尸体引来鲨鱼,贺方落入海中还未游走,便葬身鱼腹。他叫声极惨,传志不忍再听,低声道:“当初他也想这样害死狄大侠,却想不到自己先这样死了。”
再看天边,那艘小舟在风浪中颠簸着,所去未远。罗成愧道:“小传志,到了如今,我们不会再留一个活口。”
传志一愣,明白过来,怒道:“何必如此残忍!”
罗成苦笑,向身后士兵一挥手,绑了王雅君,与李审之一齐退回战船上。
传志两人携手而立,罗成一走,周围的枪兵便攻了上来。阿笙一手持杖,自下而上朝身前小兵双腕一劈,抢过他的长枪,对传志道:“这艘船很快便要沉没,我们得到那艘船上去。”
众兵士大喝一声一齐攻上,传志本想揽他后腰,奈何两人手腕连在一起,只得手臂一曲将阿笙扛上肩头,猛地向上跃起躲开攻势,又拧身踢落一根枪头,落回地面。旁人哪见过这般滑稽姿势,持枪冲传志背心刺来。阿笙趴在他肩上,甩手抛去一枚铁蒺藜,旋即用匕首将那布条划断,跳下来怒道:“亏你想得出这办法!”
传志瞧他面红耳热的模样,讪讪一笑,抓起他侧身避开士兵长枪,脚下横扫绊倒两人,又揽上他腰,道:“总归我不要放开你。”
“那你便拉着我,咱们杀到船头。”阿笙叹息道。向前一望,战船已绕至船头,正要向素云等人逃走的方向驶去。他们必须赶快登上那艘船。
传志称是。他知这些士兵也是奉命行事,不愿下杀手,转了刀柄以刀背连击,抱着阿笙左冲右突。两人配合无间,你格开刺向我的兵刃,我拦下你背后的暗枪。然对方人数众多,打进三步就要被逼退两步,行进甚慢。
脚下船板在火中噼噼作响,船中不时传来崩塌之声。郑竟成等人亦知不可恋战,冲向船头。阿笙高声道:“白姑娘,到那艘船上去!”
两人相距不远,白思思回一声“是”。不知为何,她身边士兵并不多加阻拦,她赶至船头时,那战船所去未远,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回头再看,阿笙他们却还未追来,急道:“秦相公,你倒是快些!”
阿笙笑道:“咱们也快你屏住呼吸。”传志忙于抗敌,还未听清,阿笙自怀中摸出一枚弹丸向后抛去,那弹丸猛地炸开冒出一阵青烟,烟雾缭绕,一时不能视物,士兵们接连咳嗽起来。传志亦被呛得眼泪直流,阿笙道:“快走!”
传志了然,足下一点,抱着阿笙高高跃起,踩着众兵士的肩膀一路疾驰,三五大步赶至船头。却见那战船已去得好几丈远,使轻功也追赶不上。阿笙二话不说,自腰后取下一支铁钩,钩后系着一条小指粗细的长绳。传志奇道:“你何时装了这些?”
“南宫女侠的,这绳索虽细,却结实得很。”阿笙取下背上罗成赠他的小弓,自靴筒中摸出一只箭,将那铁钩绕在箭上,“这些东西,上船以来我时时带在身上。”
末了,他将弓箭递给传志,自背后抱着他双臂,握上他手指道:“我腕子无力,拉不了弓。咱们能不能救人,全看你了莫慌,我教你。”战船速度极快,倘若一箭不中,下一箭便追不上了。传志掌心发汗,颤颤巍巍抬起弓来,听得阿笙在耳边道:“是,不要握那么紧,形如握卵。再高一些,胳膊用力,这里放松,嗯,是这样……放!”
传志手臂一,那箭破空而去,带着铁钩一起射入船身。阿笙喜道:“好身手!”
传志赧颜一笑,抱着他深吸一口气,抓紧绳索跃下。人至绝境便无所畏惧,心神亢奋,往往能使出比平日强盛百倍的力量,他本就轻功卓绝,受了阿笙赞许,更是信心大涨,最终借长绳荡起之势,一举掠入战船之中。
战船中已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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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狄松打破炮台,左右踢开两人,持刀朝吴应简冲去。船上士兵虽训练有素,武功终是不及,他不与之纠缠,身影极快。众兵士持箭的不待瞄准就匆忙射箭,拿枪的也上前阻拦,甲板上挤挤挨挨一百余人,如此一来自然混乱不堪,更有误伤一二。然狄松失血过多,伤势太重,罗成与李审之上船后,三人合力夹击,到白思思上船时,狄松已落下风,浑身浴血,怀中少女的白发也被他的血染红了。她仍安恬睡着,浑不知发生了何事。
传志两人脚一落地,见罗成捉了白思思,将她双手绑在背后,王雅君与刘大人倒在一处,似两个活死人,而狄松持刀半跪在地,血流满地。阿笙急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罗成一笑,道:“你两人怎上来了?”
传志两人撞开人群冲将过去,阿笙道:“杀了狄松,你如何向张三不交代?”
罗成眉头一跳,示意身边士兵起兵刃,问:“你说什么?”
阿笙取了金创药,要传志快为狄松止血,旋即喘息道:“我原本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罗成道:“你尽心机追到这艘船上,是来问我这件事的?”
“这件事很重要,或许比命都重要。”阿笙看一眼传志,缓缓道,“官府的船来得太快,倒像一早候在此处似的你让他们慢些,既然早晚追得上,便不急于一时。”
罗成微微笑道:“你想要拖延时间,放她们逃走吗?”
阿笙目光黯然:“这是死局,我半分胜算也没有。”他拿出一枚箭簇,抛在罗成脚下:“你我有言在先,他日若分道扬镳,甚至兵戎相见,你要受我一枚暗器。我不要你性命,只求能将所有的事都弄明白,死而无憾。”
罗成略一思忖,对吴应简道:“停船。”
传志将狄珩轻轻放在地上,低头为狄松疗伤,道:“那船上还有许多士兵活着,你们也不管不顾。哼,人命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棋子罢了!”他恚恨难解,恨不得满船将士都听见这番话,是以说得极为大声。
罗成一愣,笑道:“小传志说的是,不能为了防止他们登船,就让我们的人也去送死。咱们再回去瞧瞧。”
吴应简着手去办,船上士兵欢呼者有之,怨怼者亦有之:若郑竟成等人再杀上船来,祸及己身,可如何是好?
“传志可还满意?”罗成坐下,转问阿笙,“你一早将小舟放下,不正是早知我们会来?”
阿笙道:“我只猜到你是官府的人。王雅君意图谋反,你登上船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船上接连有人被害,你料到是他搞的鬼,却不知他藏在何处。”传志心道,原来如此,他要同罗大哥商议,是因为他怀疑罗大哥并非王雅君的人,要去求证。
罗成又问:“你怎猜到的?”
“因为楚钰死了。我见到尸体,认定郑夫人有鬼,又想到你问我怎不怀疑郑竟成。倘若他是王雅君的人,怎会陷害你?”阿笙抬起手来要咬指甲,想起传志叮嘱,停了下来,又不知该将手放到何处,虚虚握了两握,“林白鹤偷听你我谈话,你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怕他口无遮拦引得王雅君怀疑,你才要杀他。而郑竟成先替你下了手。”
白思思奇道:“杀害林白鹤的人,是郑老头么?”
阿笙点头:“他要保护王雅君。而且,他担心林白鹤看到了……看到他杀害郑清欢的事。”他垂眸望着脚下,暗暗叹惋。
此言一出,饶是罗成也大吃一惊。郑竟成不在此处,无从对证,传志心想:郑姑娘不知此事,可再好不过。
“郑清欢是被人从背后杀害的。”阿笙挪至传志身后,一掌抵他颈上,“郑清欢毫无防备,来不及呼救,没有挣扎便被那人割了喉咙推下船去。他武功高强,人又机敏,能用这法子杀他的,只有他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人。除去筝儿与郑清宁,便是他的父亲。”
罗成道:“这么说来,你当时便怀疑他了。然他先杀郑清欢,正是为了不让旁人怀疑他。”
阿生摇头:“倘若有心杀人,贺方理应在下海救人时趁机下手,不会让云姨相救。以郑竟成的本事,也不会留下活口。我猜,那晚郑清欢见过筝儿,去房中拜见父母,兴许是商议提亲之事。不料商谈时,他发现了郑夫人的秘密。”
传志恍然大悟:“难怪他当时打郑掌门房里出来后,一副没有神的模样。”狄松伤得太重,传志将一整瓶金创药都用尽了,仍有些伤口无法止血,他只得撕了衣裳,以手按着。
“郑清欢回房后始终心存疑虑,又找郑竟成问个清楚。却想不到,父亲会趁机加害于他。”他在清欢床榻前说的便是这猜测,清欢不曾反驳,他才敢确信自己所料不错。清欢要他保护清宁,自是担心郑竟成对她出手。
罗成哈哈大笑,看向王雅君:“为了天下至宝,为了高官厚禄,就可以杀害亲生儿子,郑掌门这般狠辣心肠,可谓世间少有。怪不得王公子要与之合作,毕竟你也是个六亲不认,几次三番谋害亲侄儿的叔父。”
王雅君闭口不言任他羞辱。阿笙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又道:“我看到林白鹤头顶的银针,确信郑竟成心怀鬼胎,而他与你并非同谋。”
罗成道:“难怪你要再来确认我究竟是谁。”
阿笙应了一声。
战船在海中掉头,驶了回去。那艘商船近在眼前,火焰愈盛,已破败不堪,几乎尽数没入海中。甲板上尸体累累,阿笙瞧见阿柔与周玉明已被乱兵刺死,郑竟成救了清宁,将她护在怀中。然他们周遭,士兵亦死伤无数,只剩五六人而已。
战船驶来,据其一步之遥,郑竟成等人仰起头来,但见战船如高不可攀的庞然巨物,巍然矗立眼前。
阿笙继续道:“你说要杀了王雅君,我才明白你是官府的人。而我们知道了王雅君谋反之事,必死无疑。”
传志心道:他昨夜同我说胡话,是害怕往后再无法说了。他想到那时漫天星辰,半轮清月,想到阿笙在他怀中,豁然开朗,胸中泛起无限暖意:我的傻阿笙,知道自己要死,却一心想着同我说,他是怎样喜欢我。又觉好笑:“喜欢”便是“喜欢”,非要绕个弯子,说什么“将你记在心里”,我差点听不明白。他想得发痴,傻傻笑起来。
阿笙苦笑:“我原以为,只要贺方不曾蠢到在另一艘小舟上做手脚,我们便还有一线生机。却不知你还能用兵。”
王雅君忽然嗤道:“让那小子忌惮如斯,嘿嘿嘿,能以这般大排场去死,倒与我身份相称。”
罗成冷笑,不紧不慢道:“王公子莫急,在下还有一事隐瞒,非得说出来心里才能舒坦,否则只怕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王雅君讥道:“吴应简之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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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识人不清,还有何好说的。”
“非也、非也。”罗成看一眼郑竟成等人,温声对阿笙道,“你问我怎能早早候在此处,你心里怎样想?你可知我瞒了王公子何事?”
他素喜阿笙为人,甚至动过心思,想将这少年入麾下。如非必要,实在不愿要他性命。到此时,见阿笙所料分毫不差,更生惺惺相惜之感,只想多同他说几句话,隐隐盼着阿笙能猜出一切真相来。
阿笙闭上双眸,长叹道:“在落梅庄,写了布条送给传志,要他救我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罗成大喜,抚掌笑道:“正是,正是!你且继续!”
传志暗暗称奇,不知阿笙如何猜到的。他扭头看向阿笙,迎上他双眸,却觉心头一颤。他看不懂阿笙的目光了,他眼睛里似有无限的哀伤苦痛,无限的无可奈何。传志想要问他可还好,却听吴应简道一声“放”,弓箭手们对准海面,将一道道点了火的箭射了出去。
几人扭头一看,秦筝、素云竟将小船划了回来!
南宫碧立在船头,舞动袖中两道长绫,在海上激起一阵风浪,将来的火箭尽数拦下。她拦得一波箭,却不一定拦下第二波,阿笙吓得心胆俱裂,又惊又怒,喝道:“住手!”
这一喝声嘶力竭,携体内全数真气鼓荡开去,士兵们正要搭箭,被他声音中骇然杀意所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你答应过我,要给先我一个真相。”阿笙一字一句道,他双目血红,死死盯着罗成。
罗成无奈:“我怎知她们还会回来?你一片心意,通通付之东流。”说罢,吩咐士兵将小舟中四人、郑竟成等都接上船来。
阿笙一见秦筝,当即怒道:“你们回来做甚?”
秦筝轻声道:“官府战船已至,岂会容我们逃了?我心想,海水这样冷,又这样大,既然总是要死,和你们死在一起,倒暖和一些。到了阴间,咱们不会走散了。”
阿笙大失所望,又问素云:“她小孩子心性,云姨怎也跟着胡闹!”
素云苦笑,南宫碧道:“临阵脱逃见死不救,我南宫家弟子耻之。”
清欢亦道:“我妹子还在这里。”
阿笙咬牙不语,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又按捺下去。传志上前握紧他的手,轻声安抚。
罗成笑道:“小阿笙,世上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你一心要她们活着,却不知就此活下去,怕是一生都不得安宁。你聪明绝顶,怎不懂人心?”
阿笙冷笑,心灰意懒,传志心道:才不,阿笙最懂人心,若是不懂,怎会想到恁多事,怎会一心想要救人?不过这番道理,说了你也不明白。
罗成道:“你那比性命还重要的话,可说完了?”
阿笙摇头,回握住传志的手,道:“传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要一字一字地听好了。在嘉兴时我同你说,此程前路未卜,但或许能知道,十八年前落梅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你方家为何会被灭门。”传志点了点头。
罗成双眼一亮,催促道:“你快说。”
阿笙道:“那所谓天下至宝,自始至终,都是杜撰之物。”
此言一出,似平地惊雷,群豪失色。郑竟成掏出怀中藏宝图,忙不迭打开,手指不住发颤,狄松素云等人亦感绝望,王雅君惊道:“你、你说什么?”他额上青筋暴起,发指眦裂。“你胡说八道!怎是假的?怎是假的!我在崇文馆藏书楼里,亲自找到的卷宗!当年先祖攻入皇城,前朝皇帝携宫中密宝奇珍一路东逃,消失在东海之上,从此再无人知他藏于何处……”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哈哈哈,那藏宝图花了我不少功夫哩。”罗成捧腹大笑,连连拍手,接着王雅君的话道,“五十年后,一张藏宝图再现江湖,引起腥风血雨,藏宝图辗转失踪,直到十八年前,闻名天下的神偷空空妙手声称,他已找到了那张图,要将这天下至宝赠予天下第一庄。王公子,你怎知那卷宗不是假的?只消藏得隐秘些,偷偷泄露风声,你便乖乖上钩,竟当真打起那前朝宝藏的主意来。如今你可知道了?圣上从未将你这跳梁小丑放在眼中!”
传志惊道:“难道、难道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江湖各派势力风起云涌,武人不事生产,四处寻衅滋事,搅得天下不得安宁。你方家更是苏州一霸,屋舍千亩,田连阡陌,与官府勾结盘剥百姓,为祸一方。这还不够,方携泰这厮甚至想做英雄盟主,统帅武林。先皇不堪其气焰嚣张,想出一计。”罗成冷笑,问阿笙那是何计谋。
阿笙哀道:“张三不放出消息,送传志一件满月大礼。他与方家大少爷相互勾结,不仅除掉落梅庄,而且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残杀,从此分崩离析,一蹶不振。”
罗成又道:“谁想十八年后,落梅庄死灰复燃,更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重蹈覆辙。小传志,你可知几年前中原大旱,庄敬亭仅一人就献粮千担?怕不是苏州全城百姓的口粮,都入了他的粮仓!圣上早打算斩草除根,你的血海深仇,根本是咎由自取!如今一举多得,既除反贼,又削弱江湖势力,落梅庄从此消失,天下百姓安矣。”
这话如当头一棒,将传志彻底打懵。
墓穴之中,张三不的话在耳边赫然响起,他毫无愧意,正义凛然道:“你的血海深仇,与天下苍生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我的性命,与天下苍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杀我,便动手吧!”
到此时,他才明白张三不所言谓何,才明白他方家的惨祸究竟从何而来,才明白他这短短十八年来,是如何一步步走入今日之地的。
罗成问:“你如今还想报仇吗?”
日头已高,耀眼的白光刺得传志睁不开眼睛,手中的梅花刀却如此冰冷,他心知自己已至绝境。
生死攸关之际,他脑中尽是不相干的事:方家原来真的是坏人,那就应当惨遭灭门吗?我身为方家的孩子,非要报仇不可吗?我报仇杀人,所杀之人亦有家人子女,他们要来杀我,我应当乖乖送死吗?我从来都不愿意杀人,可别人要来杀你,那怎么办?原来方家真正的仇人是皇帝,我要去杀了皇帝吗?倘若我杀了他,天下大乱,会有更多人跟着受苦,那我也要杀吗?……
思来想去,却全然想不明白,只觉人生在世,好似在一张大网之中,处处受制,怎也逃不出。任凭有一身武艺,又能如何?到头来便似海上浮木,命不由己,不知飘向何方。
却又摸到阿笙的手。
是了,还有阿笙。
想要求索的一切真相都已明了,身边还有阿笙,又有何遗憾?
反正也快死了,想不通的事,到了阴曹地府,再慢慢想。
传志轻声一笑:“这便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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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阿笙手腕急转,一把拉过白思思,将匕首抵在她喉间。他身手极快,众人皆措手不及,传志亦是大惊。
那匕首吹毛利刃,已在白思思颈上划下一道血痕。阿笙对罗成道:“云姨、筝儿,再加上狄姑娘,她们不会武功,不涉江湖之事,不该死在这里。你要她们发下毒誓,从此绝口不提今日之事,便将人放了。”
罗成眯起双眸:“旁人的性命你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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