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阿笙道:“一个白思思,换三条性命,足矣。别人都是江湖中人,生死有命,怨不得谁。”既到了这般地步,罗成绝不会因白思思一人而坏了全局。传志心道:他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像东西一般放在秤上量了量,算了罗大哥最可能答应的条件,却不知有几成把握?
他想到许久之前,他们曾在客栈大吵一架,不由笑了。阿笙不愧是阿笙,命悬一线时仍清醒如斯。他这时却懂了阿笙心中所想,一手按在白思思肩上,以防她暴起伤人。
罗成拔出刀站起身来:“便是你以我的性命威胁,应简兄也不会犹豫,何况是她?”
阿笙冷笑:“那便试试。”他向白思思道声得罪,猛一抬手,刀子已插入她的肩窝,白思思双手被缚,无从反抗,痛呼一声哭嚷道:“秦相公,你当真要我的命吗?”
罗成瞳孔皱缩,忍不住向前一步,冷哼一声道:“她只是会一套拨云掌罢了,死便死了,有何可惜?”
阿笙淡淡道:“我既做了,自是知道你不舍得。再不答应,便是下一刀。”说罢转动刀柄,那利刃生生在白思思皮肉中转了半圈。
谁也想不到阿笙竟如此狠厉,罗成见她痛得几要昏过去,气得咬牙切齿,阿笙冷若冰霜,刀柄再转半周,白思思哭道:“杀、杀了我吧!秦相公,你……”豆大的汗水自她脸上滚滚低落,一张小脸皱作一团,苍白惨淡。传志不忍,想要求他一句,又将话吞进肚里:阿笙是为救人才出此下策,断不可使他为难。
罗成仍是不动。
“若张三不知道,你对他的女儿见死不救,只怕九泉之下不能瞑目。”阿笙道,“我与白姑娘相识一场,无意折磨她,既然如此”
“且慢!”罗成再按捺不住,急道,“我答应你。相应的,你们要乖乖束手就擒。”
阿笙看一眼传志,见他点头称是,道:“我与传志绝不会反抗。”
罗成道:“你两个人,只能换秦筝的命。”
南宫碧道:“在下乃漠北南宫家主,一人换得陈素云性命,你并不吃亏。”
素云一惊,罗成点头:“所言正是。”他派人取了绳索,南宫碧动也不动,任他们绑了。她对素云道:“在下这条性命是你所救,如今为你而死,理所应当。”
狄松亦低声道:“独孤一刀任你处置。”
罗成笑道:“我必亲自护送狄姑娘上岸。”
狄松道一声多谢,勉强站起身子,解了狄珩穴道,将她送入素云怀中。
郑竟成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声响头:“我郑竟成愿以性命相抵,求阁下放我爱女清宁一条生路。”
清宁惊道:“爹爹胡说什么!”跪下道:“求罗大侠放了我哥哥,为郑家保留血脉。”
罗成冷道:“郑竟成与人谋反,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的性命值什么钱?”
郑竟成一张脸几乎完全贴在地上,抬也不敢抬起,跪行数步道:“郑某老来糊涂,犯下滔天之罪,死不足惜,然我妻女对此全不知情,还求阁下成全。”
这边,郑清欢与秦筝站在一处,秦筝听到郑竟成说“放我爱女清宁一条生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指。清欢脸上一红,小声道:“小风筝,我有一件事骗了你。”
“你骗了我什么?”
“我骗你耳上有一颗痣。”
秦筝捏捏耳垂,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模样,眼泪蓦地滚落下来。清欢道:“你哭什么?莫哭了,往后可都不要哭了。你哭起来真是难看。”
秦筝抽着鼻子,并不说话,清欢却又笑道:“多亏你此刻陪着我。我可不想死在这些臭哄哄的糙人手里。”秦筝还不明白他是何意,忽觉身上一沉,清欢低下头靠了过来。
秦筝一愣,慌忙摸他脉搏,再感受不到任何动静。
她茫茫然抬头,听得罗成冷笑,循声看去,郑竟成知救人无望,哀嚎一声,拾起长剑暴怒而起,撞开身边众人,直冲罗成袭去。吴应简眼疾手快,三箭齐发,洞穿其背,将他打入海中。清宁大哭着向海中扑去,被士兵按倒在地。
秦筝再去试探清欢鼻息,身子一歪,清欢打她肩上跌落下来。她蹲下身去抱他,瞧见他太阳穴中插了一枚针,心道:哦,原来他在自己太阳穴中插了一枚针。
他二人都静悄悄的,阿笙与传志全神戒备罗成,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阿笙的匕首仍旧抵在白思思颈上。
罗成道:“我已答应了,你怎还不放人?”
阿笙道:“你不要耍花招。”
罗成苦笑:“小阿笙,你连这一点也与那人很像。”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只虎符,高举过顶,朗声道:“众将士听令!秦筝、狄珩、陈素云三人,与反贼之祸全无关系,此后只要她三人守口如瓶,便不可与之为难!”
阿笙这才松了手。白思思又哭又闹,问他这是为何。罗成一掌敲晕了她,对阿笙道:“临死前还要将我一军,不愧是你来人!将这些反贼拖下去,就地处决!”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大概查了资料,战船火炮的细节请不要当真
☆、雪上空留马行处
狄珩自昏睡中醒来,浑身都是刺鼻的腥甜之气。她想叫一声爹爹,却觉抱着自己的双手柔软纤细,与平日全不相同,惊道:“你是谁?我爹爹呢,爹爹!”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素云险些抱不住,忙将她的脸按在怀中,柔声道:“是我,是云姨。莫怕,莫怕……”
狄珩安静下来,仰起苍白的小脸看向素云。见她满目悲戚,泪流不止,好奇发生了何事,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却是撕心裂肺,险些要了她的命。
狄松、郑清宁、南宫碧、传志、阿笙五人,都被绑了手脚,立在船边,身后各立一名手持□□的士兵。罗成道:“可还有话要说?”
五人不言。
罗成一一扫视过几人面容,合上眼睛,将他们模样印在脑中,道:“还请诸位到了黄泉,切莫怪罪在下。”
他高高举起手来,准备下令。
船上响起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且、且等一等,再等一等!”
狄珩扑倒在地,头上兜帽落下,露出她的面容。阳光照在她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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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沾了血的白发散落在背。她拼命挣开素云,匍匐着爬向狄松。她太过恐惧,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士兵们都被那可怖又可怜的模样震慑,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狄松皱眉:“珩儿起来。”狄珩颤抖着摸向怀中,去找一样东西。狄松道:“珩儿莫怕,我们狄家的孩子从不求人,你起来。”
狄珩哭着摇头,拿出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爬向罗成,举起手来:“我、我有一样东西,它贵重得很,我从来不曾拿出来过……我把它给你,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爹爹……”
罗成低头看去,待看清那东西是何模样,惊诧不已,急忙将她扶起:“这是你的东西?”
狄珩哭道:“是我的,是我的……我一出生,它便挂在我的脖子上了,你认得它吗?你若认得……”
罗成没有接过玉佩,反当即跪下,恭敬道:“属下有眼无珠,胆敢对长公主殿下无礼,还请殿下恕罪。”他一下跪,满船士兵皆随之跪下。传志等呆若木鸡,素云亦对此闻所未闻。
狄珩擦去眼泪,微微一笑:“你怎一眼便认得了?太好了,你还认得。我将它送给你,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罗成不敢抬头,道:“长公主的玉佩,属下不敢妄动。殿下有所不知,这玉佩本是一对。圣上与殿下各执其一。您自从……这十八年来,圣上每日都将它带在身上,向佛祖请愿早日与殿下团圆。”
狄珩喃喃道:“皇帝他……我哥哥,哥哥他,他还记得我?倘若我向他求情,放过我爹爹、朋友和恩人,他会答应吗?”
罗成沉默片刻,道:“一切听从殿下吩咐。”
狄珩粲然笑道:“那可太好啦,那可太好……我随你去见他,求他放人……”她话未说完,力竭昏倒。罗成忙将人接在怀中,吩咐下属安排房间,要狄珩好生歇息。
战船不日靠岸,罗成快马加鞭,将王雅君、刘大人、传志等悄悄押送回京。王雅君与刘大人被秘密处死,外人只知宋亲王官拜平江军节度使,与江宁知府刘大人率军镇压海盗时,意外身亡。传志五人与秦筝在大牢中关押三日,罗成亲自率人前来释放,与白思思、素云一起,将人连夜送出城外。
长公主不曾前来,素云带来了她的口信:“孩儿在宫中一切安好,爹爹不必挂念。我拿出那玉佩时,即知此生再不能与爹爹相见。只恨十八年来养育之恩无以为报。纵使不能相逢,知道爹爹好生生地活在世上,也心满意足。望爹爹千万珍重,长命百岁。”
狄松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听罢,道一声“后会有期”,上马离去。
传志心头发苦:“不知狄大侠想要的,是一直都做狄姑娘的爹爹,还是如今这样。”
阿笙道:“只要性命还在,总有重逢的时日。”
几人相顾无言,各自嗟叹。片刻,罗成问:“我还有一事要问阿笙,你猜是何事?”
阿笙道:“张三不在地道中,说他是为天下苍生谋害方家。我那时便想,他或许不是江湖中人。他要将江湖搅得腥风血雨,我爹爹理应猜得到,却不加阻拦,想来是知晓、且认同他的理由。落梅庄中,你一再回护白姑娘,赠银赠马,我始终猜不透是为何。到后来晓得你也是官府之人,才恍然大悟。张三不为了朝堂大计,被关在地牢一十八年,白思思是他的遗孤,你良心尚在,定会保她性命。”
罗成苦笑,怅然道:“张三不是我与简弟的授业恩师。我二人快要饿死街头,他捡我们回去,给饭吃,给床睡,给衣服穿,教我们习字、练武,视若己出。他身为人臣,一生藏在暗处,劳苦功高却从不为人所知,到头来……我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救出他老人家。”张三不盗尽天下武功,是要习武的娃娃们各有所长,以与人交手时泄露身份。
十八年前,他还是个武功刚有所成的毛头小子。一夜在院中练武,忽听屋上有人笑道:“你小子将来怕比我更厉害嘞!”
罗成一喜,跃上屋顶,恭敬道:“徒儿见过师父。”张三不神出鬼没,年前出了远门,到此时方回。他暗暗扫一眼师父全身,见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来。
“哪这么多礼节?来陪师父喝酒。”张三不拿了两只大碗,一壶好酒,倒一碗给他,“这可是天下第一楼的好酒,你且尝尝。我还给小简带了开封府的点心,他怎净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不爱喝酒?扫兴扫兴。”
“简弟天生酒量欠佳,徒儿陪着师父便是。”那酒清香扑鼻,回味甘甜,是他从未尝过的佳酿。
师徒二人喝酒赏月,畅谈一夜,到了清早,他在房中醒来,张三不已不知去向。这一去便是十八年。
他与吴应简在苏州遍寻不得,直到五年前先皇退位,二人辅佐新皇登基,先皇才告知当年真相,拿出张三不的遗物。其中有落梅庄地宫图纸一张。罗成固然疑心张三不被困其中,然十几年过去,怕是生机渺茫,加之公事缠身,始终没有去找。得知新皇有意彻底铲除方家,遂献此一石二鸟之计,既可平定江湖势力,又能悄无声息除去反贼。
“我筹谋多年,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想不到,”罗成失笑,“师父恐怕先皇过河拆桥,竟偷了皇帝爱女以为要挟。到头来,反倒救了你们性命。”
阿笙道:“兴许他是想以此保护狄松、谢大侠和我爹爹。”可惜张三不真正所思所想,已无从得知。
罗成遥望东方,叹道:“论侠肝义胆,我比师父逊上百倍。”
阿笙不置可否,问秦筝可要结伴离去。清欢身故,她连日失魂落魄,形如枯槁,听得此言惨淡一笑,道:“云姨今后还要云游四方,为珩儿寻药。我要同她在一起。”
阿笙点头,轻轻抱她一抱,向南宫碧与清宁道别,转向白思思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白思思道:“你们今后作何打算?若是无事可做,喏。”她递来一封信:“到南疆去吧,这人兴许能治好你的手脚。”
传志问:“你不与我们同去吗?”
白思思横眉冷对,怒道:“我这辈子也不要再见你们!”
阿笙苦笑,道一声多谢,接过那信与传志翻身上马。他二人同乘一骑,走得远了,传志道:“郑姑娘始终不知道他哥哥的事,可再好不过。”
阿笙不语。二人回过头去,马儿转了个弯,再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寒来暑往,到得第二年腊月,年关将至,苏州城中处处张灯结,吆喝叫卖声嘈杂喧闹,街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都忙着置办年货,店铺中的炒货、糕点等物热气蒸腾,徐徐上升,四处弥漫着香甜气息,一派欣欣向荣。刚下过一场雪,屋顶、树木、招牌、旌旗上都是白白一层,映衬着红色的灯笼,青灰色的墙砖,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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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传志与阿笙并肩缓步而行。传志一手牵马,一手拉紧阿笙,望着檐下悬挂的灯笼道:“咱也买只灯笼带回去家去,挂在门口,大老远一瞧见,便知道是咱们家。”
阿笙白他一眼:“置办那套院子,已将银子花得七七八八,你莫乱买东西。”
两人在南疆找到白思思所说的神医,那白发苍苍的老者道,阿笙的双腿天生残疾,以他的医术也难以根治,只能尽力而为。用了一年药,他虽不能像常人一般行走,却也可以不借助外物,缓缓走上一段路了。如今双手业已无碍,只要不过度劳累,愿意打一套拳取乐,也未尝不可。然他迷上了各种机关暗器,整日埋头桌案,打磨些捉弄人的小玩意,还帮附近的百姓做了不少农具,是以在当地颇受爱戴。得知他两人要返回中原定居,邻居们依依不舍,送了许多干粮衣物,阿笙颈上那条兽毛围脖,便是邻家猎户所赠。
传志想起猎户大哥笑呵呵来送围脖,还说要亲手为阿笙系上,再看那赤色兽毛,更衬着阿笙脸颊白皙似玉,难吃味,不由将他手掌握得再紧一些。
他们在苏州城外买了一处破落宅院,他灰头土脸拾了好几天才打扫干净。想到今后要在此长住,传志心头甜丝丝的,道:“我还想买好些东西,将那房子塞得满满当当,越挤越好。”
阿笙笑他:“往后日子长着呢,你急什么?”
两人买了些瓜子糖糕,十斤猪肉,见传志始终对那灯笼念念不忘,只好又买了一盏半旧的深红琉璃灯。卖灯的商家说,这是天下第一庄中流落出来的东西。如今落梅庄成了官府地产,是苏州知州的府邸;落梅庄下的商铺、航船,也都归了朝廷所有。
两人回到家中,传志先去挂那盏灯,笑道:“我有时会想,过去十几年,我仿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你说,在罗大哥他们眼中,咱们是不是就好像蝼蚁一般?一早落在一张大网里,任人摆布,还以为自己可以逃出去呢!”
阿笙坐在灶边烧火,传志挂好灯,打了水倒入锅中,接着道:“偏偏一无所知,还要自相残杀,到头来落得一场空。可不是像梦?”
阿笙道:“只怕人生在世都是如此。罗成也是皇帝的蝼蚁,想来皇帝,也有那样一张网罢。”
到了第二日,又落起雪。传志左右无事,去为母亲扫墓。两人特意挑了僻静少人的地方居住,直走到太湖畔才见人烟。传志拂去碑上落雪,在坟前摆几道果食,跪下叩首,站起身来,与墓碑相对无言。他不知该对母亲讲些什么,想了半晌,呆呆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正待离去,听得身后有人喊道:“这位公子,敢问你可是姓方?”
传志回头,见是一位渔夫。他点头称是,报上姓名。那人喜道:“你在此稍候。”他一路小跑,进了后头一间院子,不多时拿上一封信来,交给传志:“我就住在那里,每天都能瞧见这座坟。去年这时候,来了位好标致的姑娘,说要是哪日见到一位姓方的少爷来祭坟,就把这交给你。”
他讲一口苏州方言,传志只听了大概,道谢过后,拆开信来。其中寥寥数语,说只要传志见到此信,不论何时,都请务必到南华剑派相见,后署“清宁”二字。
传志与阿笙商量,都觉她口吻紧急,当日拾行囊,快马加鞭赶赴山东。
南华剑派位于泰山中,山下有一块巨石,石上满是风霜痕迹,上书“南华剑”三字,古朴遒劲,颜色暗淡,显是历史悠久。大雪满山,传志担心阿笙腿脚,背着他拾级而上,一路直走到山腰庭院,都不曾遇见一个南华剑弟子。院中,一个年幼少年正在打扫积雪,传志放下阿笙,上前问道:“在下方传志,那是我的朋友秦笙,来拜见贵派郑清宁女侠,请你前去通报。”
少年也不说话,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扔下扫帚跑进门后,道:“你等一等!”
郑竟成本是风光无两的武林盟主,谁想最终尸骨无存客死他乡,群龙无首,门派寥落至此。再想,淮南派、万窟山、千湖派等,无一不是如此,饶是青石山亦元气大伤,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往后这一二十年,恐怕再不会有人商议武林结盟之事。传志拾起扫帚靠在墙上,感慨万千。
约莫等了一刻钟,清宁她着一袭白衣走了出来。她头系孝带,面容干瘦,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却只让人感到凄苦,再不见半分曾经的光照人。她向两人盈盈一拜,道:“请随我来。”
说罢转过身去,走得极快。传志背起阿笙跟上,她不言不语,他也不好搭话,只沉默以对,随她走过一道道曲折长廊,沿途所见皆是厚厚的积雪,草木尽枯,整座山都成了白色,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连鸟儿也不曾鸣叫。
不知走了多久,清宁在一处单独的院落停下,门上落了锁。她打开锁,请两人进去。
只见院中干枯的紫藤架下,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只穿了薄薄一身黄衣,坐在雪地上仰头望着天空。她似乎完全不知寒冷,随手抓起一团雪塞入口中,口中自言自语。天寒地冻,她的手指已经肿了,脸颊也是通红,耳朵上生了冻疮。纵使如此,她的面容仍旧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描绘的脸。眉眼、鼻子、嘴唇,一切都比人们想象中最为好看的模样、更恰如其分地生在她的脸上。
这样的女子,纵使走在世上最繁华的街道中,走在最见多识广的百姓、显贵当中,人们也会因那美丽而驻足。
传志呆呆瞧着她。清宁拾起地上的貂绒披风裹在她身上,柔声道:“娘,你怎出来了?外头这样冷,咱们到屋里去。”
“这是郑夫人?”传志脱口问道。郑夫人常年戴着面纱,但他也曾见过她的模样,万万不会认错。
清宁搀起郑夫人,道:“进来说吧。”
四人走进房中。清宁搀郑夫人在床边坐下,给两人倒了茶水。郑夫人缩在床角,低头捏着手指,道:“我要去外头,去外头等欢儿回来。”
清宁道:“哥哥明天才回来,你在屋里等。倘若冻坏了,他要生气的。你听话,好不好?”
郑夫人瞪圆眼睛,傻傻瞧了她半晌,扭过头去看看传志两人,忽的伸手在清宁脸上一抓,怒道:“那你来做什么?你去找他,要他今天回来!这些人是谁?我不要见!我要欢儿,我要等欢儿!”她说着哭闹起来,又打又骂,清宁忙按住她手脚好言安抚,颈上、腕上接连被她抓伤了几道。
传志不好相帮,只能静静瞧着,心道:郑竟成和清欢逝世,她伤心难过,以至于疯了。又想,她这般模样,郑姑娘今后可怎么办?
郑夫人发作得厉害,清宁哄不住她,大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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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看清楚了,他们是谁?”
郑夫人吓了一跳,哭着缩成一团,喃喃唤着“欢儿”“欢儿”。清宁温声道:“你不要怕,你还记不记得,这位是方公子,落梅庄的方公子。”
郑夫人愣住,转过头来,琉璃般的黑色眼睛死死盯着传志。
清宁道:“落梅庄,你还记得吗?去年咱们去了落梅庄,那里种满了梅花。落梅庄的主人姓方,叫方携泰,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方剑阁,方剑阁的妻子,你认不认得?”
郑夫人大叫一声,扑向传志,双手抓向他的喉咙:“还我欢儿!你还我欢儿!”
传志慌忙躲开,她再度扑来,清宁自背后抱住她,喊道:“你冷静些!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方剑阁的妻子是江汀兰,江汀兰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叫方传志,是不是?你还记得方传志吗?方传志!”
“方传志?”郑夫人摔倒了,趴在地上,嘀咕道,“是,方传志、传志……”
清宁问:“你怎会忘了传志?传志是谁?”
郑夫人抱头想了好半晌,笑了起来:“是了,传志,传志……叫他‘传志’,方传志,要他时时刻刻记得,要给爹爹爷爷报仇,绝对不能忘记。”
传志脸色一白,阿笙亦愣住了。
清宁拉她起来,擦去她脸上尘土,又问:“这名字是谁取的?你怎记得这样清楚?”
郑夫人“嘘”的一声,眼珠左右转了转,似是在害怕什么:“是个坏人取的,那个人可凶了,你莫让他听见,我们小点声说。”
“嗯,他不在这里,他听不到。你不要怕。他要那孩子叫传志,你答应了吗?”
郑夫人点点头,又慌忙摇头:“他是个恶鬼,比恶鬼还要凶。哼,我害怕他,我表面上说,你给他取个名字,他就信了,说那孩子叫传志。其实啊,嘿嘿嘿。”她得意一笑,明艳天真,美丽之极:“我早就给我的孩子取好名字啦,我的孩子,要叫‘欢儿’,我要欢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一生都没有苦楚。所以,我要叫他‘欢儿’,欢儿、欢儿,我的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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