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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苏小叔一年倒比一年啰嗦。”蔚璃收了衣袖,拥肩孤坐,轻笑回说,“调养之事,裳儿最专,你们都不必忧心。以后我自己也会加倍小心,再不轻易涉冷近寒。”

    “此话当真才好!顽劣起来天神地君也束不住你!”越王在她额上轻点,“只说这回,一声不响便跑去西关边城,连个随从婢女也不肯带,偏又路遇那恶人,若非有程门三少主在侧,还真不知……”越王说时又想起当时危急境况,不觉眼红。

    蔚璃见了忙轻笑抚慰,“哥哥教训的是,小妹以后再不敢了。没有青袖我哪里也不去!说起程先生,我真该设宴酬谢他大恩才是!不若就今日……”

    “你且歇歇罢!”越王无奈摇头,“我已赏了他无数珠宝翡翠……”

    “他一个教书先生岂爱这些!”蔚璃回说,又问慕容苏,“听说程先生也住濯儿府上,苏小叔可见了以为如何”

    慕容苏笑答,“说起这位程先生……也算旧识。昔年我为程老宗主请脉问诊,在琢湖小筑曾见过一面。只是这些年再往程门,听闻他云游在外已极少归家。未想别后多年,今时倒在越都重逢。三少主远比往昔更见俊秀清雅,更是学识渊博,见闻广阔,俨然程门帝师风范。”

    蔚璃静静听着,微笑回道,“倒是极少听苏小叔这般盛赞某人。”

    越王也道,“潜之先生既是程门才俊,又予王妹有援手救命之恩,何不趁此时机请他入朝,辅我朝政,襄我国事”

    慕容苏笑而不语,转望远处池水间一片青荷。蔚璃看看慕容苏,又看王兄,稍作沉思应道,“此事还须慎行。程老宗主当年退辞帝都就曾有言,自此后但凡程门子弟不侍帝君王侯。即有此言在先,我们又岂可使潜之少主为难。”

    “话虽如此说。可是程门长子岂非还是留在帝都,仍为太子之师”

    “哥哥不知泽之少主已被程老宗主褫夺族姓,如今是被皇室赐姓为‘师’了吗”越王蹙眉,“有这样事又是那凌霄君信上所言”

    “哥哥!”蔚璃蹙眉嗔道,“你若问政就休言他事。好端端扯进一个凌霄君算甚么!”




第十章 春宫宴宴 幼女缉凶 (4)
    越王也自知言语有失,愧色道,“好好好!原是我错。程先生之事你来斟酌就好!我宫中还有许多奏疏未批,要先回去了。”说了起身与慕容苏辞行。

    蔚璃要起身相送,被越王拦住,“你在这里散散也好回去歇息了。大病初愈总还是当心些好罢!莫再添人忧心。”

    “不是说好还要设宴请程先生……”蔚璃笑问。

    “几时说好”越王无奈寻向慕容苏,苦笑道,“慕容少主也在,你现在可知这位东越副君有多无赖!也难为你要医她这等顽劣病人!”

    慕容苏忙应,“越王放心。今日暖阳微风,此间坐坐倒比阴冷室内困睡着好些。我会看着长公主用过午后汤药再行辞去。”

    越王听如此说也只好由她,辞了众人乘小舟折返越明宫去。

    蔚璃抱膝坐于阶上,笑看慕容苏,问道,“苏小叔几时也做起举贤荐才之事慕容家可是向来只访医道不问政事。”

    慕容苏尴尬笑笑,“阿璃敏智,我已竭力闲言却还是被你看破。只是苏此言不为程门,是为阿璃。”

    “我知道。”蔚璃坦然受下,“程先生确有高才远志,只是……”

    “且贵在心诚意专。”慕容苏忙接了去说道,“其实我每回入宫问诊,潜之少主都会同行。只是碍于宫禁之礼而不敢擅入,所以……”

    “你是说程先生正在宫门外候你”蔚璃讶异问道。

    “程先生说这样可以早些知道璃姐姐的境况到哪般。”若伊一旁代答,“他还为璃姐姐写了一篇祈福祷文,洋洋数百字,当真感天泣地,读之涕零。听濯哥哥府上家仆所言,正是文成时分小叔入城的,大家都说是程先生的祷祝得上苍垂目,恩降东越呢。”

    “有这样事”蔚璃不觉面飞霞云,忙又自我解围,“如此我必当高台设宴酬谢先生才是啊!”说着忙令裳儿亲自往宫门相迎,又吩咐身边宫女就在这明月轩上排摆宴席,恭迎上宾。

    再见面,程潜之悟有隔世之感。虽则依旧是春水环岸,柳绿花红,依旧是白衣素净,神采飞扬,可到底举目间多了重重楼阁,红砖黛瓦;端详间那人更见瘦骨纤纤,仿佛就要羽化成仙。他看得到她欣笑之余的力不从心,相比淇水乍逢时的盎然英姿,此间倒添了许多憔悴不堪,使他几不忍视。

    彼此相见作礼,她言辞坦荡不拘,行止亲和有礼,俨然待他已如故人。反是程潜之许是初入宫廷之故,比之淇水垂钓更多了些许拘谨无措。行礼之后只怔怔于原地,痴痴含笑望着面前所见。一旁慕容若伊见了又忍不得取笑,“难怪都把先生称做书呆子,原是这些先生们啊——除去读书便只会发呆!”说时拥住蔚璃衣袖嬉笑不止。

    “先生可是怪我淇水相欺,未以真名相告”蔚璃笑问,一面请慕容程生入座,一面牵了若伊归入正席。

    程潜之还忙着作揖鞠躬,“岂敢岂敢……长公主微服出游,小生有幸淇水相遇,已然三生幸事,又岂敢心生怨怼……”

    “那‘岂敢先生’快请坐罢!”若伊打趣说道,“再若发呆,太阳都落山了!”

    众人说笑着,又叙些别情旧事,致问温寒安康,多是些寻常琐事,闲情淡意,不觉已过午时。艳阳更灼,春风更熏,宫女裳儿令人奉上精致小菜聊以膳食,又捧了一碗药汤至蔚璃案前,进言道,“长公主该吃药了。”

    蔚璃蹙眉,“我这辰时的药味还未散尽,你倒又来添苦。先放着,晚些再吃。”

    裳儿寻向慕容苏,抱怨道,“慕容少主,你也看到了,这样任性的病人岂不白白费心费力。真真好了伤疤忘了痛。”

    慕容苏笑着回道,“我还当阿璃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是怕苦!”

    若伊也轻语劝抚,“璃姐姐,这药方可是小叔精挑细选,斟酌再三才拟下的。已将那苦味不堪的药草一一剔除,又寻了可替换之方,即能保持药效不减,又可去些药汁之苦,当真是煞费苦心之作啊!璃姐姐可切莫辜负才好。”

    “伊儿,”慕容苏唤道,“偏你话多!”

    蔚璃看他叔侄二人,也觉不好意思,自嘲道,“若有一壶青芝,这药倒也不苦了!”

    程潜之闻言忙应道,“这也不难!我那还有许多存酒,这便去取来!”说着便要起身,被一旁若伊唤住,“偏你心诚!璃姐姐宫中还会短你那几坛子酒吗!再者说,喝药岂有拿酒做引,喝了岂不是白喝!”

    “是是是。”程潜之恍然大悟,连声应言,窘迫之极,愧悔自己竟如此莽撞。

    裳儿又一旁感叹,“这世间啊就是有许多如程先生这般,长公主要甚么便给甚么,全然纵了她的性子,愈发无拘无束。就连我们王上也是如此!偏纵得过了头反又回来骂我们不管事……若是多些像慕容少主这般能耐心谏劝着,长公主何至天天闯祸不断。”

    一席话说得蔚璃瞠目讶异,还未待置评,身旁若伊又接了去,“你岂不知,惟有小叔才是真心疼璃姐姐……”

    “若伊!”慕容苏此间窘迫已不输程潜之。

    若伊却全然置若罔闻,依旧无邪稚语,“我也是啊!伊儿也是真心疼璃姐姐。”慕容苏这才稍稍缓了些窘迫,还好童言无忌,只当她说说玩玩的,未想若伊那边又补了一句,“就是为璃姐姐死了我也甘愿!小叔也是啊!你说是不是啊,小叔”

    慕容苏险就一口热茶呛死,恨不能立时转身投进那浅芳池中,原来脸上从容淡意之色亦是红一阵白一阵,全然乱了方寸,急忙俯首作揖,“阿……长公主莫怪……伊儿纯属乱言,童言无忌,长公主切莫入心……”

    程潜之如今缓和了自己窘态,倒是看他叔侄愈觉有趣,不由怔怔看着,痴痴带笑。又想起与她同行路上,她苦守约期,冒雨徘徊;又有路瞻木兰,久望不去。到如今他才想明白,与她相约的那个人当是皇朝太子——凌霄君。又转目座上,见她偎案支颐,正是娥眉颦颦时,虽则几分慵懒倦乏,却然一幅明眸璨璨,朗若星辉,其行止朗逸,言谈宏阔,此等风姿神采,又岂是凡人俗子可与之比肩。想来天下间,也惟有那位储君殿下方可媲美其左右了。



第十章 春宫宴宴 幼女缉凶 (5)
    蔚璃被若伊一番嬉闹也是又羞又窘,为免再生事端急忙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倒真似饮青芝佳酿一般。又嘱裳儿,“去煮些花茶,我倒想吃些甜点了。”

    “璃姐姐这里的点心最好吃!”若伊继续讨巧卖乖,“我走遍天下也不曾吃过比越安宫里更好吃的点心。”

    “你这巧舌如簧啊——我也甘拜下风呢!”蔚璃着实感叹,“我宫中食物每有新样美味都会送到濯儿府上一份,这些天也应该有送去的,濯儿未分给你”

    若伊一撇嘴,“濯哥哥从不回家,哪里有空分我点心!他倒似长在宫里的一般,哪里还知道有个家!”

    蔚璃诧异看向慕容苏,“苏小叔还未见过濯儿”

    慕容苏忙应道,“见是见过。那日阿袖出城,程先生共我,还有濯儿皆往城门相送。也只那一回,之后再未见着。听说是为城中宾客日渐增多,又不乏四方名门世家,故宫中城门之布防又重一层,才至戍守之将日夜忙碌,想来濯儿亦是如此。他年纪轻轻,担着王宫防务之责,必是要勤勉谨慎,方不负王室重托。”

    程潜之也附言,“青将军性淳情真,为人敦厚,执事恭谨,是为良将也。而青姑娘智敏心锐,行事爽利,剑法卓然,亦为长公主之贤仆也……”

    “青袖并未奴仆。”蔚璃出言更正,眼虽带笑,却也微露威仪。

    程潜之顿悟言辞有失,忙起身致礼惶惶言道,“潜之有失,实无意冒犯青门……”

    “无妨。”蔚璃轻轻摇头,笑回,“先生不必这般拘谨。你我不过友人闲叙,是我略较字眼罢了。先生请坐,还要谢先生如此褒奖之辞!虽则你与青家姐弟相识尚浅,却能言之中肯,可见先生识人格物非比寻常!”

    慕容若伊一旁又道,“青袖姐姐的剑法当真了得!听说她一人就拿下西琅公子并他手下数十将士,好像有个姓盛的大将军还负伤不轻呢……”

    慕容苏恨不得上前拎起若伊远远抛出,见蔚璃诧异寻向自己,只得应言解释,“听说是有人冒充西琅公子,拿了一份烧焦的国书想要混进都城,还有守城将士发生冲突……”

    “若说是西琅公子我也认得一位,”若伊仍当这是顽笑,“小叔可还记得路上遇见的那位夜玄公子,那可是个真呆子!他竟以为是一只白鹭女妖偷了他的衣服,就那样赤身裸背的等在树下,还以为女妖相中了他想要邀他做神仙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慕容苏已然忍无可忍,自坐上起身,上前来一把拎起若伊丢回自己位上,斥责道,“你再胡言乱语,即刻送你回南海禁闭!”

    若伊不服,“我哪一句是胡言!是那呆公子自己说遇见女妖……”

    “住口!”慕容苏又急又恼,蔚璃一旁却早已听得明白,想来那被自己砸晕在树林里的夜玄竟会路遇慕容叔侄,也当真巧事!见慕容苏责骂若伊,连忙劝住,“小叔不要凶伊儿,她又不曾做错甚么。这事原是我忘了……”

    “璃姐姐忘了甚么难道你也认得那个被女妖偷了衣服的呆公子”若伊问道。

    蔚璃笑笑,心想那夜玄竟无耻无知到敢称自己是女妖,也当真是哭笑不得,只是他如何会被青袖擒住,莫不是……蔚璃转目看向程潜之,又想他方才夸赞青袖“智敏心锐”必不是白说的,相识不过短短几日,此间事故必在夜玄那里,便直言问道,“盛将军伤得如何如今他们在何处”

    程潜之早已见识过这位女君的敏慧非常,听闻如此一问便知她看透所有,也唯有直言答道,“听青袖姑娘说是被关在寒字号地牢。盛将军的伤……”他欲言又止,抬眼看向慕容苏,慕容苏接道,“阿袖托我去看过那位盛奕将军,梅坞盛家,天下惟一可比肩青门的将族。只是可惜,那位盛将军为救他家主上,被青袖的剑锋所伤,割断掌心筋络,只怕此生再不能拿剑了。”

    “当真胡闹!”蔚璃急道,“夜玄纵然该死,盛奕何辜之有青袖闹到这般竟一言不发地走了,真是愈来愈任性。”

    程潜之忙劝道,“长公主也莫怪青姑娘,我想青姑娘已然是克制行事了,起初我还以为她会一剑杀了那狂徒。若然潜之有力,必也会提剑去杀了那人,哪里还会管他甚么国政王族。如今青姑娘只是将他们下入地牢,已是莫大的宽饶。长公主且想想,此事若为越王知悉,若为凌霄君知悉,岂还容那夜玄存活于世……”

    “程先生!”蔚璃起身端坐,喝止了程潜之,又转看慕容苏,郑重道,“苏小叔,今日所议切不可再说与旁人。夜玄冒犯之事,到此为止,自今时起再不可向任何人提及半字。可知其中厉害”

    慕容苏笑而不语,只颔首默许。程潜之却颇不不甘,“长公主如此纵容那恶人,岂非遗祸于将来。我早说过琅人无礼,粗鄙蛮野之族,长公主纵有宽仁之德,只怕他们也未必知恩领情。况淇水畔还有援迎兰公子之事,那夜玄又岂会善罢甘休。”

    蔚璃蹙眉问道,“依先生之见当如何我去一剑杀了他还是赐他毒酒自尽”

    “依我说此事倒也毋须长公主动手。毕竟长公主位至东越副君,稍有愈界便会有损越琅两国邦交。长公主既使青姑娘去迎凌霄君,何不就势参告那夜玄行凶之罪……”不等他说完蔚璃已然面色忧忡,念道,“该死。我竟忘了青袖机警……”

    慕容苏一旁忙安抚道,“阿璃勿忧。我已告诫青袖慎言,毕竟事关国政。”

    蔚璃闻言方才转忧为安,“还是苏小叔知我。只是还要烦请苏小叔可否再照看一下盛将军的伤势,他本将门,此生若无缘于剑术岂非憾事”

    慕容苏笑笑,“阿璃既如此说,苏竭力便是。”

    蔚璃又向程潜之道,“先生为我鸣不平,为我忧心,蔚璃十分感念。只是此事我当真无意声张,不如就到此为止,惟愿万物安宁,太下太平可好”她半是商榷半是玩笑,倒叫程潜之颇难为情,自愧是否太过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反不如一个女子磊落光明,慨然大度。终了也唯有敬言道,“长公主即如此说,潜之领命即是。”

    蔚璃又去看一直沉思不语的慕容若伊,笑言道,“伊儿可都听懂了”

    若伊点头,正要答言,慕容苏率先训道,“只以后不可在越王,青将军面前胡言乱语!在旁人而前亦是同理!”

    “尤其是你那濯哥哥,”蔚璃又补道,“今日我们所议切切不可告与濯儿。”

    “我才不与他犯话!”若伊嫌恶众人啰嗦,只微凝眉头疑惑问道,“只是璃姐姐为何要宽恕那位玄公子。既然知道他是凶手,险就害你丢了性命,为何不让越王哥哥惩办他杀到他西琅去也无妨!我南海慕容家帮你!程先生家帮你!越国王后的娘家召王也会帮你!凌霄君更加会帮你……难道璃姐姐还怕一个小小的夜玄不成”

    童言稚气,说得众人都是忍俊不禁,蔚璃更是笑得伏案,朗声道,“好好好!这话我且记下!若有一日夜玄再敢欺我,你就领天下之众替姐姐复仇!”



第十一章 毒酒惶惶 医者除暴 (1)
    题记:《列王传》夜玄篇:玄,西琅王室庶子,其母不详。少好兵策,志在战功。专权独断,轻忽礼法,厌恶女色,多行酷法厉事。

    春日渐深,春花更艳。东越都城也愈见繁荣锦绣,各方宾客云集至此,日日放歌,夜夜起舞,长街深巷无处不飞花,无人不纵情。愈是如此愈要辛苦了城中巡防与禁宫守卫。若在往日,城防之事尚有蔚璃鼎力襄助,可如今军中将士皆知长公主病势初愈,不堪劳苦,故无人拿军中琐事往越安宫烦她。而一应戍防之责,但有所惑大家皆住青俯询示。毕竟东越将士无人不晓,青门小将乃长公主最最看重之人,东越三军之权迟早一日仍要归还青门执掌。

    而青濯自蔚璃从帝都归来便一直跟在她身边,日习治军,夜演兵策,如此数年已将蔚璃所有学得通透。只是蔚璃护他太过,一直将他放在身边做个宫廷禁军统领,即不许他戍守边境,也不许他临阵杀敌,倒叫他一腔兵法策略全然无处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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