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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此等幽会倒也持续了数月有余,转眼秋风转凉,寒冬将至,寒意渐深,他纵有再多狐裘相赠亦难抵夜寒侵骨之痛。他每夜提来的锦盒热羹是她一天中最大的盼望,是她岁寒之季惟一慰藉。她夜夜站在宫门顾盼,只等他身影出现的那一瞬,才知自己又活过一日。

    那一夜他又提了食盒而来,铺席摆案,置碗盛汤,她只是在一旁拥裘而坐,看他做这一切竟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淡定,仿似他从来就是生在那里,只为夜夜能为她添羹加汤而生。

    只是今夜他容色忧郁,不似往日那般轻松愉悦。果然,几句闲语顽笑之后,他亲自为她奉上一碗汤食,语意微转,淡淡言道,“有件事,须先知会与你……”

    她举目看他,清隽少年,眉眼俊逸,望之着实赏心悦目……

    “今夜以后,我大约不会再来……”他讲来似乎格外艰难。

    她只是捧碗微笑,似乎早已料到结局。只是今晚的金枣银耳羹格外香甜,她半分也舍不得剩下,一面吃羹一面含糊着应,“你的钱都用光了”

    他微微诧异,继而知她所言,轻笑一声,“是啊,所余无几……我须再去搜罗一些银钱,贿赂侍卫才行。”

    “把这些狐裘拿去典卖了罢……”她卸去肩上白狐裘披,并腿上的银狐裘毯,“没有这些我也能活。”若是没有他,她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这样漫天飞雪,没有这些……你如何度日”他起身为她重披裘衣,却见她早已是泪滚如珠,大颗大颗掉进碗里。他一时慌乱无措,悄声挨坐她身边,轻言抚慰,“倒是还有……还有件事,你可愿意——为我去做”

    她忽闪着泪睫晶莹,想到终究还是要还的,就知这天下事物,你得了便要付上代价,岂有白白贪享的道理。她清了清喉间哽咽,朗声回道,“我既吃了你的,喝了你的,也睡了你的……恩公厚义,自当图报。只有三件事,蔚璃断然不从。”

    他忍不住笑,为她系好领前花结,无比怜惜应道,“那你先说,是哪三件事”

    她放下羹碗,正经危坐,肃色道,“一不为奴;二不为凶;三不为妾。除此之外……”一言未了,他先笑了,打趣问道,“除此之外,你可还身余长物”

    她怔怔无言以对,看这周遭器物,岂非都是得他所赠,除去这一条性命,还能以何报他恩德。

    他也只是笑她可爱,继续言说正事,“自后宫北门而出,有半坡竹林,过竹林便是一处山间谷地,在那里,我置了一间宅院,虽不甚宽绰,却也是安居良宅……”

    蔚璃不等他说完,先自解了腰间玉佩,并发间玉簪,悉数交到他手上,低声道,“我惟有这些,你都拿去。置田置地,亦可小有添补。算我一点点报答……”

    他又是一怔,忍俊不禁,默看面前饰物良久,终是取那玉佩收了,正色道,“这玉佩全当你报恩之酬,此事以后不可再提!”言罢,又继续说那宅院,“虽是地处僻壤,陈设简陋,可好在整洁清雅,又是前有清风后有明泉之吉地,我名其曰——琉云小筑。你若不弃,可愿随我移居陋室”

    蔚璃听他缓缓讲完,才知他用意,只一时恍惚,他还不曾了解状况吗她若是寻常宫娥,此间得他相邀,莫说是移居陋室,纵是打马浪迹天涯也不是不可!可她是东越蔚璃啊!莫说移居陋室,就是走出这霜华冷宫都是九死之罪!




第二十四章 月夜凉凉 君子怡情(3)
    蔚璃不由得凄凄苦笑,“想是云疏哥哥还未明白我的话——我虽是公主,并不是这帝都里的公主,而是东越国的公主。若是回到东越,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说与你偏居陋室,你若情愿,我送你一座城池也是有的。只是在这帝都,我却是阶下囚,是一名质子……质子为何物你可明白”她问时已然兀自摇头,“算了,你是乐师,想来只识宫商角徴羽,哪知朝堂军政务……其实我也不知,我只知道若是我离了这霜华宫,我蔚王族又要遭一场劫难,家国难保。”

    他闻言略略皱眉,“只是,你撑不过这个冬天!你若死了,又当如何”

    蔚离含泪微笑,“我若死了,可否将我葬在琉云小筑也算魂魄得逍遥了……”

    他愕然怔望,诧异她小小年纪竟可轻言生死,是无畏还是无知实是惹人怜惜,“我自有办法接你出去,必不牵涉你族人犯罪。你只说同我去与不去”

    如何去泪淹双腮,也惟有摇头。蔚璃不只是蔚璃一人,蔚璃是蔚氏全族。去一人而亡全族,岂非大逆不道!若只此孑然一身,纵是刀山火海也同他去了!

    他默声看她落泪,良久未言,终至落寞起身,提剑向外。此回去后十日无讯。

    她依旧每天苦等宫门默默守望,而等来的却只是铁甲侍卫送来的冷汤残羹,莫说暖身,饱腹亦是不能。她才恍惚觉知:他的出现是否是深夜昙花,一瞬幻象

    十日后果然北风愈紧,冬雪漫天,长久不见天日,冬夜更寒。如此惨境,便如他所言不虚:她绝然撑不过这个冬天!终至重病不起,一身孤寒,四肢僵冷,气息渐弱,心智渐昏。

    多年以后她时常想起当时情境,他也不过是弱冠少年,她亦然是九龄幼童,无论他是卑微乐师,亦或尊贵皇子,无论她是东越公主,亦或冷宫之囚,在那明争暗斗的朝堂之上,在波诡云谲的皇庭深宫,他们都是一样的微不足道。

    他尚无权势可倚,仅凭一点点血脉之尊也惟有给她送一碗热汤赠一件裘衣之力。她更是前路无望的弃子死囚,仅凭心下的顽固倔强也只能勉强撑过一夜夜的凄寒苦冷。以致他说要接她出去,她也惟有感念涕零,从不曾生出半分奢望。

    即使他再来时,她浑浑噩噩间只当大梦一场。梦中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一声声焦灼切切,似乎还有温热掌心抚过面颊,比那狐裘更温暖百倍。她微微启眸,从梦中惊醒,所见是那清逸少年。他问她可能起来行走。她只微笑不答,怕一说话这梦就醒了。他惟有负她在肩,遮了批氅,背着她向外走。

    一切仍恍如梦境。眼前深雪埋路,北风当头,此身似乎又陷入沙场,冷冽寒风里的血腥之气,横在他手中的剑光凛凛,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往清风朗月之地吗

    她又惊又怕,不知这一路他们能走多远。她也无力理会,薄息残喘间愈发贪恋他背上的温暖,脸颊伏进他背项,双臂紧缚他脖颈,这一刻,他的肩背便是她的天下。她曾经的越明宫,她曾经的越都城,她曾经的东越国,都不及此间他背上的温暖踏实。

    她还依稀记得,那一夜所过之处,月泄银光,梅绽鲜血。醒来时,却是艳阳灼灼,轩窗冰融。他有问她:烹雪煮茶可好

    世人只道东越嫡女囚于帝都,为质三年有余。实不知,那三年约一年半载是在霜华冷宫,余下那二年时光都是琉云小筑里消磨。他还送她两名婢女,一应起居之物供应入微,自是比不得幼年越明宫里那般奢华富足,婢奴成群,可倒也落得逍遥自在,一身轻松。比之霜华宫自是荒凉之地重回繁华锦绣。

    曾经困顿无望时,他是她寒冬雪夜里唯一的倚赖。然此去经年,故曲未荒,旧恩犹在,又当何以为报

    蔚璃静听琴曲,思忆旧事,竟怔恍了数时,终是长叹一声提步进入屋内,一室烛火煌煌,书案前一支孤影映在画屏,如枯梅瘦松一般疏离淡薄。

    弦音停滞,举目柔光,向她轻问一声,“回来了”似乎天经地义无论风雨几重她本就应该回来他身边。

    蔚璃环顾四围,远无他那般好脾气,沉声质问,“人呢”

    “车马劳顿,早去睡了。”他并不多问也知她何意,忧心她怒气伤身,忙又起身至她身前,抚去她肩头寒意,柔声劝道,“春夜风寒,你又何必如此辛劳。”说时抬手解去她肩上披衣。

    蔚璃方醒觉方才下船太急,身上披氅竟忘了还给风肆,徒增此间赧意。

    “你喝酒了”他嗅得她身上酒气,不觉蹙眉嗔怪,“自己怎样身子岂会不知,为何还要贪杯……”

    蔚璃本就在风肆那里听得一腔忧愤,此间又哪里还容得他啰嗦,一把将他推开,“少要教训我!你先问澹台羽麟!他也睡得安稳你知他整日里都在谋算些甚么!国之军政,民之存亡,他竟也敢拿来算计谋利!可还知道自己身份是你骄纵太过还是他当真狂妄至极!如他这般,迟早酿下祸事!”

    玉恒早料知会如此,也无意替澹台羽麟争辩,听她斥责只始终赔笑劝抚,“都是小事,不足以忧。璃儿也休动肝火,平安为上,餐饭要紧。”又拉着她落坐暖席,百般劝抚。

    说话间元鹤已奉粥入内,玉恒亲自盛了热粥,奉碗在她手上,又拾银箸递上,软语哄道,“先吃些热粥暖暖身子。想你喝酒前也必是空腹饥肠,也不知讲过多少回,不可在酒乐上任性,偏你不听。”

    蔚璃强忍他絮絮念念,蹙眉看着手中清粥,又见盘中几样简单小菜,仍旧不悦,“这便是你说的盛宴佳肴哪一样是菜单上所列”

    玉恒又笑又叹,知她心下忧患积郁,遂诸事皆要百般挑剔,一时也惟有耐心哄劝,“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锦绣。此间给你盛宴佳肴你可吃得下”



第二十四章 月夜凉凉 君子怡情(4)
    蔚璃嗅了嗅手中清粥,蹙眉又道,“可这粥里也是加了药的就不能使我清静片时……”

    元鹤一旁忍不住笑,未想一位国之女君竟像个孩子般闹脾气,忙替主上释言,“回长公主,这粥是以四季甜果煮汤下米,略添老姜而已,并不甚苦,你先尝尝。殿下知道长公主怕苦,为这一味粥倒也试炼了不下十余种甜果……”

    蔚璃捧碗吃了几口,果然丝丝甘甜冲淡了层层辛辣。在他天下事都是小事,倒似这一碗清粥才是大事。不知他在这事上又要花多少时间心思,只为适她口味!

    又想昔日里他为她镜前梳妆,绢上描画,锤银锻簪,雕璧作佩,又有多少欢娱事,共她消磨了半世时光。如今至这风雨飘摇时,他依旧初心不改——捧她在掌心,怜她若珍宝,此恩此情,又当如何还报!

    安心吃粥,她忽又想起一事,“兰儿可接回来了”

    “这个……”玉恒只怕又惹她添恼一时难言,一旁元鹤忙替答道,“回长公主,已经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就去……不不,是等下天亮就去。只为萧侍卫为城南驻军之事忙了一夜,此刻才回,待稍事休息便去接兰公子回来。”

    蔚璃无话再讲,知他可信可用之人寥寥,又是危难四伏,忧患实多之季,自顾尚且不暇,何来闲志照拂他人。想那城南驻军亦是莫家小将统领,听闻也是屡屡寻衅滋事,她原以为是帝都朝官傲慢,却原来帝都朝官早已目无天家。若不看紧,只怕这莫家小将迟早闹出事来!愈想愈觉心下酸楚,推了餐具,神思黯然。

    元鹤拾了餐盘退下,窗外拂晓在即。又是一夜未眠,隔案对望,各怀愁绪。

    玉恒见她面色熏染,许是为着醉酒之故,又或是江风浸寒此间又得暖意,已然层层霞云漫上雪腮,尤添娇媚。

    而她一面疲劳困倦之极,一面又有昏昏酒酣,此间正支颐伏案,举目也是一双迷离目色。

    他全然料知她此去所闻,亦知她此刻忧愁百结,更晓然她欲语还休里的犹疑张惶。正所谓大道修远,谁与比肩前途渺茫,她可愿携手

    “云疏……”她半醉半醒,忽伸手扯住他衣襟,似有丝丝恼恨,又似有无限眷恋,“云疏哥哥……若只是乐师……该有多好……”

    “如何好法”他知她是醉了,愈发怜她娇俏可爱。

    她忽又立目,盯住他问,“齐家有女宜家宜世否云疏得佳人……怎可不言……我当为云疏贺一贺……有女婵媛,淑德娴良……淑德贤良,贤妻之选……”

    她絮絮念念,倒底气力不支又扑倒在他怀里。

    玉恒始知,原来惹恼她的不只是澹台羽麟!只是恨恶那风肆无故提起齐家之女是为何意莫非以此挑拨而他召国真有再度联姻东越之计

    “云疏……好颜色……”她借着酒兴愈发造次,抬手抚向他清逸容颜,“亏得这好颜色……不然,齐家之女只爱你虚名尊荣……岂不令人心伤……”

    玉恒轻笑,按下她胡乱摸索的手指,就知她来必要闹一场,原以为是闹羽麟借兵蠢计,未想添了这样一节倒闹起他来,只能哄笑道,“璃儿醉了,不如先去睡下,情爱大事,晨起再议”

    醉者从不承认自己醉了,纵然四肢瘫软早已横睡人怀,她仍铿锵有辞,“我何曾醉!几杯媚儿酥罢了!……南国有美酒,南国有佳人……南国还有美少年……我要去南国……”说时往自己身上搜寻,“我有好物……也要给云疏……显显……”她寻向袖底,又搜摸腰间,又往襟衫里寻……

    看得玉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嗔到,“你在外人面前也这样寻东摸西吗倒底可还有几分良媛女子模样”

    她忽地眸色闪亮,倒似有半分清醒,起身端坐,偏头问到,“谁是外人谁是内人哪个良媛殿下若爱良媛何苦来我澜庭……我非良媛,你待怎样”说时推手要打。

    玉恒着实无奈,握住她指尖,不容她放肆。此样女子若非教之养之多年耗费了诸多心力,早该抛弃荒野了!

    “可是书信”他提点着问,“信函多言密事要事,你怎可这样疏忽,说丢就丢,说不见就不见……总还算是个国之公主,还能办些正经事否,早说过多少回不许你再喝酒,定是喝酒误事……还偏爱逞能,天下间就没有你蔚璃不能之事,风夜寒天,出城做甚……”

    他自顾讲个没完,她忽拍案瞠目,“云疏殿下!放肆……”

    玉恒先是一怔,后又忍不得笑,心想这又算得什么称呼,倒底还是醉人一个,又见她醉眼起嗔,粉腮藏娇,实是爱怜愈胜,展臂拥她入怀,哄劝道,“罢了罢了,找不到就算了,许是明天他自己就跑出来了……”

    蔚璃伏在他肩上依旧忿忿不休,“你既横竖看我不顺……何苦……何苦要来……”话讲一半竟有几分哽咽,眼底亦见潮湿,便悄悄蹭了他衣衫抹泪。

    “璃儿去睡了可好且往里面榻上去睡……我臂上有伤,你若耽睡在这里,这回儿我可抱不动你……”他依旧与她玩笑。

    她愈是要百般赖皮,扯住他衣襟偏不肯放,“云疏只能是蔚璃一个人的云疏……”

    他实是无奈,只好将她横抱入怀,起身一一熄了烛火,缓步入了内室暖阁,放她安枕。

    一缕晨曦透窗而入,度他面颊,真真如晨雪披金,清卓朗逸。她看着他纵是心有千千结,此间也惟剩下幽幽一叹,“云疏当真好颜色……你若只是东宫乐师……”

    “怎样”他为她加被,悄声哄她入梦。

    她许是真的醉了,又或许终得安适,拉着他衣袖不放,低低呢喃一句,“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了……”

    再唤她时,已然不应一言,一夜风寒,几杯浊酒,崔得幽梦遥遥。

    玉恒守在榻前,听她低语呢喃,不觉蹙眉,起身为她又添一层锦衾,伸手抚向她腕间,试了下脉象,不觉眉头愈紧,更是重重一声叹息。



第二十五章 青锋凛凛 剑客箴言(1)
    只为凌晨时分蔚璃睡下时,心心念念千叮万嘱仍是接回夜兰一事,凌霄君无意再惹她心忧,遂未及用早膳便遣萧雪往琅国驿馆索人。

    而琅国驿馆这一夜,也不曾有人安枕。自白天从街上劫回夜兰,夜玄本意是为再邀蔚璃过馆游宴,特地命人打扫庭除,又铺席摆案,各样布置,随后才致信往越安宫去,又怕她不来,才故意拿了夜兰做要挟。

    可是从日落等到月起时分,直到星汉渐明,再到更声几巡,也未等见佳人身影。夜玄不觉苦闷忿恨,想来还真是从此陌路!她那些所谓“休睦和好”之辞令根本就是狡诈谎言!如何屡屡受她诓骗,还要屡存侥幸信她!

    他一腔忧愤无处可宣,而当下惟有夜兰当庭陪坐,目视之下,思及过往,愈生嫉恨之心,便将那自入东越以来的种种愤慨与恼恨,全然施报在自己幼弟身上。

    先是提言要吟辞做赋,夜兰被他劫来本就恓惶无助,几番堆文叠字却终不能适其心志,便遭罚酒;后又改令研墨抄诗,夜兰颤颤巍巍连抄数篇,却被言说字迹不整,存心不敬,又惨遭罚酒;之后又唤来歌姬锦书抚琴,令夜兰依曲颂歌,夜兰本就不善歌赋,将有所推辞,便被夜玄指令馆役强按着连灌了几大壶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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