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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只这清泉之音过后,忽闻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如春雷轰顶,万物崩塌!

    众人正惊诧不已,瞠目间但见庭前影壁轰然崩裂,石碎檐断,倾刻坍陷!

    满庭惊骇,寂如死地。惟见眼见烟尘滚滚,惟听耳畔石崩墙塌,一切皆如梦似幻。

    夜玄惊诧之下忽又忆起萧雪临行赠言——从来繁华一瞬,公子当念念相惜!




第二十六章 春色曼曼 少主恸惜(1)
    晓窗寒梦,分不清身在何方,欲往何地。蔚璃只隐隐觉得被人扯住了衣袖,回首寻顾又不见踪影,一路的惶惶不安与彷徨无措,惟有向着那迷雾重重里切切追询,“云疏,是你吗为何阻我前路又为何不肯相见……云疏你在哪里……”

    连唤数回,才听浓雾里隐约传来答言,“璃儿,可愿与我共进退”

    毫不犹豫便可赤心应他,“这有何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愿与你同回帝都!”

    终换他容颜清晰,皎皎似春月临空,只是笑意依旧淡薄,“‘非引三军,不入帝都’,这可是你昔年离京时之豪言!要随我往帝都,你的三军何在东越将士何在”

    “没有三军,只有蔚璃;没有东越将士,蔚璃愿以万死答云疏恩义……没有殿下,只有云疏……”她焦切释言。

    “你还不知——殿下既是云疏,云疏便是殿下。璃儿可愿与我共进退……可要与我共进退……”声音渐远,却然绵绵不休萦绕在耳。

    她恍恍着要应,忽然哑了声,欲言无字,欲辩无音,惟听得耳畔长吁短叹,一声声又渐渐转作低泣呜咽,哭得好不伤心。

    谁人哭泣云疏非我弃你!我必与你共进退同生死……云疏,等我!

    蔚璃焦唤一声自梦中惊醒,转目看见床榻边跪伏一人,正扯了她衣袖一角在那里呜呜咽咽着悄然抹泪,定目瞧看之下不由惊呼,“羽麟你好大胆!竟敢擅闯本公主寝宫……”兀自惊坐起,却又发觉此间并非自己寝殿,乃是玉恒之居所,可依旧不能恕他,斥责道,“谁准你进来殿下呢来人!来人!……”

    外面婢女听闻呼唤,急匆匆跑来应旨,却见一男子跪伏在女君榻前又是抹泪又是展笑,婢女们都惊惧万分,不由娇喝着,“澹台少主!你几时偷跑进来不是说了长公主卧睡未醒……还不快些出去!此是长公主卧榻,岂容你放肆!……”几位婢女呼喝着上前来又拉又拽向外驱赶。

    蔚璃慌着查看衣饰,好在昨夜合衣而眠,衣襟裙裾还算齐整。一时又想起昨夜种种,忽忆起风肆曾有召国世子之信函转交给她,被她藏在了袖底,这回忙着去翻找,却根本找不到踪迹,慌乱中又起身来翻查床榻,又往枕下被下翻了个底面朝上,可是都未寻见,不由得又恼又慌。

    而澹台羽麟被婢女们拖拽着向外拉去,他却拼力争打缠闹着如何也不肯退出,兀自絮絮念念,喋喋不休,“阿璃,我带了好些礼物送你,你看这夜明珠……咦,这明珠本是一对,为何只剩一只你们谁人偷了我的夜明珠这是我送阿璃的礼物!……阿璃,院中还有许多好物,都是我自南国运来送你……你随我去点数点数,看看可都喜欢……”

    婢女只怕受凌霄君责骂,谁还理他这些,又劝又吓,“澹台少主快别闹了,容长公主更衣之后再从容相见……若被殿下知道你擅闯宫禁……可是要罚的!”

    “哪里的宫禁这本就是阿恒的住处!更得甚么衣,这里又不是她寝宫哪有她的新衣可更”澹台羽麟左躲右闪就是不敢离去,又奔回来缠绊蔚璃,献媚说道,“可是我忘了,该为阿璃再带几件南国的新衣才是!你不知召国宫廷春来又有了新式裙装,回头我使人快马递来几件,为你在越王婚典夜宴上穿用,你可喜欢”

    蔚璃正烦恼着寻不见信函,根本不理他唠叨不休,又唤过婢女质问,“昨夜谁人侍寝,可曾见我丢了甚么,亦或在这屋里拾到甚么没有”

    婢女见她找得焦急,也都有些慌张,“昨夜,不……是天色将明时分,是殿下送了长公主来入寝,倒也再没甚么人进来……殿下吩咐,不可吵了长公主安枕……长公主倒底丢了甚么”

    澹台羽麟闻听也一旁追着问,“阿璃丢了甚么凭你丢了甚么我陪给你就是!无论是金簪玉钗,还是珠佩环壁,就没有我澹台家买不到的东西!纵是阿恒送你的物件,我十倍予你就是,又有甚么稀罕!”

    蔚璃急得无法,被他无故闹着愈发着恼,又想到这召国强送风灼入越,又使风肆借兵于江畔,又意欲令世子风篁求亲于自己等等一连串事故竟都是因他澹台羽麟而生,不觉恨到要打。

    而那澹台羽麟还浑然不觉,只知她病体难愈,恐怕时日无多,一心要讨她欢颜,一意要使她愉悦,当下又拉着她手臂,兴冲冲道,“阿璃随我来,我还带了一双白鹤给你,就在院中。你不是慕其逍遥,此回你可以同它们共逍遥了……”

    蔚璃被他拉着向外走,才觉出事有蹊跷,蹙眉问道,“澹台羽麟,你方才守着我床边大哭是为哪般”

    此一言如定身法般立时止了澹台羽麟的喧闹,他怔怔回眸,笑意强牵,眼波流转间强扮嬉笑着回,“我与阿璃数月未见,委实思之情切,心肝沉痛,遂大哭之……”

    蔚璃也难辨其真假,只觉又气又笑,“我看你是找打!”

    羽麟见她终展笑颜,心下亦欣喜非常,又百般劝说定要她往园中一观。蔚璃也知他是要显摆那些送进澜庭来的那些奇珍异宝,一时也不好拂他诚心好意,只好随他出了清风殿,绕过曲水桥,来在水榭草园。

    她不知这一觉竟睡到了午时,头顶是艳阳和煦,脚前是花红柳绿,如此信步闲庭,倒也得别样逍遥。除却昨夜种种纷扰萦心头。

    羽麟随手攀折一枝蕉红海棠递在她手上,百般讲说自去年冬月与她别后之种种,又细问她近来安好,听闻仍以药当茶,终年免不去三餐苦味,不觉又红了眼,半晌未语。

    蔚璃只稀奇他此回来倒添了多愁善感之柔肠,非似澹台羽麟该有之气质。不免几次白眼嗔他,“羽麟何处学来的矫揉造作!我尽日汤药做茶也非这一朝一夕,偏此回劳你惜春悲秋般苦叹。你若当真惜春,这海棠花好好的将绽姿容,却要被你平白折断,岂非抹煞春色。”



第二十六章 春色曼曼 少主恸惜(2)
    羽麟唯恐露了心思惹她生疑,慌忙乱抚眼角迷蒙,强笑争辩道,“你不知有花堪折直须折!待到花落时又哪里去觅这等娇艳!”

    蔚璃哼他歪理,羽麟忙又哄笑,“这几株海棠花还是前年我自南国辛苦移来送你,此间折了几枝也是为廖赠阿璃一瞬春光,你偏小器成这样……”

    “是了是了,我这满院春色都偏劳澹台少主馈赠!”蔚璃又气又笑,“可要我如何还报此样盛情!”

    羽麟不由羞笑,流目悄悄看她,“当真要还……阿璃守信便好……你可是还欠我一诺……”

    蔚璃白他一眼,忽又想起寻而不见的召国世子信函,不免心意慌乱,锁眉凝目。

    羽麟还当自己缘故又惹她不悦,刚巧看见坪上一双鹤影,忙指给她看,“阿璃,快看那双玄羽鹤,你可喜欢这可是我亲往南塘荒郊之地苦苦寻来的……”

    蔚离依言望去,果然见一双黑翅白鹤亦然信步于闲庭,映着那边小桥流水,亭台轩榭,倒是别成景观。“他们既是生在荒郊旷野,又何苦拘来这浅池低草,断他逍遥!”她虽横眉半含嗔意,可倒底还是惊喜得见这样一双尤物,不觉轻步上前,与那鹤儿站在一处,悄悄抬手轻梳鹤羽。

    这一双鹤儿显然是受羽麟调教过,与人共舞亦不畏不避,只是引颈长啸,又往蔚璃手中探询,是在索要食物。蔚璃欢喜非常,当它们是天外来客,现下玩伴。

    羽麟望着她一袭白衣飘逸,与一双羽鹤叠影重重,还真真是天外飞仙临降凡尘一般,竟看得有几分怔痴。心下却也无比痛惜:可怜春华将逝,卿卿寿命将尽矣……

    “可有名字”蔚璃回首欣然问道,似乎暂忘了先前之烦恼。

    羽麟摇头,赔笑言,“不若你来赠个名字……莫等阿恒见了又要争先!他最好起名占物……”

    二人正说着,忽见那边元鹤走来,至近前来作礼言道,“长公主原在这里,害小臣好找!殿下请长公主往前面去用膳。”

    蔚璃蹙眉,另外问道,“兰公子可接回来了”

    元鹤忙应,“萧大哥一早就去了,只要玄公子不无理纠绊,应该就快回了。”

    蔚璃横他一眼,“夜玄纠绊也未必就无理,弟行兄束本就应当!怪只怪你们不用心,上个街还能把人丢了!要我说分明是有意弃他……”

    元鹤早已看出她内藏恼意,闻听此话也不敢申辩,只诺诺应着,“殿下说长公主睡到这个时分必是饿极了,前面已然备下膳食,请长公主前往入席……”

    蔚璃拂了拂衣袖,“我方想起宫中还有许多文书未批,就不在此搅扰殿下了,兰儿回时着人再来报我一声,我先回了。”

    羽麟闻听极不情愿,只恨与她相守相顾之时已然无几,此间更不舍放她归去,不禁幽怨道,“如何我来了你偏要去一起吃个饭又耗你多少时光”

    元鹤也劝,“殿下还说:有事要问长公主。左右往前去要路过大殿,就劳长公主先去请个安,廖慰殿下记挂之心再去不迟。”

    蔚璃哼了一声,似乎看穿他等计谋,“谁说定要往前去才能出澜庭。”

    说得二人正怔愣不解时,她已飞身上了屋檐,踏瓦而去!

    羽麟只觉其中必有蹊跷,可又如何也猜不到其中缘由。便也只好独自一人随元鹤往前殿来。此处正遇玉恒当庭舞剑,但见寒光璨璨,翩若游龙。一时驻足凝神看了片时,灼灼艳阳下竟又平白欺得一身寒意,令他总觉心绪难安。

    待到那边收剑立身,羽麟将要笑脸迎上,却忽见寒光飞纵,舞剑人甩手掷来长剑,高喝一声,“接着!”欺了澹台羽麟一个措手不防,惊诧之下惶惶兮兮接下剑柄,半骄半恼质问,“你这是做甚么!我又何事招惹了你!”

    玉恒接过元鹤递上的热茶,冷眼瞟过他二人,沉声问道,“人还睡着还是走了”

    “走了。”澹台羽麟也无好声气,“定是你惹她不悦,懒怠见你从后院就走了。”

    玉恒无奈叹笑,奚落道,“还不是你做下的好事!自作聪明!”便径自回了屋内。

    澹台羽麟疑惑着跟进,见他神色幽黯不免又添一份不安,紧随他往侧席坐了,赔笑问候,“你昨夜可曾睡过早膳用过吗我见你倒是比先前清瘦许多。少食少眠故能修性,可不食不眠——你这是要修仙啊!凭再怎么元气满满,这般内忧外患,寝食俱废,你又能撑多久……”

    玉恒并不听他假意充善的絮絮念念,自案上拾了一阕书函转手递他,“你且看看。”

    羽麟疑惑着接过绢信,展开来先看信末印签,竟是召国东宫之嫡子——风篁,便觉讶异;再看信文,更为诧然!

    但见七行宫体正书写来字字隽永,通篇读去行文流畅更见雅致。独是文中所述委实扰人心意:其字字行行大谈倾佩之志,一句一章恳言思慕之心,文末竟又提及联姻东越提亲女君之军政大利!

    羽麟看得又惊又恼,又忧又惶,方知玉恒何以那般冷颜色,便急着要澄清自己,“阿恒,此非我计啊!我只与风王族言说借兵,不曾怂恿他们提亲啊!你只想想我澹台羽麟生平倾意惟阿璃一人,又怎会随意将她拱手让人……”言出又觉不妥,果然见玉恒冷目飘来,忙又改口,“我……我又怎会容他人觊觎……”仍觉异样,再更正一句,“除你之外……当然,汝亦非觊觎……我是说……”他慌乱中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忽又醒觉,“此是写给阿璃的如何落你手上”

    一时又想起方才寝阁内蔚璃急慌慌寻东找西似乎丢了顶贵重之物,想来当是这封世子求婚之信函了!又想她莫名飞檐疾走,来前殿请安问候都不肯,必是心存羞愧故而对此君避而不见了。

    只未料这剑锋偏被自己撞上了,羽麟想明白时也是叫苦不迭,只得另寻缘故假意为蔚璃伸张从而开脱自己,“你自何处得此信!难为阿璃久寻不见甚是苦恼,原来是被你偷了来!”



第二十六章 春色曼曼 少主恸惜(3)
    玉恒实不屑他这等小伎俩,愈发要奚落他自作聪明反被风王族子侄算计之愚,“都说澹台羽麟算尽天下红利,倒底也未能算过一个召国公子。你诸事精明,如何就轻信了风氏一族这信上说,‘篁至言璃君,私言慎慎……皇朝储君欲妻齐府良媛。自古越女孤傲,岂可屈居侧室……篁慕女君之名,思之惶惶,惟愿以越女为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这风篁如何知道我欲妻‘齐府良媛’,又何以断言‘越女孤傲,不肯居侧位’,其对我玉家与蔚王族之境况都所知甚明,难道不是领人谏言受人指点吗而帝都种种,越境种种,也惟有你澹台羽麟知之甚详!依我说,风肆借兵是虚,不过是依了你的计谋将计就计,亲来举荐这位世子风篁倒是实招!”

    澹台羽麟此刻也醒悟风王族用计之深,一时为自己轻狂草率之计悔恨不已,面对玉恒责备更是无言以对,惟垂首敛目暗思过失之处。

    玉恒见他沉默不应,知他心有悔过便也不好再加苛责,惟叹息一声,“你助我之心,我自然明白。只是危局当前,乱事纷扰,用计献策还当慎之再慎,否则一不小心便入了他人网罗,岂非惟剩垂死挣扎”

    羽麟惟有点头应诺,忽又想起一事,“那么灼儿入东越一事……”

    玉恒强笑,“你既说她无处可去,也惟有借了越王之地收容她。难不成还真要我出面护她不成此事待空暇时再与璃儿细讲……想来她念你澹台家情面,只那风灼乖巧不惹是生非,她兄妹二人也必不会苛待了她……”

    “我只怕阿璃怪我自作主张,累东越与北溟结怨。”羽麟小心道。

    玉恒笑答,“你知此节便好!且念她宽仁罢!”

    待一事议过,玉恒又提一事,“你一早跑去约见南海慕容苏,都听他说了甚么”

    羽麟慌张张举目诧异,一副“你如何知道”的神情。

    玉恒惟是冷笑,“若是一个澹台家少主也看顾不牢,又何谈看顾天下只是男儿有志岂可喜怒尽形于色!无论你知悉何事至何等境地,以后再不可平白无故跑去璃儿面前大哭!她是顶聪明敏慧的女子,若被她看透此生将尽,倒也万事皆休了!”

    将来乍到,辛劳未退,如今午时未过,餐饭未加,已受他两回训责,羽麟又是忿忿又是怏怏,可到底败在计不如人,也是半有不甘半含羞愧,加之又有蔚璃病危之忧,只搅得自己心烦意乱,悲伤难抑,不觉间竟又滴下泪来,饮泣呜咽,“慕容苏说:此回旧疾重犯,已是急寒入髓,只怕时日无多了……好则三载,不好……不好,三五月也未必撑得过……”说着不禁伏案大哭。

    恍若惊雷响在当头,玉恒倾身拾盏之间瞬时僵住,热茶新烹,滚烫在手亦全然不觉,转头怔怔望住哀哭的羽麟,目色几近空无。

    一旁元鹤看这情形不妙,忙端坐起身上前接回他手中滚烫茶盏,轻唤一声,“殿下,当心灼手……”举目那一瞬间,只觉面前这人似乎已魂不在兮……一连唤了数声才得他侧目,却也只是唇角微牵,浅笑幽寒,低低念一声,“所谓慕容神医——也不过如此……”言罢仍僵坐默然。

    正这时元鲤自外面进来,作礼禀报,“回殿下,兰公子接回来了。只是受人强欺之苦而至染疾在身,尚且不能前来问安致礼……”

    元鹤连忙摆手,示意元鲤退下,代主上轻声嘱告,“先安置兰公子回去歇息罢,待殿下空时再行召见。”

    元鲤见此间氛围异样,便也不敢多言,忙起身退下了。

    另一边羽麟仍旧恸哭不止,连声哀叹,“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慕容家都束手无策了……谁人还能救得了阿璃……阿恒我们不能没有阿璃……她若只余三五月好活,我们又为何还要劳心争这天下……我心休矣!我心休矣……”

    他愈哭愈悲,愈说愈伤,及至瘫卧案上不能起身。元鹤看着也是心有悲戚,再看主上更是面色苍白,目色灰暗,此回是真真的失了魂魄了……焦切着去唤,连唤数声,才得他幽幽一言,“退下……全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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