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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西琅酒烈,加之夜风凉薄,夜兰本就惧饮,烈酒入肠便是五内俱焚,而外面却然肌骨寒冷,真真冰火两重,不消半刻就被折磨的神思不清。

    夜玄却是酒兴愈盛,一面诏令舞姬行舞,一面使人铺纸研磨,又令夜兰执笔描绘舞者炫丽之姿。夜兰醉得端坐已是不能又何来握笔之力,一时强睁醉眼,几次落笔皆墨晕白宣,惟见污渍不见舞姿。

    夜玄便愈发借故辱骂刁难,以醒酒为由或以冷水浇面,或以簪锋刺股,或系发以悬梁,凡此种种,各样非难。

    一旁侍酒的廖锦书实看不过,上前劝了几句反遭斥骂,也不敢再言。而馆中诸将多数流连越都夜色皆往街上去了,少数留在馆中的也都是晓然这位公子素日脾性,如今盛奕将军不在,根本无人敢上前劝阻。如此便一任由了夜玄胡所非为直闹到午夜时分。

    夜兰忧愤惶恐之下,早已体力不支,渐有昏昏之状。歌姬锦书终忍不得又上前跪拜再劝,“公子当知,兄弟手足本是同根,血脉之亲何以相恨相杀兰公子纵然有错,罪不至死。公子为兄为长严苛训导也该有限有度……”

    “妇人鄙见!”夜玄摔掷酒盏怒声喝斥,“你可知他今日所受之苦痛尚不及我阵前将士之万一!召王犯我边境,我军中将士守关戍边,浴血抗敌,你知这一年来多少军士埋骨沙场,断首城下”

    廖锦书强撑勇气,叩首再拜,缓言再劝,“锦书不懂军政。只知兄友弟恭,血脉相亲,既是同姓一族,自当……”

    “他吃得是琅国粮,流得却是南召血!”夜玄强词夺理,“你看他终日里舞文弄墨伪装斯文,焉有我西境儿郎之血性!只怕与他那母妃一般,心心念念自己惟是召国风氏血脉!与我辈岂是同族!”

    廖锦书见血亲之情无以撼其心志,沉心静气之下惟另辟蹊径,“公子可知爱屋及乌兰公子才学卓绝,丹青妙笔,正是东越蔚璃惜护之人。而公子今日之举是要自此与那蔚璃渐行渐远,殊途陌路吗”

    夜玄早已七分醉意,胸中忧闷愈深,不觉冷哼一声,“休再拿她哄我!当真惜护何不来接去我劫了她宫娥尚且大摆仪仗,又是兵又是士,围堵我驿馆耍尽威风!如今我看他夜兰尚且比不过一个小小宫娥!说甚么惜护!不过是那刁钻女子沽名钓誉罢了!尔等见识浅薄行思愚钝,又岂知越女狡诈!”

    廖锦书耐心忍性依旧笑语嫣然,柔声再劝,“试问公子,那东越蔚璃若是如锦书一般浅薄愚钝,公子又岂会爱慕……”

    “住口!”夜玄厉声喝道,恼怒又起,“谁言本公子爱慕那刁女!你又算甚么阿物,也敢与她相提并论!本公子平日纵了你们脾气,竟敢来本公子案前叫嚣!都给我滚出去!”一言吼得席间愈发肃静,众人纷纷借故退出,虽也有怜兰公子年幼稚弱者,可到底无由为他去冒犯专横暴戾的二公子。

    廖锦书行礼退出,临至门阶忽又回身冷言质问,“公子执念行暴——自此与那蔚璃竟不见了吗”说完折身自去,余下满堂寂寂。

    自此竟不见了吗自此可还会再见既无尊名又无贵爵,何故引她侧目单凭几次胡闹作为劫她宫女尚且可行,再劫夜兰只怕已是下下策了!夜玄细想自己又怎会愚钝至此!还真真是色令智昏!可话说回来,她也无甚好颜色罢……至少非是倾城倾国之娇艳……

    这位蛮公子又冷眼扫过瘫坐一旁弱质幼弟,心中虽则为廖锦书之言有瞬息悸动,可仍免不了对面前虚弱之人嗤之以鼻,“百无一用是书生!父王还要言说‘诗礼治国’,凭你这般也能治国当真人间笑谈!”

    夜兰昏昏之下只能唯唯诺诺并不敢多言,一再叩首,声声乞求,“二哥恕我……二哥恕我……”

    夜玄冷哼一声,“恕你要恕你倒也不难。如今召国使臣已入越都,你且递书给他们替我将士退了召王围城之兵,我便恕你!”

    夜兰吓得一抖,忙道,“兰弟自小只读诗礼之书,不问军政之事。实不难体会二哥所难,更不知这书函该如何写啊!二哥教我……”

    夜玄嗤笑,“有教你之暇我早去斩杀那南召犯境之将了!罢了!如今你也成了一步死棋!那召王助你立储是假,夺我城池是真,此刻我纵是把你按在城头,也未必能退召国之军!”

    夜玄说着又自沉思了许久,才又说到,“不若这样——你书信写不得,作画总可以罢既然人人赞你丹青妙笔,且用你那妙笔描一副惜护之人画像如何”




第二十五章 青锋凛凛 剑客箴言(2)
    夜兰恍恍惚惚不解其言,“二哥要我画甚么”

    “东越蔚璃,对你百般惜护的人啊!”夜玄吼道,莫名竟对此文弱之流起了妒意。

    夜兰慌慌答道,“璃姐姐乃东越王族,岂容我等草率落笔入画。而况乎璃姐姐风华绝代,姿容倾世,又岂是兰儿拙笔可以描绘其万一……”

    未待说完,夜玄那边早已一只酒盏飞出,“呯”的一声正中夜兰额头。

    夜兰只觉一阵眩晕,头痛欲裂,却又听座上斥道,“可是烈酒还未喝饱休再与我巧言令色,虚礼矫饰!今日你若画好了,明天起我与你便是兄友弟恭,你若画不好,便也不是甚么才学精湛值得惜护之辈,杀了埋了都无甚可惜!”

    一耳闻听杀意,夜兰愈加惶恐,一时间酒也醒了一半。他素知这位王兄说得出做得到,若是笔墨不精,今夜葬身此处也是极有可能。迫他淫威暴政,也不得不强撑心念,提笔作画。

    倒是又想起此番至东越与蔚璃却也不曾久聚,每每相遇都只匆匆一瞥:在澜庭与她初见,自己忧惧之下惟记得她一袭白衣胜雪,风影飘逸,与凌霄君闲坐之间笑颜欣欣,姿色皎皎;又记起她凤冠朝服欲往驿馆接蔚玖之时,在登车之际回眸一望,与凌霄君隔庭浅笑,他刚巧在旁窥得其衣袂一角,倒是好一派御临天下,威风赫赫之势;还有后来清风殿前偶然遇她初醒,那眉目寻顾,半忧半奇,似恼似嗔,明朗清颜之下难掩少女顽皮,举手投足更是别样逍遥……

    如此之蔚璃,可当如何来画是描她仙姿飘逸,还是绘她雍容威武,是画那逍遥无拘,还是晕染天真明朗……夜兰如此踌躇间,夜已入央。

    夜玄酒醉意乏,倚在横榻上睡了片时,忽又惊醒。却见夜兰面前绢纸仍旧一片雪白,不由厉声斥道,“你日夜呼唤的璃姐姐,竟不知她容貌吗”

    夜兰心惊,忙应声回说,“璃公主之风姿确是难绘……我,我不知何处入笔……”

    夜玄冷笑,“这有何难!你见她数回,她纵是魂魄一缕,也总该有个烟迹罢!先把那眉眼描来,再画身段,衣着配饰一一加上,岂不可成”

    一语倒使夜兰恍然,原来单是这一缕精魂难描,纵是绘得音容笑貌却难绘其神韵。他又不想再受夜玄责难,无奈只好依他所言落笔入画,只把那眼中所见之明眸皓齿与纤姿秀骨径直往那白绢上铺就,渐渐倒也成了幅画像。

    停墨搁笔时,夜玄上前一把夺了去,皱眉细看,恼道,“只三分像!重来!”

    遂又重新铺纸,令侍仆再研磨汁。夜兰细细斟酌了重新再画,又添一颦一笑并俯仰之趣,一时画完,交至夜玄手上,所得依旧是眉头紧锁,面沉似水,“兰儿,都说天下丹青神笔,非你莫属。依我看来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再画!”

    如此反复,直至天色大亮,足足画了四幅之多,却无一幅能得夜玄悦心。

    到萧雪来时,夜玄已乏累至极正横卧榻上酣睡,而夜兰更是精神耗尽早已昏倒在席间不省人事。馆中仆役闻说是皇朝太子之史,不敢怠慢,匆忙跑进禀报,也顾不得这位暴戾主上休眠之酣,倾力唤起,如此般禀报一番。

    那夜玄酒醒半场,仍困倦难去,皱眉疑道,“太子殿下蔚璃倒是请得好上神!”起身来先往堂上看夜兰所画,只见铺了一地的白绢浅墨,可惜落笔之间都是徒有轮廓,难有一件得其精髓之作。无奈惜叹之下惟有再往前庭迎凌霄君旨意。

    夜玄原以为又是浩荡荡的宣旨仪仗,可眼前所见却只不过一人一剑,当庭而立。倒是自家属臣部将有许多夜游归来的,正挤在堂下稀奇观望,人人都在撞肩扯袖私议纷纷:皇朝太子的旨意何故传进琅国驿馆

    萧雪见得夜玄,上前躬身一礼,“在下萧雪。奉太子口谕:宣兰公子入澜庭侍奉。”

    言简意核,行止落落,倒叫大醉初醒的夜玄为之一振。原以为会是喧众拥门,仗势欺庭,却未料只此一人,只此一言,观之淡漠疏离,望之肃静安然。

    夜玄不由冷笑一声,亦简言回道,“兰弟病了。”

    萧雪提剑肃立,目色安若,并无二话。

    夜玄撑不住又补一句,“昨夜为风寒所侵,以致卧床不起。这会儿正病着。”他停了片时见萧雪仍静默以待,不置一言,索性高声拒绝,“兰弟不能入澜庭伴驾,恐怕要有违殿下御旨了。”

    又静默片刻,院中诸人都为这无边的沉默压抑的愈见低沉,不时望向萧雪手中长剑。只为之前已有过东越蔚璃盛驾莅临接走“宫女”一事,馆中属臣有吃了教训而其行事亦见低调乖巧者,却也有怀恨于心其出入仍旧肆无忌惮者。而此间又来一位皇朝太子的使臣,西琅官将自是有的躲去后院佯装不知,有的忿忿擦拳只待耀武扬威,以雪上回大军凌庭之耻。

    萧雪冷颜肃默,环顾众人,终又置一言,“是病是伤,只君命难违。还是请兰公子出来应旨。”

    “都说病了!卧床不起!”有人开始助势叫嚣,“还要拖了他来不成!”

    萧雪并不看人群中谁人叫喊,只道一言,“拖来亦无妨。”

    “无妨尔祖宗!”有人拎了佩剑就往上冲,“哪来的犬奴!都他娘欺人太甚!当我琅国是好欺的!到底是来请人还是来绑人!”声未完人已到,举剑便刺。

    夜玄犹记得先前之教训,青袖那剑若流星,血不染刃尤在昨日,此间又岂会再放属臣放肆。但见那萧雪依旧倾身孤立,剑锋刺来他亦不避不防,甚者侧目也不曾有,足以见此人非比寻常,只怕尤比青袖更胜一筹。不由厉声喝斥,“住手!高人面前自不量力!”那一剑横冲临空,被夜玄挥掌推开,其身后跃跃欲试之流亦闻声而退。



第二十五章 青锋凛凛 剑客箴言(3)
    夜玄回看依旧沉静自若的萧雪,不禁扯出一丝赞赏的笑意,“阁下风姿倒使我忆起一位故人——初阳青门青袖姑娘,阁下可有见识”

    终难得那雪人脸上浮过一丝笑意,却浅到如平湖微澜若有似无,再凝眸已寻不得半点踪迹,“玄公子称青袖姑娘为故人不知青姑娘可认”依旧简言淡语,却是嘲讽十足。

    夜玄无谓于此,只朗声笑道,“下也识青袖姑娘。那可知青门剑法。”又瞄他手中长剑,“不如这样,阁下若能自证剑法在青门之上,本公子便交出兰弟,随你入澜庭复旨。若是不能,阁下今日纵然拆了我驿馆,也休想带走一人一物!”

    此提议顿时得琅国诸将呼应,若说这天下还有他琅族将士畏服之人,便也只是那痊冷冽的青门女子了!谁人若能剑法在她之上,此一众青女之手下败将便也无话可说。

    萧雪看过众人,从容道来,“昔年越公主入京朝拜,辞别帝都时曾得殿下设宴相送。赴宴者皆京中名流,天下雅客。越公主为酬赴宴宾客之盛情,特于庭上舞剑高歌,以谢天下高朋。当日剑法便是青门惊鸿剑,当时歌赋——不知玄公子阅卷读书间可有耳闻,便是学府士子们争相传颂的《登台赋》。”

    夜玄冷面静听,讥笑问道,“阁下是通识惊鸿剑法,还是知晓登台歌赋”

    萧雪言道,“在下不才,今日愿将《登台赋》为玄公子刻于这影壁之上,如何”说时一指院前青石萧蔷。

    夜玄不由嗤笑,“这又何难!竟是石匠苦役所为!”

    萧雪言道,“《登台赋》全篇一百一十九字,加之殿下置评八字,共计一百二十七字。若以笔墨书之,非一时半刻不能尽成。今日便以花落为期,烦请玄公子掷花一捧,花瓣尽落,萧雪尽书全诗,否则,便是败将,当向公子叩首三回,弃剑自去。如何”

    众人闻言皆大叹惊奇。想那繁花坠地也不过片刻之间,他能在这青石壁上书下百字诗文且不说青石岩坚硬似铁,单是这顷刻间行书百字的旋腕游走之速,纵换作笔墨高手的夜兰也未必可成。

    夜玄亦心生好奇,闻他慷慨阵词又暗生倾慕,便含笑向那灼灼桃树下拾起一把娇粉,握进掌心,笑望萧雪,“繁花落尽,诗文成碑,阁下可以拔剑了。”

    萧雪依旧提剑肃立,淡意回说,“公子放手便是。”

    夜玄扬手,但见漫天飞花,恰得回风一缕,旋转飘零宛若天坠霞尘。

    众人皆举首观望,瞬息间已有花坠额顶,又落眉间,才惊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如电掣劈霞,御风而去。更有那迟钝者,将弹落肩头落红,再抬头,却见青石影壁上已然数行行草写就,字迹游走间依稀可辨,其中有“戏游龙……醉清风”之句。书行如蛟龙,剑光若流霞,一时间惟见苍影翩飞,旋于青壁之外。

    一众观者时而忧望阶前粉碟堆尘,时而凝眸壁上剑光雕龙,无不惊叹今日所见之神奇。此公剑法之绝妙,比之当日嗜杀索命的青门剑法,是但见繁花万里,并无荒凉彼岸。

    只待最后一片桃花飘乎而下时,众人眼见其将坠夜玄肩头,一时间有人惜叹,有人藏忧,即惋惜此等精妙剑法此生不可再见,又惜叹那样卓绝人物竟就此落败……一片唏嘘中,忽见那边剑光飞旋,真真若“游龙”一般,一弯弧线瞬间划过众人眼目,诸将只觉一阵目眩,心底各自惊惶,虽皆知那剑光划向何处,此间却早已回天乏术,一众怔怔惶惶,齐齐望向夜玄。

    夜玄本自凝神影壁诗文,他不知蔚璃尚有这等才情,才悔悟自己昨夜所言“诗礼岂可治国”竟是谬语!碍于字迹渺茫,他虽不能全识,却也于片字断章间经得一丝心振,正凝思痴望间,忽见一道寒光刺来,心神俱惊,不待回应,只觉颈上幽幽一丝凉风,寒光搁浅,依肩傍颈。

    定神之下,只见萧雪正擎剑立于身前,再转目肩上,但见最后一枚花色绽于青锋。

    四下寂静,人群或惊或叹,或忧或惶,皆已忘言。

    萧雪收剑入鞘,与夜玄稍作一礼,淡言道,“从来繁华一瞬,公子当念念相惜。”

    夜玄闻言心下又是一动,可也再无甚可言,惟有命人搀出夜兰。夜兰经历一整晚的忧惶受欺,又呕心笔墨之下早已是神志昏昏。萧雪亦不多言,拱手再礼,抱起夜兰,旋身自去。徒留馆内一院寂静。

    方才那苍衣飞旋,若九霄之客;剑游青壁,若深渊龙吟;加之桃花坠落,落英缤纷,凡此种种皆恍如梦境,似仙幻般飘渺玄乎。而壁上所刻之书,行云流水之势,龙飞凤舞之姿,又是如此醒目楚楚。众人屏息凝看,惊诧讶然早已忘言。

    尤是夜玄,瞠目良久而未能发一言。

    廖锦书自回廊侧方转出,早将一切看在眼中,她轻步至影壁前,从头念起,声色宛转——

    岁在太和,冬雪寒宵,琼楼玉宇,嘉朋满座。

    朗月星空绽九歌,煮酒千杯图一醉。

    休言晨钟暮鼓事,但啸幽篁松风志。

    青锋三尺戏游龙,疏影千回御清风。

    风回追月临高台,欲渡银汉觅青魂。

    此去绵绵千万里,一城一楼阁。

    繁花锦时鸿雁归,一瞬一古今。”

    念罢沉吟良久,又道,“原来此是登台赋之全篇……锦书有幸,竟得一会。”

    廖锦书本就是歌者,其声色明亮,音调宛转,在她幽幽颂来竟真如啸歌般铿锵有节,委婉动听。

    夜玄不由为之侧目,欣然道,“可否抚琴歌之”遂命人取琴,又于院中设席置案。夜玄自己都要退居侧席,使锦书居中而坐,又有众家臣分列两侧,静而待之。

    彼时正值艳阳高照,暖风度袖,春和景明间当真繁华无尽,正是抚琴放歌时节。廖锦书慢调丝弦,悠然道来,“此赋文采飞扬,铿锵有力,当试角调。”言尽而拨弦,只听得沧泠泠一声响,如清泉过涧,泠泷剔透。满庭寂静,皆侧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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