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他笑意融融,掩不住的轻松欣然之色,稍扳她肩背,伸手解她肩上铠甲系带,蔚璃挣闹着不肯顺从,无可奈何却还是逃不出他掌心,一时又解了胸前护镜,退去护臂,终将她一身铠甲卸得干净,惟余里面素衣长袍,又唤侍卫奉上披衣,亲手为她系带理装,才算照顾停当。
蔚离恼也无法,恨又无解,也惟有依他摆弄。心中却还在思想他所言之事:是了,四境皆有传言:皇朝东宫属意东越蔚离。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人敢觊觎未来天子的女人。大约也惟有那召国风氏不知死活,竟为国政之利提议联姻之策,此事被他知悉,还不知于那召国是个怎样结果。而天下间即便再有真心仰慕者,也未必敢言。真真是与君相识误终身啊!
第三十五章 城阙萧萧 夜话微凉(4)
玉恒见她铠甲英姿隐去,纤细身形倒显出几分娇弱,心底怜爱之意更重。自相识,至相知,却从来不得长相守。此回再若别去,岁月深远,世事纷乱,竟不知何年何月再相会,相会之期可还能这般赤心诚意。想想年华亦逝,哪堪光阴催耗。又想她重疾缠身,不知还能撑度几回春秋,只怕此去一别竟成诀别,若然如此岂不要悔恨终生
凌霄君心绪盘恒忽有一念闪过心头,他凝眸深顾,神色郑重,缓缓道来,“璃儿,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他欲言又止,再次凝眸,“此次回转帝都……我想……你可否……你可愿……”
蔚璃听他断断续续支吾难言,不觉蹙眉,这在他可是不曾有过的慌乱,心下猜他欲言何事,一时抢白道,“青袖是女子,青濯是青门惟一血脉,殿下只莫打他们的主意,我便万事皆可应你。”
玉恒错愕,欲言之事哽在咽喉,几次张口终抵不过心底诧异,原来在她心中尚有旁人胜过自己,无论云疏亦或殿下,于她而言都只是恩义罢她的情义都付与了青门!
他望她良久,倒底只得浅笑一缕,意味悠远,不再置一言。
蔚璃此间才惊觉又自作聪明了!他欲言之事当不在青门,忙赔笑又道,“云疏,非我不肯相助,只是青门如今惟余下他姐弟二人,若然有失,则青门当真覆灭无存。襄助殿下之功,还是由蔚璃担当,纵使我万死也无怨无悔……”
“璃儿。”玉恒截断她不祥之语,正色言道,“青门本就将族,护卫王室岂非职责所在你若惜护至此何苦使他们佩剑行走王城不若赐下良田百亩,茅舍数间,令他们放马南山执耒东篱岂不更能延年益寿!”
蔚璃听出他嘲讽苛责之意,不敢再辩,只小声嘀咕一句,“青门已非将族……”早被天子斥降为奴——后面的话哽在咽喉终未敢吐出。
玉恒却早已听出她话外之音,冷言道,“既非将族何以佩剑行走宫廷!何以为禁军统帅!天家宽宥容忍,也不过是念其尚有仗剑护剑之力!若然不能,不如尽早归去!”
蔚璃诧异举目,未料及竟受他这般迫问。她本有意尽力恭顺谦卑,讨好奉迎以悦君颜,能求他此回赏赐隆恩,赦免青门祛除奴籍。不想在他天家心中,青门若不能为王之利器杀敌护驾,也惟有称奴做婢任人鄙薄。
玉恒受不得她目光灼灼,侧首望向城墙之外,叹声道,“你这般看护青濯,反是误他前程。他堂堂男儿……”
“堂堂男儿亦是我东越男儿,自当受我蔚王族庇护。不劳他人议论!”蔚璃冷言回道,折身要去。
玉恒见此忙回手将她拉住,蹙眉道,“我是好心,并无他意。你这又是闹甚么”
蔚璃挥手挣开他牵扯,草草一揖,讥讽道,“谢殿下好心!青门承受不起。蔚璃承受不起!”仍旧转身疾走。
玉恒知她心结,初阳青门从来都是横在他们之间不可触不可议之避讳,每有议及必然惹她恼恨。可今日议题并非他有意提及,他所提之事原不涉青门,分明是她疑心太重先拿青袖说事,三言两语不过已视他若仇敌,竟要为此弃他在这高墙冷风里吗
他摇头叹着无奈,惟有紧步随她身后,不得不又使软语哄劝,“是我妄言了。以后青门姐弟之事我断然不议,随你怎样都好,随你使他们佩剑登台,耕田幽谷,封爵拜将,隐遁江湖……都随你心意可好”
他虽耐性讨好,可在蔚璃听来仍旧是嘲弄讥笑,疾走之下忽又驻足回身,倒使玉恒停步不及,险些撞在她身上,惊愕之下仍赔笑言说,“有生之年,我当与璃儿携手共护青门,如此可好”
蔚璃扬眉,面色依旧清冷,忽又另起一问,“你为何来东越”
玉恒错愕,无辜道,“难道不是你写信邀我前来观礼……”
“胡说!”蔚璃情急之下难措其辞,本意是想责他并非实话,怕他不解遂又补言道,“殿下赫赫皇子,蔚璃不过区区小臣,虚礼客套之辞如何邀得动殿下!况乎殿下当真重视东越之礼,那皇朝帝都多得是名门世家,望族重臣,随便派个使臣都可代行天子之责,又何劳殿下亲自跋涉!”
玉恒愈听愈觉郁闷,原来赤诚一片竟被她误解做别有居心,委实冤屈!可总是念她病痛在身,无意与她争执,只坦言相告,“劳我跋涉者,非卿何人”
蔚璃偏不信他巧言,冷语回说,“君无戏言!少要与我巧舌谎话!”
玉恒也是气煞,“我所说皆是戏言谎话,你所道又都是虚礼客套。你我这数年来竟都是虚掷时光,尔虞我诈吗”想想又怕她当真恼极无法收拾,只得又缓和了语意再言,“璃儿,我所言句句是真。为何疑我”
蔚璃索性要将这数年疑惑一一点破,“即是如此,你且说当年为何送我归国”
玉恒蹙眉,愈发觉她无理取闹,“这事我们岂非议过,分明是你说思家情切,定要归去,我才想法设法……”
“难道不是你想方设法要以我为棋,振兴东越我些年我辅助王兄治军理政皆是受你指教循你策略,难道这不正是你当年所谋”蔚璃终一吐心事。
玉恒也终于沉了面色,幽叹一声,“难道你不想看到东越中兴,蔚族繁盛”
“东越中兴,蔚族繁盛,惟此方可制衡朝堂,牵掣莫家。昔年天家以莫军剿杀青门,今时殿下又欲借青门肃杀莫氏。这等制衡之术从来都是你天家伎俩……”
“放肆!”玉恒还是忍她不得,不想此女桀骜随其年岁渐长竟愈发难驯。
蔚璃只当说中他心中所谋,惶恐之下又难免得意,挑眉看他,依旧傲然,“殿下休想!我断不会使青门姐弟再赴沙场!殿下此来若为调兵遣将,为着当年恩义,蔚璃愿为殿下提剑纵马,赴汤蹈火,纵然万死……”话未讲完,玉恒早已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扼住其咽喉,掐断她未了之音,狠力将她推向墙角。
第三十五章 城阙萧萧 夜话微凉(5)
蔚璃只觉背撞岩石一阵骨痛,未待反应他人又欺压上来,沉声训斥,“休要轻言生死!蔚璃若死,我必使这天下凋零为汝陪葬!”言罢甩手丢开她折身而去。
蔚璃犹自惊慌未定,喘息未复,心悸不止。纵然背抵砖石有彻骨之寒亦然不觉。自相识还从不曾见他这般震怒,望着他背影疾步而去,她心下亦是一片茫然,缓缓转身,依扶城墙,极力镇定慌乱的心意与颤抖的身体。
玉恒更是恨得咬牙——女子聪慧绝非吉兆!偏这女子聪颖过人,绝智遗世。自己的点点思量,寸寸谋划皆被她一一看破!看破倒也罢了偏还要冷嘲热讽样样点破!点破倒也无妨却然又置之不理全无襄助辅佐之心!还敢扬言甚么“万死”之志!徒添伤悲!
此样女子到底惜之何用!真真气煞人也!是否真如羽麟所言:素日里宠她太过,倒由了她愈发骄横肆意,不顾上下尊卑。可又想自相识之初,她便是个伶牙俐齿任性无拘之辈!从第一次吵架他便了然,此女强言高论,胡搅蛮缠之术绝对天下第一。自己多年来修定的好心性竟全是为她之故!
玉恒恼恨之下疾走百余米,可终还是心下不忍。忧心她为此又要耿耿于怀而至夜不能寐,又要加重郁疾。不由深深叹息一声,重又转身回来。
城上值岗侍卫也都是看得惊奇。从他二人争吵开始,将士们便各自狐疑:不是说来者是皇朝储君吗为何储君殿下竟为长公主所欺看他二人吵闹,分明是人家已步步退让一再奉迎,自家那位长公主却是不依不饶一再强欺。终看到这位好脾性的殿下也暴怒发作,众人还未待反应却又见他已然偃旗而去,看那消沉落寞之态倒也不似得胜之君。
侍卫位正为越安宫君落得孤冷一人各自唏嘘时,忽然又见储君殿下折身向回,也都是人人睁大了眼,只稀奇还会有怎样演绎。
蔚璃惶恐未复,心神不宁,正扶墙休憩,忽闻脚步声近,慌乱之下惊得急退了半步,举目惶惶。玉恒见她面色苍白委实心痛,可也知道此间多言必又惹她乘胜追击,遂默声不语,只是共她肃立于城墙上。
蔚璃见他去而又返,不由得又惊又喜,心绪也渐渐归复平静安若。本想等他致歉再少许得意一番,偏他只是并肩而立,再不置一言。她不禁自我反省:是否心思太过,言辞太烈,终非臣子之仪,更非友人之善。她虽则知错,却难认错,也只是耿耿不言。
玉恒见她若有所思,终还是怜惜之情难禁,忍不住叹道,“蔚璃……你这是欺凌君上。”一言惊得她瞠目含泪,他惟有撑笑再言,“不过本君恕你无罪。只下不为例!”
她看得到他眼中的宠溺,自琉云小筑时他待她便是百般谦让万般怜惜,何况今夕!
说到底终是大恩难报,为他粉身碎骨也应酬此生恩义!是了,不可轻言生死,那么且许他一诺,“我陪你回帝都。”蔚璃郑重言道,“此一生,荣辱共,生死同。”
玉恒明眸凝望,将要置言,忽有士卒飞奔上前,俯身禀报,“启禀长公主,城下有人自称溟国公子,急求拜见。”
蔚璃惊诧不已,北溟使者到底还是来了!只是这般不早不晚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也顾不得再与玉恒多言,径自折身奔去,直往城下。
第三十六章 长夜扰扰 北客来奔(1)
题记:《皇朝史记》载:北溟昔氏,荣乌外族,世居北境,非中原礼邦之血。伏白帝统四境之初,其先祖降之,帝封其为王,以克蛮夷。中原士族贤者鲜少入其境。
终日为之忧心忡忡的北溟公子总算抵临越都,蔚璃闻讯急匆匆奔下城楼,赶至南门外,而目下所见却然出乎她所有料想。
一众越国兵将正围住一员手持长枪的少年小将左右合攻。只见那小将才不过弱冠顽童之年,一身北人长衣倒也犹见飒飒之风,发结细辫,项挂银圈,只是那纤细腰身尚未生出男儿气概。
蔚璃惊疑之下忙高声喝退围兵,那小将见前无阻挡便提枪直扑上来,厉声喝问,“你便是东越蔚璃都是你训练出来的好兵将!”
蔚璃细看之下又见他满面灰尘,发鬓凌乱,衣裳袖角略见斑斑血污,心下愈发诧异,斥责领兵之将青濯,“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未免行之太过!”
青濯收剑入鞘,委屈叫道,“公主姐姐不知此人何等猖狂,上来便骂我越人畜类禽兽,岂可容他……”言词未尽已在蔚璃清冷目色下戛然掩口,忿忿然退去一边。
那小将却随即接了话去,“你们越人光天化日……”说时才觉夜色迷茫,忙又改口,“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然欺凌王室,不是禽兽又是甚么!”
蔚璃听得糊涂,想来风灼拒婚溟王、改嫁越国为妃一事不该由这样一位孤零零的稚子少年前来责骂罢只得耐性询道,“阁下所言,指得是哪一桩莫不是荒郊野外遭遇流寇强匪”想想也是不该啊,越都君王脚下,怎会有这等强取豪夺之事。
那小将手拎长枪又上前一步,忿忿急言,“若是几个流寇强匪倒也奈何不得我王兄!偏竟是你们三军将士!驻兵城郊不知护城爱民倒尽做些抢掠滥杀之事!这便是你蔚璃赫赫威名治下的好兵将”
蔚璃闻言不禁回头望向玉恒。城郊驻兵并非越国兵将,乃是他天家禁军,由那莫家都尉莫敖统领。青濯等一众将士也都恍然,才知溟国公子咒骂的“畜类禽兽”乃是指东宫护驾之军。
那北溟公子依众人所望,但见一位儒雅方正,丰神朗逸的白衣男子立身于蔚璃身后,一时倒有几分哑然,于他北境之内还从不曾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不由看得怔怔痴痴,竟忘了当下处境。
玉恒唯恐蔚璃劳心难为,只好出面向那稚童淡言问道,“你叫甚么名字自何处来何故傍营盘而行”
北溟公子忽闪痴目,半晌才醒悟答言,“我叫昔桐,北溟王族……我王兄昔梧,我们是奉王命来东越观礼……你是越王”
玉恒并不理会他询问,又转向蔚璃言道,“那莫敖仪仗其父,向来行事猖狂,依我说还是救人为先,迟了恐累及梧公子有失。”
“正是正是!阁下英明!”昔桐叠声附和,似乎在这位美男子面前他焦怒之气也消了大半,只率性直言,“那领头的兵长竟无耻言说我王兄容颜可怜,说我身段娇弱,非要将我们掳去军中以娱上下。王兄知我二人难抵他数百铁甲,便拼命护我逃出,他此刻必被那恶将军捉去军营了!”
第三十六章 长夜扰扰 北客来奔(2)
蔚璃听他言辞凿凿当不会有虚,也知其中厉害,若晚一步使那昔梧为禁军所辱可真真是要天下大乱了。可是环顾左右当派何人领兵前往。若说以宗亲蔚姓将军为将,自己当年领王军奔赴东海援救青门时曾遭遇莫家将士领兵围杀,五千王军几乎全军覆灭,此等仇恨蔚氏一族自然铭记,此刻若以蔚琥前往,他接回那溟国公子同时顺便带回莫敖首级也未可知。若说以青袖前往,可她终归是女子,闯入军营若有半点闪失岂不是毁她一生清誉。也惟剩下青濯,可又忧心他生性淳厚,不曾领兵作战,此一去要为恶人所欺。
玉恒见她久未点将,便知她心中所虑,索性为她点兵,唤过青濯命道,“此次就劳青将军辛苦一回。你领五百骑兵,往南郊军营救出梧公子,捉拿以上犯上之乱臣,莫伤无辜。”
青濯为着前些日城外言辞不当惹得这位皇朝储君猜忌而连累蔚璃被责一事,已是愧悔多日,此回闻听旨令再不敢怠慢,也不便再去请示蔚璃,只连声应命,提剑要去。
蔚璃也是生气青濯这等忠直之举,连忙拦下有心要叮嘱几句,却听昔桐一旁赞声叠叠,“越王果然威武明断,这等糟粕之军就该杀一儆百。”
蔚璃听他言辞荒谬,冷言道,“他不是越王。”越王可不担杀戮禁军这样“罪名”。
昔桐诧异,只想这天下间可与她东越蔚璃比肩同游者除去越王还有何人莫不是……他重又注目玉恒,眸色不觉又亮三分,但见面前之君霜颜墨发,长眉幽目,丰神秀徹,行止雍容,虽则简冠常服可却自有一份雍容非凡人可攀,一时惊喜欣然,欢叫道,“你是太子殿下你果然是那帝都里的凌霄君!”喜得几要手舞足蹈,倒似乎有这等人物在侧纵是自家兄长被掠也无所谓。
蔚璃只觉好笑,就知男子生俊颜只比女子倾城色更误国误民!看那昔桐痴痴恍恍欣喜若狂之态也委实可怜可笑!
而另一边青濯已点兵要去,回身又向蔚璃问道,“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蔚璃心忧之下正筹措当如何言说此中利害,玉恒已代她答言,“对阵者精兵五千,十倍于你的兵力,你可有取胜良策”
青濯虽自幼饱读兵书,熟知各家兵法战策,奈何蔚璃护他太严,自入都城只准他领兵禁卫,巡守宫廷,就是城防也鲜少令他前往,更不要说真正带兵与敌正面交锋了。
此间听太子殿下试问,他冲口便答,“公主姐姐教过我,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可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对方是皇朝禁军,何以论贼;领将是冒犯王室之人,何以称王。青濯自觉羞愧,恼得顿足。
玉恒不由冷笑,转而嘲笑蔚璃,“我说甚么来不过尔尔!是你不曾倾囊相授还是你自己也不过这点本事那些年在琉云小筑里读得书竟都是枉费我心血!”
蔚离本就不情愿青濯领兵犯那莫家将军,此回又在自己将士面前平白受他调教奚落,不由愈发心下恼恨,将要辩答,偏青濯一旁又护主心切,急急争言,“原是微臣愚笨不堪,这也怪不得长公主。”
玉恒依旧清冷漠然,哼笑一声,“你自然也不是那灵光的!”
蔚璃从来都是一心袒护青濯,此一言可当真惹恼了她,不由得瞠目喝道,“殿下英明,既知我等蠢笨,何不另请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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