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程潜之躬身再回,“小民确实不曾看清那人容貌,他纵马疾去,长公主策马追赶,等我再见到长公主时只余一人一马,人……已奄奄一息……,当时也不便久留其地再寻那人踪迹……”只好又将当时境况重又复述一遍,不待讲完,王座旁有持剑小将厉声喝止,“罢了!这话我都听了几百遍了!程先生不肯讲出那恶人相貌可是因为知道他出身名门,才不敢直言!”此言一出立时有人附和,“管他是哪门贵胄!纵是封境王族犯我蔚氏,虽千里亦必诛之!”宗亲臣工皆有附和之声,喧喧不休!
越王在上忙出言制止,“诸卿不可对先生无礼。”又向程潜之致歉,“先生莫怪,臣卿无意冒犯先生。只为,只为璃儿她……受此大辱……”越王声有哽咽,顿了片时又转而喝令身旁小将,“青濯,给先生赔礼。”
程潜之讶然,原来他才是青门之后!不由得举目细细打量起这员披甲荷剑的少年小将。浓眉大眼,面如皎月,虽则尚有几分稚气未脱,却也可见其将门神韵,英姿飒飒!
第八章 霜华凄凄 女君弥留 (2)
程潜之观这满殿之上,朝堂臣工,王室宗亲,众人之中也惟有这俊朗少年一人持剑,且立身于王座近旁,足可见蔚王族仍视初阳青门为心腹之臣,甚为信重。
青濯依越王谕旨步下座阶,向着程潜之郑重一礼,“小将言辞莽撞,求先生见谅。先生于长公主有襄助还城之大恩,便等同我青门之恩公,请受青濯一拜。”说时大礼躬下,拜在程潜之脚下。
程潜之慌忙上前扶住,万不敢受。早在送还蔚璃回宫之日,越王便令首辅相国率群臣代其行了谢恩之礼,又使王室宗亲迎自己入住青门宅邸,待之以上宾之仪,东越臣子又多回往青府参礼致谢,相赠礼物,足以见越国君臣感恩戴德之意。
“只是当下,”程潜之再次诚意进言,“还是应以寻找慕容少主为紧要事!既然长公主的寒疾之症一直为慕容氏照料医治,想来慕容一族当有神术良方救得长公主。”
一言说得满堂无言,众人纷纷摇头低叹。半晌,越王才叹息道,“璃儿这寒疾之症原是囚禁霜华宫时落下的病根,只是自还国之日便得慕容少主悉心调治,这些年倒也不曾犯过旧疾。慕容少主曾千叮万嘱不可受寒着凉,阿璃虽诸事任性无拘,惟在此事上倒也算乖巧,自己格外谨慎当心,只未料想飞来横祸……”说时又声色哽咽,泪光盈眶,几不能言,平复良久才道,“纵然寻得慕容少主,依目下情形而言……”他显在极力镇定心绪,以维持一位王者之端正肃穆,“纵是有慕容神医在,只怕……”终未能再言,掩袖拭泪。
偏这时自殿外急匆匆跑进一名宫婢,已然顾不得许多通报之礼,直冲入正殿,扑跪在大殿中央,泣不成声,“王上……,长公主……不好了……”说完伏地大哭。
一时满堂愕然,越王失魂,君臣失措,上下怔望,一片泪眼迷蒙。
已过午夜时分,越安宫后苑寝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宫娥女医,呜咽声声,悲戚满室。越王闻讯而来,疾步入内,未及落坐先提审女医,“本王竟是白养了尔等一群蠢物!医者不能医,倒是留之何用!”
一众女医即悲且惧,皆颤巍巍回奏,“确也试过许多法子,药浴,温汤,针砭之术,都已试过,却是皆不见效。一则旧时寒疾淤积太深,二则此番极寒又侵入太急,里外相交,只怕已然寒透骨髓,侵入经脉……又有回程路上颠沛之苦。纵然这两日行针用药,已然难挽大势……”女医支吾不敢尽言,然结局如何已不言自喻,只怕惟有神仙出道才可有起生回生之奇!
越王闻言早已泪目,威视座下众人,又恨又急,怒道,“便是你们一个个……婢不能侍上,文不能谏劝,武不能护主,尽日由了她任性胡闹,才有今日这等横祸!为奴为臣无用至此,留之何用!”说罢向殿外喊道,“来人!来人!”
一众侍卫受王命之召佩剑涌入。
第八章 霜华凄凄 女君弥留 (3)
一众侍卫受王命之召佩剑涌入。跪下婢女无不忧惶瑟瑟,哀声一片。有彤衣婢女跪伏向前,哀声求告,“但求王上再恕奴婢几日,长公主尚有余息,生机尚存,求王上容我等再伏侍长公主一回,若是长公主真有香消玉损那日,我等亦绝不求生,但求殉葬之荣,于黄泉路上仍为长公主捧衣奉茶……”一语未了,越王早已扬手掷过一只陶盏,正中那婢女额角,顿时盏落陶碎,头破血流。越王起身怒道,“本王亏得有你!璃儿素日胡闹倒也罢了!如何她一人跑去疆土之外竟无一人来告知本王!你们一个个倒是是哑了还是瞎了,还是存心忤逆!本王日日叮咛时时训导,只叫你们看住长公主,但有奇事定要来报!偏你们上下一气,全当本王是个摆设嘛!只一味哄了她胡闹任为,岂不该死!你也莫言甚么殉葬之荣,只璃儿若去了,你也给本王滚出越安宫!滚出我越国!……”
小宫女被骂得再不敢言惟有悄声涕泣,越王转看四面又喝问道,“蔚玖呢不会这个时候还守在璋光殿罢那些文书军令尽都烧了也罢!”
小宫女见问忙小心回道,“玖儿姑娘奉长公主密令出城多日,尚未归还……”
“密令”越王冷笑,“那青袖呢也是奉密令而去一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小宫女恭谨回道,“王上忘了——青袖姑娘是长公主年前特准其还乡祭祖……已在归来途中,前日也已派了快马驿站传书,令她速回……”
“还乡祭祖”越王冷哼一声,凄苦无奈,拂袖进了内室。
转过朱漆画屏,烛火通明里,床榻上一支瘦影,锦被覆盖下惟见苍白如霜一幅枯稿容颜,羽睫沉颊,樱唇失血,若非有人相告,真以为面前所见已是枯魂一具。
越王上前挨了床边坐下,一时又忍不住泪眼婆娑,如今这世上唯她是血脉至亲,所谓蔚氏王族亦不过只他兄妹二人强撑于世罢了。自经青门一案,东越国政衰落,王室凋零,几有亡国之危。若非是她为质于帝都,囚禁霜华以换自己回国即位,则蔚氏亡矣,何以继国。可为何形势将有好转,东越将展繁华,她却要遭此横祸!是天妒我蔚族,可是要弃我东越!降此大难,意欲何为!
越王掩袖而泣,望着无息无声的人儿,只觉前路茫然。无她三军何以成军无她边防何以为防上至领军之将,下至戍边之卒,哪一个不是她亲自拣选,亲自督导。失她便是失了军心!失了军魂!只怕国将不国。越王终忍不得满心悲戚与无望,伏榻悲泣,“璃儿!璃妹为何弃我!为何要弃东越!……”他哀声连连,絮絮念念,许是声响惊了她寒梦,枕边隐隐传来她微弱呢喃之音。
越王又惊又喜忙俯身去听,轻轻呼唤,“璃儿!璃儿醒醒……”
她喘息着微弱气力,慢启惺眸,低低唤道,“青袖……”
越王忙应,“青袖还在路上,随后就到。青濯守在殿外……”
“青袖……来见我……”她执念依依,拉了越王的手,费力嘱告,“哥哥,令青袖去柏谷关……”
“好!好!”越王应着,“你只告诉我伤你的人是谁!我必令青袖诛其满门!”
床上人闭目休神,喘息良久,才又虚弱回道,“去迎殿下……迎玉恒……太子……务必护他周全……他失约于我,只怕遇险……”
第八章 霜华凄凄 女君弥留 (4)
越王原以为她派人往边关是要复此折辱之仇,不想她命在旦夕心心念念还是那皇朝太子,不觉又气又急,“璃儿,如今时分你又何苦为他劳心!凭他天家禁军数万还护不住一个东宫太子!”
瘦影孱弱,急得滴下泪来,“哥哥如何不懂……若是殿下于东境有失,岂非我蔚王族之罪……我亦后悔请他来观礼,我本欲亲迎,奈何……”一阵心焦切切不觉又咳了起来。
越王忙和言劝慰,“你莫忧心。青袖一回,我即刻命她率军去迎。”
“还有一事……”她显然已在拼尽余力叮嘱后事,“此回若伊来访,当将她留住……哥哥该替濯儿提亲于慕容家……成家方可立业。执掌兵权,统领三军……非濯儿不可,我与殿下议过此事,求他赦濯儿除奴籍……他虽未应,你只说是我遗愿,他必顾念……”
越王愈听愈觉凄凉,不由恼道,“休要胡说!哪来的遗愿!我越国帅印非璃儿莫属!你醒了就好,我已派出人马四方去寻慕容苏,你再等等,好璃儿,你再等等,一定要等慕容少主到来……”
蔚离强扯笑意,疲惫之极,“我只是想……再见见伊儿……她去年来贺我生辰……还问我要官做……”说时一丝惨淡笑容,似乎也耗光了所有气力,惟剩闭目喘息。
越王心底明知,只怕已是回光返照之像,她分明是在交代身后事,一心惦念她那位好殿下,一心忧愁青濯之前程,还要记挂她曾冒死自法场上救出的幼女慕容若伊。
似又缓和了些许气力,蔚离微启黯眸,又嘱告道,“哥哥……我梦见父王母后……在帝都霜华宫内,我们一家人……”她停下歇了片刻,泪湿枕巾,又续道,“你切切记得,无论将来至何等境地,或大盛,或大衰……只万万不可再入帝都……我蔚族永世不可入……入帝都……”一时气力又尽,她拉着他的手仍未肯放,缓息多时,再未有气力展眸相望,只低低喃语,“还有一事……哥哥应我……我死之后,不入王陵,不承谥号……葬我在……”一语未尽,再无了声息,便如枯叶落地,归于寂静。
越王早已泣不成声,想当年天子大赦,准蔚王室还国执政,却要留下一名质子于帝都,且非嫡出血脉不可为,父王母后左右权衡再三,为保蔚氏血脉惟有将嫡女蔚璃弃之于帝都霜华宫中,留作质子,才换得自己归国承位。为此她又经三年寒窑冰室之苦,真不知她是如何撑住气力保全性命。当年归国途中,时值寒冬大雪,车马未至都城,母后即含愧病倒途中,继而是父王抱病不起。母后临终尤是痛悔当初之决定,特特嘱告王室宗亲:忧璃儿不得生还,当设衣冠冢于王陵,居母侧。想想又告自己:若汝妹得天佑,万幸归国,当赐副君之尊,共享东越盛荣。而如今,她虽万幸归国,废衣冠墓,列副君位,可不想只短短四年时光,今时却横遭莫顶之灾,竟要另立墓室,如何叫人不痛!如何叫人不恨!
越王愈想愈是悲戚,终至哇地一声扶榻大哭!声动内外,一时厅堂之上更是哭声一片。声传院中,庭外侍卫亦呜咽成河。
《越书越安宫记事》有载,“太和十六年,璃长公主重疾,拟言:不入王陵。后病愈,王问其故,无可复。上下揣度,是为伤其母遗弃霜华之恨,留质帝都之苦,故不居侧陵。”
而后世人据此记载又有各样猜测,有论议蔚璃长公主岂止是有“终不入王陵”之志,最初之最初,只怕是亦有不返故国之念。更有人言,蔚璃归国实为皇朝凌霄君之棋也,使其助力东越之兴盛,以制衡四境之局势。后人亦不免有各样猜想:若无蔚璃回国治军,选将整兵之助力,只怕东越盛世将缓至,东境繁华亦迟来。而那时节南召强势,西琅不轨,北溟虎视,真不知天家玉氏何以安邦定国平治天下
只是若不还国,她仍是霜华宫里一介苦囚。亦或,别有出路
第九章 东城赫赫 红袖仗剑 (1)
题记:《将门青门列传》初阳青门,累世将族,皇朝开朝首功之臣。太和九年,东海之战,兵败千里,遗民白骨。帝大怒,治叛国投敌罪,赐死三族。幸有王室嫡女蔚璃亲赴死地,寻回一女一子。蔚王族入霜华为质,以保全青门血脉。
越都锦城,位处淇水左岸,北依鹿鸣山下,南郊有璧月湖一湾,贯通淇水。
此城自古繁华之地,天下商贾往来之枢。如今又逢越王大婚,以越国今之盛世,几有普天同庆之势,一时间天下宾客,凡往东行,十人倒有九人是往越都观礼之贵客,其间有王公贵胄,累世贵族,亦有名流雅士,富甲之家。只为复政整军以来,举国上下民风醇善,故虽有此盛事繁繁,宾客芸芸,越都防务起初仍以宽和为制。惟在越安宫女君带病而归,愈渐弥留之时,全城方执令戒严之势。一时间四方城门入城之检严格至极。过往宾客,无论贵贱,多加盘问,民呈保书,客示柬贴,但凡无诏无贴,讲不清来路去处者,均不得入。再有甚疑者,依守城将令,直入地牢,待大典之后再行发落。正为此故,越都四方城门都排了长长的待检队伍,无论富贵几何,凡过城门者皆须落车下马,持柬而入。也正为这长长的队伍,朝中主管商籍的官员号令良誉商家于城门外临时开设了许多酒肆茶座,以供候检宾客歇息等候之用。
夜玄赶至越都南门时,为眼前甚为壮观的入城队伍感到震惊,心想莫不是普天下但凡稍有些名望者都来了越都不成他越王倒底有何德行,此等盛况尤胜昔年父王登基承位之大典。嗤之之余,便依部下书信所约,寻到醇园酒肆相会。
酒肆中,盛奕偕同夜玄麾下部将正在此相候,见得夜玄到来皆起座相迎,简行君臣之礼,稍述行程。夜玄一一看过,见所调派将士并未全数在列,其中更是少了要见之人,转目望向盛奕,沉声问到,“夜兰何在”
盛奕忙退行一步,欲行大礼以谢罪,被夜玄一把扶住,斥道,“少与我来这套虚礼,只说成与不成”
盛奕惭愧摇头,“是臣贻误战机,未能成事。与将士无关,请公子以军法论罪。”
夜玄面色沉郁,“盛将军也会有贻误战机之失本公子可是错看了你!”
“是臣下无能……”遂将淇水畔所遇青门女子与程门少主一事简言以告,又道,“那女子自称青门之后,剑法微妙精绝,属下不敌。况于天子之境,携甲兵佩利刃本就不妥,属下不敢滞留,遂遣将士回国,只带国书所录之臣来此与公子相会。”
夜玄听罢,片刻未语,倒是他身旁部将有人叫嚣,“若当真是青门女子,岂非是他东越干涉我琅国内政他们好大胆子!如此岂非坏我边城防务大计。”
也有人说,“初阳青门乃四大将门之首,虽则受叛君之罪满门被诛,然听闻其沙场遗孤却是修得青门剑法之精髓,非等闲之辈可与之相较。盛将军真若是败在青门女子手下,也是虽败犹荣。”
一时间部将谋士各执一词,喧闹不止。夜玄蹙眉大喝,“都住口!”喝住众人,仍看向盛奕,“如此说,那夜兰已在城中他不会有胆住进国之驿馆罢”
盛奕回道,“我等亦是将抵城外,未见兰公子入城。只是听闻越国长公主病重,故城防戒严。如今这四方城门,但凡外来宾使若无国书请柬,亦或越王手谕者,皆不得入城。我等在此亦为恭候公子与国书,方能一同进城。”
夜玄闻言愈发皱紧了眉头,想起自己仅存的那半片国书,已然是只语不清,可还有通关之用遂将盛奕拖至一旁,悄声问道,“若无国书,可有其他办法入城”
盛奕疑惑看他,“公子何来此问可是国书有失若然有失,又如何觐见越王。”
夜玄只得自怀中取出那半边国书,递给盛奕,“你来想办法,带大家入城。”
盛奕接过那半片烧得发焦,一片模糊的国书,很是诧异,“如何……国书沦落至此……这已然语焉不详,所列人目尽失,玺印只存半边,如何取信于人,凭此……又如何还能入城公子可是路上遭遇不测……”盛奕打量着他虽则一身南人衣装,倒也不似遭了劫持的模样。
夜玄不耐烦地摆手,“多说无益!且说眼下如何入城,总不至在这城门外观礼越王婚典罢。我问你,按礼制,王室公子驾临他越国是否当有迎宾之仪传信进去令他东越王室哪个宗亲来迎一迎我们”
盛奕回他,“按制,自是王族公子迎王族公子,只是东越新王大婚典礼未成,又哪里来的公子以当下东越境况而论,唯有皇族太子殿下,亦或各国君王驾临,才可设迎宾之仪。”
“他们不是有个甚么公主吗既然她是公主,我是公子,唤她来迎我入城正好!”
盛奕很是无奈,想这位桀骜公子于家园故国时不问礼数仪制倒也罢了,念是领兵统战之人,上下不责,可于这礼仪之邦东越境内,出言至此实是可笑可叹,一时也只能慢言细说,顺势提点其越人之仪,“公子所言东越公主乃是越安宫女君!她乃越王亲妹,掌三军大权,辅半朝国政,位同副君。她行的是君王之责,公子不过是将军之职,以她之身份迎皇族宗室与各国君王才是适宜,迎公子那便是屈尊降位,于礼制不符。”
“她一个丫头,应当比我年纪还轻,反倒高我一等”夜玄也说不清为何事着恼,自盛奕手中夺回国书,“如此先试了再议。”即刻号令家臣幕僚,数十人浩荡荡往城门处来。排队向前,果然见每人手中或持书柬,或有令符,等城门处一排侍卫荷剑行检。
待轮到西琅众人,夜玄递出半片国书,那临检侍卫狐疑着接了去,上下左右翻看几回,再看夜玄等一行拎枪挎剑众人,皱眉问道,“请问贵客,此是何物”
第九章 东城赫赫 红袖仗剑 (2)
夜玄眉头一挑,威喝道,“上有国君玺印!尔等眼拙还是心盲此乃琅王亲书之函,以贺越王婚典!”盛奕看不惯他气势汹汹,忙上前缓言补道,“我们是西琅使者,奉我王谕旨特来越都观礼越王婚典。无奈路上遭遇不测,国书有失,才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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