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蔚璃受他奚落,恼得回身又去猛推,可几次拼力都未能将他撼动。
青澄就是佩服她这份执拗,又与她嬉闹道,“璃丫头今天若是推得动我,我青澄自此惟你马首是瞻;你若是推不动我,就不许再在我青府胡作非为……”
蔚璃只当他是要赶她出门,更加羞恼,推他不动,忽抬脚猛地踩向他脚面。
青澄未料她狡诈,脚骨如断,痛得大叫,这边伤足将将抬起,那边蔚璃又踏了上去。实是痛极难奈,恼得他将面前小人儿一把拎起,可又责打不得,只好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如同轮戟一般将她轮转起来。
蔚璃只觉天旋地转,又晕又慌,惊得大叫,“姑姑救我!快看澄哥哥打我!姑姑救我!青澄欺负公主!”
青夫人那边正扶青濯不起,只忧心他是否跌坏了腰椎,这边回头看时,但见蔚璃被青澄举过头顶已轮成了飞盘,不由得又气又急,叹声连连,自打这位公主来了青府,隔三差五便要过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忙喝令青澄,“澄儿!快放下璃公主!闹成个甚么样子”
青澄不敢违抗母命,只好把蔚璃放了下来,可未及脱手,她却顺势一把搂住他脖颈,在他肩上狠咬下去。这一回又换青澄痛得大呼,“母亲救我!璃丫头咬我!啊……叫她松口!璃丫头松口!”
青夫人也是恼得顿足,疾忙上前连哄带吓,“璃儿快松口!不然姑姑要打了!姑姑要去向你父王告状了!你这丫头……松口!”
可偏偏怎样唬吓就是不能使蔚璃松口,眼见得青澄已痛得眼泪迸出,面色铁青。青夫人怜子心切,狠心在蔚璃身上连拍几下,可是蔚璃的牙齿就像长进青澄肌骨一般,丝毫不懈地咬住不放。
青澄一面还要托抱着她,一面还想极力逃避,可是稍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不消片时,便已是额角渗汗。
正这么四下僵持着,青鸢自外面归来,进到书房见此情形,又惊又笑,先斥青澄,“你还有半点做兄长的样子没有!整天招惹得璃公主哭闹不休!你倒底想干甚么!”
青澄也是冤枉透了,自己都快被人咬断了筋,还要受父亲这样责骂,几乎带着哭腔控诉,“父亲先看是谁欺了谁!快叫这丫头松口!我的脖子就要断了!”
青鸢忙也上前解劝,青夫人急得直掉眼泪,抱怨道,“甚么公主,王兄分明是束不住了才送来这里折磨我们……我要给王兄写信,这门亲我们不做了,澄儿要退婚……一天到晚这样胡闹,谁人受得住……”
这边话音未了,那边蔚璃却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伏在青澄肩上泪落磅礴。
青澄长吁了口气,将人狠狠掷在地上,低头看自己肩头,净色白衣已然透出斑斑血迹,也是不由得恼羞成怒,“世间怎会有你这样女子!我青澄也算长了见识!自此后,初阳青门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说完,折身奔去。
留下蔚璃兀自怔在原地,哭得像个泪人,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是公主!我不许你们退婚!……要退婚只能我退婚!我要和澄哥哥退婚……我要回家……”
此回闹过之后,虽也同每回一样,不知是谁人先向谁人道了歉,大家都猜度着多半又是少将军屈就讨好,反正他二人最后总能重归旧好,然后继续每天打打闹闹的日子。青门上下看他二人,好时他可以容她在自己膝上歇个午觉,不好时她时常是将他扑倒了就打……对于青澄而言,他每每看着她偎在自己膝上沉睡时的精巧容颜,都要由衷感叹——这丫头睡下时是真安静啊!醒来时是真恼人啊!只要她稍有动静他就觉头痛心痛浑身都痛!
青鸢夫妇也是每每看着他二人一下欢喜一下惊惶,青夫人更是心疼自己的长子亲儿经常是衣衫凌乱、遍体鳞伤。青夫人后来又悄悄问过蔚璃:那你还要不要和澄哥哥退婚了蔚璃雪眸绽亮,全不记前事种种:退婚是甚么等我和澄哥哥打猎回来再说!……等澄哥哥和我出海回来再说……等澄哥哥带我先去校场点兵再说!……
再后来,不知何故,他还是离家出走,与她未遗一言,她也被仓促地送回了王都。只是自此一别,谁人也不曾想到竟成永别。再得讯息竟是青门兵败千里,被天子问罪清剿。当年那个怒她恼她,宠她疼她,呼喝着“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铮铮少年,竟然碎骨沙场,不知魂落何处……
渺渺流年,如今细想,确实诸多蹊跷!蔚璃端坐案后想起青澄的不告而别,想起青鸢夫妇突然遣她归家,而回到王都后父王母后的终日愁眉郁郁……她那时还以为是自己顽劣以致青澄当真要退婚,如今再想,似乎是别有隐情……
第五十四章 流年渺渺 谁家相思(5)
澄哥哥应该是那个时候去的北溟罢为何要去那荒瘠之地昔梧说溟国王室曾迎青门之子为上上宾他生性疏阔,素来不爱应酬王室贵胄,如何偏要撞进溟国王宫……倒底当年青门旧案还有多少更惨烈事——胜过千人被诛万人白骨倒底青门谋反是真有其意,还是欲加之罪
烛影轻摇,惊了女君心神,蓦然抬头,看见玖儿一双泪眼蒙胧跪在了案前。蔚璃微微蹙眉,和言问道,“濯儿如何”
玖儿未曾开口,声先哽咽,“苏小叔已在重新清理伤口了,说要重换药膏,先前的药太过温和,难续筋骨……”未说完又是抹泪,“伊儿只是会哭!连袖姐姐那里都顾不上了……”
蔚璃看她良久,才强颜哄笑,“休论旁人!且数数你自己流了多少泪了哭又何用!打点起精神,还有好多事要办……好好的你又跪下做甚么起来说话。”
“姐姐!”玖儿仍旧跪伏向前,举手奉上一只短剑,“此是袖姐姐昨晚拿来宫中的,想问我们可否认得,只是未能等到姐姐回来她便急着要走……我若知她是出城就该将她拦下!谁知……谁知她是去拼死……”
蔚璃接过那只短剑,上下翻看几回,果然——“此剑属北溟王室。这剑柄的狼首雕纹当是昔王族族徽……擎远大哥到过北境,曾与我说过这些事……”
“可是袖姐姐说这是澄哥哥的旧物”玖儿讶疑,“莫不是澄哥哥与昔王族真的有密切往来当年……”
“当年事先不去议他!”蔚璃伸手扶她起身,拉她与自己并肩同坐,“只要濯儿无事,只要你们平安,便是天下太平。”
“姐姐不问青袖为何杀人”玖儿更加讶疑蔚璃的淡漠疏离。
蔚璃无声——问!自然要问!青袖拼死之事,她又岂能坐视不理!只是此事非当务之急,亦非一时之功可以探究。若要细究当年,或许还须上帝都,访北溟,或许应该重蹈澄哥哥当年游历……
比之事发当时蔚璃显然已是别样镇定,她沉默了片时,才缓缓道来,“当下我必须先守住邦国无恙!青门无恙!余者——且待来日……”如果还有来日。
玖儿便也不敢深问,知她一肩担负两家兴亡,其中艰辛苦涩,非世间言语可慰藉。
午夜之后,慕容苏入内禀示青濯伤情,几次摇头叹息,哀声不止,“……救自然是救得活……只是肩上两处见骨,一处断筋,即便救得活也未必提得起剑了,苏惟有尽力为之,且还要看他心念坚毅与否……此样伤痛,非常人可忍受……”
“濯儿岂会心念不坚!”蔚璃答说,疲倦神色代青门少年闪过一丝刚毅,继而又是淡然一笑,“此样伤痛于濯儿……算不得甚么……”比之家门倾覆,沙场厮杀,当下所历当真处不得甚么,“拿剑与否也还在其次……”她语意淡若夜风,却是自有清冷,“只要活着,便好!”停了片时,另外又问,“青袖如何”
“这个……”慕容苏低下头去,仍在以净布揩拭着指间血污,那样伤势岂是一个女子该受的!想来便觉心头凝滞,胸口闷痛,“怪我……回来晚了……青袖重伤十余处,皆是见骨见筋……血几乎流尽,心力已然衰竭……我虽竭力……已喂过雪参回天丸,却也未必撑得过今晚……”他极力压制喉间哽咽,断断续续总算将事况讲明。
玖儿闻听又是眼泛泪光,只是在蔚璃面前不得不强忍悲痛,未敢放声大哭。
蔚璃也怔愣了片时,那一句“未必撑得过今晚”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锥心的痛意欺得她四肢无力,举目茫然间只是木木回说,“辛苦苏小叔……”
慕容苏只是摇头,也无意谦辞,略定了定心神另外又说,“阿璃,苏归期已定,不日将去……此回事出意外,本该留下照看濯儿,奈何家中老父年迈,几次来信催促归家,家中再无男儿……”他吞吐着亦是份外为难。
蔚璃恍了恍神,才知他所言,又想到如今越境危地,实不该再有留客之举,“苏小叔去城之日,璃必来相送。只是另外有件事……还须得辛劳苏小叔襄助。”蔚璃平意道来,并不与他客气,“与濯儿一同受刑的还有北溟国昔梧公子……她原是女儿身……”言至此处有意停了片刻,待慕容苏与玖儿都在惊诧之后缓了神色才又继续言说,“我忧心此样鞭刑若不能及时救治恐要夺她性命。所以想请苏小叔带上伊儿入澜庭一次,为梧公子疗伤。”
她讲来言简意骇,既非央求亦非威命,只似朋友间的琐事一桩,闲意商榷。
慕容苏闻言半晌未语,仍旧低头摆弄着手上染血的绢帕,折了散开,散了又折……如此反复数回,终撑笑回说,“阿璃既这样说……苏竭力便是!只是那澜庭乃皇朝太子所居,岂是我等庶民可随意出入,况且,太子殿下素来忌讳我慕容家……”
蔚璃自腰间取下环佩,交由玖儿递至慕容苏手上,“你去找蔚琥。只说是我旨令,他会想办法带你们进去。若有意外,以我环佩为令,澜庭内东越将士必会拼死相护!苏小叔莫忧。”
慕容苏收了环佩,仍有犹豫,思量再三终是喃喃劝言,“阿璃……许多事,你原可以不问;许多人,你也不必经心……你知这天下之大,人心之险,非你一人之力可以撑持太平……那个昔梧,岂非是与夜玄同样狂悖之流你……”话至此处,他忽然顿住,举目看见蔚璃神色淡然,便也只好自嘲一笑,“是苏妄言了。凡阿璃所惜,苏亦必鼎力救助。”言罢作礼告辞,行至门前忽又回头来说,“伊儿就留在青府罢,我想她必然舍不下濯儿。就烦请阿璃待我照看,待濯儿伤愈,再将她送回南海便是。”说完也不等蔚璃应答,便径自出门去了。
第五十四章 流年渺渺 谁家相思(6)
蔚璃又强忍心痛往青袖房里看过一回,那言语寡淡的清冷女子,此间愈见寒冷。白色凉衣依旧不断有血迹渗出,两名侍女守在床边,一面自己不断抹泪,一面为她擦拭血迹。如此看来,委实无望啊!
又听婢女哭诉:从理伤到上药,人就不曾醒过!血也不曾止过!——甚么样的肉身有这许多血可流!那血口狰狞又该是怎样剧痛!竟都不能惊醒他寒梦吗!当真魂不在兮,魄也散兮怎会连喊声痛都没有过
蔚璃看得泪水模糊,哀哽咽喉——倒底是怎样仇恨值得你拼尽血肉无存,值得你拼上东越国繁华太平,非要与那贼人同归于尽!
不忍再看,转头又至青濯房里,昔时那个牵着她衣袖左一声璃姐姐,右一声公主姐姐的圆脸少年,此间再细细看去,已然是面上棱角分明,鬓腮略有须迹了。听家仆讲他倒是几次从刮除腐肉的疼痛中醒来,可又数回被药物欺得灼痛难忍而昏厥……
是了,正如澄哥哥所讲,他最是那仁义宽厚的少年,为何却要屡屡遭受劫难!蔚璃抹去眼底泪滴,向着床上昏迷的人郑重言说,“濯儿,璃姐姐已为你明年加冠备下了大礼,你万万不可负我!”
有管家斐伯入内劝说,“长公主也该吃些东西,我让小厨房煮了碗枣仁鸡汤粥,长公主到前面书房用一些罢。”
蔚璃回头看了看这位老管家,又看见他身后跟着位怯生生的小家童,不由得微著笑意,“是星儿吗竟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羞怯……”说时上前抚了下那家童乱蓬蓬的发髻,怜惜道,“你也太瘦了些!裴老伯不给你饭吃”又笑问裴管家,“我记得这可是你的亲孙儿怎就不好生养着!那碗鸡汤粥赏给星儿了……”
“不可不可!”裴伯急急摆手,“这孩子是贪着抽条,几年都胖不起来……”
“我要替将军报仇!”星儿退倚门边,忽然喊道。
“胡说甚么!”裴伯扬手打过去,“你小孩子家不许讲话!见了长公主还没磕头呢!只说带你见见君上,哪轮到你胡说!”又急向蔚璃赔罪,颤巍巍就要跪下。
蔚璃忙暗合内力抬手扶住,“裴伯不必拘谨,此是家宅,并非朝堂,我与星儿闲话家常罢了。”又招星儿至近前来,和声问道,“星儿以为谁是青将军的仇敌”
“谁打了将军,谁就是仇敌!”星儿涨红了一张小脸,更是急红了一双威目。
“又胡说!”裴伯伸手又要打,被蔚璃抬手拂去,半是玩笑半是质责,“朝堂上有句话,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裴伯又怎好不叫人说话呢!”又低头重新看星儿,或许这孩童之言正是当下东越将士之心思罢纵有程潜之上门分析利害,言说形势,可是瞠目所见,造成今日惨况的仍是客居澜庭的那位皇朝太子。是否满朝将臣又将仇恨结在了玉氏身上那便如何是好东越是该拥兵自保吗
栖栖遑遑乱了一天的青府,至黎明时分总算寂静下来,家仆各归其职,侍卫各值其岗,两位少主各居其室,院中灯火渐次熄灭,惟余惨淡月辉,蔓延起荒凉底色。
第五十五章 楼台空空 君子神伤(1)
澹台羽麟重回澜庭时,总有恍如隔世之感。虽有金甲侍卫依然重岗布哨,然而比之初临越都时的威风赫赫,此间更显几分萧索,朱墙琉瓦依旧矗立森森,可是穿廊过院走去,俨然少了初来乍到时的流光溢彩。
羽麟不知是自己心下黯然,看这世间便也处处寂寥;还是这世道本就已近凋零,愈发衬得此心渐渐荒寞。他大步入内,直走到后苑入了熏门,才看见清风殿前几只人影流动,才知这庭院深深尚存几分生机。
师源,萧雪,元鹤,元鲤,皆聚于此处,见得澹台羽麟,便如见天外飞仙,各有诧异,各有惊喜,各有寡淡默然。
元鹤手捧一盘碗碟,最先迎上前来,半是欣然半是焦灼道,“澹台少主总算归来了!刚好替我等劝劝殿下,从那天越长公主去了,殿下就把自己困在屋内不曾出来过,昼不思茶饭,夜不思寐寝,人也不见,话也不讲,再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
澹台羽麟冷然看他一眼,又看师源等人,讥诮道,“你们请我回来便是为这个旁人不餐不食,我又有何计谋你们惧他淫威不敢近前便当我是那冲锋陷阵活该被骂的”
众人闻言讶异怏怏,师源漠然回答,“澹台少主无计,闭嘴就是。叫嚣何用”
“嘿!昨天是谁……”澹台羽麟话未讲完就被师源一个白眼全数退回,他也自觉无趣,只好另外言说,“你们未免少见多怪。阿恒再怎样志短也不会把自己饿死!倒是你们,吃饱了没事做,聚在这里晒肚皮吗我可是听闻澜庭内从未有过的拥挤,听说此处幽禁着四位王室公子诸位近来收获颇丰啊!”
众人焦灼无措之下又遭他奚落,个个都无甚好颜色,师源依旧冷言回道,“幽禁他们原是殿下仁德,论罪倒有两个……早就该杀……”
不等师源讲完,羽麟便冷哼一声,“但愿溟王与琅王,皆能附议师先生所想!”
众人都知他心下还在为败于选亲而对东宫殿下耿耿于怀,被他如此讥讽嘲弄一番便也无人再愿上前与之搭话。静默片时,终还是萧雪忍不住叹道,“城外还有五千禁军将士,若不及早归编治理只怕另有隐患。殿下何故此时耽于儿女情长!”
此言一出,众人皆诧异他言辞放纵,可也都知他向来内敛克制,如此辞令必也是心焦至极。
羽麟只觉稀奇,“儿女情长这是何意阿璃去时可曾说了甚么”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元鹤答言,“殿下知道失了莫敖,一时焦灼于还朝无计,震怒之下便打了青将军,长公主为此便与殿下讲了许多决绝之辞。大意是说:澜庭不容殿下了,责令我等速去。”
羽麟将信将疑,“她当真这样说”又想这个青门小将可说是蔚璃最最惜护之人,岂容得旁人欺他,“阿恒行事,确实有欠思量。”
他这样一叹,愈发惹得众人不悦,元鹤率先叫道,“青姑娘杀人,越长公主怎不议论!殿下本就还朝艰难,此回失了莫敖,只怕帝都内天子危矣,殿下更是有家难回……那长公主未免护短太过”说时眼圈竟红了。
第五十五章 楼台空空 君子神伤(2)
一旁萧雪又将兵营之乱简要说与羽麟听了,也叹息道,“长公主的意思是:殿下若不容东越,东越也不容殿下,大家大可两下引兵相见,剑影里分说是非对错。”元鹤又接去说道,“长公主还说,让殿下向北还朝,她往南出嫁,自此陌路,老死不见。把殿下气得怔在堂上险些晕倒!只怕是心念都灰了!这位长公主也委实欺人太甚。都道她是聪明绝着说着竟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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