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元鲤也凑上来笨嘴拙舌地补充,“长公主还不知道,多少事都是殿下替她东越顶着。要不是殿下从中斡旋,那南召西琅如今正打得火热呢,谁人敢来她越都观礼!只怕是溟王也正要引兵南下抢回他的王后呢!还有莫家,多少次挑唆陛下要黜蔚族,封他莫家称王东越……”
元鹤接去继续说,“说得正是!哪来还能容得越王这样安享太平与美人!长公主倒好,请人时那般殷殷切切,一封信紧着一封信,可这用完了却弃如秋扇,说不容就不容了!一点退路也不留给殿下!她不知殿下还朝怎样艰难,凭那青门女子闹出事来根无就无法收拾!殿下责打两下又怎么了!换是旁人一早拉出去斩了,还容得这样那样各种说辞。”
元家两兄弟都说得眼红泪涌,师源只怕群情激愤,忙按住众人,另外与羽麟商议,“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日事发突然,震惊慌乱之下大家都无所适从,殿下也是震怒之下又被北溟梧公子闹得心神不定才苛责了青门小将……或者,或者辛苦澹台少主一回,往越安宫去请长公主回来,大家重做商议……”
“你们怎不去!”澹台羽麟立时跳脚,“我这一世都无颜再见阿璃!这原就是你们的好殿下自己设局,且由他自己来解!说难堪了根本是他咎由自取!我也是被他设计,正有冤无处诉呢!”
“澹台少主这话说来未免难听……”师源缓缓道来,有心再劝,可澹台羽麟愈发不饶众人,“你怎不说那好殿下做事未免难堪!我被他算计反还要替他收拾残局,天下哪有这样道理!若不是他苦心营营,此间我早已娶得贤妻乘舟南下……”
萧雪一旁讥笑,“你分明知道殿下绝不许长公主嫁与他人。”
“你……”羽麟恼得顿足,未料素来寡言的萧雪也敢揶揄他,“你不知她已与南召世子订了婚约!分明是你们一叶障目,自以为是!”
“婚约而已。世人若知盟约为何物,何至礼乐崩坏,欺凌天家至此!”萧雪依旧冷言幽幽。
澹台羽麟却是眸色一亮,是啊,婚约算得甚么,立约便是为了毁约!一时切切又问,“我听闻风篁就被幽禁在此,不若随便定他个罪名流放野地,岂非万事大吉”
师源讥笑着摇头,“我也算领教了何为‘色令智昏’,好在殿下……不好此道!”
“你怎知他不好此道!”羽麟怒而责之,倒有几分悔意回来澜庭了,与其受他们嘲弄喧哗还不如直接赶去越安宫祈见蔚璃,哪怕受她冷眼奚落也好过混迹于这些无用之人当中,“我告诉你们,你们那位好殿下……”正说着,忽见石阶上房门大开,一袭白衣幽然现于廊檐之下,那瘦影翩然,几要愁煞西风。
众人却是各有惊喜,正待上前行礼,羽麟早已一个箭步冲上,也不顾玉恒怎样凝眉苦脸对他百般厌弃,径自扯上他衣袖,先声质问,“我们有言在先,无论怎样境遇都不可伤及阿璃!你为何惹她心痛,使她心伤而去”
玉恒对这位一早就来呱噪不休的富家少主也只能空叹无奈,“你不知——非是我要弃她,是她要弃我……为何你又来呱噪不休难道世人都当本君居处是稀松平常之地吗”他叹息一声,拂袖将他推开。
羽麟这才见他瘦骨病容,意色萧索,比之前些时日还真是判若两人。
元鹤忙奉餐饭上前,劝其进用。玉恒摆手,“壁垒压胸,无力下咽。容我走走罢。”
“去哪里”羽麟追着急问,“非常之时,你再不可出城嬉闹……”
玉恒倦目看他,“她说过:只容我暂居澜庭……莫说出城,出这庭院都是不能!你又何来忧心……”说着惨淡一笑,负手往观澜台去了。
还记得初临越都初登此台,那时尚且雄心远志,由高台望去江景疏阔,尚觉天下万事可谋,又有她飞影来会,站在屋檐上傲姿临风,向他朗颂一声:清风可清,明月可明那时节尚有她共良宵锦时,自然是清风皆清,明月自明!
可沦至当下,再立身这高台寂寂,四顾楼阁空空,只余下自己只影无魂,枯心无念,自此去还当真寡人孤家矣!想来无限悲凉,默默低吟——
远道远道,道阻且长。
远道远道,谁与休戚
远道远道,何时清风
远道远道,几岁月明
远道远道,可见伊人
远道远道,……
“远道远道……我自孑然……孑然伶仃……”凌霄君一叹再叹,终至垂首黯然,抬手拭过眼底湿润。
羽麟在他身后观之委实不忍,可搜肠刮肚又拟不出言辞劝慰,只能随着他也一叹再叹,又想起自己与那伊人又何尝不是空叹无缘,终将孑然此生,其中悲戚怎会输他!他尚有江山万里可修远道,自己错失佳人却是生无可恋,岂不比他还要可怜百倍!这样想着,见栏杆处那人抹泪,反倒比他哭得更加涕零不堪。
玉恒本自黯然于高台寂寂,忽闻身后哭声滔滔,回头看了也是头痛不已,失笑道,“我已至绝境,将无容身之地,还未曾长歌当哭,你又这里哀嚎哪段”
不想这一问愈发惹得羽麟大哭不止,哀声道,“我也是绝境!……此生再无欢愉!我再也见不到阿璃……阿璃不会回来了……我们天各一方……”
第五十五章 楼台空空 君子神伤(3)
“罢了罢了!”凌霄君皱眉斥责,“被你这样一哭,不知道的还当她是死了,且住一住罢,怎这样不经事!”
“你还说我!”羽麟顿时又止泪横眉,“你敢说方才你没有一念想从这高台纵身下去!”
“你……”玉恒恨得咬牙,他那点聪明便也全用在这样猜忌上了!
“阿璃怎么办”羽麟还是念念不休。
“你还是先问我该怎么办!”玉恒自觉一阵阵头晕,便也不敢再在栏杆处孤立,折身向回,进了楼阁。
元鹤重又端来清粥小菜,劝勉着总算使这位神伤的君上略进了一些。师源等人也都跟了来,大家围坐在观澜阁内,眺目望着,都等凌霄君重新排兵布阵。
玉恒连尽三杯苦茶,终拗不过众人眈眈目色,长吁叹言,“事已至此,下一步又该如何落子众卿且说说罢……”
众人彼此观望,师源率先言道,“臣以为当下之急是如何能退莫家五万大军……”
“如何退法先生可有良策”羽麟不等说完,先自挑眉问道,“你们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还不是要指望阿璃!”
“城外尚有五千军……”萧雪将言半句就遭羽麟嗤笑,“五千军萧侍卫不会是要以五千军去战莫家五万军罢况且城外大营被闹过几次已然不足五千军了罢就算是加上诸位,加上这满院金甲,可是那五千禁军心向何营谁又知道呢若然他们临阵倒戈,那我澹台羽麟岂不死得冤枉!”
元鲤看不得他这样冷嘲热讽,回讥道,“我等也不劳澹台少主披甲上阵!”
“那尔等岂不死得冤枉”羽麟立时改口,气得萧雪等人都是怒目忿忿。
师源轻笑一声,重新试探着问,“那么澹台少主可有良策退了这压境大军”
羽麟哼笑道,“我一早说了,尔等身在东越境内,自然是要依凭越人护持。要我说,阿恒——你就该去向阿璃负荆请罪,请她借兵给你,二人联手,共退贼子!”
“胡说!”元鲤又叫,“殿下是君,东越是臣,岂会有君上向臣下请罪的道理”
“甚么君上臣下他二人若论上上下下,你们的好殿下倒也不必这样悲伤了……再者,你问人家借东西,卑个躬屈个膝又能怎样你们来东越不就是为借兵而来又何必扮那份清高!”澹台羽麟可谓伶牙俐齿,说得众人皆讶然相觑。
师源忍不住道,“殿下面前,澹台少主言辞也该有所顾忌,未免张狂了些……”
“顾忌”羽麟讥笑,“强敌当前,城池危矣,天下危矣,我还要顾忌何事你士族之训不正是:武死战,文死谏!你们一个个提剑批卷的,武将无暇死战,文者言有顾忌,还谈甚么忠臣良将,匡扶皇室”一席话骂了个通遍,众人看他愈发难看。
师源淡笑言说,“拼死何必急死得其所,方为善终。澹台少主如此向死而生,莫非真的是无妻可娶便要生无可恋”淡淡一言正中羽麟死穴,气得他不由瞠目怒视。
凌霄君看众人唇枪舌剑,终知这一句越界了,含笑唤一声,“先生,过了。”
师源也不推却,向凌霄君微致一礼,又向澹台羽麟拱手一揖,便不再言。
凌霄君又劝抚羽麟,“议政就该是议政的样子,旁敲侧击又算甚么你若有良策,不妨细说。”
羽麟忿忿,“你先向阿璃赔罪,我再同你言良策。”
“赔罪又有何难”玉恒笑他心思宛转,原是用意在此,“只你请得她来,我三揖三拜自是甘心无怨。”
“怕只怕,拜成个上将军那东越国也无兵可借。”师源一旁又言,“经此回试炼便可知那青门小子自是无用之辈,而国中余者数得上名姓的将官皆是王室宗亲,此样袭爵贵胄,即不学无术又未经沙场,守个太平盛世里的半城之地尚且可行,若说上阵杀敌……”师源嗤笑一声,“东越国与莫家真正交过的锋也只有越安女君了,澹台少主莫不是想让长公主领帅印战沙场罢”
“谁都休想!”澹台羽麟拍案叫道,“满堂男儿却指一个女子杀敌退险荒唐!可笑!亏你想的出……”
“罢了罢了,”玉恒蹙眉看羽麟,“你可好正经讲话你再卖乖便也不要来我案前议论。怎样时候还要藏这点小心思”
羽麟被嗔责一番虽有不忿,可也知道自己的算盘被玉恒看破,便也只好先行放下,另言正事,“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北关守将,擎远将军”
玉恒笑笑,方才也正是猜到了他要推荐此人,“就是那个无王旨调令擅离职守,两天两夜奔走于都城与北关之间,只为观澜台上为主上贺祝寿辰的荒唐将军”
羽麟见师源还在皱眉思索,得意劝他,“师先生也不必费神苦想了,擎远并非名门世家,你并不认识他!他先前不过是个乞儿出身,是被阿璃捡来安在北关做了一位野将军。”
“北关”师源问道,“莫家大军在柏谷关,你从北关调兵长途跋涉,兵至而力竭,又何以为战况且这位擎将军既然并非世家,领兵之数当在万人以下,如何能授其大权,将数万精兵交在一个乞儿手上岂非更是荒唐可笑”
“儒生偏见!”羽麟哼道,“他先前是乞儿,现在是将军!不是世家之子又怎样阿璃信他便好!世家之子领兵百万也有全军覆没于敌阵的!再者,调将不调兵,只须擎远一人往柏谷关,领柏谷关守军御敌便可!”此计原是羽麟献予风王族向阿璃借兵之用,未想兜兜转转竟又用在了天家之营。
“柏谷关只有一万守军。”萧雪言道。
“倒也未必正面迎敌。”凌霄君缓缓道来,“莫家麾下二十万军。五万阵兵柏谷关,五万据守帝都。我若在柏谷关与莫嵩开战,则帝都皇城必遭杀戮,那时将是血淹宫廷,尸堆朝堂,帝君亡矣,玉氏覆矣……”
第五十五章 楼台空空 君子神伤(4)
凌霄君稍做思量,继续言说,“我若回帝都与莫嵬抗衡,则柏谷关必受莫军强攻,撑不过十日必然城破将亡,莫嵩势如破竹便可直取越都,东越亡矣,蔚氏覆矣。两下权衡……我以为……”
众人听他析说皆屏息静听,是弃天子万万不能!那么弃东越尚且可行……
果然,凌霄君思量片时,淡然道来,“还是应先回帝都以策天子安全、宫人无恙。”
众人虽有惊忧却也知正是此样道理,惟羽麟叫道,“回去岂非是羊入虎口!”
“虎口里还有羊群啊!”玉恒撑笑苦叹,“我不入虎口,谁入虎口”一言止住众人纷议,又继续言说,“这个擎远暂且记下,终有用他之时。”又向萧雪问道,“城外五千军,你有何议”
萧雪答说,“经九犀山之变,又经两回营中兵乱,随行护驾之军所余已不足五千。我昨日前往清点过数目,实余四千三百七拾六人,其中有伤者近百人。莫敖之后再无将领可用,现军中最高职乃一百夫长,名唤熊振,我观其尚有凛凛之威,令其暂掌兵权,暂束军纪。只是此既天子禁军,其军威不可颓、士气不可懈,还须再派领军之将重整军编,以振奋军中。此四千精锐尚且可用。”
凌霄君点头,众人之议论惟此一言是得他赞许,又问,“当以何人重新整编治军”
师源接道,“自古封王治军,皇家统政。殿下所携臣卿中倒是少一位治军能臣。”
“东越蔚璃啊!”澹台羽麟又一旁叫道,“东越三军岂非全靠她一人执掌振奋”
众人不应,皆望向凌霄君。凌霄君摇头,淡漠一言:“又岂敢劳她。”撑额又陷思量当中,片时才缓缓道来,“此封王治军,天子统政之法……不宜……长治久安。天子之政若无军权相辅便是空政,而封王军权若非天子挟制便是远军,军政两分,何谈天下一统。此是弊政,当图改之。”
众人闻言皆有诧异,王者治军,天子统政,此是皇朝立朝之策,何以“不宜长治久安”三百年皇朝之治,虽也偶有封王做乱,可多数是为内政引发,亦或是邻国相争,鲜少有冒犯皇境天家之乱。
师源思量着谨慎进言,“殿下之意……是要收回封王军权那么封国王室还有何意”况当下内外忧患之局,天家存亡尚且不知,何谈军权之争只是后面一句师源未敢道出。
凌霄君仍旧思绪沉沉,凝眉说道,“此是一念将起,还须等待契机……渐次为之……逐步收回……天家必然要掌兵权才是正道!天下之军当令出一家,军政不可分矣。”
师源再次小心探问,“殿下所言,是单论皇朝朝堂之军,还是也包括四境王族护境戍边之军”
玉恒笑言,“王族护境护的是谁人之境王族领军领的又是谁人之军最初的王族皆是受天子之封,前往封地代天子抚流民、建边关,以护持天家一统四方。只是后来,天下太平,四境渐盛,这封地之境便成了王族自霸之境,护境之军亦成了王室自立之军。此非我朝封王之初心,吾辈当竭力修复之。”
座下又是片刻沉默,显然今日这位东宫太子所议可谓是一鸣惊人!众人惊他昨夜是否一梦入了九霄,问得哪位仙人借来神策,竟开此宏论!此是要收四境王族的兵权吗
羽麟终也忍不得要讥笑,“你还朝尚且无计!却议甚么收复四境兵权!是否痴人说梦白白虚耗时光!”
玉恒也笑,“是了,还是先计此身存亡罢。安一己之身,方能收尽天下大权。这本就是旷日持久之策,不能急于一时。至于那城外四千士卒……此回整军须彻查士卒出身,剔除莫家门系,打破莫家辖制,重新排岗定哨。而领军之将……先自军中遴选,使良才得适其位,使贤达宏其远志。”
羽麟这回倒是真正忧心了,正色道,“可信得过毕竟曾是莫敖治下,其中瓜葛又岂是一时半日可以拣选清晰。”
玉恒笑笑,“自然还须试炼。”又告萧雪,“定下四名千夫长,告我知晓便是。”
萧雪应命,又问,“那么谁人统领”
玉恒定目审看,萧雪急道,“臣下只是个佩剑侍卫……”
“你若不能……”凌霄君又转看元鹤元鲤,“那么便是元家兄弟了。”
“他还是个孩子!”“我只是个煮粥的!”羽麟与元鹤几乎同声叫道,元鲤都无暇答言。
玉恒又望向师源,师源镇定自若,知这位殿下有意玩笑以缓众人凝滞低迷之气,遂带笑回说,“我是书生。天下皆知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惟有我亲自披甲上阵了。”玉恒轻笑一声,拾杯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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