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你敢!”蔚璃忿忿立目,将喝一声就觉腰上一紧,他还当真敢撕扯她衣袂,“子青!休动!罢了罢了……马鞍分你一半……还不上马……那琴不要也罢,尽是累赘!……提住马缰!休牵我衣带!……你会不会骑马!莫踩我马蹬!……”
船上一抹红衣,怒目凶凶看着岸上一骑绝尘而去,恨恨念道,“迟早买凶杀了他……”
玉恒在一旁含笑劝谏,“其一青濯;其二风篁;天下谁人敢杀,她必舍命复仇!”
“青濯犹可……风篁算得甚么!”羽麟不信。
“你且试试!”玉恒轻拍他肩,负手往船头去了。
第六十五章 青山万里 归路迢迢(1)
题记:《蔚氏春秋蔚璃》:太和十六年秋,越安君受皇室太子所托护传国御玺入京,攀陡峰,过幽谷,临深渊,涉激流,历艰难万道,退伏杀千刃,才得望帝都之华宇。然路失良人,毁一世姻缘,实为越安憾事矣!
水自西山而出,月自东山而明。水月徘徊,万里江山;万里江山,共一轮明月。
召国与皇境接壤的七莲山,有一座雾莲峰,因其峰若莲瓣,常年处云雾之中,故而名之。
今夜的雾莲峰山顶,有明月皎如玉盘,有清风凉似鲛丝,松林乔木间又有琴声流淌,七弦铿锵更添七分月明,更助三分风清。此间若有仙人经过,必也要为此琴声陶醉流连。
风篁倚在巨石背风处,望着山崖上的白衣素净、青丝飘逸,真真爱极了那挥手拨弦间的洒然无拘!世间怎会有这样女子,疏阔不疏男儿,赤胆不逊游侠,偏偏她却是个王室里的骄公主!又偏偏被她撞进了自己怀里!想想都要偷笑——幸甚至哉,得此窈窕!
蔚璃一曲罢了,轻抚琴弦,向着对面少年朗然一笑,“子青以为如何可胜过你数日操弦”
风篁大笑,“岂敢攀比!你是青门正宗,我不过是旁门学艺!况且我早说过,于音律之事我本就不甚精通!每每强拨此曲不过是为了博你一个侧目罢了!”
蔚璃哼笑,不以为然,倨傲地望向头顶圆月——想到一别两处,也不知那人今作纵马何地了应该也有这明月皎皎罢千里共婵娟,可叹隔千里!她举头半晌忽又黯然,“只得月明,不得沧海!乱世误我,竟是背道而驰!”
风篁不解,难道她愁绪满怀竟是为错失逍遥远游难道不该是为那位太子忧心吗还是她有意在自己面前掩饰她的衷情别寄“你先过来坐!”他轻拍身旁铺以披氅的坐位,高声唤她,“那边夜风太硬,当心吹坏身子。”
蔚璃也觉凉风透骨,高处不胜寒,未曾推辞,抱琴走来,径自往他身旁坐了,果然有石壁挡了劲风,又有他身上透着融融暖意,此间远比那石崖上温暖许多。
“你当真不悔!”蔚璃一面收琴入布囊,一面再三确认他心志,“我可是与你说了,此去帝都我也不知会遇上甚么!豺狼虎豹还是小事,妖魔鬼怪也不是没有……”她故意吓他。
“遇神杀神,遇魔诛魔!”风篁笑着接去,恼她竟把自己当了孩子唬吓,“此去便是要为你——风来挡风,雨来挡雨!无论遭遇怎样境地,我都会与在你一处!”说时伸手接去她手中琴囊,与自己身旁佩剑安放一处,“无论是往天涯亦或海角,我都为你背琴荷剑,听你抚琴啸歌!你休想再驱赶了我!”
蔚璃定目看他良久,笑意难禁——这少年痴心……倒有几分可爱!“那么——就睡觉罢!明早翻过了这山还要涉水!”她倾身躺下,才发觉身下铺着的是他的披氅,将要起身更换,却发觉自己的披氅还是覆盖在自己身上,而他只一身单衣,直接睡卧在草地上。
“这样不妥!你若受凉生病我还要为你煎药喂汤!岂不麻烦!”她说时让出自己身上的披衣。
风篁又笑又嗔,夺过披衣重又为她盖好,“我是男儿,冷风欺不到寒雨打不透!你是女儿家,才最易受凉。你若病了,我又要为你担心忧虑,岂不痛苦!”
蔚璃笑他言语间的故意嘲讽——薄情如她只会嫌他麻烦,痴情如少年却然要为她心痛!还真是……世无公道可言!她惟有自顾躺好,任由他又是为她塞衣角,又是为她正玉枕,还要忍他在一旁碎碎念念,“……实则我们大可走阳关道,雇一辆马车,再买几个婢仆,日行野路,夜宿农家,只不要通关过城就是了——我往东越去时便是这个法子!并无人知晓我是王室,不也平平安安抵达越都了还娶得了娇妻……”他说时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蔚璃闭目应他,“老实说,我之前真未留心召国王室还有一个甚么世子!我想天下人大约也同我一般见识罢,哪里会想到一个借宿农家唠唠叨叨的少年会是王族世子!”她言语间亦是难掩嘲讽,“然而帝都,以致天下,东越蔚璃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那莫嵬老贼欲除我以煞东越军威,必是早已把我画像分发皇境各城,悬赏缉拿!我若走阳关道,必遇重重伏杀!还要买婢买奴、驾香车宝马招摇过市吗我纵狂妄,又怎好牵累无辜若然是伏杀在则,我也只能顾得了自己一人尔!”
第六十五章 青山万里 归路迢迢(2)
“连我也不顾吗!”风篁急问,又觉自己好生幼稚,忙又自言答说,“切勿顾我!我是来护你的!绝不会做你的累赘!”
蔚璃不响,他此间已然成为累赘!还是该想个法子把他遗落在山上才行……
风篁举目望星,还在傻傻地想她方才那番言辞,一时又笑语念说,“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你这丫头未免太过狂傲!不过在此之前,我也只当东越蔚璃是徒有虚名!现下再看……”他转回头,看着她闭目假寐,那容颜清丽,神色安若,看得他忽就心旌摇曳,来时灼姑姑的“训诲”瞬间萦上心头——应该先收她入怀!再做她的良人!
收她入怀他怔怔望着睡在身旁的这个桀骜女子——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罢!瞧那额角方正就是严不可侵,再观那柳眉远黛更是藏了威仪,还有那一点樱唇……那一点樱唇,风篁忍不住向前凑了凑身,伸过一根手指悄悄攀向她唇角莹润。
她只觉四面静得蹊跷,听惯了的嘤嘤耳语如何息灭了……瞬间启眸,正与他四目相对,还有一根手指比在她眼前,似为有所探拭不由得惹她柳眉凝结,微著诧异!
风篁慌得连忙躺回原处,支吾着胡乱言说,“其实……我就是仔细看看……我觉得我还是喜欢长街上那个吃我粮喝我酒的野丫头……我该在那晚就领回家去……管她是谁!我……我还真是有命啊!谁知野丫头竟是东越蔚璃……”他絮絮念念,也不知自己在说些甚么,只是没由来的浑身燥热,面若熏烤。
蔚璃看着倒觉有趣,伸出手迅捷地抚过他面颊,惊呼一声,“子青脸上好烫!不会这么快就吹病了罢还真是弱不禁风啊!这样怎么能跟随本公主呢!”
风篁又气又笑,自己未曾得手反被她戏弄了一把,故意怒目喝她,“不可颠倒秩序!是你跟随我!不是我跟随你!知不知道何谓夫为妻纲!”
蔚璃嗤之,“你再啰嗦着不睡,我便把你一棍子敲晕了拖去喂狼!”
风篁愈发气煞,倒像她真真会把他敲晕了喂狼一般,“你这女子……好狠心!”他伸手扳过她肩,像是个孩子吵架似的不依不饶,“你心里还有没有尊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
蔚璃也恼了,本就嫌恶他这个累赘了!他还不知深浅一口一声的三纲五常来教训她!想她蔚璃岂是以三纲五常处世待人!挥手一拳擂向他肩头!
他早已熟识她话不过三句就要拳脚相向的性子,见她小拳头挥出,张开大手一把握入掌心,顺势扑向她身,又制住她另一只飞来的恶拳,顺势弹压住她还企图飞脚踢踹的身子。
“风篁!”她整个人被他制在身下,几乎要与他眉眼贴着眉眼了,这下倒有些着慌了,可仍旧倔强得不甘示弱,“你敢欺我!明日休想再跟我一起下山!”
“你再说一遍。”风篁也决心定要将她驯服,怎能容她一路去一路心不在焉!既然执手同行就该同心同德不是!
“你敢欺我!我……”她娇喘吁吁,即恼且羞,可对他又实实地讲不出狠话,能把他怎样啊!他是故人的影,或是故人的魂,恨不能筑故垒修高墙,藏而珍之,又怎忍对他口出咒语
他盯住她眸色澄明,看见平湖倏忽荡过一层涟漪,似春湖跃鲤,顷刻间又影沉水底。那是甚么……竟似怜恤之伤,又像顾惜之痛,那是在她眼里难得一见柔情似水,他的心也蓦地柔软,钳制她手臂的力道瞬间卸去七分,仅余三分更像似与她挽臂相拥,“丫头……”他柔声唤她,指尖轻轻抚过她熏熏粉腮,又掠过她耳边鬓发,忽又握紧了她瘦削薄肩,低头在她耳沿上浅浅拂过一吻,呢喃一声,“丫头可知我心……”
她未再挣扎,只知他身子在不断下沉,隔着薄薄披衣已经可以清晰感知他身体的温度,他动作轻巧的像似呵护一件易碎琉璃,璀璨星眸深深投进她那双微澜静湖里,眸色交织,心影互映……如何会不知他心啊!只是山水千重,凶险万端,又怎敢真的劳他背琴荷剑!
“子青……”她顺从地迎上他十指交叉,静目流光注视着他——平生还从不曾有过这样乖巧时刻!只是今夜——当真适用吗头顶有明月泻辉,脚下是清风流寒,还有耳畔,他愈来愈急促的呼吸涌出层层热浪……
第六十五章 青山万里 归路迢迢(3)
“丫头……”他嗓音略泛沙哑,已然寻到她颈上清香,与她不过是隔了一场婚典大礼罢了,一晌贪欢又何妨,此生至死也不会负她!……他扯她衣领,又不禁微微蹙眉,衣领深处埋藏的是淡淡的木兰香!
还果然是……他不知身上何处刺痛了一下,那痛意瞬间漫延,欺得他五脏俱痛,百骨生寒。是了——木兰香!凌霄君!她舍逍遥而赴死,为得便是这一段木兰香!是婢女熏衣而成,还是与他相拥而得!收了她又何用!得了她的身也得不到她的心!
他瞬间僵了四肢,进退茫然。才知与她隔得又岂止是一场婚典大礼!
蔚璃只觉山风过颈,一阵阵寒凉裹身,而他似乎也息了心念,万事皆休。
“子青”她不无怜惜地抚过他眉梢剑疤,“我觉得……当下……甚好!”
他微微一怔,重新凝神看她,她目色澄澈的不染一丝杂质,是了——“我也觉……当下甚好!”
来日方长,且看细水长流!他心底终是怜她至深,惜她至重,总以为一路去终能修成天地逍遥一双人!
二人相视莞尔,他是赤心诚意,她亦是心地坦然。他仍旧躺回原来位置,与她保持双臂之隔,右手琴剑,左手是她;她悄悄长吁了口气,微合双目,可面前仍旧挥之不去是他俊朗容颜,身上仍披着他倾覆给她的融融暖意。
这人心怀不轨,断然不能留在身边!——她偷偷瞥他一眼,暗下决心。
这女子心意飘摇,定要将她牢牢看住!——他悄悄扯住她袖端,百般提防。
一轮明月,照万里青山。山上是料峭寒风伴枕眠,山下是骏马御风疾驰骋。
玉恒与羽麟在良城弃舟上岸,备下马车,匆匆出了召国国境,过琼庐关而直入皇境。所幸一路还算通畅,羽麟以澹台家商贸所用之符节倒也混过了琼庐关守卫,城中未敢停留直往徽县而来。
徽县原是小城,驻兵不过千余人,县郡守又是齐门之下士族子弟,想来亦当无阻力。故而玉恒使元鹤驾车速行,力争天明之先抵临徽县,一日过徽县,便可直奔阆原。阆原之后走径山亭便可还家。想想似乎曙光在望,却也不知这其间是否还要经一场风雨雷暴
马车内,羽麟正以鹿皮擦拭着手中宝剑,不时瞄一眼对面合目假寐的凌霄君,对他之忿恨已然是愈积愈深,亏得他那些蠢计阴谋,害得自己与伊人已是愈行愈远!逐她独辟蹊径倒也罢了,竟使一个娇贵无甚可用的世子护她前行可真是恼煞人也!若论护她左右,此样事他澹台羽麟自问当是天下最最胜任之人!他护她之忠心谁人可比!
“你不觉得那风篁世子对阿璃是心怀不轨!”澹台羽麟终耐不住忧心,忿忿质问。
玉恒仍旧闭目休神,随口应一声,“璃儿自有分寸。”
“孤男寡女,幕天席地,野风入怀,晨露沾衣,能有甚分寸!”羽麟忍不得在他膝上狠蹬一脚,“你少来装从容!阿璃是最没分寸的!想当年要是没有一个碍事的擎远一路跟在左右,入帝都之前我早就将她……”
玉恒终于启眸,羽麟立时没了声响,继续低头揩拭剑锋,眼也不抬一下。玉恒无奈叹一声,挑竹帘望向车外,放眼所及惟见野丘起伏,草木萋萋,泠泠月色下尤见荒凉。
“嘱你送去齐府的赠礼可有送到有何消息”玉恒退回来言说正事。
羽麟哼一声答说,“齐门小姐爱极了你那海市蜃楼!齐谡特地为他这娇女儿张榜招贤,悬赏能拟填宫殿名称、增补画稿瑕疵之高才,以求能早筑宫阙!”
“那么,我们所布之棋……”玉恒又问。
羽麟径自答说,“你在观澜台上招揽的那些忠臣义士大半都已混入帝都各就各位了,自然也有趁此机会混入齐府的士子文才,算得上网罗初结。”
玉恒点头,又问,“那么,召国那边呢”
羽麟摇头,“还没有消息。只怕不是易事。风萧萧兮秋水寒,壮士一去兮……只怕难复还。”玉恒半晌未言,重又挑帘望向车外。
第六十五章 青山万里 归路迢迢(4)
羽麟怜他忧心,又鼓舞言说,“倒是那位齐门小姐还真就被你画的海市蜃楼给哄住了!……你,当真要接她入东宫吗”他小心地探问。
玉恒放下车帘,惨淡一笑,“那也要我先回得去东宫才好议定!”
“可是那齐谡老奸巨猾!他可是只管拿着你皇家银钱仗着你东宫名义替她那娇女儿代木筑楼,根本不管甚么朝堂正气,也不管贼臣欺主,更无意助你平乱还朝,他是只想着做收渔翁之利!”实则羽麟忧心犹更甚。
玉恒苦笑,“这并不稀奇,原是预料中事。我原也未指望齐家能与我有所助益。齐谡营营汲汲一生,所谋私利足媲你澹台家三代经贸所得!且其子弟门生居朝堂间根系之深,也非百年世族可以比敌。当年程门被逐,虽是陛下一怒之念,可是在齐家推波助澜之下竟成不可挽回之势,可见齐门图谋之深远……”玉恒幽幽一声长叹,“惟今之计,只能等他多行不义罢了!”
“所以你以九重宫阙为饵,是要助他多行不义!”羽麟惊问,想他又何尝不是图谋深远。
“徽县郡守是齐谡门生,你再寻些珍奇之宝,一些赠那郡守,一些托他带去齐府赠那位小姐罢。齐谡惯会见风使舵,也不可使他对我失了信念,须使他知道我归期将近,齐门荣华可期!毕竟宫中一众无辜还须赖他护持一段时日。”玉恒言说。
羽麟应下,又问,“过了徽县,阆原可就不简单了。现下虽说莫家有七万军都被牵制在柏谷关,可是莫嵬只须再派出三万兵劫杀于阆原,我们也很难通过啊!”
“所以要争在大军抵临之前通过阆原。”玉恒回道,“否则覆灭的不只是我们……柏谷关怕是也撑不了许久了!而柏谷关若破……蔚族亡矣,我又有何颜面再见……”话未说完,忽猛然抬手按倒羽麟,沉呼一声,“当心!”
一支羽箭穿窗而过,扫去羽麟几缕发丝!羽麟未待回神,就听车外骏马嘶鸣,又一团火花当胸扑来,他急竖宝剑,挡开那支带火的羽箭,呼喝玉恒,“下车!”
二人飞身纵出车外,更多的火箭扑面而来,前面驾车的元鹤早已舞剑挡在玉恒身前,急急喝道,“殿下快找地方躲躲!”可是放眼四望,皆是平原,哪里可躲!
羽麟也挥剑护持玉恒左右,顾看当下形势急道,“伏兵来自四面,只怕无处可去!惟有力拼!”
箭如雨下,又是一场烈焰炙雨,转瞬间车驾便也焚烧殆尽。后面跟来的马车也入了埋伏,昔桐最先跳下车子,拎剑就往玉恒这边冲来,边冲边喊,“殿下,我来救你!”
玉恒长剑舞作一道雪屏,回头沉喝一声,“护住兰公子!”
昔桐脚下微滞,一下向前,一下顾后,徘徊不知所往。那一边夜兰跌跌撞撞跳下起火的马车,便一头栽倒在地,数支火箭瞬间燎起他锦缎华服,眼见就要烧成一个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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