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吴沉水
阳光倾泻如注,桃花瓣近似白色,那些原该妆点的粉,在阳光下,仿佛褪尽了一般。
两三年前,王铮接了两个成人高考补习学校的工作,一个上一,一个上二四六,每天忙得昏头转向,一天下来,能够入睡成为生活中最幸福一件事。有一天晚上,人已经到了,却突然被其中一所学校通知停课,他像逃课的学生一样雀跃兴奋,赶紧跑回家,在楼下买了一张盗版光碟和啤酒,一边喝几块钱一罐的珠江纯生,一边扫着电视荧幕。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部灾难片,讲的是整个城市被某种可怕病毒的侵入,人变成可怕的夜行怪物,吞噬同类的血肉。整个城市只有白天才是安全的,主人公开着越野车,穿过丛林一样的废弃高楼大厦,拿着来复枪打猎。
烈日当空,但熟悉的城市里空无一人。
王铮突然就觉得,这是所有的感觉中,最令他深深厌恶的一种。
看着电影的时候,一种一个人要孤零零死去的恐惧拖住了他,他突然很想打电话给某个人,想找个人说句话,想问一下对方在做什么。那个时候,他未必真想具体说什么,他只是想确定自己所在的世界有熟知自己的人活着,确认自己不是独自一人。这个欲望在酒精作用下如此强烈,于是,他打开手机,翻看通信录,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判断记录在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犹如审查一样在脑海里过滤这个人的资料,是否能够说一句这样莫名其妙,问候不像问候的话而不必承担风险。
但他没有可以那样打电话的人。
在王铮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拨了一个号码,他听到对方接通了,听到那一声低沉醇厚的“喂,哪位”时,王铮突然醒悟,原来自己拨打的,是李天阳的电话。
他仿佛被吓到那样赶紧掐了电话,这么做还不够,他索性关了机,然后拿出电池,然后惊魂未定一样大口喘气,按着心脏,感觉那种窒息一样的痛苦掐住咽喉,再极其缓慢地,消散。
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李天阳所在的城市,换了电话号码,换了发型,第一次置办自己的房子,第一次自己养活自己,第一次自己为自己谋前途,他压力很大,每天睡不到六小时,他觉得自己从没有活得这么真实过,真实得鄙陋,但也真实得踏实。偶尔想起李天阳,他还挺心平气和,没有怨怒,也没有憎恶,更加没有眷恋和思念。在那个电话打通之前,他甚至还觉得,那个人对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意义。
但那个电话却打了,王铮身上所有被压抑的感觉突然间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扭大电视机的声音,在主人公完成自己的英雄传奇的凯旋般悲壮的声音中,泪流满面,哭得哽咽难言。
这是他唯一一次回应李天阳背叛的眼泪,像要把所有感觉挤出体外一样,用尽全力地啜泣哽噎。
泪水从脸上滴到茶几上,他谨慎地用纸巾擦拭掉,以免弄花上面漂亮的玻璃刻纹。
然后,他爬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内容丰富,做工复杂的汤面。
他先调酱,用高压锅煨一大块红烧肉,再熟练地用菜刀在砧板上切木耳、蛋饼、粉丝、海米等东西,等肉熟了捞出来放凉了,再切成薄薄一片片,这时候另一口锅里的水烧开,他将雪白的面条扔进去,煮的同时细心谨慎地搅动,等火候差不多了再捞出来。
吃面条的同时,王铮冷静地想,原来自己还是从李天阳那件事中,备受损害。
那是一种真正的损害,不是寻常人所说的伤心失意那么简单,它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心脏部位有看不见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大伤口,它一直在溃烂,拒绝愈合,而因为受创面积过大,靠王铮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令它痊愈。
年复一年,他没有办法,只能带着这个伤口继续活着,久而久之,伤口就如身上的勋章,怪诞而妖冶,有时候低下头去,仿佛还能感觉它咧开嘴古怪地发笑。
也许,这世上真有许多值得发笑的东西,只是王铮明白,自己太当真,总也没办法跟周围许多人那样,把生活当成一种娱乐,然后再娱乐地生活。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从口袋里将手掏出来,漫不经心地掏出钱,买下花农摊上最后一株大桃花,花开得太茂盛,稍微一碰,已经纷纷扬扬,掉下许多花瓣。
王铮举着这株桃花,慢慢往前走。
堂哥住的小区不算差,可在这座遍地是有钱人的城市里,也只能勉强算是中档。王铮有他们家的钥匙,此时掏出来开了楼下大门,进了电梯间,按了楼层号码,在电梯徐徐上升的当口,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猛然瞥见自己在不锈钢钢板上的影子,扭曲而苍白。
王铮觉得新年应该笑一笑,他咧开嘴,举着桃花出了电梯,按了门铃,他做好准备,呆会一定要微笑,给哥哥嫂嫂拜年,给小君君发红包,然后尽职烧一桌好菜。
门立即就被打开,出来的人却让王铮脸上的笑立即扫了个一干二净。
居然是李天阳。
他看到王铮,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说“你可算来了,怎么这么久,还买了桃花啊,真是的,告诉我一声我去买得了,举着多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王铮手里的桃花,登时便反客为主。
王铮看着他,最初的惊诧过后,忽然涌上一阵淡淡的哀伤。像这样迎他进门的李天阳,在记忆中,可是一次也没有,即使是在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从来也是他早早站在玄关前,替李天阳开门,接过他手里的包,再把拖鞋递过去。
接下来是什么无非嘘寒问暖,无非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他高兴了,自己就如被夸奖的小学生一样,话也多了,眉眼也轻活了;他若是沉着脸,那自己必定压着嗓子,放轻脚步,唯恐惹他心烦。
那个时候,可真是像个娘们啊,怪不得李天阳不稀罕,连自己回想起,也觉得深感厌恶。
只是,没人知道,他根本不会其他的方式,他那个时候太年轻,对感情理解得太单一,没人教过他,殷勤久了就变成唠叨,对一个人小心过了头,终究出丑的那个,是自己。
王铮想这些的时候,李天阳递过来一双拖鞋,柔声说“来,换上,南边屋里没暖气,你还是套这双棉的,省得脚冷到。”
王铮微微一愣,接过穿了,点点头算是致谢,然后,他径直越过李天阳,往屋里走去,扬声说“哥,嫂子,君君,我来了。”
没人应答,家里有些冷清,王铮四下看了看,果然没人。他狐疑地转过身,看着李天阳,问“他们呢”
“你哥带着老婆孩子,在旁边酒楼定了位,先过去了。我在这等你”
王铮皱皱眉头,摇头说“那是我的错了,我来晚了,来不及做饭,这顿算我请吧,哪家酒楼,不行,我得给我嫂子打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正要拨号,李天阳一马上去,按住他的电话,低声说“别打,是我,我恳请你哥哥嫂子给我几分钟,借个地方单独跟你聊两句,小铮,你别生气,好吗”
他的声音只要愿意,能轻易给人一种真挚之感,仿佛眼前此人正掏心掏肺与你交谈,这是李天阳与生俱来的本事,所以他出去谈生意做买卖,经常能旗开得胜,也是得益于别人很容易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王铮看着他的脸,像寻找蛛丝马迹的证据一样,连他脸上一点细微的皱褶都不放过,然后,他点点头,坐在单人沙发上,说“谈吧。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李天阳表情中现出一丝狼狈,他自嘲一笑,随后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了叼嘴里,王铮敲敲桌子,说“给我一根。”
“什么”李天阳问。
“我也想抽烟。”王铮问,“要一根来很过分”
“不是,你以前都不抽烟”李天阳匆忙地说,把烟盒递过去,想想直接抽出一根,拿给王铮,王铮接了,含在嘴里,李天阳举过打火机,王铮侧过头,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感受到尼古丁从肺部盘旋了一通,再徐徐吐出。
“真爽,怪不得我有个朋友,从十五岁开始,每天得抽两包。”王铮从茶几下摸出烟灰缸,放在他跟李天阳两人跟前,感叹说,“确实不错。”
李天阳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哑声说“小铮,你变了不少。”
“不变不行啊,再说了,没人能一成不变。”王铮淡淡地回答,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随口问,“你生意还行”
“挺好的,这几年又多做了两个品牌的代理。”李天阳说,“小公司,用的也还是那几个老人。”
“那恭喜了。”王铮说,“我第一本学术专著大概过完年会出版。”
“太好了,我真为你骄傲,”李天阳呵呵低笑,说,“好好干,你肯定能成就斐然的。”
谈话陷入冷场,王铮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默不作声,李天阳有心打破僵局,却生怕一句话不对,又惹恼了王铮,过了一会,才小心地说“这次在g市谈的生意都还挺好,我给自己放个假,就呆这边,节后再回去,如果这边发展前景好,以后可能把公司搬过来也不一定”
“呆这么久,你家里人不反对”王铮弹了弹烟灰,随意地问。
李天阳却一下坐直了身子,犹如宣告一样认真地说“我爸妈今年在加拿大我姐那过,不回来,我孤家寡人的,好不容易见到你,当然想多呆两天。”他目光专注地看着王铮,说“小铮,如果我不是独身,我不会那么厚脸皮出现在你面前,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是啊,你不喜欢撒谎,不喜欢欺骗自己,不喜欢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这些我都记得。你知道我怎么看你的吗”王铮看着他,口气平淡地问。
李天阳有点头皮发麻,他伸直腰板,粗声说“你觉得我不地道,不值得你信任。你觉着我朝三暮四,人靠不住。你心里头骂我恨我,或许还瞧不起我,我都知道。”
王铮有些不堪重负一般缩了缩肩膀,摇头说“你错了,我看你想的不是人品,我想的是,你真走运。”
“什么”
“你真走运,真的,你总能按着自己的意愿来过日子,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识,但是李天阳,我必须明白跟你说一句,这一次我不管你的意愿是什么,但我绝对不会让它影响到我的生活。”
“小铮,你多虑了。”李天阳深深吸了一口烟,在烟灰缸里狠狠掐灭它,说,“我不会,也没那个资格影响你的生活,我呆在这,只是想跟你道歉,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真的,我真心诚意向你道歉。你要打我骂我,怎么着我都成,只要你能消气,我不求别的,我就求你能出了心里头那口气,往后的事咱们另说,毕竟谁也不知道是不是”
他的眼圈有些发红,接着说“我这几年想起来,就觉得不安生,这辈子没干过的混账事,都对你一个人干了。我对不住你,我很后悔,我真后悔,有时候想起你,整宿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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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闭上眼全是你看着我的眼神。那么亮,亮得我心里头晃得慌。你那时候那么小,明明是我的错,却要你承担那些后果。你走以后,我到处找人打听你,就是不敢来见你,你不知道,我那天看到你,看到你这么瘦,我心里都跟猫抓似的,那个难受”他顿了顿,强笑说,“不说了,反正往后我会照顾你,你父母那边,我会帮你,我去跟俩位老人负荆请罪,我去求他们让你回家,要打要骂都冲我来,我再也不会让你”
“别说了”王铮手神经质地颤抖,他猛地掐灭烟,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不关你的事,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神马滴,劳资现在写得很慢啊
第章
“这不关你的事,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王铮犹如用完了力气一样,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仰头,他闭着眼,再做很慢很慢的深呼吸,吸入,吐出,吸入,再吐出。他用这种方式缓解心脏旧患处带来的疼痛,没有太明显的效果,但聊胜于无。
内心那处真实又无法显像的伤口,由于长久未愈,发作起来犹如病症,最严重时,突如其来的痛感能令他意识在瞬间陷入空白,眼睛不得不闭上,人像骤然被拖入黑暗的甬道,四肢皮肤会犹如接触地下墓穴中阴寒的风而立即紧缩。
长久以来一个人生活,不得不用深呼吸和放松肢体的方法来与之抗衡,久而久之,王铮摸索出一套对付这种疼痛的方法,那就是将痛感置之不理,脑子里拼命回想夏日悠长的午后,在老家,老式的单位宿舍有一道长长的,望得见河堤的走廊。父亲在对着自家门口的走廊外用水泥糊了一个花槽,种上两棵最常见的凤尾竹。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疯长,只用了一个夏天,就窜得比成年男子还高。
那个时候,自己就在竹子前搭着小小的桌子和板凳,一边咬着铅笔写功课,一边当母亲的问话是耳边风。
生性懦弱的儿子,虽然从来不敢违抗严厉的母亲,但是却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消极反抗方式,那就是在她嚷嚷着吃饭啦睡觉啦的时候,故意拖延,或者装没听见。
听着母亲那把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空空落落地回荡,王铮蹲在楼梯拐角处,暗暗偷笑。
“短命仔,耳朵聋了啊,耳朵生来干嘛的叫你怎么不应,你想气死你妈啊”
母亲总是一边骂着,一边飞快把他拽进屋子,手劲很大,拽得人生疼,什么温柔贤淑跟他母亲一点没沾边,可晚饭桌上,炖鸡的两个鸡腿,却也一定会落在他碗里。
但在漫长而脆弱的成长期,儿子记住的,往往是母亲那一拽有多疼,却很容易忽略,自己的母亲做了那么多回炖鸡,从来没尝过,鸡腿到底做得怎么样。
王铮猛地睁开了眼睛。
李天阳不知何时紧挨着他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问“小铮,你觉得怎样,你脸色看起来很差。”
王铮格开他伸过来试探额头的手,哑声说“没事,老毛病了。”
“你以前没这个毛病啊,这是怎么了头疼还是头晕你倒是说说,咱们找医院看去,别小病等会给耽搁成大病。”
李天阳的声音不可不谓温柔体贴,很久以前,当他还愿意用这种声音这么对王铮的时候,那个王铮,确乎感到如沐春风的暖意,也是那个王铮,义无反顾地为了这个声音,跟自己的家决裂,断了后路,一心一意要跟着一个男人。
仿佛以为,有这个男人的温柔嗓音包围,哪怕跟自己父母再无往来,也值得。
值得。
但什么是值得
失去的,是不可或缺,不能替代的存在,父母也好,思乡的情绪也好,遥远的家的回忆也好,这种缺失,是任一个男人,任一种感情,都无法填补。
王铮再一次凝视李天阳的脸,心里的痛感逐渐扩大,他站了起来,弱声说“说的好,我不去吃年夜饭了,你跟我哥嫂说一声,我去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小铮,你等等”李天阳忍不下去了,他站起来,一把抓紧王铮的胳膊,问,“你难道连跟我吃个年夜饭都忍不下去吗”
王铮微微颤抖,默不作声。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李天阳痛苦地低喊了一句,收紧胳膊就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他顾不上了,原本还想着慢慢来,循序渐进,但忽然间乱套了,顾不上那么多。他想抱这个人,但王铮忽然挣扎起来,默不作声,却拼命挣扎,两人推搡的过程中,李天阳被他一把推倒在沙发上,想上去把人钳制住不是太大问题,但他不敢造次。王铮微微喘气,居高临下瞪着他,拳头紧攥,李天阳与他对持着,突然之间一跃而起,将王铮拉倒在沙发上,想也不想,唇便压了上去。
碰到王铮,他才发现,原来心里的渴求竟然这么大。
往事不单单折磨王铮一个人,他李天阳也不好过,人这一辈子,可能遇上的人很多,令你如疾风骤雨一般陷入癫狂的人也有,让你心动得不知道怎么靠近的人也有,但能牢牢占据你记忆的能几个记忆的形成,首先就得投入大量的时间,在你数得上的好年月里,用对方给予你确凿无疑的爱来搭建框架,再用数不尽的温情细节来添砖加瓦,这些东西才构成真正的记忆,这个记忆,是铭刻入骨的,没法忘怀。
他觉得自己就如初恋的毛头孩子一样,手竟然止不住在颤抖,王铮的嘴唇,在触碰到的瞬间,如此柔软,就如一把钥匙,突然间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阳光照进来了,尘土飞扬。
李天阳嘴上一阵剧痛,他哎呦一声,不得不松开钳制住王铮的胳膊,紧跟着下巴一痛,被人一个拳头击倒。
然后,他看见王铮从他身边跳开,眼神冰冷,瞪着他,喘着气,顺手操了茶几上一个厚厚的水晶玻璃烟灰缸,咬牙说“李天阳,别以为大过年的,我不敢让你见血”
李天阳愣愣地看着这样的王铮,在他记忆中,这个人从来没打过架,力气犹如娘们,犹如所有知识分子一样爱面子,从没跟谁红过脸,崇尚理性,遇事好讲道理。
但现在,王铮恶狠狠地盯着他,见他一动,立即举高手中的烟灰缸,看样子砸下来绝不带犹豫的。
李天阳回过神来了,他忙举高双手,说“小铮,你冷静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了,你冷静点。”
王铮红了眼圈,低吼说“你他妈说的话作数过吗啊你说过的话你有兑现过一回吗哪怕一回你现在要我信你,晚了”
“小铮,对不起,小铮,你听我说,我真的知道自己以前混蛋了,我道歉,我一直在跟你赔不是啊,你放心,我真的不会再跟先前似的,我现在言出必行。”李天阳放柔嗓音,说,“我记得当初跟你承诺过的,放心,我都记得,我这回来,就是来兑现它们的,你给我个机会,不,你不给机会也没关系,你让我看着你,好不好我就这点念想了,好不好”
王铮垂下眼睑,犹如灰心失意一般,丢下烟灰缸,就在李天阳以为他心软而大喜的瞬间,抬起头,淡淡地问“很动听,李天阳,你的口才真不错,如果你真有记性,你更该记得咱们分手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李天阳脸上一僵。
王铮语调已经平复下来,他扒扒头发,淡淡地说“我不是在跟你秋后算账,也不是欲擒故纵,但有些事,我想作为人的记忆很难抹煞,比如你那时候说要替我父母照顾我一辈子,再比如,你说,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遇到他,你才知道,原来爱情的感觉多美好。”
李天阳喉头哽住,他没法在这种时候,反驳王铮。
王铮没有看他,轻声说“咱们原本不需要走到说这些话的地步,但你既然有意愿想重新开始,而我又没这个义务配合你,那么有些话还是说清楚好。其实,自从遇回你,我明显感到一种逻辑混乱,咱们好的时候,你说的话未必不是真心,你说分了各过各的时候,那些话,想必,也是你的真心话,现在,”王铮轻笑了一下,说,“现在你说,你后悔了,我了解你,我知道这句后悔也是真话,但问题是,天阳,你的真话前后矛盾,无法统一,我没法取信。”
他转过身,说“我也不想问,那位被你曾经称之为真爱的男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只想说,当日我王铮,未必不是你心头所爱,但李天阳,咱们对爱的理解不一样,对你来说,那可能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但对我这么笨的人来说,不是这样。”
他说完,再也没理会在沙发上呆呆出神的李天阳,径直换了鞋,走出房门,再轻轻扣上。出了门,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堂嫂的电话,简单讲几句后,他冷静地说“嫂子,李天阳跟我早没关系了,你以后别费劲掺和。”
“那什么,他不是说是你的初恋情人吗你这么多年没再找,不是,那个,对他念念不忘”
“他是我的初恋情人,但他当初移情别恋,我们早分手了。”
“啊这王八蛋还有脸找来,小铮,你甭搭理他啊,嫂子对不住你,嫂子现在就回去,替你赶那王八蛋”
“不必了,事早完了。”王铮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心情不好,年夜饭就不来了,自家人,我任性一回,你跟我哥道歉吧。”
“行行,我跟他说,小铮,对不住啊,你,你别想太多,哎呦,都是我,你说说,我办的这叫什么事”
王铮安静地听堂嫂抱怨,又安慰了她几句,把电话挂了。
年三十,路上已经冷清到车辆无几,天气突然变得冷了,他站在寒风中等了许久,才等到一辆空计程车。
上了车,广播在热热闹闹播着郭德纲的相声,司机边开车边听笑,下车时,还特地主动跟他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啊。”
“恭喜发财。”王铮木然地应了。
他走进医院,大堂灯火通明,电视里正在转播春节联欢晚会,他默默穿过门诊大楼,向住院部走去,一路几乎没撞见人,诺大的医院,一时间虽然灯火通明,但却宛若一座空城。
在他看过的那部美国电影中,城市也是空无一人,唯一没有被感染上病毒的主人公,每天傍晚,固定开车到码头,用收音机发出自己的坐标信息。
他想找到,跟他一样的同类。
突如其来的,心脏绞痛得令他举步维艰,王铮眼前一黑,赶忙手扶住墙壁,他艰难地喘息着,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王铮,是你吧,你不是回去了吗又来了啊”
那人声音带笑,渐渐走近,嘴里犹自调侃“放心不下于萱没事,她吃过东西就睡了,你来得正好,咱哥俩守岁”
那人没说完,王铮已经撑不住,整个往地上栽,在倒地的前一刻,被人牢牢从背后抱住,拖着到一旁的塑料长凳上,耳边听得有人焦灼地拍他的脸“王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等着,我立即去喊医生来,你撑着”
王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一把握住那人的,他叹息地闭上眼,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这是确凿无疑的活人体温,温暖干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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