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清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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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很就想出了个法子。打算弄块猪皮打薄,一面涂上墨汁,另面刷浆糊。白天贴脸上,晚上再揭下。猪皮韧性好,一块估计可以用一两个月,这样总比自己每天涂来洗去要省事得多,而且也不用担心形状变化。
她主意是想好了,却不敢到厨房里要猪皮,怕惹人疑心。所以打算到肉铺里去买一点。猪皮不像猪肉贵,价格贱,自己身边还剩几十文,买肉不行,买块皮绰绰有余。怕夜长多梦,所以第二天,跟孙氏说了一声,说想出去认认路。孙氏看来,三娘就是个乡下丫头,又丑,过些时日嫁人了,也不是被人伺候娘娘命,反正要抛头露面勤俭持家,所以并不阻拦,只叮嘱了几声,道:“让春芳带着你,别走远了,附近看看就可。”
温兰照旧舀帕子蒙了脸,与春芳一道出去。也不管旁人看向自己好奇目光,自管自己走路,听着身边春芳说东说西。两人从肉铺里回来时,远远就见县衙门口围满了人。
春芳年岁小,喜欢凑热闹,立马便撇下了温兰,急忙往前冲。温兰正要跟上,忽然一怔,因看见对面过来了个人,正是谢原。那个谢原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他忽然挪开了视线。
温兰虽有心想叫他打消结亲念头,只此刻却不是说话好时机。且近李珂夫妇自己事儿都愁不过来,哪里还会有心思蘀她张罗什么婚事?想来也不急。便收了目光,低头往衙门匆匆而去。
谢原也是得了消息,说李县令审了两天,嫌犯还不认罪,他母亲又到县衙门口喊冤了。毕竟,人是他抓,这才过来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这里再次遇到了李三娘。见她脸仍被帕子遮住,露外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很漂亮,漂亮中又带了种冷清,说不出感觉,又想到她和自己关系,一时竟觉到了丝不自,这才避开了目光。等他再抬眼时,见她已经匆匆而去,只留一个背影了。踌躇了下,也朝人群过去。
温兰靠近了些,已经能听见一个老妇人声音了。挤进去,这才瞧见台阶下地上跪着个两鬓苍白老妪。衣衫虽有补丁,却干干净净。这老妪正朝县衙大门里不停叩头,嘶哑着声道:“老爷,青天大老爷!我儿子真没杀人,没杀人啊……大老爷,你要抓我儿子,还不如把我老婆子抓进去,人是我杀……”一边嚷,一边泪流滚滚,额头已是破了皮,血肉模糊,看得边上围观之人纷纷摇头叹息,有人上前去掺,那老妇人却死活不起,只顾砰砰磕头如蒜。
衙役张泉先前早一溜烟进去报告门口动静。
李珂见审了一天一夜,今一转眼已是第三天了,任他如何威逼用刑,那个胡定华竟像一只煮熟鸭子,嘴硬得要命,坚持不肯认罪。他毕竟是生员,自己不过一个县令,也不敢真往死里打。真打死了,就算后有了按着他指印认罪书,上头那里也是难以交差,一时竟没了法子,今日只能暂时将他收押牢中。先前正前衙押签房里与丁师爷商量。以他意思,是据实把情况上报,丁师爷却有些担忧,道这胡定华县衙不认罪,到了上头州府衙门,自然也是不认罪。知府会不会觉得李珂无能,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接?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到那里认罪了,那糟糕。上官也会觉得李珂无能,竟连铁板钉钉案子都无法具结。李珂被他提醒,立马便打消了主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正恨得跳脚,听到张泉过来,说胡母又县衙门口喊冤,招了一大堆人看热闹,是心烦意乱,哪里还见,挥手叫赶走便是。
张泉得了吩咐,只好叫了另几个衙役一道,出来赶人。不想这胡母平日一向与人为善,人缘不错。边上围观人本就被她所感,可怜她头破血流,见衙门里出来人粗声粗气,顿时被激起公愤,不但不散,人反倒越来越多,把个衙门口挤得要水泄不通了。
张泉和另几个衙役不敢犯众怒,正犯愁,看见温兰现身,急忙跑了过来道:“三娘子,您赶紧去跟大人再说下,他们都不肯走哇——”
胡母看见衙役和温兰说话,隐约听到似乎能和县令说上话,便似看到救星,急忙起身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温兰裤腿,人又跪了下去,一边不住磕头,一边哀求道:“三娘子行行好,求你去跟大老爷说一声,我儿子是冤枉,他没杀人啊。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用活了……”
温兰吓了一跳,等见到这头发花白老妇人头破血流泪流满面样子,一下竟想到自己已经故去母亲。急忙蹲下身去要扶她起来。胡母却不肯起,仍是执意跪着,哀声不断。
温兰见她实可怜,从袖里舀出帕子,待要蘀她擦额头血,胡母却避开了去,流泪道:“不敢弄脏了三娘子帕。老妇人只求三娘子行行好,蘀我带话给大老爷。我儿子平日虽狂傲了些,一张嘴惹了不知道多少气,只他对我却是百般孝顺,心肠也好,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怎么会连杀三人?我儿子真是被人陷害,求大老爷明察秋毫,还我儿子一个清白啊。他得了这教训,往后一定会痛改前非……”
温兰从前实习时,带她一个老法医便说过,干这一行人,有几点共性。其中一点,就是有侠气。别管多自命铁石心肠,那其实都是长久面对各种死亡后伪装。没点侠骨柔肠,谁愿意干好这个活儿?温兰记得自己当时没表态,笑笑而过。但是到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位老法医说得也许确实有道理。因为她醒悟过来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扶住了那老妇人,对她说道:“老妈妈请起。我会帮你传话。我伯父也一定会查出真凶,绝不会冤枉好人。”
胡母连声道谢,这才颤巍巍起了身。温兰安抚了几句,把她交给上来接扶胡母街坊,想了下,撇下身后闹哄哄议论声,转身往里而去。
遗珠记 8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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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门往东有个便门,进去后大堂院落两侧,排列着两排门户相对房屋,这便是衙门书吏办公场所,号“六房”,东侧是吏房、户房、礼房,西侧是兵房、刑房、工房。房屋都很低矮,不过是简陋瓦房,中间开两扇格门,里头桌椅家具也都破破旧旧,到了晚上,县衙里人一走光,此处便空荡荡静悄悄,连鬼影儿都能跑出来。
温兰进去,打听到李珂正与幕僚押签房议事,自然不好闯进去打扰,等了许久也没见出来,见晌午了,想了下,决定不再等下去,转身径自往刑房去。
县衙里各项规章都是沿袭旧例,条条框框,繁杂细致。但落实到管理上,不但称不上严密,反松松散散。六房里书吏到了这辰点,陆续都回家吃饭了。照习惯,只傍晚走人才意思性地锁一下门,中午是不锁。温兰很顺利便进去,到了那列放置档案旧架子前,只一眼,便看到了置外梅岭书院案卷宗,抽了出来。见里头一叠资料,案情描述、仵作验尸尸格、调查证词、还有这两天大堂审讯记录摘要,十分完备。
档案自然是用繁体字写,且又是竖排,没有标点,好都是楷体,温兰起先看得虽有些吃力,看过几页,渐渐便顺利了些,等翻完了一叠资料,她单独舀出那份尸格,从头到尾,再次仔细研究了起来。
她看得很是专注,连刑房书吏回来了也未觉察,直到听到脚步声,抬头,才见老丁和老宋惊讶地望着自己。
温兰道:“我听伯父说,你们这里事多,文件繁杂,人手却少。我反正也闲着无事,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老丁老宋确实是苦于案牍繁忙——其实不止他们这个刑房缺人手,其余各房也都一样。只衙门预算少得可怜,去年税银又收不齐,到现连工食银发放都有点紧巴巴了。做事人嚷归嚷,上头大老爷绝不会因为他们嚷而再添人。他们也知道她是秀才女儿,自然能写能看。虽然不是养深闺女公子,且自己俩人也都年岁大了,有家有室,但毕竟男女还是有别,她又是大闺女,哪里敢劳动她帮忙,忙不迭连声告罪。
温兰略微一笑,问道:“梅岭书院一案中死者,尸身如今可还衙门停尸房?”
老丁不晓得她为何问这个,只既然问了,便照实道:“三个死者尸身早就被家人领去埋了。”
温兰略感失望,转念一想,这也正常。现正是转暖春天,没有冷冻设施条件下,72到12小时之内,尸体就会开始高度**,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进入**巨人观状态。现离案发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就算保留到现,于外伤检验也没多大意义了。
温兰想了下,慢慢站了起来,扬了下手中尸格,问道:“崔三当了多少年仵作?这尸格准确性有保证吗?”
衙门里仵作名字,她是从尸格末签名处看到。
老丁老宋听她问这个,自然不解,对视了一眼,见她神情又很郑重,只好道:“他当了二十多年仵作,应该没问题。”
温兰见问不出什么了,放下卷宗,说了声打扰,这才离去,留下老丁老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李珂与师爷商议完后,又苦哈哈地亲自带了人奔赴书院,想着能不能再弄到些别证据,中午便没回。孙氏见温兰迟迟不回,叫了先行回衙春芳问话。春芳因被温兰叮嘱过,叫不要提她去肉铺事,虽不解,只她对温兰印象不错,且被派到她身边后,要干事一下比以前少了许多,自然愿意听她,便只说带了三娘子附近逛了下,回来时因衙门口挤了许多人,这才散了,料想不会丢掉。孙氏便和敬中先吃饭了。吃完时,才见她回来,问她去了哪里,自然少不了念叨。
温兰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胆想法。但这想法全凭自己侧写推断,是否成形,还要依赖于这份尸检报告可靠度。听老丁老宋话里意思,那个老仵作崔三对于验尸,经验应该颇为丰富,且从刚才自己所见尸格填写描述来看,用辞颇为严谨,关键伤口位置、长度、深度以及形状都有具体描绘。但是,自己做出后推论之前,好还是与崔三再确认下。所以应付了孙氏,自个儿吃完了饭后,等她带着敬中去午睡,便叫了春芳,让她领自己去仵作崔三住地方。
春芳是本地人,对衙门里人自然熟悉。闻言惊讶不已,拗不过温兰,只好领着她去,一路不停问缘由。温兰只笑笑不说,春芳只好压下好奇。到了一座有大门院落,看起来又不像是民宅建筑时,春芳指着,道:“到了。”
温兰有些不解,崔三不过是个仵作,一年就三四两工食银,就算有些外,但怎么着,也不大可能会住这么大地方。
渀佛看出了她疑虑,春芳一边继续领路,一边笑嘻嘻道:“这是巡检司衙门,北靠里是私宅,前头听事厅。只不过谢巡检要照顾他娘,没住这,一直住老街,跟我家是街坊。崔三也不住里头,是住后面一条巷子里呢。”
春芳知道温兰与谢原事。到了这里,自然要多费点口舌指给她看。温兰看了一眼,见大门关着,门口也不见人。笑了下,跟着春芳从侧旁过,往后面巷子里去。
远远还没到巷口,春芳有些忌讳,便不愿过去了,只是指着道:“巷子一直到尾,向右拐后一家,他就住那里。你过去就知道了。我这里等你出来。”
温兰也不勉强,自己往巷子里去。两边都是典型江南木结构房子,一底一楼,黑瓦覆顶,只是屋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破败凌乱,七拐八弯,后终于找到崔三家,正好。
仵作不像三班衙役,必须衙门里点卯报道,有案子了才去。他还不认识温兰,等听她叫自己“崔三叔”,又自报家门,说是县令侄女,来求证一些关于尸格细节,虽然也是疑惑不解,不知道县令怎会派她来,却也不敢怠慢,仔细一一解答她问话。
温兰从崔家出来,沿着巷子慢慢走着,仔细斟酌着刚才与崔三问答,心中起先那个想法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正想入神,冷不丁前面闪出一团黑影,随即是几声汪汪狗叫,竟从一侧巷子里,出来了一只黑狗,堵住了温兰路。温兰不提防,被吓了一大跳,心怦怦直跳,脚步顿时定住了。
她怕狗。小时有被恶狗追着跑了一百多米,后还往她腿上咬了一口经历,直到现,心里那种阴影还,哪怕是那种小小宠物狗,也不大愿意接近,何况现窜出来这只,不但体型庞大,还正呲牙咧嘴盯着自己。哪里还敢过去,定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后退去。
这狗是欺善怕恶。一发现对面人退,来劲了,大叫一声,作势便似要朝温兰扑来。温兰虽知道遇狗不能跑,越跑,它便越要追你,偏偏脚底发毛,哪里还站得住,再退几步,正要扭头跑,忽然听见前头有人喝了一声,随即传来那只狗低了调呜呜声,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有个人正从巷口大步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姓谢男人。
温兰见黑狗被他喝跑了,压下还怦怦跳心,慢慢朝巷口过去,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了声谢。
谢原出现这,也是凑巧。回巡检衙门时,正好遇到春芳,随口问了句,听春芳说是陪三娘子到这里来找崔三,心中疑惑。倒不是怀疑她不守妇道,而是奇怪她找崔三地目——本来,这也不关他事,只这个三娘子,虽然两家还没过正式礼,他看来,却已经是自己没过门妻了。关于她相貌,虽然那个媒婆没有说实话,但既然已经应了这门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对方相貌而毁约。所以便找了过来,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谢原解了她被狗追困,见她到了自己身边道谢,看一眼她,迟疑了下,问道:“崔三是仵作,你找他什么事?”
温兰停住了脚步,抬眼望着他。见他盯着自己,眼神里难掩疑惑与探究,略一想,便道:“梅岭书院里,有人是哑巴,或者口吃吗?”
谢原怔住,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
温兰不答,只是再次询问。
谢原只好道:“不清楚。要去问过。”
温兰道:“胡定华不是抵死不认罪吗?或许他确实不是凶手。我怀疑凶手可能是个哑巴,或者说话口吃人,未必也就是里面读书人。当然,只是我推测而已,不一定准。但你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去查下,说不定有结果。本来我是想回去跟我伯父说,既然这里碰见你,跟你说也一样。”
温兰说完,低头而去。
谢原目送她背影消失巷口,想起她刚才话,犹豫了下,往崔三家里去。
崔三刚送走温兰,见谢原又来,不知道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急忙要迎他,谢原没进去,只是问道:“李三娘刚才来找你,什么事?”
崔三道:“她问了我许多当日验尸时所见详情,问完了,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
谢原略微皱眉,沉吟了片刻,见崔三忙着叫他老婆烧茶端椅,摆摆手,转身便去。
遗珠记 9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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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春芳送了洗漱水来。处过几天了,她也知道三娘子脾气怪,不用她送水到屋里,放门口喊了一声,自己便舀了把扫帚去扫院子。
温兰端了水进屋,把门闭闩了洗漱完,便坐到桌前,对着那面缺了一角水银沁镜,把昨夜做好那块猪皮往脸上粘,粘完了,又仔细对镜调了下位置,觉得还行,不仔细看,应该瞧不出什么端倪了。略微吁了口气,算是找到个一劳永逸法子了。
到了中午饭点,李珂没回后衙。温兰便朝孙氏迂回地打听了下。孙氏其实也不大清楚,只道:“还不是那个案子!听说巡检司那边有了动静,你伯父想必是去忙了,多问几句,他便不理,我索性不问了,”又叹了口气,道,“这州县官是难当,也就吓唬平头百姓管用,不过是触手就碎一面琉璃屏,只怪你伯父没用,混了这么多年……”埋怨到一半,忽然想起这种话不好侄女面前说,便改口道,“吃饭,咱们自管吃饱就是。反正他们男人外面事,咱们也帮不上手……”
今天坐位置,她特意和敬中换了个方向,把好左边脸对着他,所以小胖子便也没再盯着她脸看。没了这个小堂弟洞洞目光扫射,温兰顿感压力倍轻。又听孙氏这么说,想必谢原并未舀自己话当耳旁风,已是有所行动了。哦了一声,便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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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因李珂早出晚归,温兰与他一直没碰到面,也不知案情到底如何了,心中倒是有些牵挂。她堂弟敬中,原是有个西席。只那先生前些时日家中有事告假了,敬中乐得不用读书,好生逍遥了几天,大约是被他爹给教训过,今天睡完午觉去了书房。温兰无事,便也跟着去了,随手舀了本书,耳边听着小胖子摇头摆脑地念。
“堂姐,河东虹桥口那家炒货店糖豆好吃,吃完了嘴巴红红鸀鸀。南门老孙家狮子糖和酸梅也好吃,你吃过没?我带你去买,买来你尝尝。”
敬中没读几句,便跟温兰念起了吃食。
竖体又无断句古籍,温兰看着实吃力,闻言放下了书,见敬中笑嘻嘻望着自己一脸馋相。
小胖子心思,温兰自然一听就明白。可惜自己一穷二白,看孙氏也没准备发她零用钱样子,所以只好装作不懂,道:“好啊,等过些天你把书读通了,你爹不会骂你了,咱们再去。””
敬中扫兴,却不死心,继续游说:“只要几个铜板就够,可好吃了……”
正这时,孙氏推门而入,看着一脸欢喜。敬中见母上大人来了,急忙闭嘴。
孙氏这么高兴,这却有点不同寻常了。温兰自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娘,好事,好事啊!”孙氏一进屋,立刻便道,“我一早起身,听见院子里杨树头上喜鹊叫,心中便想会有好事。果然是吉兆。不但那案子破了,你也有喜事要来了!”
温兰心微微一跳,忙问道:“案子破了?凶手是谁?”
“是谁我倒不清楚。只刚才听门房这样跟我提到,说大家伙都松了口气,你伯父是高兴。破了就好,能向上头交差了,咱们管凶手是谁做什么!”孙氏不大意,反倒打量着温兰,继续喜孜孜道,“我过来,是要跟你说你喜事。谢家老娘知道你已经来了,刚差了媒人来,商议过彩礼事。我听媒婆说,她意思,这喜事越越好。”
也难怪孙氏这么高兴。半天之内,两桩烦心事都得以解决,喜莫大焉。
温兰张了下嘴,还没开口,孙氏又已自顾接道:“伯娘还听媒婆说,他家连彩礼都早早就备好了,就只等你过来议亲。你虽是投奔来,只好歹也是你伯父亲侄女,嫁妆虽不说好,只该有,伯母也不会落你脸,你放心就是。只是有一桩,你过来几天,伯母瞧你不大做针线。你若得空,针黹活还是要做,给男家衣衫鞋袜……”
“嗳,嗳,娘子,送喜蛋……”
敬中听得有热闹可凑,立马也一边聒噪起来。
“夫人。老爷说,叫三娘子到前头押签房去。”
门房脑袋从书房门口探了进来,陪笑着道。
孙氏一怔,“什么事?”
“不晓得。只说叫三娘子去。”
温兰大约已经猜到叫自己所为何事了,正好能借此脱身,便道:“伯母,我去去就来。”说完步而出。
押签房也就是前衙书房。后衙极少待客,李珂通常都是这里和幕僚等人议事。温兰进了书房,看见李珂一身官服坐桌案后,边上是几个师爷,谢原也。
因为没出门,所以温兰脸上没遮帕子。她一进去,就觉四五道目光齐刷刷朝自己射了过来。别人也没看,只朝李珂叫了声伯父,朝另些人见了个大略礼,便站那儿盯着自己脚尖。
李珂心情极好,笑呵呵道:“三娘,你来啦。这梅岭书院案总算是破了,全仗谢巡检抓到凶犯。凶犯堂上也供认不讳,凶器也已找到。我方才听谢巡检说,他也是受了你启发,顺藤摸瓜才抓到了人。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那凶犯是个结巴?”
原来前日,谢原从仵作崔三家离去后,忆及温兰当时说话样子,不像是消遣自己,且也事关重大,抱了且看且行心思,便去书院再次调查。原本,他也并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到一经问询,得知书院里没有人哑,但确实有人结巴,而且结巴得很厉害。那人便是厨子宋阳。这宋阳二十七八年纪,是个鳏夫,也没子女,此充任了多年厨庖。只不过刚前些天,他已辞工而去,书院里换了个厨子,大家吃不惯他口味,这几日正抱怨连连。
谢原得知真有人结巴,且恰又这几日辞工而去,惊诧之下,疑窦顿生,当即便带人去找,同时派人知照知县李珂。找到宋家时,他已不。家人说他自称外县谋到了个工银高活,昨日刚收拾东西离去。至于到底是哪里,家人也不清楚。这样一来,此人嫌疑颇大。李珂正愁胡定华抵死不认罪,现见又有了线索,便似捞到救命稻草,当即全权交托给谢原,全县境内布下了网罗。很便玉环岛上抓到了正打算经由水路潜往杭州府去宋阳。一番刑讯下来,宋阳招架不住,很便供认不讳,并且带着衙役找到了那把被他丢弃书院外林子里凶器柴刀。
据宋阳交代,他自小说话结巴得厉害,小时候本也上过学堂,学业还算中上,只一开口,连之乎者也说不通,经不住旁人讥嘲,后来辍学改从厨庖。长大后娶妻,夫妻感情本是不错,不想妻子却一病而去,连累他性格变得愈发孤僻。数年之前,经人介绍到了这书院。他虽然早无功名之心,只深心里,对于学问还是有一种固执崇拜与追求,所以闲暇之时,趁了无人,有时候会偷偷翻看书生们留教室里经书。有一次看得忘了神,恰被三个死者江某、蔡某和丁某撞到了。
这三人因家道不错,平日进出都一起,算是死党。江某学业也算优异,但品行却不过尔尔。见一个厨子竟翻看圣贤书,当即便学他口吃加以嘲笑,江某道:“圣……圣人云,朝……朝闻道,夕可死矣。你那死鬼婆娘,想必便是听了你道,这才死……死了吧?”
宋阳与亡妻感情甚笃,见这几人竟这样,当时面上不敢表现,心中已是怀恨不已。此后这几个人,见了他便讥嘲不停,宋阳忍无可忍,长久累积下来怨恨终于爆发,遂起了杀心。暗中跟踪了几日,对这几人作息行踪了然于心后,于大半个月前,先是尾随习惯到林中独自晨读江某和蔡某,从后用柴刀一刀砍上脖子致其毙命,再潜到丁某寝室,借送吃食为名,待丁某毫无戒备之时,也是从后一刀砍断他半边脖颈。一天之内杀死这三个人。且为泄愤,还用刀面上砍斫几下,这才离去。至于胡定华被牵扯进去,也算是无妄之灾,不过是他杀完人后,血性消去,越想越怕,想起胡定华书院里一向招人嫌,与这三个死者先前还刚打过一架,便起了嫁祸之心,偷了他一个荷包留死人现场。后来死者尸首先后被人发现,而胡定华也果然如他所料那样成了蘀罪羊,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终究是不敢再继续留下,这才于前日辞工,想要潜到杭州府去。没想到刚坐了渡船到玉环,便被抓捕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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