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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朵云见他这样不客气,很是纳闷,心想:都说这个王爷是最和气的,怎么如今一见,竟然这样粗鲁?朵云在西羌八部里,也以美人自诩,如今遭他冷遇,又是不忿,又是不服,遂故意说道:“信是有的,不过……”
不过那两个字还没出口,陆宗沅连听都懒得听了,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朵云目瞪口呆,在下面喊了几声,连半点回应也没有,气得脸颊涨红,只得对着关口内胡乱嚷了一句,“我父亲约你在射虎谷博野部的金顶大帐会面!”等了片刻,无人答话,只能恨恨地一夹马腹,往戈壁上去了。
彼时陆宗沅已经和寄柔往县衙去了,因寄柔走得慢,陆宗沅便放缓了步子,等她一起同行。寄柔把落下来的毡帽一扶,奇道:“王爷,你怎么不听听她的信里说的什么?”
陆宗沅道:“不必听,信是假的。”
寄柔“咦”一声,立住了,两眼好奇地看着他。
陆宗沅微微一笑,说道:“你方才难道没有注意?这个女人虽然说要见我,说话时两只眼睛却不停的在你身上打转。如此只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了:一嘛,她以为你是个男的,看上了你,二嘛,知道你是个女的,嫉妒你比她貌美。”说完,他将寄柔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用戏谑的目光打量了一遍,又在她胸前一停。那目光分明是说,寄柔身上半点男儿气概也没有。
寄柔十分窘迫,下意识就双臂在胸前一挡,又想起是在街上,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忙又把手放下了,清清嗓子,说道:“哦,那她怎么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在王爷身边呢?”
陆宗沅脸色微沉,目视着远处的关隘,半晌,才说道:“昨夜在月亮湖边那个人,是他告诉她的。”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44章 一枝红艳〔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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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云骑着马,溜溜达达地回了射虎谷。寒冬腊月的季节,万物凋零,衰草连天,远处的贺兰山顶仿佛戴了顶灰白的毡帽,零星散落在山谷间的无数顶毡帐,如同雪莲盛开。因为之前在汉人面前所受的侮辱,朵云胸臆间憋着火,一见那个汉人女奴来牵马,她便狠狠给了她一鞭子,跳下马来。
汉人女奴对朵云的坏脾气已经很适应了,她忍着痛,没有叫出声来,因为这样会越发激起朵云的怒气,“野利部的首领来了。”她说道,“正在金顶大帐里和你父亲说话。”
朵云转怒为喜,把马缰一扔,就往金顶大帐里跑去,因为冬天到了,大帐的帘子也换做了厚厚的毡布,把里面的动静都严密地封住了。朵云一边掀开毡帘,叫道:“野利大哥!”
里面的坐在熊皮褥子上说话的两个人止住话头,扭过头来。一个是多云的父亲博野厄浑,还有一个是野利部的首领,有一个年轻的女奴在角落里照顾着火盆,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朵云脸上的欢快化作了失望,她赌气似的,往熊皮褥子上一坐,不肯说话了。
博野厄浑咳了一声,吐出喉咙里的浓痰,嗓音嗡嗡地说道:“野利兄弟,朵云太不懂规矩了,请你见谅。”
博野厄浑是西羌八部共同推举出来的首领,虽然已经很年迈了,余威尚存,野利对他还算敬重。因此也不见怪,捧着酥油茶,看了朵云一眼,笑着说道:“不必失望,等你嫁给我,搬去野利部,就可以每天看见野利春了。”
“谁要嫁给你了!”朵云顶了他一句,起身气呼呼地出了毡帐,帘子被她摔得“啪”一声。
博野厄浑和野利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安静地喝了几口热的酥油茶,野利说道:“博野大哥,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良王的骑兵已经连着在戈壁上撒了几天的野了。我的牧场昨天被他们烧了,毡帐里的粮食被烧了大半,几百头牛羊都被杀死了,血流得戈壁都成河了。我的族人们已经挨了整整一天的饥饿和寒冷了。”
博野厄浑垂着眼睛,平淡地说道:“我听说了,我还听说你因为这件事,杀了几百个汉人奴隶,现在你的羊圈里都空了,既没有牛羊,也没有奴隶。有的只有尸体。”
野利烦恼地说道:“是的,我只是想要给汉人一个教训而已。”
博野厄浑道:“你给了奴隶们教训,可是没有给良王教训,听说他的骑兵今天又烧了卫慕部的草场,就在夜里天还没亮的时候,卫幕部落的人眼睛都还没睁,头顶的毡帐就被烧成火团了。良王这个人,比狐狸还狡猾,比野狼还凶恶,在他眼里,几百个汉人的命完全不算什么,你就是把西羌所有的汉人奴隶杀个精光,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也许今夜等他熟睡之后,汉人就会悄没声息地摸上博野部吧?博野厄浑这么想着,苍老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野利愤怒地骂道:“什么良王,我看他就是一个屠夫,强盗!”
博野厄浑笑了一下,说道:“博野兄弟,他也不过在模仿你的做法而已。”
野利冷笑道:“博野大哥,你这是在怪我吗?”
博野厄浑摇头道:“若不是你放纵你的人去汉人的地盘又烧又抢,野利春又带人杀了那个姓范的总兵大人,怎么会把良王这个恶魔招来现在,我们西羌八部所有的人都要因为你的贪婪而受到惩罚了。”他一边说着,咳嗽了一声,对那个女奴呻吟道:“看在天神的份上,去把那个毡帘放好吧!刀子一样的风从帘子的缝隙里窜了进来,我的骨头缝都要被冻裂了。”
野利狠狠在熊皮褥子上捶了一拳,气道:“博野大哥,你的勇气都跑到哪去了?只要我们八部联合起来,一举攻入贺兰口,杀死良王,就不必这样担惊受怕了!”
“我已经老了。二十年前我败在了那个良王的手上,还赔上了我最亲爱的小妹妹,现在良王的儿子又来了,我更不是他的对手了。”博野厄浑叹气道:“我打算向良王臣服,野利兄弟,我劝你也不要再抵抗了。野利春虽然勇猛,也斗不过狡猾的汉人。”
野利眼里喷火,恰巧那个女奴用金盘盛着切好的干牛肉送了上来,野利一脚连人带盘踢翻,就要起身离去,却和闯进来的朵云撞了个正着。
朵云哆嗦着嘴唇,惊恐地看着博野厄浑和野利,“汉人来了!他们举着大刀,到处在砍人!”
博野厄浑和野利吃了一惊,一齐奔去毡帐外,见被贺兰山所包围的这片射虎谷,已经成了被狼闯入的羊圈,博野部的汉子们还没来得及抄起弓箭,就被纵马狂奔的骑兵一刀砍翻。羊圈里的汉人奴隶赤着脚,衣不蔽体地四处奔散,嘴里兴奋地叫嚷着,想要借着这个好机会被救回周国去。可是还没奔出几步,就被扬蹄的马踢得倒地,远处的几顶灰色的毡帐,“呼啦”一下窜起火来,火苗疯狂地窜着,把周围的毡帐全都点着了,那些毡帐里,全都是才从贺兰县抢回来,囤积着用来过冬的粮食。博野厄浑嘴里喃喃地唤着天神保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他所在的这一顶华丽的金顶大帐,立即成了敌人的目标,眼见一名周兵冷酷地挥舞着大刀,就要逼近眼前了,野利惊慌失措,立即把朵云拖到面前,替自己挡住了袭击,然后撒腿跑开,骑上马逃走了。
朵云恐惧地叫了一声,见大刀雪亮的刀刃就要劈到自己脑袋上了,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她听见一串呜哩哇啦的汉话,她因为害怕,只听懂了一半,那个人说:“这是昨天那个女人……”然后她后脖子上被刀背重重地一击,就眼睛一翻,和博野厄浑晕在了一起。
朵云是在马背上被颠醒的,她一睁眼,看见地上飞掠而过的沙丘和枯黄的骆驼草。因为头朝下,她的脸上充血,脑子难受地好像要炸了,胃里也在翻江倒海。往日她在部落里,总看到族人用这种法子抢了汉人女人回来,那时她是毫无同情的,可如今自己也被这样对待,却感到了十分的屈辱。她咬着牙,忍受着辫子在脸上刷来刷去的痒痛,嘴里把野利首领臭骂一通,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族人,眼泪就涌了出来。
自那天野利春告诉自己他在月亮湖遇见了良王后,两人就没再碰头了,他这会去哪了呢?如果今天野利大哥也在,汉人就没法撒野了,因为野利大哥会把他们全都杀光。朵云愤恨地想着,在心里叫了无数遍野利春的名字。眼泪顺着两鬓,倒流了下来,在沙地里洒落了满地。
进了贺兰口,朵云被从马上放了下来,因为手脚都被捆着,朵云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她没有叫嚷,也没有试图逃走,而是冷静地打量了一眼四周。她已经被掳进了贺兰县城,这些周兵们在射虎谷烧了一通,就片刻不停的地回来了,粮食、奴隶,全都烧了个精光,没有带走。她是唯一的俘虏。兴许是这些人嫌累赘,所以只挑了最美的一个俘虏回来了吧?朵云很肯定地想着。她用袖子把满脸的眼泪一擦,大声说道:“我要见你们王爷!”
所有的周兵都凑过来看热闹,被俘虏了还敢这样大声说话的女人,让他们觉得很新奇。他们的目光在朵云脸上身上打量着,嬉笑着交头接耳。朵云披头散发地坐在人群中心,因为屈辱,脸上都红了,她又嚷了一句:“我要见你们王爷!”
赵瑟一边用手巾擦着刀上的血渍,也挤了进来,因为初战告捷,他声气很壮,胆子也很大,他笑着问朵云道:“你见我们王爷,想干嘛?”
“不关你的事!”朵云瞪了他一眼,俏脸上罩着薄怒,高耸的胸脯因为气愤一耸一耸的,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赵瑟一边把刀送回刀鞘里,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把朵云掳回来,自然是有用处的。这个羌女,生得也不比冯寄柔差很多,把她献给王爷,就算不能讨他欢心,起码能挤兑挤兑冯寄柔。本来就有旧怨,再加上之前月亮湖一事,陆宗沅对冯寄柔的看重,让赵瑟很有些莫名的担心。
于是他把众人轰开,手把捆着朵云的绳子一拽,说道:“跟我走!”便领她去了县驿。
到了书房外头,赵瑟先顶着朵云愤怒地目光把她全身搜了一遍,不见有任何兵器,于是放下心来,在窗下听了一阵,里头没有动静,冯寄柔不在。他暗自叫好,在外面叫了声“王爷”,等陆宗沅答应了,就推开门,把朵云往里头一搡,在后面又把门一关,笑着走开了。
朵被他这粗鲁的一搡,跨过门槛,往前冲了几步才站住脚。抬眼一看,见那个良王正倚在榻上,身后垫着一个绣枕,手里拿着一本看了一半的《奇门遁甲》,听见动静,他抬起身子,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看到他这幅悠闲的姿态,想到满戈壁烧杀羌人的周兵,朵云的眼睛都快红了。她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把良王的相貌看了个仔细。在她看来,他的脸太白,眉眼太秀气,完全没有任何男儿气概。然而他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寒意凌凌的,和野利春有些相似,朵云感到一丝安慰,便把声音一软,强笑着说道:“王爷,让我给你当个奴婢吧。”
良王对她的目的了然于心,他笑了一下,说道:“我不缺奴婢。”
“是昨天那个女人吗?”多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你把她赶走,收留我吧,我只会比她好,不会比她差。”
陆宗沅“哦”一声,把书放下,噙着笑说道:“你比她好在哪里?”
朵云微微一窒。她虽然不是扭捏的人,但是这样直来直往地,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一想到野利春,心里跟刀绞似的,可是博野部族人和父亲的仇,不能不报。她把心一横,也不废话,捆着的双手费劲地牵着腰带一扯。她的皮袄,本来就在马上颠簸时震开了一半,随意一扯,便全都散开了,皮袄下头,不着寸缕,她抬头挺胸,把一具少女的诱人的身体毫不遮掩地展现在他面前,说道:“你看我这样,不好?”
她的胸脯娇软,腰肢结实有力,被寒气一逼,胸前一层毛栗,愈发动人。陆宗沅的笑意越发深了,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眼睛毫不避讳地从上到下,目光十分露骨。朵云不自在地把腰肢一扭,眼睛渴望地看着他。
陆宗沅却把头一摇,不感兴趣,“你太自信了,这样的姿色,连我府里的粗使丫头都不如。”
朵云脸上憋的通红。陆宗沅嗤笑了一声,就绕过她,走去门外了。一出门,脸上顿时冷了下来,沉声叫了声赵瑟,赵瑟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一看陆宗沅那个脸色,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也不敢询问,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等了半晌,不见丝毫动静,把头悄悄一抬,见陆宗沅眉头紧蹙,望去地上,见门口放着一个红漆托盘,斗彩盅子里热气袅袅。
“这是谁送来的?”陆宗沅问道。
“是……冯姑娘,她放了东西,就走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45章 一枝红艳(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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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来了月亮湖。
时近黄昏,余晖照在沙丘上,遍洒金光。湖水这会是碧蓝的了,衰败的芦苇丝丝缕缕地垂挂在水面上,随波轻荡。湖畔羌人骑兵留下的马蹄印和脚印已经被风沙抹平了,似乎荒无人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用雪白砾石围成的圈,代表着这里是一个过路人的埋骨之处。
寄柔戴着低垂的毡帽,穿着半旧的羊皮袄子,像一个灰头土脑、不起眼的瘦弱少年。
她在湖边等了一时,在高高的山丘上遥望了几眼,又百无聊赖地走回来,薅了一把骆驼草,送到赤兔的嘴边,看着它一点点吃尽。
太阳的最后一隙光,在天际被吞噬了。
耳际有一阵马蹄踏在沙窝里的轻微响动。寄柔立即把毡帽扶起,抬眼一看,见一个同样灰扑扑,顶着一头散发的人骑着马,由远及近了。走到几丈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戒备地看看寄柔,又左右看了几眼,不见有其他人在,他放下心来,慢慢走近了。一踩一脚沙,被风一吹,迷了人眼。他走得却很稳,走到湖对面,他把马引去饮水,自己撩起冰冷的湖水洗了把脸,然后用一双沉沉碧眼迅速打量着寄柔。
寄柔没动,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攥着脱了鞘的匕首,眼睛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紧张地好像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马埋头喝了许久的水,忽然把脑袋一扬,鼻子里喷出一点水花,咴咴地叫着,羌人满意地拍了拍它的颈子,低喃了一句大概类似于夸赞的羌语,然后牵着马往来路上去了。他弓着腰爬上沙丘,顿了一顿,忽然弃了马,“哧啦哧啦”地几步走回来,对着寄柔,用蹩脚的汉话说道:“你是那天晚上在湖畔的女人,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良王。”
这话是用的非常确定的语气,不是疑问。
寄柔冷静地答道:“是。”
他哼了一声,就往寄柔的方向走来,兴许是见她一个女人,毫无威胁,他走得很放心,好似要去捡自己射中的猎物,完全不担心她会逃走。寄柔忽然被惊醒了似的,掉头就跑。这个举动激怒了他,他加快了步子,像老鹰扑食般伸着手往寄柔的方向一抓,结果抓了个空,脚下蓦地一陷。他吃了一惊,立即后退,右腿还没从沙里拔出来,才一动弹,左腿骤然下沉。就这么一挣扎的功夫,沙就齐腰了。他常在戈壁上行走,机警异常,很快发觉了不对,不敢再动,两手徒劳地攥着两把细沙,冲寄柔怒吼了一声。
寄柔立在沙丘上,观察了片刻,见他果真毫无动静了,终于透口气,拎起鞭子在他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马吃痛狂奔,完全不顾主人愤怒的呼唤,瞬间就消失在了天边。
羌人两只眼睛仇恨地盯着寄柔,一字一句说道:“你故意引我来的。”兴许是怕嗓门高了下陷得更快,他连说话声都很低,低到诡异的温柔。
寄柔把匕首送进刀鞘,别回腰间,对着他笑了一下。
他被这个得意的笑容激怒了,试图往前一扑,这下又埋到齐胸了,他身子一僵。
寄柔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挣扎,安抚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啦,我那天晚上在这里亲眼看见一只野骆驼沉了下去,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
羌人气得牙痒,小心翼翼地扭头一看,恰好围着自己的是一圈雪白的砾石。他当即明白了,这是面前这个狡猾的女人给骆驼起的坟头,替自己圈的陷阱。但是他很确定,她没有杀自己的胆子。于是强抑着怒火,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寄柔盘膝坐在湖边,也不打算施救,也不打算落井下石,那个神态,仿佛要打算要跟他闲话家常了。寄柔望着湖上碧波,怅然地说道:“我爹是个武将,走南闯北,我幼时就听他说,贺兰口外有一个月亮湖,被当地人叫做鬼湖,因为时常有靠近湖边来汲水的旅人和动物,无声无息地被流沙吞噬。所以这里很少有当地人敢靠近。我那天晚上一看这里有好多是马蹄印,就知道你们这些羌人兴许还没有来过月亮湖,不知道鬼湖的说法,所以借你来试一试流沙的威力。”
她这段话,羌人大概只听懂了一半,然而对寄柔的说法,他完全不信,于是哼了一声,说道:“狡猾的女人,是良王派你来抓我的?朵云也被你们抓走了?”
寄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止被抓走了,还被献给了良王当女奴啦。”
羌人脸上肌肉痉挛着,呼吸愈急。虽然不动,仍然能感觉身子正无可阻挡地在缓缓下沉,胸口窒闷得一张脸都憋红了。临死的恐惧压过了被俘虏的怒气,他别扭地命令道:“你拉我上来。”
寄柔看也没看他一眼,“不着急。”
“还要等什么?”他气急。
寄柔道:“等你被冻僵了,没有反抗之力啊。现在拉你上来,我岂不是危险了?”
“我不会碰你。他是西羌八部的勇士野利春,从来不会为难一个女人。”他严肃地承诺,忽而想起在陷进沙里的前一刻,他还打算抓了这个女人去换朵云。野利春闭上了嘴,咬着牙,半个字也不多说了。
寄柔看他那个狼狈状,把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安然地等着,不时走开去薅草喂一喂赤兔,又在沙丘上眺望,提防着有人接近。野利春自知好歹,不敢再动,下陷的速度便放缓了,险险在胸口埋着,出不来,也暂时下不去。两人相对无言。夕阳落山后,沙漠上的温度下降地很快,又是隆冬的季节,寄柔穿着厚厚的羊皮袄,犹觉得寒意彻骨。她抱着胳膊,走到野利春面前,喊了一声,“喂。”
野利春闭着眼,没有动静,脸上惨无人色,真的被冻僵了。
寄柔从赤兔背上的囊袋里取出一根长索,一头扔在野利春的脑袋上,他被这一击,醒了过来,嘴唇哆嗦着看看寄柔。又看看绳索,明白了,重燃了希望,抖抖索索地把绳索捆在自己胸膛上。
“记得打个死结,否则拉到一半松脱了,你就没救了。”寄柔吩咐他。
这会的野利春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寄柔说什么他都照做。只是因为人被冻僵了,动作缓慢,打结打得费力,半晌,终于把自己捆好了,抬眼一看,见寄柔把另外一头绑在了马鞍上,他略觉安心,在寄柔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说道:“那天晚上良王和你说话时,就站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我射箭惊了马,他这会早连人带马都陷下去了吧?”
“话真多。”寄柔轻斥了一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上了马,那个身形,虽然穿得厚重,仍显单薄,像苍茫天地间一株独自摇曳的芦苇。
野利春还在担心自己被俘后的命运,他不屈不挠地追问寄柔,“你放了我,我帮你杀了良王,怎么样?”
寄柔回头乜了他一眼,笑道:“父母之仇,岂能假手他人?”不等野利春说话,她在马身上使劲抽了一鞭,赤兔扬首嘶鸣,往前一突,野利春被拽出半个身子来,绳索受力太大,勒得他大叫一声。再来一鞭,赤兔把整个人都拖了出来,野利春还好好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往前一栽,被飞驰的马在沙地上拖着,吃了一嘴的沙子,打了两个滚,就厥过去了。
赤兔负着两个人的重量,毫不吃力,一路扬尘,顷刻间进了贺兰口,关口守将一见寄柔,自动开闸,再一看后面拖着的那一团黑熊似的物事,竟然是个大活人,都惊呆了,忙上来解开绳索,几个小兵把昏迷不醒的野利春抬起来,赶往贺兰县驿去禀报良王。
陆宗沅先头得知寄柔离开了县驿,以为她是寻常闹脾气,也不在意,只叫赵瑟把衣衫不整的朵云关了起来,又招了程菘等人来说话,才说到半途,听人回禀,说冯姑娘俘虏了野利春,众人面面相觑,满头的雾水。陆宗沅也觉难以置信,怔了半晌,说道:“人呢?”
众侍卫合力把野利春抬了上来,怕他醒来,又加了几道绳索,五花大绑地扔在当地。陆宗沅蹲着身子,探了探鼻息,视线飞快地在他冻得青青紫紫的脸上一掠,见寄柔被沙子扑得一张脸肮脏不堪,走了进来,他立起身,眉头一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月亮湖,看见他不知道被什么人埋在沙子里,被冻僵了,就把他拖了回来。”寄柔镇定自若,“他和朵云认识,应该是西羌的大人物了吧?”
“他是野利春,野利部的悍将。”陆宗沅对寄柔的说辞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对左右吩咐道:“把他弄醒,再把朵云带上来。”
有人拎了一桶井水,往野利春头上一泼,野利春浑身一个哆嗦,无力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陆宗沅。眼珠子一转,把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遍,便明白过来。他紧绷着下颌,水珠子混着沙土,成了泥水,顺着头发和胡子流了下来。他摇一摇头,又把眼睛闭上了,摆出一个视死如归的姿态。
朵云被带了上来,一眼看到地上的野利春,她“啊”地失声惊叫,又立即捂住嘴,惊疑不定地看着众人。
陆宗沅把他们两个的神色尽收眼底,越发胸有成竹了。他微微一笑,在地上踱了几步,正要说话,忽然看了一眼旁边的寄柔,对她说道:“你去洗一洗,换件衣服。”见寄柔不肯动,他便把她领口上的沙子掸了掸,柔声道:“去吧,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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