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他说完,低低地咳了一声,便靠在车壁上不言语了。寄柔在旁边觑着,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挪坐过去,双手正要将他衣襟一分,手就被陆宗沅握住了。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青天白日,王爷以为我要做什么?”寄柔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手下丝毫不停,把他衣襟分开,隔着中衣,果然见那厚厚的绷带上渗出血丝。原来刚才刺客那一剑力道十足,虽然没能刺透肌肤,也难免引得伤口迸裂了。寄柔把绷带解开,换了药,重新包扎。她包扎得仔细,脸孔离他胸口近在咫尺,绷带一层层慢慢绕过去时,指尖触到他的肌肤,似乎有些异常的热,她便停下来,往陆宗沅脸上一扫,问道:“又发烧了?”
陆宗沅仍旧懒懒地靠着,鼻子里应了一声,顿了一顿,含笑道:“无妨,不是因为伤口的关系。”
寄柔先是不解,继而明白过来,面上一赤,包扎好后,顺手在他伤口上一摁。陆宗沅眉头一蹙,捂着伤口苦笑不已,见寄柔撒开手,正扭过头把那个黄花梨小药箱放了回去,他手一抬,把她鬓边的金簪取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见是一枚普通的扁簪,簪头是只寿桃儿,式样古朴,也不大像年轻姑娘使的。他若有所思,笑问道:“这一支金簪,能替美人挽髻,能取人性命,还能做什么?”
寄柔微怔,见陆宗沅拈着金簪,全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心里暗暗地焦急,却隐忍不发,只笑道:“能做的多了,调香,逗雀儿,拨烛芯,总之都是女人们家的用处。”说着就要去他手里把簪子取回。陆宗沅却把胳膊一抬,目视她而笑,“这一个,就送给我了。”被她的目光盯着,径自把金簪收了起来。
寄柔沉默了片刻,便也一笑置之了。替他把衣裳理好,重新取了狐裘来披时,又指着胸口那个被剑刺透的小洞,嗔道:“答应了要赏人的东西,一转眼就成了这样,王爷拿什么赔我?”
陆宗沅道:“这样的东西,王府里多的是,想要就去同汀芷要,几百件都有的。”
寄柔撇嘴道:“可不是,王府里什么都多,又何止这个?”
陆宗沅微微诧异,睁眼一看,寄柔脸上那一副捻酸吃醋的女儿态是毫无掩饰。他哈哈一笑,手到她腰侧轻轻一揽,毫不费力,寄柔已经顺水推舟,身子软软倒在他膝头。满头青丝如乌云般散落在腿边。那一张莲萼般的脸,在车窗的缝隙间所透进的光束中,玲珑如玉,剔透如雪,眉如鸦羽,唇若含朱,喜怒间有百种风流,呼吸间有千般馥郁,纵不比万里江山一朝在握,此刻有如花美眷在怀,又如何不醉人?
他满掬了一口她芬芳馥郁的气息,笑意盈然:“纵有满园万紫千红又如何?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数天之后,陆宗沅一行,抵达王府。他这一趟出门,虽然前后不过两月,然因府里众人都知道他受伤,各自急得心如乱麻,一等陆宗沅进门,全都蜂拥而上,嘘寒问暖,哭天抹泪。陆宗沅十分心烦,叫众人都退下了,只有太妃与王妃婆媳两个,伴着他去了方氏的寝殿。太妃强令陆宗沅卧在床上,召来太医问诊,方氏则又是忧心,又是欢喜,快三十的人了,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姑娘,面红耳赤,坐立不安的,等太医开了方子,煎了药,方氏便亲自捧了药碗,送至榻前,要服侍陆宗沅吃药。
陆宗沅见她手里拿着匙子,看那样子,仿佛打算一匙一匙喂自己吃似的,他也好笑,接过碗来,一饮而尽。方氏看着都觉得苦极了,急着问道:“王爷要不要一个蜜饯含着?”
“不用,你当我是茂哥吗?”陆宗沅道,因想起寄柔那里总是一大盒子的蜜饯,单为吃药时备的,便忍不住莞尔一笑,方氏看了,满腹疑惑,又不便追问,因想起茂哥来,便兴兴头头地说道:“王爷要不要叫茂哥来说说话?他最近功课上很有些长进。”
“改日吧,”陆宗沅随口道,看了一眼在外间和丫头们说话的太妃,“我有事情要和太妃商议,你先领着丫头们下去吧。”
方氏失望,也只得答应一声,便请了太妃进来,自己往院子里去了。被冷风一吹,发热的脑子冷静不少,她抚了抚脸颊,对着天双手合十,默念了句“菩萨保佑”,正要去书堂里看茂哥,一跨出门槛,见汀芷和寄柔两个正立在朱墙下面说话。方氏便含着笑走了过去,谁知两人却把话头停了下来,各自见礼之后,便安静地候着。方氏也觉无趣,对寄柔干巴巴地说道:“你这一趟照顾王爷,也是辛苦了,这两日好生安养。”
寄柔笑着答了声是。
方氏顿了一顿,便对两人笑笑,往书堂去了,只是一边走着,又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一直等到她拐个弯不见了,汀芷才低声笑道:“人这一世,再如何经营,也不如投个好胎来得重要。你看咱们娘娘,何其幸运!”
汀芷虽然一直对方氏不屑,然而还从来没有这样当面诟病过。寄柔心知有异,便顺嘴说了一句:“要不是有你帮衬着,娘娘也不能这么自在。”
“要是人人都有你这么明白就好了。”汀芷叹了一声,“你跟王爷出门,因此不知道,自上回你在太妃那里出过一次事,王妃也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谗言,竟然一意要管起庶务来了。她那个人,清闲自在惯了,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和下人们整日打交道,又有诸多龌龊处,我也不好明说。这自从和她一同理起家事来呀,我倒比以前还忙了,你说冤不冤呢?幸好王爷回来了,估计借着养伤的机会,她得把王爷早晚都留在这边了,正合适让你清清静静地养一养,我也好喘口气。”说完,两眼瞅着寄柔,颇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寄柔心里跟明镜似的,暗自好笑,却不肯遂她的心愿,只笑着说道:“娘娘大概是闲的,一时心血来潮,等她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自然就懒得管了,你就再辛苦几天吧。”
“也是。”汀芷喃喃道,外头天冷,站了一会,脚便冻得木了,她跺了跺脚,伸着脖子往方氏的寝殿内看了一眼,见丫头仆妇们还在廊檐下守着,无人进出,便知道是王爷和太妃还在说话,汀芷犹豫着问寄柔道:“我听说王爷这趟回来,还抓了一个羌女,这个女人,是姓博野的吗?”
“是。”寄柔眸光在汀芷脸上一停,“怎么,你原来还认识别的什么姓博野的人吗?”
汀芷摇一摇头,寄柔见她一脸的讳莫如深,心里大致猜到几分,暗自琢磨了一阵,也不由往寝殿的方向看去。
此时的寝殿内,鸦雀无声,陆宗沅自幼时起,也是被乳母带大,和太妃聚少离多,两人之间,实在算不上亲热,总还有些母子情分在。自上回陆宗沅为了寄柔的事和太妃闹得不和,太妃对着他时,面上就始终是冷冷的。直到见方氏被陆宗沅支了出去,才劝了一句:“我知道你这个王妃,笨嘴拙舌的,不讨你欢心,到底也是正室嫡妻,人又老实,你也该向着她些,别被外头那些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可不是件好事。”
陆宗沅哂笑一声,心知这个话头一挑起来,恐怕就没个完了,于是硬生生把话头一转,说道:“我在回燕京的路上,接到线报,西南平叛的大军已经攻入锦官城了。”
太妃一僵,慢慢坐直了身子,矜持地点头道:“那是好事。”
陆宗沅道:“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和母亲商议–––我打算等虞韶回来,就让他认祖归宗。”
太妃脸色陡然一变,蓦地起身,“你这是什么糊涂想法?”她那张保养得宜的白净面孔上,突然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鼻翼频张,是恼怒到了极点。
陆宗沅淡淡一笑,说道:“他本来就是父亲的骨血,我的同胞兄弟,被隐姓埋名,在一个下人家里寄养了快二十年,如今羌族已灭,父亲也已经不在了,难道还怕朝廷治他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虞韶鞍前马后跟随我二十年,如今又立有军功,让他认祖归宗,难道还怕辱没了良王府的门第?”
太妃道:“他是异族血统,野性难驯,谁知道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连累良王府?”
陆总沅道:“他一个小孩子,能闯出什么祸来?堂堂良王府,若是连他一个小小的庶子都护不住,岂不可笑?母亲放心,即使认祖归宗,也不会让他记在你的名下。虞韶生母是羌族女人,这一点已经路人皆知了,不必再遮遮掩掩的。”
太妃气急,身子微晃,连声道:“我不同意!不同意!”陆宗沅见她一张脸气得煞白,生怕她晕倒,忙要上来扶着,只是他旧伤未愈,动作一急,就痛楚万分,情不自禁地坐在椅子上,蹙眉不语。太妃见状,气恼也忘了,忙叫丫头来扶王爷去床上卧着。等陆宗沅回去床上,丫头被屏退之后,太妃又气又恼,一阵泪眼婆娑,在陆宗沅的床边坐了,骂道:“跟自己的亲娘,倒耍起心眼来,快把你那个可怜相收回去吧!这件事你既然都已经定了,又何必要来和我商量?若是问我,我死也不同意。那个孩子……”她脸上是浓浓的厌恶之色,连虞韶的名字也不愿意提起,“他的眼睛就和人不一样,那么亮,像只野兽。打小我一看见他就害怕。”
陆宗沅一看太妃跟个赌气的小姑娘似的又哭又闹,很有胡搅蛮缠的意思,他也自无奈,安慰了她两句,说多了话,呼吸渐重,嘴唇都发白了。太妃这才拭了眼泪,说道:“我知道,这事情肯定不是你自己提的,是他跟你求的––他倒是想的美,得了军功,回来再底气十足地认祖归宗,哼,能不能打下锦官城还是未知数呢!万一输了,我看他有哪个脸回来见你。”
“这一仗是良王府的蕃兵在打,若是输了,与我也没什么好处……”陆宗沅敷衍了太妃几句,两人正在说话,忽见赵瑟从外头走进来,张口便说道:“王爷,朝廷有旨意到了,是蓟辽大营监军太监来传的,请你现在就去接旨!”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51章 一枝红艳(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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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陆宗沅眸光微动,握拳抵唇,低低咳了一声,神色顿时委顿下来。赵瑟情知他有意示弱,十分配合地召了几名下人来,置了一乘肩舆,陆宗沅便被肩舆抬着,一路到了王府正殿之上,举目一望,见殿前廊檐下,除王府侍卫之外,又有两列朝廷禁卫,身着铠甲,腰斜兵刃,十分森严。
陆宗沅看在眼里,只做不见,肩舆进了殿内,见一名年长的白面太监正端坐品茗,这名太监,曾是御前受宠的内监,年老之后,被调至蓟辽监军,陆宗沅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因此还未下肩舆,便拱手施了一礼,“侯公公别来无恙。”
太监侯荣一见陆宗沅这幅弱不禁风的情态,略觉意外,便将茶碗一放,笑着回了一礼,“王爷。”又道:“王爷此趟又为朝廷立下赫赫军功,皇上十分欣慰。”因问起陆宗沅伤情,恰巧他此行是替皇帝送来赏赐,便叫左右将那琳琅满目的珍奇宝贝,灵丹妙药,流水般呈上,只为陆宗沅过目。
陆宗沅一一看了,感激不胜。侯荣目光在他的脸上一溜,粲然笑道:“王爷,闲话暂停,这会该接旨了。”说着就要将案上匣子里那一卷明黄绢帛的圣旨展开。
“公公稍等。”陆宗沅低咳一声,把侯荣制止,目视赵瑟道:“你去命人开中门,置香案,再取吉服来与我换上。”
赵瑟应声便往殿外去了,侯荣只得又把圣旨放了回去,喟叹道:“还是王爷周全。原本我是想着,王爷贵体不便,也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
“公公客气。”陆宗沅谦辞道。
侯荣把他一打量,关切地问道:“听闻王爷此行遭遇刺客,不知道审没审出来,是何人这样大胆,竟敢行刺王爷啊?”
陆宗沅摇头道:“两名刺客,全都当场伏诛,没有查出来历。”
侯荣连道“可惜”,捧起茶碗来慢慢啜着,眼睛在头顶绚丽的藻井上一转,沉吟不语。
两人闲话少时,赵瑟已命人置好香案,捧了吉服来,要替陆宗沅换上,侯荣端的殷勤,忙将茶碗放下,说道:“让老奴伺候王爷一次吧。”十分坚持,亲自服侍陆宗沅套上吉服,又捧起五采玉珠九旒的王冕,说道:“王爷请低头。”陆宗沅便微微低头,侯荣用金簪将王冕固定,理了理大红的祖缨,吁口气道:“成了。”陆宗沅头部微侧,旒珠撞得轻响,两人视线隔着旒珠一触,各自带笑,分了开来。
陆宗沅便焚香祷祝,跪接圣旨。那侯荣将圣旨展开,啰里啰嗦念了一段,大致是说良王平定西羌,居功至伟,朕心甚慰,予以赏赐云云。说到钦此,陆宗沅便接了圣旨,笑道:“臣遥祝皇上金安。”
“皇上金安。”侯荣说道,敛容道:“王爷莫急,还有一道圣旨呢。”
陆宗沅眉头微动,灼灼的目光看向侯荣背后那只锦盒。侯荣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道:“王爷,请跪接圣旨。”
陆宗沅苍白无色的脸上带着一丝温雅的微笑,也不多言,慢慢又跪了下去。
侯荣神色一肃,取出圣旨,徐徐念道:“尔之居功甚伟,朕实鉴之。然御史有言,良王暴戾失德,平羌既是为救百姓于水火,为何坐视千万百姓为羌贼所诛戮?又有去岁无诏离京,击杀城门守卫三百余八名。尔是朕手足,朕心亦深为不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良王宜以法度治之,由蓟辽监军侯荣押解进京,如敕勿怠。”
念毕,侯荣将圣旨放置一边,躬身搀扶陆宗沅起身,柔声道:“王爷,皇上此刻也是为了王爷心急如焚,王爷不可耽误,这便随老奴启程吧。”
陆宗沅自方才侯荣开始宣读圣旨,脸上的笑容便一点点淡去,被侯荣一扶,他便立起身来,退了两步,将吉服上的褶子略微一掸。侯荣见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面容一冷,便喝令殿上禁卫道:“请王爷启程。”
“公公稍慢。”陆宗沅温声道,“容我取下王冕。”
“王爷请。”
陆宗沅便自己将金簪抽出,往案上一放,将那顶五采玉珠九旒的王冠取下,拿在手上端详片刻,忽然古怪地一笑,将王冠往地上一撂,轻声道:“赵瑟。”
赵瑟应声而动,腰间长剑“铿”一声如玉龙出鞘,直指侯荣,一剑穿胸而过。侯荣始料不及,眼睛倏地瞪大了,嘴里涌着血沫,撞到了香案,颓然倒地。左右的禁卫哗然,拔了兵刃便冲上殿来,一边高喊着:“良王谋逆!”与大殿之侧的耳门所冲出来的王府侍卫撞在一起,狭路相逢,杀得不可开交。不过片刻,便被尽数诛杀在殿上。
陆宗沅这才被赵瑟护着,施施然从耳室中踱出,在满地的血泊中,将那顶王冕抬脚一踢,正停在侯荣尸身的边上。他轻蔑地一笑,对赵瑟冷声道:“八百里加急,传密信给萧泽,就说侯荣已被我杀了。”
余日之后,消息送至萧泽帐中。彼时萧泽已攻至益州,在箬流之西为石卿让所阻,两军交战,杀得难分难解,江水遍赤,腥风大作。虞韶率兵,以火炮轰开锦官城门,一面着人传信与萧泽,一面领军杀入梁王行宫。宫里不是太监,便是宫女,一见周军凶神恶煞似的闯入宫门,吓得浑身筛糠似的,连声道:“齐将军护送着太后与皇上,换了太监服饰,自南门逃出宫去了!”
虞韶提了剑翻身上马,领一小队精兵赶至南门堵截,一出南门,见宫人四下奔逃,哀嚎连天,火炮轰隆的巨响中,地皮震得簌簌发抖,宫殿的一角,蓦地起了大火,顷刻间摧枯拉朽,滚滚的浓烟中,半个锦官城都燃起了大火,把个黑夜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在锦官城之南,有一座青山隐隐,山并不高,零星住着几户山民,尚未被战火所波及。虞韶高据在马上,停下来左右一望,便一勒马缰,往南追去。
追出不过数里,人迹渐稀,火光熹微的小道上,唯闻马蹄声如雷鸣般倏忽而至。虞韶一骑当先,早把众兵远远甩在背后,遥见前方一队人马,护着一辆车狂奔不止,心知是意欲南逃的梁帝等人,虞韶一喜,掣弓放箭,嗖嗖几箭,射在车壁上,那马车一晃,越发拼命疾驰。有一个黑影,从马车上跌落,虞韶拍马追上,见那个身着梁军兵服的人自腰间把刀一拔,横在路中间,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虞韶勒马,跳下地来,拎着剑慢慢走近,一见那人的面目,拧眉道:“是你?”
眼前这个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小兵,不是徐承钰又是谁?承钰双手紧握着兵刃,额头的汗滚成一粒,挂在眼睫上,欲去不去。他用袖子一抹,不错眼地盯着虞韶。
虞韶连兵刃都懒得使,“锵”一声归了鞘,嘲讽地说道:“徐三公子这是打算以身殉国了?”
承钰沉声道:“不错。”
虞韶奇道:“愍王谋逆,害得你满门被屠,你还要为他殉国?”
承钰淡淡道:“我并非是为愍王,而是为的大梁。锦绣河山,一朝蒙难,豺狼当道,鹰犬塞途,我所惭庸薄,唯有以身报国。”
虞韶听完,十分不以为然。走到承钰面前,夜色里,那张同样年轻的脸上隐约可见蓬勃朝气,凛然杀机,胸前的铠甲上,污迹斑斑,不知沾了多少梁国百姓的血。前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承钰一咬牙,横刀劈去,被虞韶错身一闪,抬脚踹出,跌坐在地上,震得骨节一阵剧痛。承钰闷哼一声,不甘示弱地瞪着虞韶,见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来,浑身一寒,一时间,竟然神思恍惚起来。往事如烟,旧梦难温,水榭中唱不尽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成了亡国的哀音,花前月下,拥红倚翠,那些或喜或嗔的容颜,缘何只是昙花一现?他惨然一笑,面对着颈间的锋刃,已经全无生念。
等了片刻,不见丝毫动静,承钰睁眼,见虞韶已经把剑尖移了开来。
“把他捆起来。”虞韶吩咐随后赶来的士兵,手剑上马,看也不看承钰一眼,便往前疾驰而去。
往前追出不过数里,便至山脚,去路被阻,那辆马车被弃之路边,车里空空如也。此时周兵已经大队赶上,虞韶命众人举了火把,四下搜捕,片刻便有人来报,称道:“前面山上有几处断崖,崖下是山涧,恐怕梁帝等人已经涉水逃走了。”
虞韶道:“去崖下搜。”众人便成队往山崖去了。那山崖高不过数十名,下面水流甚浅,众人查探许久,互相呼应着,缘小道下到崖底去寻。虞韶孤身一人,在崖边徘徊不前,山下的呼声被萧瑟的寒风挟裹着,时远时近,断断续续。虞韶手握着剑柄,信步踱至一株枝桠横生的古松下,忽的一脚揣在树身上,枝桠轻晃,一道冷芒自头顶贯穿而至。虞韶急退两步,定睛一看,见那人自树上飘然落地,生的十分高大英武。
虞韶目光一凝,道:“你就是偃武?”
“不错。”偃武坦然一笑,“小虞将军,别来无恙。”
虞韶面色微冷,一言不发,举剑挺身便刺,偃武飞起,脚尖在剑尖轻轻一点,扭转腰身往后一翻,回手一刀便往虞韶头顶劈来。他这一刀,力沉万钧,来势凶猛,虞韶不敢托大,横剑一挡,“叮”一声星芒四溅,震得虎口一酸,险些连剑也撒手了。眼见偃武又攻至眼前,虞韶闪身急退,在袖箭的机括一按,几枚冷箭急射而出,偃武肩膀一沉,身形微斜,手上的刀来势顿时被卸去大半。两人又打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偃武耳聪目明,早听见往崖底寻人的周兵已经纷纷折返了,心中一慌,被虞韶在腿上豁了几个血口子,踉跄着半跪在地上,眸光一冷,就要横刀自刎,被他一记袖箭,连手腕也伤了,手上的刀颓然落地。
几名周兵扑上来将偃武五花大绑。虞韶从地上将他的刀拾起,用刀背在古松上一拍,说道:“树上有人。”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已经从树上滚落下来,这一下摔得甚惨,那人委顿在地上,无力挣扎。大批周兵蜂拥而上,大呼小叫道:“是个女人!”
虞韶微微一笑走了过去,众人自动分散,把当中的那个人影露了出来。虞韶自己举了火把,垂眸一看,见那人是一个二十岁年纪的女子,眼泪婆娑,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几月大的婴孩,因半晌没有响动,虞韶用剑尖将她的胳膊一拨,何太后花容失色,不由自主地便将手一松,怀里那个婴孩滚在地上,面孔青紫,竟然已经被她闷死了。
众人轰然欢呼道:“梁帝死了!”
有人轻佻地在女人脸上一摸,笑道:“好年轻美貌的太后。”
又有人极会溜须拍马的,将他往后一扯,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分明是个奶娘,哪是太后?这样的美人,自然该先献给将军!”说着把何念秀往虞韶面前一搡,何念秀仿佛被一语惊醒,眼中泪光一闪,抱着虞韶的腿,把一双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哀求道:“将军饶命。”
虞韶拎着她的衣领,把个软如杨柳的何念秀拖曳到了眼前,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在军营中一年,原本是毫无兴致的,这会激情昂扬,热血在太阳穴冲的突突直跳,竟然有些焦躁起来,便咧嘴一笑,不怀好意地问道:“你是太后?”太后那两个字,念得很是古怪。何念秀心慌意乱,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正要说话,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吼道:“虞韶。”
如今军营中除了萧泽,也就只有郭巨敢这样直呼他的姓名的。虞韶答应一声,随手把何念秀往旁边一扔,问道:“怎么了?”
郭巨顾不得去看周围的情形,凑到虞韶耳边,急道:“萧将军令你立即回营。”顿了一顿,他声音越发低了,又带着几分激动,“良王发出檄文,要起兵举事,造他皇兄的反啦!”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52章 一枝红艳〔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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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陆宗沅怒斩侯荣之后,良王府便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夜色隽永,星移漏转,良王府好似一只在暗中蛰伏的兽,延润堂漏出的烛火是它在寒夜中静静窥伺的眸光。
寄柔到了半夜,仍是双眼炯炯地毫无睡意,锦寝里却已经冷透了,她披衣坐起,还未动作,见一线烛光飘摇,望儿已经擎着烛台走进来了,两个人相对无言。望儿把炉火拨了拨,走出去眺望了几眼,回来说道:“王妃去延润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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