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陆宗沅嗯一声,眸光专注地对着寄柔,是一副兴致盎然,静待后文的意思。
寄柔受了鼓舞,又道:“听说现在的真定城守姓于,是……”她停滞片刻,面色不改,“是我爹曾经的副手,和偃武有同袍之义,他麾下兵将,也大多是冯家军里的,王爷便派偃武去攻打真定,兴许不费一兵一卒,就可破城了。”
陆宗沅大笑,放松了腰背,往车壁上一靠,眼睛上上下下在寄柔身上打量着,因车内幽暗,他那双眸子,越发显得明亮逼人了。寄柔眉头一蹙,见他的目光,渐渐灼热,怕有放肆之意,便呸他一声。陆宗沅也坦然受了,笑着说道:“偃武我不知道,柔儿却果真是一日千里,今非昔比。”
寄柔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松动,不由喜上眉梢,正要再接再厉地游说,陆宗沅却把脸色一正,“只是偃武罪无可恕。”见寄柔檀口微张,正要说话,他将手指在她唇边一触,把那剩余的话都堵了回去,“我意已决,多说无益——你若是不忍见,就先回府去吧。”说完就要把袖子一展,下车去了。
寄柔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全都凝固了,仿佛秋后的茄子,渐渐带了层薄霜,微有萧瑟凌冽之意。默然静坐了片刻,她脸色稍缓,理了理鬓发,也扶着车辕,飘然落地。站定之后,才一抬头,见虞韶和赵瑟两个一边说着话走了过来,四目一对,他的眸光,平静中又不乏冷淡自持,视若无睹地径直往陆宗沅面前去了。寄柔整理裙子的动作也不曾停,和望儿就在车边站着。
陆宗沅早有言在先,要拿偃武祭旗。赵瑟早在营房时,便召集众将,传令三军,一待陆宗沅发话,便列队在校场上严阵以待。营中部分兵将,被程崧率领去打蓟辽,剩余人众,有许多都是才从西南战场上回来的,因此久闻偃武大名,此刻脸上尽是期待。赵瑟着两名兵丁,把偃武从牢里放了出来,那个高大的汉子,甫见天日时,用手在眼前遮了一遮,等了片刻,肩背挺得笔直,踩着稳健的步子,往场上来了。
忽然一阵山呼,黑压压的人群里,轰然爆发出一阵“杀杀杀”的高喝。成千上百的靴子跺在黄土地上,扬起漫天飞尘。望儿被呛得往后一躲,扯着寄柔的袖子道:“姑娘,要杀人了,我怕得很,咱们回府吧。”
寄柔不动,见亿芳用袖子捂着脸,脚步错乱地往这里来了,忽然往场上的偃武身上一看,眼圈尽红,薄薄的脊背微微抖动着,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寄柔看在眼里,满腔的怜惜,对望儿说道:“你和芳儿去车上等着。”望儿奉命,把亿芳拉着去车上了,只留着寄柔在外头观望。
以生人祭旗,于良王军而言,还是首次,然而这一套路数,都是耳熟能详的。赵瑟一声令下,兵丁在点兵台前布好香案,摆了供品,陆宗沅不着铠甲,仍是那一身不沾尘埃的雪白麻衣,恍如谪仙,燃一炷香,拜过天地,再拜了父君,把香往香炉里一别,再一回身,面容冷肃,“献祭。”
两名兵丁,上前就要把偃武按倒,引颈待戮。赵瑟看着,忽然上前大声道:“王爷,我想先和他一决高下。”
陆宗沅皱眉,原本是不愿再横生枝节,然而毕竟知道赵瑟一直以来的心结,所以考虑片刻,便准了,见赵瑟“锵”一声拔出了腰间配剑,偃武被解了绳子,却是两手空空地站着,陆宗沅负着手下了点兵台,见有人正要将兵器扔给偃武,他却嘴角一弯,说道:“不必,给他一把木剑,树枝亦可。”
赵瑟见陆宗沅这样光明正大地徇私,倒是脸上一热,然而宿敌在前,也顾不得了,一等偃武接了木剑,便把手里的剑“刷刷”挽了个剑花,径直往他胸前刺去。赵瑟和偃武的身手本不相上下,然而一个曾身受重创,力道不足,一个却是吃了兵器的亏,两人打得几百个回合,不分上下。赵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每一招来势都是凌厉非常,这一阵厮杀,四下扬尘,众人纷纷退避,围了一个圈,把空旷的场地留给他们。
虞韶也捂着嘴咳了两声,目光一逡,见寄柔还在旁边站着,两眼盯着场上的动静,状极关切。他的脸越发板得木然了,强敛心神,只去关注战况。过了不多时,见赵瑟身子一晃,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偃武那只木剑,就隔了寸许,指着他的脖子。顿了一顿,偃武将手上的木剑扔在地上,赵瑟却不肯甘休,脸色一冷,还要再来,被陆宗沅一声喝止,“胜负已分,不必再战。”叫人把赵瑟拉了下去,陆宗沅走近偃武,不乏赞赏地问道:“石卿让长江决堤,水淹大军的主意,是你帮他出的?”
偃武气息稍定,说道:“不错。”
“的确是有将才。”陆宗沅笑了一下,遗憾地摇头道,“可惜你不该惹到我的头上来。”话音未落,就对左右使了个动手的眼色。
人还未动,忽听人群里一阵喧哗,陆宗沅举目看去,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原来寄柔趁虞韶不备,忽然拔了他腰间长剑,横在脖颈上,对陆宗沅冷目而视。虞韶见此变故,先是一僵,压抑着怒气对寄柔道:“你把剑还我!”寄柔哪管他的呵斥,两眼盯着陆宗沅,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军中众人,都知道寄柔是陆宗沅宠妾,哪个敢动她?一时都沉默了,悄悄退至一边。忆芳在车里看得明白,忙不迭跑了下来,带着哭腔叫了声“柔姐姐”,看一眼寄柔,又看一眼偃武,哭得抖抖索索的。
寄柔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了,她的剑把得很稳,走得也很稳,到了陆宗沅几步远处,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他那张脸上,如挂了冰霜,把眸光都冻结了。忽的一扬唇,说道:“拿死来逼我?柔儿,你不要弄巧成拙了。”
寄柔手微一用力,一道血丝,如小蛇般从剑底蜿蜒而下,落在立领上。她被这一阵剧痛刺激得手颤了颤,又把剑柄握紧了,眸子里泪珠闪动,“王爷,偃武和你有杀父之仇,不可宽恕,我不替他求情,可是我自己的杀父之仇,此生都是无望报仇了。我忝颜活在世上,日夜难安,只好一死。”话音未落,泪如雨下,这样一个美人,眼见要香消玉殒,周围便是征战沙场的汉子,也都不由变色。只恨不得陆宗沅赶紧松口答应了她。
陆宗沅怒目而视,良久,终究心软,点一点头,对左右道:“把他放了,选几口牲畜去祭旗。”左右得令,忙将偃武放开,忆芳早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扶着偃武,又泪汪汪地往寄柔这里一看,吓得小脸煞白的。陆宗沅往他二人的方向斜了一眼,凑近寄柔,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但愿你的这位美人,能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寄柔失色的嘴唇上绽开一朵花般笑容,“王爷还信不过我的眼光吗?”
陆宗沅冷哼一声,正要去夺剑,听见“叮”一声轻响,金光一闪,寄柔手上的剑被打得偏了方向,“哐啷”落地,地上落的一个嵌宝黄金刀鞘,背后被人一撞,她一个趔趄,冲进了陆宗沅怀里。见虞韶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把刀鞘和剑都捡了起来,用袖子把剑上的血渍拭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寄柔这才觉得脖子里锐痛,一捂便是一手血。陆宗沅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截来,亲自替她往脖子上一缠,他的手法,虽然温柔,然而指尖却是冰凉的,寄柔只觉浑身都被寒气笼罩,肩膀不由一缩。陆宗沅垂眸在她肩膀上一看,微微地笑了,说的话却是毫不留情,“以死相逼的戏码我不爱看,柔儿,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以用来胁迫我?”
寄柔在脖子上一抚,轻声道:“王爷心里没有我,一百条命也枉然。若是有我,一条命足矣。”
陆宗沅眸光淡淡地看着她,说道:“你的一条命,刚才已经换给偃武了。现在我要杀了徐三,你拿什么来换他?”
见寄柔愕然,一脸的无措,陆宗沅看定了她,语气里含着几分嘲弄,几分怜悯,“你猜,这次你要是再以死相逼,我还会不会给你这个面子?”
寄柔沉默片刻,说道:“他与我又没有救命之恩,王爷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陆宗沅冷笑,正要叫人去把徐三拖来,忽见赵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急着说道:“王爷,萧将军那边有动静了!”
陆宗沅脸色一整,把寄柔放开,“说。”
赵瑟犹豫片刻,因为这个消息,着实不算喜讯,迫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萧将军才一班师回朝,皇帝便大肆嘉奖,封萧将军为平西王,起用了萧大公子提督京营,又要召萧将军幺女进宫。”
陆宗沅皱眉,“哦?萧泽怎么说?”
“萧将军说他女儿身骨羸弱,恐怕辜负圣眷,坚辞了。”
陆宗沅透一口气,道:“还算他信守承诺。”
赵瑟一鼓作气,又道:“可是……萧将军又同皇帝上了折子,说他在西南一役,犯了腿疾,恐怕两年之内都得卧床静养,因此跟皇帝请命乞恩,要回乡养老去也!”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55章 一枕梦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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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韶把剑和匕首都归了鞘,远离人群,往校场外走去。他浑身散发着闲人莫近的气势,小兵们纷纷退避,不敢相询。走到场边,见一株槐树下有一个汉子抱了双臂站着,他的相貌,很是怪异。生的虎背熊腰,高鼻深目,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用一根木簪胡乱在头上篡着,衣服也穿得颠三倒四,令人不忍卒睹。
这个汉子,正是在贺兰被俘的野利春,自做了良王的阶下囚,野利春不吃不睡,很是反抗了十来日,到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也不见良王有丝毫让步的痕迹。野利春虽然不是汉人,也知道有句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毅然放弃了绝食,乖乖听从良王的话,改装易服,暂且臣服了。
然而让他懊恼的是,自来了王府,良王一不准他踏足兵营,二不许他舞刀弄枪,却请了名西席,整日叫他读书写字。野利春受不得这鸟气,憋得紧了,一拳把西席打得东倒西歪。又听说兵营有热闹可看,便往校场上来了。
见虞韶过来,他两指放在嘴里,打个唤马的呼哨。
虞韶止住步子,一见这蛮子的形容打扮,便没见过,也心知肚明了,“你是野利春?”
“不是野利春,是修文。”野利春怪腔怪调地说,“王爷说我有勇无谋,需要读书明理,因此赐名叫做修文。”
虞韶嗤笑一声,不甚关心地越过他走开了。
野利春也不生气,紧走几步赶上,眼睛瞧见虞韶袖口的血渍,又扭头往校场上看了看,啧啧说道:“我以为你们汉人的女人都是胆小如鼠,见血就晕,原来也有这样的狠角色,怨不得能被王爷宠爱。”因他被寄柔骗过两次,提起这个女人来,总有些几分怨气,又兼几分钦佩。
虞韶这时候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寄柔的名字,偏野利春好似对他有着奇异的兴趣,虞韶走哪,他就跟哪,絮絮叨叨的,惹人厌烦。虞韶懊恼,骂道:“你不是自诩西羌第一勇士?西羌已灭,你如何还忝颜活在世上?还要做人士卒?”
他这句话,野利春很费了番功夫才用白话翻译过来,便哈哈一笑,说道:“我有大事要去做,怎么能这样就死了?”
虞韶神色微肃,终于愿意正视野利春,“你有什么大事要做?”
野利春双手一负,斗志昂扬,“冲锋陷阵,建功立业,光复我西羌八部。”因接连用了两个成语,他很是得意,用眼角把虞韶一瞥,锐利的眸子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打了胜仗,就可做将军,做了将军,就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美人良驹,难道你不想要?既然不想要,又何必去萧泽那里参一脚?”
虞韶英挺的眉头一皱,这样的话,他在少不经事的时候,也在赵瑟面前大放厥词过,然而如今听起来,为何只觉陌生,不复当日的激情澎湃?
野利春凑到虞韶面前,用一种莫名亲切的姿态,撞了下他的肩膀,“喂,你也活了二十年了,就没有件自己想干的大事?”
虞韶对他的故作亲密不曾留意,因为他此时心里前所未有的迷茫起来。此生此命,因何而来?为何而去?
半晌,他不由喃喃一句:“我不知道。”
野利春见他满脸的茫然,放声大笑,用力把虞韶肩膀一揽,“我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你是博野部的后人,你的祖先是天神的女儿,以五彩翎羽为花冠,以七色云霞为锦袍,昂扬展翅,在天地间恣意翱翔。你是天神的后人,被赋予了熊的力量,狐的机敏,豹的勇健,这样的你,怎么能屈居人下,做一个被他们引以为耻的孽种?怎么能被一个愚蠢的老太婆呼来喝去,如奴隶般折辱?”他附在虞韶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用羌人的语言说道:“好兄弟,跟我一起,把属于你的,被人掠夺的,全都夺回来吧!”
虞韶把野利春推开,脸上的迷茫尽褪,眸子里又恢复了清明,“你说的羌语?我听不懂。”
野利春撇嘴,自信极了,“你骨子里流着博野部的血,你在摇篮里听的是戈壁上流传的歌谣,你该天生就能听懂自己族人的语言。”
虞韶摇头,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是汉人。”说完,便扔下野利春,往王府去了。
到了良王府的延润堂,陆宗沅和赵瑟已经先一步而至,在里头说话了。看那情形,应该是萧泽的消息来得及时,偃武和徐三的命,都暂且被陆宗沅搁置了。虞韶走进来,见他们两个正说到要紧处,遂不插话,只默默见了礼,在旁边椅子上坐了。
陆宗沅心情不好,自校场上回来,面色就阴霾密布,此刻把赵瑟接到的线报又逐字逐行读了一遍,往案上一拍,冷笑道:“老狐狸,他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呐!”
赵瑟见陆宗沅上火,也迁怒了萧泽,“他此举不异于出尔反尔?亏王爷原来还说他是个端方君子。”
“伪君子是也。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你还指望他对你推心置腹不成?”陆宗沅道,“他原来也并没有多做许诺,只是借联姻之事略有暗示,是我太过大意了。”
虞韶因在萧泽手下磨练了一年,对他这个人,多少有些敬意,于是说道:“萧将军家里有老有小,性命都握在皇上手里,也容不得他轻举妄动。”况且皇帝对他,也着实是不薄了,赐了王爵,擢升了萧大公子,凡是臣子,得此厚禄利诱,重任相托,谁不感激涕零?
这个道理,陆宗沅自是比谁都明白的,他也不是狭隘之人,气头过了,脸色便缓和下来。五指把那张信纸揉成团,扔到一边,说道:“他要坐山观虎斗,也由得他。无论如何,皇帝少了萧泽这么个大将,如老虎缺了爪牙,也够他头疼的了。”
“王爷说的是。”赵瑟道,“据传朝廷已集结二十万大兵,驻扎在江左,意欲北进,只是这个三军统帅,到今为止,还未定夺,朝堂上却已经吵成一锅粥了。”
陆宗沅沉吟良久,走到糊在墙上的舆图跟前,负手凝望,说道:“萧泽反水,想要绕过鲁地,直取金陵,是不能了。江左有二十万大军驻扎,虽然是乌合之众,却也可以以多胜寡了。为今之计,只有退避其锋芒,自内线迂回,先取西北三镇,再两股大军,分东西两头南下包抄。”
西北三镇,有许疏坐镇。
虞韶与赵瑟对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跃跃欲试,两人争先恐后,同时开口:“王爷……”
话音未落,见野利春也不着人禀报,大大咧咧地就走进来了。立在门边,往几人脸上一望,想了一想,对陆宗沅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揖礼,“王爷。”
陆宗沅目视着野利春,“你以前可有听说过许疏的名号?”
赵瑟和虞韶一听陆宗沅这话头,都觉不妙,各自露出失望的神色。野利春却是无所察觉,答道:“有听说过,戈壁上的人,都把以前的陆中葶––哦,就是上一个良王,叫做捕猎人,许疏就是他手臂上站着的苍鹰。不过,苍鹰现在已经老得快要掉毛了,王爷,他不是我的对手。”
野利春这样直呼老良王的名号,陆宗沅眉头微皱,也没办法,只得假装没有听见,任他去了,“既然如此,拨你五千骑兵,再加步兵,你要半月之内把他们练成所向披靡的铁骑,可否?”
野利春把头一扬,傲然道:“可以。”掩不住喜色,就要告辞而去,却被陆宗沅又在后面叫住了。陆宗沅揉着额角,苦恼地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就这样放心地把大军拨给你,让你到处去撒野吧?你千字文读通了没有?万一许疏发一篇文绉绉的战书给你,你看得懂吗?”
野利春眼睛一瞪,很想反驳,然而憋了半晌,竟无话可说。他碧绿的眼珠子一转,福至心灵,爽快地说道:“军中总有幕僚吧?王爷要是怕我跑了,就派一个信得过的人监视着我,如何?”
陆宗沅微笑,“你倒自觉,果然书不是白读的……那你想要谁监视你呢?”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在虞韶和赵瑟两个人身上扫过。
野利春不假思索地答道:“虞韶!”
陆宗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微微含笑地看着虞韶。虞韶被他这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的目光看得如坐针毡,眸光一闪,低下头去。片刻之后,蓦地把脸一扬,眸子里饱含着坚定和无畏,“王爷!我愿意去攻打西北三镇。”
陆宗沅付之一笑,却不马上回应。他眸光一落,看见案上还散落着几枚私印,铜紐油亮,是经常被人摩挲后的光滑。虞韶赵瑟,偃武修文……他似无意般,把几枚印章依次排开,又左右挪移,也不顾下面三人紧张的注视,过了半晌,他才一笑,把印章全都推倒了,对虞韶温声道:“你才从西南回来,在府里歇息几天吧。让赵瑟跟野利春去搭伴,免得他整天去找偃武的麻烦。”
赵瑟大喜,禁不住腾地站起来,“多谢王爷!”
陆宗沅笑道:“你此去,是要同我下军令状的。”
“是!”赵瑟干脆地答应了。
野利春见定的赵瑟,心里不大情愿,也没办法,只得也答了声是,两个人相携而去。虞韶默了片刻,说道:“王爷,若无事,我也去了。”
陆宗沅深深看了他一眼,“去吧。”
虞韶一跨出延润堂的殿门,脸上如三月初雪,顿时苍白了起来。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56章 一枕梦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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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信守承诺,在自己房里开了一桌酒席,一是为虞韶庆贺,二是为的他自己得偿宿愿,有了征战沙场的机会。以此,连和野利春的私怨也有意地忽略了,主要请虞韶之外,又宴请了野利春打横作陪。野利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惯了,一见那桌上摆的琳琅满目,有酒糟的鲥鱼,艳红晶亮,滚了汤的芙蓉豆腐,洁白如玉,白果煨的鲜菱,皮脆柔嫩。一缕的精致菜肴,些许一点,用描绘精致的器皿盛着。野利春大感无味,毫不客气地坐了,自己筛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说道:“酒不错。”
赵瑟冷笑道:“十年陈酿的金盘露酒,宫里也不见得能有几坛,岂能错得了?”
野利春自己又倒了一碗,乜斜着眼睛把赵瑟一瞪,哼道:“你以为我当了你们王爷的走狗,你就可以对我呼来喝去了去了西北,别扯我的后腿,除了军营内,也别舔着脸来和我没话找话!”
赵瑟白脸一红,劈手把碗夺过,怒道:“只不过被王爷略施小计,就气的活晕过去,三番两次被一个女人所擒,你也好意思叫自己男人你那个什么云朵,是眼睛瞎了吧?”
野利春将桌面“砰”地一拍,大概是气急了,用羌语指着赵瑟叽里咕噜骂了一串。赵瑟不解其意,两人怒目相对,停了一停,都各自讪讪落座,赵瑟道:“虞韶怎么还不来”
野利春忽然道:“虞韶自小到大,都被你们王爷当个巴儿狗似的养着的吧?”说完,冷笑一声,摇头不止。
赵瑟满腹的火气又被激了起来,正要挽了袖子动手,见虞韶从外头走了进来,他动作一停,大概是为着野利春那句话,对虞韶竟有种莫名的愧疚感,上前亲自替他拉了椅子,请人落座。虞韶的神色,原本是毫无起伏的,被赵瑟一阵寒暄,唇边才勉强带了丝笑意,拿筷子夹了块鲥鱼吃了,只是味同嚼蜡,半晌嘴唇才动一下。
赵瑟看着,心里难受,意有所指地说道:“虞韶,还记得我四年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虞韶放了筷子,“什么话”
“有朝一日,相助王爷夺取天下,以你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做人呐,切不可一意孤行,你起初招惹她是个错,既知是错,就不该再执着下去了。”
虞韶饮了一杯酒,目视着赵瑟,微笑道:“我错在哪里?”
赵瑟一窒,心想:你错在不该强抢民女啊!可是这样一来,王爷岂不是更大错特错他一时懊悔,怕虞韶当场再犯起牛脾气来,有野利春这个外人在,怕又传到陆宗沅耳朵里,于是哈哈一笑,打起圆场,“没错没错!行了吧吃菜吃菜!”然后脑袋一扭,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正主来了,开始吧!”
虞韶酒杯还擎在手里,才在疑惑,听见屏风背后一阵“铮铮”乐声,似是古琴,十分清越,因是女子演奏的关系,又兼柔婉,虞韶虽然对琴棋书画并无多少兴致,跟着陆宗沅耳濡目染,也辨认的出,这一只弹的是【玉楼春晓】,铮铮入耳时,似有女子春睡乍醒,跌入春光,幽情暗生。
野利春虽是粗人,也颇能听出一番韵味,又因为和朵云耳鬓厮磨,早知□□,所以听了一段,摇头晃脑道:“这个女人,倒好像对谁情根深种一般。”这个人,自然不是自己了。他醉眼在虞韶和赵瑟两个人脸上来回一看,指着虞韶笑道:“定是看上你了!”
虞韶笑道:“教坊里的女人,我素来都不认得,她从哪里看上我的”
赵瑟“咦”一声:“怎么一个都不认得珠市的别云,不还曾经对你颇有情意吗?”
虞韶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别云是哪一个,遂不理他,自去吃酒。几个人话不投机,酒倒吃了不少,因赵瑟一直不叫停,那屏风后琴音就不曾间断,待到夜已深沉,那琴声不复起初的流畅,逐渐滞涩,互忽听“嗡”一声,又有女子“哎哟”轻呼,便知是琴弦断了。赵瑟这才一笑,把酒盅从虞韶手里夺走,学那女子娇柔之态,在虞韶胳膊上一掐,捏着嗓子说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一夜春情之后,就把人家扔到了脑子后头,再怎么说,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太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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