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小知闲闲
哒哒哒哒哒……子弹挨着排着撞在不远处的院墙上,穿了土,碎了砖,继续飞进院子,然后打中屋墙,打进窗,打碎杂物,稀里哗啦连续响成瘆人的一大片。
倒霉的人只有一个,院子里唯一站着的那个声称枪走火的,一颗流弹打进了他的腿,于是那个院子里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一个弹夹打空,抽下来准备换上第二个,听到另一侧墙根下的胡义命令:“够了。撤。”于是提起机枪,佝偻起熊身子掉头去追队伍。
胡义也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消失在黑暗里的罗富贵,扯出一颗手榴弹,不紧不慢地卸了后盖,抓了火绳,抬起头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个院子,大约十秒后,才把手榴弹引信拽了,甩起手,让手榴弹飞过去,然后掉头跑远。
趴了满院子的侦缉队已经懵了,这也太吓人了,感觉子弹一颗颗飞过头顶飞过后背,差点把魂儿一块给带走了。队长还说要打一轮,八路这火力,薄院墙根本挡不住,打个屁啊打!
一梭子扫射停了,走火那位捂着大腿躺在院子里叫唤,半天也没人敢起来,趴在屋门口的队长怒道:“他娘的已经跑了!还不赶紧起来?都起来,给我追!”
一个个开始抬头撅屁股无奈地爬起来,突然听到院子里咣啷啷一声响,有人诧异地问:“这是掉下个啥来?”另一个闻言仔细看了看:“哎呀我去……”
轰——
……
月向西斜,十几个人影一溜跑在蒙蒙小路上,一路向东。
苏青边跑边将一根绳子递给身边的三号和二十一号,冷声道:“各自拴住自己的一只手,你们两个不许分开,任何时候都不行。”
“这是……为什么?”三号不解。
“问你们自己,或者问对方,我没工夫看着你们。”然后苏青减慢了速度,一直等到刘坚强经过身边,低声对刘坚强命令:“你给我负责盯住他们两个,一刻也不许放松,哪个想逃跑,就当场毙了哪个。这是政工科交给你的命令,记住了么?”
刘坚强有点诧异,苏干事竟然也有像班长那么冷酷无情的时候?不过他什么废话都不问,十分干脆地回答了一个字:“是。”然后大步向前追赶过去。
两个人里很可能有个叛徒,现在情况特殊没工夫处理这件事,为了防止意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两个互相监督,那个不是叛徒的人就是最好的监视人选。再加一个战士看着,可保万无一失,这个人选刘坚强最合适,他是天生适合站岗的兵,不会松懈,无法动摇,只认命令不认人情。现在苏青可以松口气,放心地跟着队伍跑了。
而此时,各自将绳头在自己手腕栓好的三号和二十一号,被几尺长的绳子连在了一起,他们两个也不再是一前一后地跑,而是不自觉地开始并肩跑,三号突然问:“你是叛徒么?”
二十一号冷冷回答:“你想表明什么?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
然后两个人不再说话,跟在队伍中默默跑着。
胡义拎着步枪缀在队伍的最后边,尽管月色下的能见度没多远,他仍然不时回过头细看来路,偶尔停下来仔细听听。队伍里有两个女人和一个丫头,无法保持长时间的快速行进,早晚会慢下来。村里那一声驳壳枪响,说明对方十有**是便衣队侦缉队之流,这里距离县城太近了,不能打,一旦被黏住就会有灭顶之灾。他们在村里藏了那么久没动静,应该是叫增援了,而现在,他们很可能追在后面,应该没多远。
那片小树林早已经跑过了,四下里越来越空旷,胡义再次停下来,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弯月。咔嗒一声跳起了表壳,幽幽月色映出表盘上一层蒙蒙的晶莹,凌晨三点一刻,时间不多了,必须再加快速度,才有机会彻底摆脱。
合起怀表收进口袋,转身,却发现队伍在前面不远处的略高位置停下了。
“为什么停下!”胡义一边大步跑过停在小路边的队伍,一边不满地朝前低吼。
正前方开阔的夜幕里,远方,一道明晃晃的光柱正在慢悠悠地晃,那是高层炮楼顶端的探照灯,根据灯光来判断,可能有三四里路远。
“哥,只能绕了,你看向北还是向南?”
“往南走就接近公路了,巡逻队是麻烦。往北,从河边绕。”
啪——
胡义话音刚落队伍后面便传来一声清脆枪响,然后听到石成喊:“他们追来了!”
接着后方来路上传来几声驳壳枪响,和隐约的嘈杂声,侦缉队这个狗皮膏药果真一直贴在后面。
同时,枪声也传过了平原,到达了三四里外的炮楼,探照灯的光柱立即循声而来,在周围胡乱地晃着。这么远的距离,尽管有探照灯照着,炮楼上也看不到情况,不过,炮楼里的重机枪跟着就响了,朝着枪声方向漫无目的开始了狂扫。
偶尔有子弹呼啸声飞过附近,那都是重机枪蒙着打来的,后边的小路上乒乒乓乓的驳壳枪乱响,怕死的侦缉队赖在后边远处胡乱地放,根本不顾他们的子弹能不能飞过来。
“向北走。快!别管后边那群狗!”胡义摘了步枪端在手,静待队伍匆匆跑过身边,重新缀在队伍后头。
……
马良斜背着步枪,手里拎着盒子炮匆匆跑着,隐约中,前面出现了一道黑黝黝的线,那是树林,是河边。
河岸西段曾经走过,没地方过河,顺河向东也许有桥,如果能向北过了河一切都好办。马良这样想着,跑进了岸边树林,立即右转,领着队伍沿河东行。
一段时间后,队伍再次停了,就地隐蔽在河边树林里。
真的有桥,河边往东看过去,水面上隐约能看出一个小石桥的轮廓,但是,桥头有碉堡,有伪军设的哨。
胡义努力呼出了胸中的所有浊气,沉默了。如果只是哨卡,强打过去不难,但是那个碉堡……会让桥头变成鬼门关。死路,不能再往东走了。曾经被这条不起眼的河难住了一次,现在第二次被这条河难住了。
胡义后悔,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教他们练习游泳的事,如果会游泳,这条河不但不是障碍,反而是追兵的障碍,自己失责!
“全体掉头。马良,傻子,跟我在前头组成进攻小组。骡子左翼,遭遇后先压制正面一次,然后负责南面树林外。一班配合机枪,注意等待迂回命令。李响到后边,战斗开始后设哨观察。其余人与进攻线保持安全距离。出发!”
过桥会葬送所有人,向南一路开阔跑不掉,只能回头走,迎面穿过那群追着的狗。明知道每响一次枪,四面增援而来的敌人就会循声更接近这片范围,逃脱几率越小,却不得不打了。
树林中行进在前的胡义抽出刺刀挂上了枪口,平行几米远,马良拎着驳壳枪猫腰在前进,两个人身后十来米远,吴石头拎着个手榴弹不紧不慢地跟着。树林南侧边缘,十来个人间隔着,散乱地走在一起,罗富贵端着机枪,够搂着熊腰小心翼翼地跟在带头的石成位置侧后。苏青,小红缨,刘坚强外加三号和二十一号,与前面的进攻小组和侧前方的一班都保持了适当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行进,李响断后。
侦缉队,在小焦村被机枪伤了一个,姗姗来迟的一颗手榴弹又连伤带死减员了五六个,剩下的二十多个在队长的指挥下一路紧追,到了河边树林后失去了八路踪迹,东西两个方向不知该怎样选择。幸亏侦缉队长是个英明领导,当场扔树枝,听老天爷的,树枝落地指向了东面,于是他们果断顺着河边向东而行。
向西返回的九排还没走出一里远,边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各种异常声响。
基本保持着队形的九排全体立即原地停止,就地隐蔽做接火准备。
当出现的第一个模糊人影被发现的时候,罗富贵的机枪就响了。胡老大的命令是压制一次,不是指望他杀人,位处树林边缘的熊没敢忘了胡老大的命令,并没管第一个出现的目标,而是将第一发出膛的子弹弹道与树林边缘重合,然后缓缓向右,打出一个向河边徐徐展开的扇形扫射面。
树林里黑漆漆的,基本啥都看不见,压住狂跳的机枪,免得打高了,也不能压得太低,免得吃了地面,照着膝盖高度来得了,罗富贵心里这样想着。熟能生巧,从罗富贵手里挥霍掉的子弹可不少了,加上胡义这个行家时常给他的指导,现在已经能把机枪打得像模像样。
一道扇形弹幕打断着枝杈,穿透着树叶,划开着树干,稀里哗啦地收割着掠过的一切。
乱七八糟跑着的侦缉队,想天想地也没想到前边的人会回过头来,什么都没看到就听到机枪咆哮起来,当场乱作一团。罗富贵并不知道他这次的运气有多好,二十发子弹居然糊里糊涂穿透了八条腿,树林里的侦缉队正在人仰马翻。
伴随着机枪的射击,一班也向黑暗里打出了一排枪。
机枪刚刚停了,三颗手榴弹立即飞了过去,三声爆炸震得耳膜疼。
胡义端着刺刀猫腰开始往前摸,马良平行跟着,把驳壳枪端平了时刻准备点名,吴石头摸出第二颗手榴弹跟在后头往前走。
罗富贵换上了第二个弹夹,把机枪指向了树林外侧的开阔地。石成的一班也不再射击,因为看不到进攻小组的位置,不能再往树林里盲打。
这是一场无悬念的战斗,完全一边倒,不仅仅是因为火力差异,最重要的是战斗意志的差别。在机枪响起的时候,其实侦缉队就已经崩溃了,当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拼命地掉头跑了,包括他们的队长。
所以,监视侧翼的罗富贵没活干了,侦缉队哪里有什么迂回,他们连跑都不敢往外跑,这一点不傻,知道出了树林就会变成机枪的靶子。负责迂回准备的一班也没活干了,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抵抗,自然听不到胡义下达包抄命令。
胡义端着刺刀,利用一棵树又一棵树不疾不徐地猫腰向前挪着,每接近一个倒在地上呻吟或者挣扎的目标,就会听到一次刺刀入肉响。
呯——呯——
马良在断续射击,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影子没有能站起来跑的,因为能跑的早跑了,他在对那些地上的人影开枪,不管那是尸体还是伤者。而吴石头,正在后边无聊地揣起他的手榴弹,摸出他的驳壳枪,看了看前面的班长和马良,看了看四周,于是又把驳壳枪装回枪套里,紧着猫腰小跑几步,跟到班长身后,侦缉队扔下了十几个尸体。
“一班过来,快速打扫战场。后面的人跟上来,继续前进。”树林里终于传出了胡义的声音,石成他们闻声撒开腿往前跑。
“李响,走了。”负责断后的李响听到了刘坚强喊他,正要起身离开位置,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响动,同时隐隐听到有人说话:“都快点,就在前边。”
不用想,这肯定是负责守桥的敌人闻声沿河而来。李响一时有点懵,禁不住朝刘坚强那边喊:“后边……敌人来了。”
“后边是你管,不是我!苏干事你快走……你俩给我快点。”黑暗里刘坚强的声音正在远离。
心里慌得不行,爬起来掉头跑,想要去赶上队伍。仓促跑出几步之后,李响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黑暗的身后,咬了咬牙,反身蹲下。
慌里慌张地摘下背着的掷弹筒,助锄落地,一脚踏住半边踩了,连抠带拽去掏榴弹,黑暗里看不清,手指微抖着也不听使唤,那颗榴弹滑溜溜的居然愣是没扯出来,情急之下猛力一撕,嗤啦一声,两颗榴弹掉在脚边。
满头大汗顾不得什么角度膛压,拉开击发杆,抓起榴弹用牙扯了保险栓就往掷弹筒里塞。
嘭——榴弹出膛响,几秒钟后,第二发榴弹也飞上了天。
轰——
一颗榴弹入水爆炸,水柱高扬溅得附近河岸一片落水响。
轰——
第二颗榴弹落入树林,黑暗里震落树叶一大片。
李响收了掷弹筒撒开腿慌张往去追队伍,两颗榴弹全都打得离谱,不说距离敌人有多远,单是这两个落点之间都差大了。但是,追来的一个班伪军却从此没敢再前进一步。
……
胡义跑在河岸的树林边缘,回过头,已经能看到东方的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停下脚步,看着队伍一个个跑过身边,一直等到落在最后的李响也到了身边问:“他们有追上来的迹象么?”
“我……不知道。”
“需要我来断后么?”
“我可以。”
胡义将一把驳壳枪递给李响:“刚才的,上边的血你自己擦擦,弹仓满。”
李响沉默着接过了驳壳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从队伍前头传来枪响。
呯呯呯……
那肯定是马良,胡义的脸色瞬间变了。
……
烽火逃兵 第222章 十
在即将天亮之前,在即将摆脱危机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支自西向东沿河而来的治安军。
胡义的心沉到了底,这次没有时间再周旋了,天一亮,九排再无可逃,围追堵截收在一起,会将九排活活挤死。在枪响那一瞬间,胡义就已经知道了结局。覆灭,只是时间问题,无论是打还是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一样,只会覆灭,九排将会死在阳光下。
天色已经开始青幽幽,河岸的树林里已经能够看出些景物,树林外的开阔地已经能够看清挺远一块距离。
队伍前面,马良的驳壳枪在盲目地朝前方的树林射击,再往前,能听到步枪在向这边凌乱地射击,紧接着听到了捷克式机枪响,是伪军的。然后听到马良大声喊骡子,接着骡子的机枪也响了,隔着树林朝前方还击。
队伍已经全趴在了树林里,听到石成大声呼喝着让他的一班就地开火,子弹的呼啸声纵横交错杂乱无章,附近不时有树叶纷乱飘下,慢悠悠的没有声响。
李响趴在一边焦急大喊着:“排长,快隐蔽!排长,你怎么了……”
预知未来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胡义不是惊慌,也不是绝望,而是因为预知了九排全体的未来,眼前出现了无解的问题,让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思索的漩涡,他的战斗本能促使他拼命地思考,疯狂在思考,下一个方向,下一个步骤,下一个方案……但是,没有结果,只有覆灭;或者说,所有的结果都指向覆灭。白天,太长。
子弹不时呼啸飞过附近,飞过头顶,飞过耳畔,在树林中肆虐,感觉到李响开始拼命地扯自己的腿,试图把自己推到。慢慢扭转了脖子,看向隐蔽在草丛中的她,光线没那么亮,只是个隐隐轮廓,能感到她仍然坚定而冰冷,那齐颈的短发形状,说明她正在静静注视着黑暗的队伍前方。
视线前移,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一对小辫子,这丫头还在向前匍匐,试图寻找一个更适合战斗的位置。那一对小辫歪歪地晃荡着,让自己误以为树林里起风了,不自觉地感到凉,感到冷。
不愿意认识别人,是因为不愿意惦念;因为不认识,所以不必关心,不会介意,无论谁死,都可以。曾经有很多次像现在这样,预知到会死,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里瞬间空落落的,无力!有了惦念的人,心会痛,不愿瞑目,不想这样,偏偏这样了。
只要她在,天空就在,在夜里,她是星星,在白天,她是风。以自己的生命诅咒命运:为了天空,她必须活着!
思路清晰了,胡义不再犹豫考虑了,一脚蹬开了李响的推扯,提着步枪猫下腰,开始向前,同时命令着:“后队改前,全体后撤二百米,然后离开河岸向南转移,目标小焦村。马良骡子跟我断后。现在就走,快!”
……
先是向东,然后向北,接着向西,最后朝南。无奈的九排被命运安排了一个轮回,当朝阳跳出了地平线的时候,九排回到了他们最初的起点,也是终点,小焦村。
半夜里的枪声和爆炸,已经让村里人心惶惶,天亮了,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村民推开大门的时候,惊讶地看到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人疲惫地冲进了村子。当先一个宽眉细眼的挺拔军人,满面冷色,到了村子中间抬手一枪,响彻方圆,震得全村人心里一颤,随后听到他的大声嘶吼:“都给我听清楚了,两刻钟后这里就是战场,不想死的现在赶紧给我滚蛋!”
这一番话听得全村人有点傻眼,连匆匆跑进村来的九排人都听傻了。
石成愣着眼睛看罗富贵,罗富贵咧着嘴看马良,马良弯着腰喘着粗气抬起满头大汗的脸不解地看向持枪横立的胡义说不出话。李响去看刘坚强,刘坚强看向苏青,苏青黑着脸看向旁若无人的胡义,怒道:“你朝百姓耍什么威风?”
喘过气来的马良也终于问:“哥,难道要在这停下吗?这……停不得啊,他们一会就追过来了!”
胡义仿佛没听到苏青和马良的话,拎着枪往附近四下里看了看,抬手一指墙高院厚的那间地主大院命令道:“石成,现在带你的一班去把那给我占了!把人都轰出来。”语气冰冷如铁。
“是。”石成朝身后一挥手,带着人直奔那个大院。
“傻子,去井里打水,把大家的水壶都灌满。”
“嗯。”吴石头掉头跑去找水桶和井。
“骡子,抓鸡。”
“是。啥?”罗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抓鸡,越多越好。然后到石成那,是炖是烤你看着办。”
“胡老大你就瞧好儿吧!”罗富贵高兴得掉头猛跑。
听到这里,马良的心忽然有点凉,这可不是好兆头,接着就听到胡义叫他了:“马良,四下里看看,注意村子外围个方向的动静。”
“是。”马良闷着头跑走。
虽然不是个打仗的料,但是苏青仍然看出事情不对,眼睁睁看着胡义派出了这些任务,终于明白胡义要呆在这里不走了,朝着背对她的胡义改怒为急道:“会被包围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胡义没回头,开始迈步走向最近的一间房子,淡淡说:“早就已经被包围了。”然后抬脚踹开了面前的一扇大门走进去。
穿过小院进了屋门,吓得屋里村民直往角落里躲,冷声道:“还不赶紧走?不信会死是不是?”然后当着主人的面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随手拿了一件补丁罗补丁的难看花外套,掉头出门。
村里已经乱作一团,大人吆喝孩子哭,家家户户卷了包袱往外跑,光天化日八路站村里放枪,好得了么,村里早晚是战场,就算不让跑也得跑啊。
出了大门,看着慌张的村民不时跑过身边,胡义走向坐在磨盘上休息看热闹的小红缨。
“丫头。”
“嗯。”
将手中难看的补丁花外套塞在她怀里说:“把你老人家这些家当都摘了,换上这个。”
小红缨不解地看了看怀里的衣服,眨巴着大眼问:“为啥?”
胡义弯下腰来,直接开始解小红缨的两个小绑腿:“你先换上再说。”
“这衣服也太难看了?再说也太大了啊?”
利落地把小红缨的两个绑腿都解掉了,替她把裤脚扯了扯平,然后站起来,见她还在拎着花衣服左看右看,不由黑下脸:“现在就换,这是命令。”
……
猛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小红缨的大嚷:“我不干!”于是苏青拐过了墙角,看到了站在磨盘边上面无表情的胡义,而小丫头此刻穿着一件极不合体的大花衣裳,旧得补丁罗补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像是个村里的傻孩子,高挽着两个袖口,翘着辫子满脸怒容面对着胡义。苏青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做,轻轻撤了两步,回到了拐角后,静静看着正在奔逃出村的人流。
“你必须走。”
“我不走。”
“这是命令。”胡义脸色更黑了。
“不执行。”小丫头的眼神更坚定了。
“突围的时候你就是个累赘,懂么?”
“早你怎么不把我当累赘?你少骗我!天都亮了,你往哪突围?”
胡义沉默了一会,又道:“丫头,如果说……我能活着,你愿意走么?”
小丫头紧咬着嘴唇,盯着胡义不说话。
“你知道,我是个逃兵,最擅长的就是逃跑,如果我不想死,就有活着的办法。可是如果你不走,我就彻底没有办法了,那样我们都会死。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但是如果你活着,我就舍不得死。”
“你骗我。”
“我没骗你。”
“那你说计划。”
“这里距离北面的河并不算远,如果能熬到天黑,我会向北突围到河边,你知道我会游泳,对么?如果熬不到天黑,那我会躲进井里,照样有机会再逃出去。当然,这么做的话……我就是个逃兵,会被人看不起。可是你知道我不怕做逃兵,不怕被人看不起,是不是?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会不会看不起我?你敢不敢做逃兵?”
小丫头的怒气消失了,一对小辫子耷拉下来了,一双大眼睛里密布纠结,她挣扎在胡义的问题中,她那颗单纯的心根本不懂得如何承受这个问题,她迷惘了。
村里已经开始空荡荡了,最后几个村民也即将跑出村子,小丫头执拗地僵立在眼前,耷拉着小辫迟迟不说答案,最后的机会即将消失在眼前,没有时间再等了。
胡义抽出了身后的驳壳枪,打开枪机,平静地将枪口抵在自己的脑边,小丫头忍不住愣愣地瞪大了眼,她感到了一种悲凉的凛冽感正在出现,面前的细狭眼底正在流淌着决然。
“以军人的鲜血起誓,数到十之前,丫头如果没有跑过下一个巷口,我必交付生命。一。”
“你少吓唬我!这是我的招数!”
“二。”
“你死我也死!大不了一起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