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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事件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杯中囚

    稀奇的是,这种泥块在陆振豪的桌子底下。

    “我此前听说,在陆龙头生前,他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只是在他死后,这份日常工作才停了,不错吧”任舟看向那位老人。

    听了任舟的问题,老人点了点头,答道:“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相较于刚才,此时老人的表情轻松了许多,那位妇人紧绷的肌肉此时也放松了。

    任舟轻轻摸了摸嘴巴。

    “如今将要入冬,天气渐冷,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最近的一场雨,还是在陆龙头死前几日下的,而到了陆龙头身死的那天,雨早已停了。据几位杂役说,那时院子里的泥水也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也就说明这些泥迹不是陆龙头自己遗留的。所以在陆龙头死的那天,一定有人来过他的房间,还与他交谈过。如果是在他死前几日,那这些泥块就会被打扫出去;如果是他身死后,又未曾降雨,何况在死人屋里盘桓,未免不吉利,访客也未必有那份闲心坐在那里。”

    “陆龙头死的当天,他除了一大早与徐公子见了一面之外,整整一天都呆在屋子里,既没有出来,也没有人进去。所以那位访客一定是趁夜色来访,才能躲开仆役的耳目。此人来了之后,还曾坐在凳子上与陆龙头交谈了一阵,才会在桌子底下留下痕迹,在他走后,陆龙头于翌日被发现身死。”

    “一个人,他来的时候,陆龙头还活得好好的,他走了,陆龙头也死了,这中间有什么关系,相信是不言自明了。”

    对于此前已经听任舟推论过的刘慎之和徐文昭而言,这个证据虽然算不上有力,但也大概能佐证他的话,所以两人轻轻点了点头;张一尘则紧缩双眉,显然是在思考;老者和妇女对视了一下,又瞄了张一尘一眼,似乎有话要讲,但又都不想开口。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老者轻咳一声,开了口:“任少侠所说的,我已经大概懂了,只是还有几件事情,想向少侠请教。”

    任舟微笑道:“龙头但说无妨。”

    “嗯……第一件,陆龙头的桌子底下有这些泥块,连我们都没有发觉,任少侠又是怎么知道的想必是任少侠此前已经来这间屋子探查过了吧任少侠能来,那别人自然也能来,那这些泥块也未见得就是当天留下的吧”

    任舟面色不改,也不答话,只是略略偏了一下头,示意老人继续问。

    或许是自觉有些冒犯,老人也并没有纠结任舟这个动作有些失礼,继续说道:“第二件,就算如你所说,陆大哥死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场,可仅凭这几块干了的泥巴,怎么可能找的到这个人呢至于第三件,少侠之前说过,这件事是你的一位朋友告诉你的,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那直接说清楚那个人究竟长相、特点如何不就可以了,何必再绕这么大的圈子呢”

    老人每说一句,语调便高一分,到最后,已是气势汹汹、接近质问了。

    刘慎之虽然没有说话,但已露出不悦之色。

    徐文昭看了看刘慎之,似乎想要说两句圆场的话,但瞄了张一尘一眼,看他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又把嘴闭上了。

    “唉……”面对诘问,任舟既不生气,也不慌张,只是叹了口气,“世间扰攘,为的不过是名利二字。龙头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说了那么多,无非怀疑我是贪名逐利之辈,想要搅动是非、借机渔利。”

    老人冷哼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开始时,他心里已相信任舟所说的是实,却又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怕任舟奋起“少年心性”一意追查、最后弄得大家面子上难看,不好收场。所以他说的那些话,既为了刺任舟两句,消一消任舟的热情,又兼探探任舟的底,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更直接的证据。他本无意如此咄咄逼人,只是所谓“词不尽言、言不尽意”,他越说越自觉占理,越说越觉得痛快,早把开始的打算忘了,现在冷静下来后,再想解释几句,又自恃身份,怕有“低头”之嫌,只能故作高深了。

    任舟无奈地笑了一下,身形忽然一动,老人只觉得一阵风拂过,再定睛看的时候,任舟却仍然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几缕银白色的胡须。

    从老人那里割下来的胡须。

    徐文昭与张一尘不禁变了变神色。

    任舟站在那堆酒坛旁边,而老人则站在门口,两人相隔两丈有余,这距离算不得长,但能在眨眼间来回、还能顺手割下几根胡子,单是这轻身功夫已经是世所罕见,更何况……

    徐文昭向任舟腰间系的那柄剑看了一眼。

    更何况,刚才没有剑光闪动、也不闻宝剑出鞘的声音。要么是任舟用剑极快,从拔剑到割须再到最后收剑都在一瞬间完成,才让人听不见也看不到。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江湖上用快剑的不少,可充其量也不过是让人反应不及,像这样连看都看不见,绝没有人能做到,远的不说,在场的刘慎之浸淫剑道数十载,可谓大家,但他用剑也快不到那种程度。

    要么就是任舟的双手有什么机关。

    可是无论徐文昭如何观察,除了那几缕银须外,任舟的手与一般的肉掌也没什么区别。

    “好俊的功夫。”张一尘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手,说道:“多谢任少侠手下留情,刚才李老龙头一时失言,多有冒犯,请见谅。但是少侠这一手,莫非是想露露威风么”

    即使是在静止不动时,张一尘脸上的那条疤也足够可怖,现在他一笑起来,肉色的疤痕与棕黄色的皮肤相映衬,就如同一条蠕动着的蛇,不但恐怖,而且恶心。

    “不敢,”任舟似乎不为所动,带着微笑说道:“在下一介无名小卒,李老龙头有这种怀疑也属正常。我不过是想说明白一件事情,凭我的身手,想要扬名,垂拱可得,还犯不上用什么手段来掺和这种麻烦。”

    李老龙头的面色有些发白,虽然心里气恼任舟言语动作里的威胁之意,但也明白自己的生死不过在任舟的一念之间,只好冲任舟抱了抱拳,说道:“受教,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任舟微微躬了躬身,换了一礼,道:“失礼了,我也知道这件事难以取信于各位,所以用了些非常手段,还请见谅。其实这件事情说到底,各位只要能找到我那位朋友,真相如何,自然水落石出。只是一来口说无凭,怕各位不能尽信;二来,我那位朋友不大好找,怕各位下不去决心。所以我才找到了这个东西作为佐证,各位愿意追查下去,那固然好,可如果各位还是信不过我,那也就多说无益了。”

    “任小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之前问你那位朋友是谁,你却支支吾吾的不肯直言,现在还怨在我们头上了。李老大的岁数不小,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呀。”那位少妇的话听来虽然有责怪的意思,但语气里却满是娇嗔。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双眼睛紧盯着任舟,如同一汪泛着波光的湖泊。

    任舟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男,但面对这种情势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尴尬地偏过头,不敢忤视。

    “任少侠思虑周全,花当家就别为难他了吧。”徐文昭咳嗽了几声,出声替任舟解围,说道:“任少侠此前所以不肯直言,只因为他的这位朋友乃是赫赫有名的‘南宫大盗’。”

    听见“南宫大盗”这四个字,刘慎之皱了皱眉头,向任舟看了一眼。

    张一尘又笑了一下。

    他实在应该少笑一点,无论是谁,无论见了这种笑容几次,还是会感到胆寒不适。

    可惜他似乎完全没有这种自觉。

    “这也怪不得任少侠不肯说实话了,要是叫别人知道自己认识一个像这样的巨盗,之后的麻烦恐怕不会太少。”李老龙头捻着仅剩的几根长须说道。

    “更何况,像那样的巨盗能见证这件事,只怕是当时正在这座屋子里当梁上君子哩。”花龙头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屋顶的横梁,“东西没偷到,还死人了,只怕这位大盗回去要洗十回澡才能除去霉气了。”

    眼看两位龙头言语间已全无哀伤之意,刘慎之的眉头皱得更紧,却不好发作,只能压着怒气说道:“事情经过,大概如此,究竟如何,怕是要等见了那位‘南宫大盗’才能说清。此前打断誓约,为的就是想请张兄弟在誓言里加上一句‘追查到底,为陆龙头报仇’。”

    张一尘先是向刘慎之抱了抱拳,又冲着任舟深鞠一躬,才肃容说道:“刘家主,任少侠,感激两位不辞麻烦,据实以告。两位高义,我绿林道上下一定铭记在心,日后必有报答。这件事情,本就属我分内,立誓当然不在话下,之后我自然会传令北七路,并且给南方下‘龙头帖子’,一起追查‘南宫大盗’的下落,争取早些为陆龙头报仇……”说着话,张一尘又对任舟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传令通信时我自然会把任少侠的这一层关系隐去,在场诸位也都不是口松的人,少侠不必担心惹上麻烦。”

    任舟抱拳答道:“感激不尽。”

    计议已定,张一尘吩咐李、花两位龙头去和其余龙头说明情况,自己则同着徐文昭去陆振豪的灵位前盟完了誓约,当然也加上了刘慎之要他加的那句话。

    这个插曲当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尤其是张一尘回来之后立的那句誓言,几乎是明示陆龙头的死另有蹊跷。可无论观众们怎么讨论,最终也难有定论——知情的支支吾吾,不知情的高谈阔论,说来说去,越传越玄,最后连张一尘、徐文昭以及刘慎之都成了嫌疑人。

    但这些与任舟已没有关系了。

    对于他而言,现在只需要同刘慎之一起去向蒋涵洋交了差,他就可以彻底从这件事里脱身而出。至于凶手是谁、怎么抓,就不是他应该头疼的事情了。

    “除了绿林道以外,现在最想知道‘南宫大盗’下落的就是那个凶手了。想打听‘南宫大盗’,自然离不开‘说书人’,我早已派人去知会,要他们配合。到时,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打听过‘南宫大盗’的下落,都脱不开我的手心。”

    蒋涵洋看起来信心满满,连带着一直苦大仇深的刘慎之也轻松不少。

    刘慎之来这里所为的两件事,第一是追回任舟所盗的那一板玉笏,之前已经在蒋涵洋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二就是在蒋涵洋的安排下,配合任舟演这么一出戏,好钓出凶手来,为老友报仇雪恨。虽然他没有想到这出戏还涉及到“南宫大盗”,但无论如何,他的那部分任务完成的很完美。

    “蒋捕头,事到如今,我也可算是不辱使命了,后面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咱们就此别过吧。”任舟抱了抱拳,转身就想走,却被刘慎之喊住了。

    刘慎之看起来有些赧然:“任少侠,我还有两件事情想向你请教。”

    任舟从未见过刘慎之如此神态,不由有些诧异,答道:“刘家主请直言。”

    “嗯……第一件,你在寨子里提到的‘南宫大盗’,请问少侠是否真的与其相识”刘慎之踌躇了一下,“第二件,这玉笏少侠随身携带了不少日子,敢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嗯……玄机”

    “呃,实不相瞒,我和‘南宫大盗’素未谋面,更别提交情了,借用其名头也是为了提高一点可信度,毕竟那位凶手想来身手不差,如果是一般的蟊贼,恐怕躲不开他的眼睛。至于第二点,拿到那枚玉笏后,我也没有时间认真把玩就还给阁下了,着实也没有发现什么玄机。”任舟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诚恳,只是他当时也是以同样诚恳的表情骗过了徐文昭。

    “多谢少侠了,还望勿怪我失礼,少侠的事迹我已有耳闻,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这板玉笏里藏着我刘家家传剑法的奥妙,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任舟微笑一下,答道:“无妨,尽请放心。”

    他又冲着蒋涵洋和刘慎之抱了抱拳,就离开了那座略显破败的小院。

    为什么刘慎之要关心自己和南宫大盗的关系在解释的时候,宁愿告诉自己事关家传武功的秘密,也不解释他为什么对南宫大盗的关心更甚于那玉笏。

    任舟心里有点疑惑,但他也不会为此再去追问了,毕竟,无论如何,




第六章 解颐
    今天的天气实在不错,寒风不作,暖阳高照。虽然还比不上春风和煦,但在漫长的冬日里,这样的天气已经足够让人愉悦了。如果你有幸在这样的天气里偷得半日闲暇,能躺在长椅上晒一晒阳光、慢慢地喝上一壶温热的黄酒,那人世间的什么烦恼都不过尔尔,与神仙也不差多少了。

    有幸享受这种悠闲的人并不多,但任舟正是其中之一。

    可惜的是,任舟虽然有幸享受,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此时正躺在“老羊汤”的屋顶上,身边摆着一叠花生和毛豆,一坛花雕,一个装满了的酒碗。正午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身边的酒碗上,照在他紫色的衣服上,也照在他微微眯着的双眼上,可偏偏照不进他的心里。

    任舟用肘半撑起身子,拿起那只碗来,一仰脖子,一整碗酒一滴没有洒、也一滴没有剩,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一向不愿意浪费,所以无论是在端碗时还是在喝酒时,他的动作幅度都不太大,生怕有一点洒出来了。

    他一点酒也不愿损失,可浪费起这样的好天气来,他却一点不手软。

    任舟把碗摆回去,斟满了酒,便又躺下了,微微眯起眼睛,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唉……”半晌,任舟忽然叹了口气。

    “叹叹叹,你在上边躺了两个时辰,叹了七百五十三次气,老子就那么一点财运,全叫你个衰神给叹走了。”喝骂的是一个站在“老羊汤”门口的中年人,络腮胡,横丝肉,棕褐色的布衣上因为沾满油污而落下块块的黑斑,在阳光的照射下还能反射些油光。

    他是老杨,也就是“老羊汤”的老板。正如很多以讹传讹的故事,“老羊汤”的本名并不是“老羊汤”,而是“老杨羊汤”,可是连省略带模糊的口耳相传下,中间的“杨”字就被略去了。这样喊起来倒是省力得多,所以老杨也并不纠正,反而是另换了个“老羊汤”的招牌,坐实了这个名字。

    “老羊汤”虽然以羊汤为名,而且只卖羊汤,但老杨的羊汤并不太美味,原因在于“汤如其名”,太老了——连着煮十几个时辰,就算是琼浆玉液也不剩什么滋味了,更何况是一锅汤呢汤里的羊肉嚼起来也和木头相差无几了。

    但这种煮了十几个时辰的羊汤也正是这个馆子出名的缘由,一年到头的任何一天里的任何一个时辰,只消十文钱,你就可以在这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所谓长安米贵,这种价格在京城已算是低廉了。所以一到晚上,这里便聚集了各种人,既有落魄的赌棍,也有钱财耗尽、被赶出来的嫖客,将本就不大的店面挤得满满当当。

    现在正是正午,“老羊汤”虽然还在营业,但食客却寥寥,所以老杨十分清闲。在往常,老杨都会在趴在店里的桌子上小憩一会,可是现在任舟来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陪一陪这位朋友。可惜他的这位朋友丝毫不领他的情,没跟他说两句话,就提着一壶酒上房顶发呆了。

    老杨不好意思撇下任舟不管,可又找不到说话的由头,就只能这样借题发挥、骂上两句过过瘾了。

    听了老杨的骂声,任舟撇过头扫了老杨一眼:“拉倒吧,就你这个破店,怕是十个财神爷往里边拉客也拉不进来。”

    老杨涨红了脸,骂道:“他妈的,老子就不该冲着那点情分收留你,费力不讨好。你给老子滚下来,看老子不把你个衰神砍死老子就不姓杨。”

    “好了好了,别吵了,”任舟摆了摆手,又把头扭过去,“本来就烦,你这么一吵,我更要叹气了,你到时候又要怪我扫你的财运。”

    “要我不吵也可以,你起码和我说说你到底烦什么吧到我的店里,一声不响就拿了五两银子一坛的花雕——倒不是钱不钱的事,我也相信你给得起,但那酒我陈了几个月也没舍得动,你拿走喝了也没关系,但起码得跟我说几句话吧,”老杨顿了顿,又小声说了一句:“那他娘的可是五两一坛。”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任舟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别说五两了,我现在全身上下连一吊钱都没了。”

    老杨听了这句话,忽然跳到房顶上,一把将那坛酒抱在怀里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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