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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酌墓
算了,既然他们都是他知心好友,最多等会儿向他们和盘托出。而且他们二人都是君子,决不会不重视旁人的私隐。樊梦刚写了两句,就见听到推门声,他头也没抬起,只听见平稳的脚步声是冲自己来的,想是乔楚或琳琅,他自动自觉坐前一点,空出一条窄道让来人绕过他的位子,坐到他旁边,樊梦才说 :「你今天怎麽那麽早……」
「很早吗?」
樊梦见到面前有张十分熟悉的脸,熟悉是源於他几乎每晚也会梦见——那是楚兆春温和微笑的脸。樊梦倒抽一口凉气,生起一种挪离位子的冲动,只生硬地、一字一字的抖出话来 :「你、原来是你? 你不是……这个……不是跟那个谁……」
「你说跟susan一起坐? 那些女生缠得我紧,我素来不太欢喜。今天难得早了来上课,就自己选个位子。我认得你的背包,就坐过来了。我知道你要替两个朋友找位子,我有替你多留一个位,保证joe跟林郎来了後定有位子坐。」林郎是「琳琅」的花名。
樊梦死死盯著梦笔记,方想到自己要合上笔记,他一合上,就胡乱塞到背包里去,心里万马奔腾,千万个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似一个气泡,充塞他x中,每一秒有数十个爆开,使他的心有一阵不能抑制的痛。
你有看过我的笔记吗——问得太失礼了。
你为什麽非得要坐这里——太失礼。
「你为什麽……你的背包,我以前好像没看过?」
「哦,你说这个……」楚兆春抽起背包,笑说 :「是我妈昨天给我买的。听说是她公司的新货样本——我妈是做设计的——按理说之前没有人见过这款式。」
「真的? 真的?」樊梦咬著下唇,乾得很,给他咬破了,涌出一腔腥甜。
「是真的,真的。」楚兆春说 :「我妈送给我时还在说 : 你拿著这款式的背包回校,跟人说这是大设计师的作品,一定威风。」
「也就是没可能有人看过? 没可能? 真的没可能?」樊梦失神。
楚兆春没再答他,说 :「你今天似乎有点神经质,放松点,」他搭著樊梦的肩,拍了拍。樊梦敢怒不敢言,对方这是礼貌x举动,而他不可能拍开对方的手。楚兆春的手仍停留在樊梦的肩,樊梦听到他说 :「买了新背包,害我都想买一对新鞋……对了,我家里那对波鞋穿了三四年都没换过,我就打算换一对新的。最好去沙田逛商场,也大概是这几天的事了。可我妈一定骂我奢侈的,真烦……」
「不要换!」樊梦冷硬地说,带著一阵恐慌。
「为什麽?」楚兆春笑问。
「因为、因为……」樊梦脸一红,g本没有合理原因,只好红著老脸说 :「最近……我看了新闻,说运动用品……通胀严重,很贵……你过多三两年才买吧……」
楚兆春笑得腰也直不起来,笑声一阵阵的在樊梦耳边爆开,使樊梦也觉得自己体里有一场场小爆炸,炸开後是一团团散漫的烟云,人有点不实在,似踏在一朵朵蘑菇云上。
「对了,楚……兆春,你刚刚是几点来的?」
「我刚刚? 应该比你早一点,反正我来到,室内无人,只见你的背包。我见时间尚早,一搁下背包,都没有坐下来,就出去饮品机处买罐可乐,诺。」楚兆春指向他桌面角落一罐可乐,罐上的水珠汗一样滑下来,凝在罐底成了一滩水池。樊梦不禁抹一抹额角。
兴许他是在做梦……所以一切是假,因为楚兆春是假的。对了,也许在某一场梦,楚兆春是这样搭住过他的肩,而这场景又重构——那定是「敌我」的所作所为——「敌我」重构某一场梦,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樊梦「想通」一切,就放松起来,跟楚兆春讲了些閒话。
可过了一阵,学生陆续入来,教授也进来了,乔楚跟琳琅都来了——这梦怎麽愈发地真实? 乔楚跟琳琅必定是真的,但为何有一个「假的」楚兆春坐在他旁边?
「樊? 樊? 喂,阿樊!」耳边传来琳琅的声音,樊梦回神过来,见到琳琅跟乔楚气急败坏的脸,他们说 :「刚刚兆春叫了你很久,想叫你让一让位置,他要出去,可你好似发白日梦般,魂都不知飘到哪里去!」
樊梦看看身边的楚兆春,对方没有生气,只是笑得灿烂,还调侃他 :「不要紧,我看他是跟周公捉棋捉到不亦乐乎,我不好意思吵他。就这样看著他也挺有趣。」
樊梦站起来,欠一欠身,让楚兆春走出去,然後坐回原位。他看看笔记簿,倒是整整齐齐地写著刚才上课的笔记,但问题是他对笔记上的内容没有印象,他拿起笔记,问乔楚他们 :「我有没有写错?」
他们看了看,说 :「何止没写错,还超详细。等等,借我一下,我发觉自己miss了这几个point,我要mark一下……」琳琅抢去笔记。樊梦看了乔楚一眼,反复说 :「乔楚,你是不是真的?」
乔楚不明所以,又忽然想起,说 :「你又跟我玩这套! 好的好的,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琳琅跟室内的学生、教授、外面的人都是真的,当然你身边的楚兆春也是真的……」
「不! 楚兆春不是真的!」
「什麽意思?」乔楚大惑不解,又按著樊梦的双肩,弯下腰跟他平视 :「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麽,不要再看理论了,不要看!」
「不,佛洛伊德说潜意识……」
「no! never! never! never read any theory man!」乔楚激动得来还是低声说 :「你需要休息。什麽梦啊真啊假的问题,不要再想。算了,或者这世界都是假的,因为没有人知道真理……」
「不、不、不! 世界是真的、真的! 如果我跟你都是假,那还算什麽……我们是真的! 乔楚,我们是真的! 真的!」樊梦已忘了自己身在教室,竟一把拥著乔楚。乔楚回拥樊梦,安抚他 :「好的好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对了,对了! 樊梦又想通一点。楚兆春当然是真的! 若没有真的楚兆春,则怎会有梦里假的楚兆春? 他应做的是分清真的跟假的楚兆春。假的楚兆春是「敌我」制造的产物,所以的就是要将樊梦的「真我」(不再称为「本我」,以示真假,「真正的我」)拉到真的楚兆春身边。
「敌我」的力量愈来愈强,刚才写笔记时,樊梦对他所写过的都没印象,可见「敌我」竟在白日冒出来,占据了「真我」的位置!
太可怕……若「敌我」冒出来的时间愈来愈多,说不定会跟真的楚兆春来往起来……樊梦的「真我」必须夺回主权。
「真我必须夺回主权,真我……」樊梦放开乔楚。乔楚叹气,叫樊梦多休息。樊梦又掏出梦笔记,写下「真我必须夺回主权,打倒敌我 ; 分清真的楚兆春跟假的楚兆春,由是能脱离每晚的恶梦。只要见到乔楚跟琳琅,便知这是真的——真。」
楚兆春回来座位,不经意说 :「樊,你脸色真的很差。要不今天下午你别上课了。」
「好的,也好。我必须回去学……」樊梦想说学回分真假、梦与现实,但他收住口,不想被楚兆春知道这些事。既然「敌我」爱著楚兆春,则楚兆春无论真假,也有威胁x。
楚兆春说 :「我下午也没课,送你回家吧。你不知道,刚刚上课时,joe跟林郎叫了你几次,你都好似听不到,他们挺担心的。我记得我跟你都是住荃湾,等会儿我跟你、林郎和joe去cc canteen食饭,再送你回家吧。你的样子简直像个病鬼。」
「好的、好的……慢著,你刚刚说跟我去哪里吃饭?」
「cc canteen啊。」
「你不是约了人去na canteen吗?」
「我忘了说,对方爽约了。刚才我跟joe他们说了声,他们说可以。」
樊梦笑得很天真——完全是欣悦地笑——以至他不禁扑向楚兆春,搂著他 :「太好了! 你是去cc canteen……你终归是去cc canteen食饭,不是去na canteen……」
那就是说梦中的事始终没有应验。樊梦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不是什麽神秘的梦,只是自己心理出了问题,才被「敌我」欺骗。没错,「敌我」所制造的都是假的,它未能强到控制得了现实。只要樊梦一直分出真假,就不会被敌我所欺骗——也就是梦里一切不会应验。
樊梦的目标很明确 :再也不是接近真的楚兆春,而是要打倒体内的敌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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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 5-12
☆、《春梦》05 (美强)
-正式开更了,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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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食饭期间,气氛算是融洽的,加上他们四人都是大男生,多聊几句,自然就没什麽隔阂,与壁垒分明的女人不一样。而且有乔楚与琳琅列席,樊梦的情绪转趋稳定。临走时,乔楚小声问樊梦 :「觉得好点了没? 什麽真真假假的事,不要再记挂。」樊梦点了点头。他觉得乔楚是无法明白他的处境,乔楚不会知道一个男人梦见自己与另一个男人亲吻时的那种感觉。
樊梦在梦中的感受分裂成两种,以他自己的术语去讲,就是当真我锁於敌我的身体里面,真我的意志变得薄弱,只能被动地感受敌我所带来的快感与亲密。敌我就是他所无法控制的潜意识,而真我是自我以及超我的混合体——一个生活於文明社会的人必须保持真我,绝不能让敌我伺机夺取真我的主权。
这是一场只有一个人、两个「我」的战争,正邪两方均是樊梦本人——他是如此坚信著的。
「你住荃湾哪儿? 我看你面色又变得很差,刚才食饭时也没这麽恶劣的。是不是车厢太局促了点?」楚兆春与樊梦一同搭铁路自大学站回去荃湾西。樊梦回神,才发现已经搭到去南昌站,便抚著自己的脸,失神地说 :「什麽时候就到了这个站……」
「什麽? 你刚刚还和我聊著天,怎麽现在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楚兆春脸有不解。
「你说什麽?」樊梦两手用力揉著脸,这半个月以来,眉心竟然皱出一道浅浅的川字纹来,他用掌心压著脸颊,凹下去,像孟克的作品《呐喊》里的主角,他一把抓著楚兆春的手腕,对方不禁低呼 :「你做什麽?」
樊梦感到他的手腕像g传热的铁管子,立刻缩手,拚命摇著头,在心里说 : 现在身边的人是真的楚兆春,并不是敌我的爪牙,故此自己不用戒备。没错,他不应该将楚兆春妖魔化,真实生活中的楚兆春只是一个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的同年男子,唯有敌我所幻化出来的假楚兆春才是他的敌人。这麽一说,楚兆春的敌人不只有敌我一个,还有敌我所建出立的假的楚兆春。
「我跟你……讲过什麽?」
「这算什麽? 你刚刚一上车,就跟我谈起消费文化那课程的paper要怎样做,又跟我抱怨教授的作风……你却好似对你讲过的事全无印象那般。」
「哦、哦……哈哈哈……」樊梦弯下腰,把脸埋入膝盖,刻意律动身体来营造出一种类近人类发笑时的微颤,他整顿好脸上表情,才仰脸跟楚兆春笑说 :「我刚刚是在作弄你而已,你怎麽就信了?」
樊梦这时发觉车厢附近的人都不约而同对他投入一种低调却奇异的目光,那种眼神是用来打量疯子的眼神,既对疯子表演的马骝戏有兴趣,又怕疯子一时激动拿刀斩人。樊梦脸上现出一种凛然的神色,又尝试放松颜面,两只眼睛左右瞄了瞄四周的人,发觉四方的人的视线已不再集中於自己身上,他想 : 到底四周的人刚才是否真的有望他?
现在的情况愈来愈危急,在他体内,真我与敌我的战争已开始,战火四处蔓延,偏偏只有樊梦一个人乾著急 : 他再想清楚,体内应该有三个「我」才对 : 真我、敌我,以及身为旁观者的「我」(他称为「自我」,因为这最接近他的本色),这个自我是最冷静的仲裁者——此刻的樊梦便是由自我所控制,压下真我与敌我的气焰。
经过刚刚一场「战事」,他无力地挨著椅背,楚兆春善意问 :「要不要借个肩膀给你靠?」樊梦已无法再考究身旁的楚兆春是真是假,只是点一下头,挨著楚兆春,合上眼,缓缓入睡。楚兆春趁樊梦要入睡前,叫樊梦把背包交给他,好让楚兆春为他看管。
下车,楚兆春送了樊梦到家。樊梦住公屋,单位算大,两房一厅。他出於礼貌邀楚兆春坐下来饮杯茶。言谈间提及各自父母的职业,樊梦的父亲是货车司机,常来往中港两地,不常在家,一星期大约只有一两天能在家吃晚饭 ; 母亲则在日校做清洁女工,星期一至五都要迟至七点才回家,因那中学在屯门,要搭半小时巴士才能回到荃湾。至於弟弟樊英更不用说,一星期有三天要去补习班或留校补课的。
楚兆春也轻描淡写地提过家里的事。他是住私人楼的,母亲是一家设计公司的行政部主管,父亲是商人。他有两个妹妹。他说 :「我跟你情况差不多,父母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最近我也分身不暇,又要回家照顾妹妹——幸好她们只比我小四五年,已能自理,同时又要抽时间照顾我姑妈的儿子。你看,我连上庄的时间都没有。」他苦笑。
樊梦见楚兆春杯里的茶也见底,便找了个借口送走对方,还虚伪地叫对方多休息,不要累坏。楚兆春约他下星期食饭,他答应了,打算等会儿打电话约乔楚跟琳琅一起去。现在他体内的三个「我」使他的判断力减低,一旦独自面对楚兆春,他就很难区分出真假。唯有恳求心思细密的乔楚肯带琳琅来——琳琅的x子不是不好,只是心思不及乔楚细腻,且乔楚多少知道他近日情绪不稳,应该……
万一乔楚也是假的? 樊梦送走楚兆春後,一个人坐在床上想 : 敌我现已不时占据他的身体,刚才在铁路上,樊梦对自己与楚兆春讲过的话全无印象,那一定是敌我侵占了他身体的主权——现在的关系十分复杂,以致樊梦拿出梦笔记,写下第一笔与梦无关的记录 :
「我不再只是我。我体内有三个我。真我——类近自我与超我的结合 ; 自我——没有真我所坚持的道德价值,是冷漠的旁观者 ; 敌我——我体内最大的敌人,本出於我的潜意识。敌我仰慕楚兆春,制造一场场幻梦,使身处梦中的我被敌我所制造的假楚兆春所迷惑。而在敌我的能力下,我的心理机制促使我必须在现实里与真的楚兆春交往。敌我发现真我得知他的企图,最近开始於白日占有我的躯壳,在真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接近真的楚兆春。我很怕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真的楚兆春身边。
「没有人能救我。乔楚若知道,则连他也会抓我去看j神科。我不是疯子。我要猜出敌我的y谋。敌我既知道真我头脑清晰,必会想出更j密的陷阱。也许敌我会让真我在梦中先与假的楚兆春亲热,等真我日渐习惯,分不出现实与梦境,然後敌我见时机成熟,就会夺取我的身体,与真的楚兆春亲热。我不是疯子。但敌我会不时占有我的身体,做出怪异的事,让身边人以为我出了问题,楚兆春今天就……但我不是疯子。敌我知道我信任乔楚,或许下一步他会建构出假的乔楚,混淆我、试验我……
「但我绝不是疯子。但这样下去,我便有三个敌人 : 敌我、假楚兆春、假乔楚……」
樊梦疾笔书写,写及此他字迹歪扭得自己也难以辨认。他将笔一把掷下地,虚喘著气,用拳头猛力击打自己的头,顿觉眼前一阵晕眩。光晕散去,他也清醒了,看著自己颤腾腾的双手,他在想 : 他在做什麽? 什麽敌我真我自我……没有三个我! 没有! 一开始这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每天发著与楚兆春有关的梦。他的目的不是什麽战胜敌我,而只不过是想摆脱那些怪梦,何以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
不,再这样下去,他会发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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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再次乱用(tbc)跟(fin)。
☆、《春梦》06 (美强)
-一post《春梦》後人气就升了一点,该不会还蛮多人想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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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樊梦又逼迫自己拒绝再去信敌我、真我与自我的存在。他只是我。没错,他是他,我是我,我叫做樊梦,我今年廿一岁,我住荃湾,我读中大文化系,我以前读荃湾官立中学……
他又豁然开朗 : 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人 : 他体内只有一个「我」、一个完整的意识。意识只能有一个,意识由日常的意识与潜意识组成,所以超我与敌我本是二位一体,他们合起来就是自我,本来就没有什麽战争。
乔楚讲得对,他是不该看太多理论的。就是看太多理论,他又没有过人的才智,才反被控制……然则那些与楚兆春有关的梦是怎麽回事? 樊梦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些梦。也许他该将三月以来所有梦中片段都写到梦笔记,有空时参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当中原因,要想不出来,就叫乔楚跟琳琅一起想。
事实上,樊梦是由三月第二个星期开始记录梦的。三月第一个星期的那些梦,他只挑选部分印象较深的简略写下去,例如某次在梦里跟楚兆春逛街,看中一对球鞋 ; 在一两天後又梦回那个情景,只是有了後续,就是梦中的他替楚兆春买下他相中的那对球鞋,还讲出楚兆春穿四十号鞋。类似这种情节上有关连的梦,樊梦的印象就特别深刻。
但一些较普通的梦,如单纯在附近的小街散步、在某个商场牵手、在某间便利店买零食……这些零碎的生活片段似的梦,樊梦觉得不甚重要,就没记下来。此刻,他感到自己若要忘掉敌我自我真我真假这些东西,就要将所有与怪梦相关的事情都写出来 : 一边写,一边理清思路,过後就不再执著。
樊梦这法子也许是有用的。他写笔记的这一天是星期五,过後的星期六日,他即使没有跟楚兆春接触,梦里有时也没有楚兆春的身影,就算有,也只是极普通的情节,如他们二人在大学图书馆某处自修室温习、在中大女工小卖部分食一碟捞面跟若干小食……
他深以为记录这些情节便是自我治疗的重要手段,又见近日情况大为改善,更是详细记下每一个梦,不敢松懈。星期日,樊母带樊梦樊英两兄弟去拜祭他们的太公跟祖母,香烛均是一点火便燃烧起来,樊母喜道 :「阿梦,你这次不用怕了。你看,你太公、你祖母都肯保佑你了。那些梦不会成真的。阿妈虽然不知道你被什麽梦困扰,但我明白那种感受……这半个月来我见你脸容憔悴,又不时躲在床上自言自语……你不用骗我,阿英都告诉我了。今晚你就睡一觉好的。来,阿妈昨天在一间玉石店替你买了这块玉,是个玉环,你挂在x口,可以挡煞。我怕你嫌戴玉太老土,就不挑选太翠的玉,挑了这块淡绿色的,玉中间有一缕缕细青丝,这是好玉。若玉破了,也不用怕,你将玉的碎块给我,我用一红巾包起来,埋去庙宇前面的土地,这玉破了不是代表凶兆,而是替你挡了一刧,保护了你。阿妈不能替你做点什麽事,但求你有事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躲去暗角。凡事总有解决方法,就算没有,阿妈都替你问到去玉皇大帝处……」
樊梦无言戴上那小玉环吊坠,感到一块清凉冰润的石头贴在两横锁骨中间的位置,心里渐渐踏实。他见病情转好——心病也是一种病——就将事情都写入梦笔记。梦笔记的梦字已有了不同意义,不再是虚幻的怪梦,而是他本人——樊梦——所拥有的、关於他人生的笔记。
这段怪事快将落幕,樊梦是如此相信。他至少比母亲幸运,当年母亲被怪梦折磨了八个月,而他只受了不足一个月的苦,犹且差点搞得j神分裂,可见他的心灵远远不及母亲般坚强。
「三月十五号 : 是夜有梦,梦里没有楚兆春。我梦见自己还在读中学,与那一票损友在球场打球,有个女孩为我送来一罐可乐,她样子很熟悉,可我想不起来她是谁。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ss。然後我醒了。」
他终於能在梦里见到女孩子——而他是多久没作过这种春梦。春梦——这名词多陌生,可笑的是他这半个月来就作过无数春梦。但他是个男子。他不需要春梦里有另一个男子,他要的是女子。娇小、温柔、活泼的女子。即使楚兆春带有一种偏向yx的美,但仍然是个男子。樊梦只容许自己与同x做朋友、做兄弟。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两天樊梦自认为是找出问题的症结了,他想 : 即使不接触楚兆春,问题也迎刃而解。这天——三月第三个星期的第一天,他跟楚兆春上同一课。这天他不需要为了治病而接近楚兆春——樊梦轻松地笑。这些日子害身边亲友担心他,他过意不去,就早一点出门,去一家饼店买了一大袋曲奇——乔楚嗜甜,琳琅则是人r垃圾桶,生冷咸甜不忌——打算等会儿在堂上分来吃。时间尚早,他就先去课室,替乔楚他们留两个位子。
回去一看,发现琳琅倒比他还早到。琳琅坐在中间,左右两边各留了一个位子,樊梦挑了左边的,将东西放上桌子,就去厕所。他由荃湾搭车回中大,需要一小时以上,在家里又总是喝一大杯茶才出门,所以他每次一回到中大,就要去一次小解。
面对镜子洗手。樊梦将双手多馀的水甩回升盘,一对湿手拍了拍牛仔裤,直至半乾。一出厕所,楚兆春刚好经过,两人打了个照面,樊梦想避也避不了,只好说声嗨。这天他打定主意避开楚兆春,故出门前也没有面对镜子作自我催眠,并无进入任何角色,只是原本沉闷死板的他。
楚兆春毫不介意,与他寒喧几句,还赞樊梦的脸色红润了点,不如前几天的灰白。樊梦说 :「本来有些事想不通,这几天忽然就看通了,所以人也顿时轻松不少。」这几天,《陀飞轮》的前奏未完,他就能醒过来,所有迹象显示 : 那段可怕的日子已经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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