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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赵贞元听着这一阵响动,低头暗笑了几声:“天下习武之人,庸才居多,能得武艺精妙一二者凤毛麟角。我本以为江门刺客游走于生死之间,当无凡庸之辈,今日一见,颇有些失望。看来江门弟子,大多也是混吃等死,资质平常啊。”

    受了羞辱的江门弟子恼火起来,纷纷扬起手中的兵器,口中叫嚣谩骂起来,把整个白虎堂闹出一片嘈杂。赵贞元嘴上挂着不屑的哂笑,朝四周望了一圈,却发现江门众弟子中,唯有一人一声不吭,躲在角落里,暗着两柄短刀,只冷冷地盯着赵贞元。

    赵贞元伸出手指,向那不吭声的弟子一指,高声喊道:“唯有那个少年,不是俗手。”

    众人望去,见赵贞元指的,是秦狼。

    秦狼对众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姿势没有半点变化,仍只是冷冷地盯着赵贞元。赵贞元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刚刚燃起的兴致又渐渐的散了。他摇头叹道:“只可惜,天赋资质实属平平,空有不动如山之气,却无奔掠如火之力,算不得高手。”

    江门弟子见这来客竟对江门最强的弟子如此出言不逊,更加恼火,都破口大骂起来,状如市井之徒街头吵架一般,把白虎堂吵得如一锅沸水。

    赵贞元傲慢地笑着,却将江南鹤身边的侍立之人激怒了。

    “白虎堂内,不得喧哗!”江南虎厉声一喝,震颤了整个白虎堂,仿佛地动山摇一般。

    白虎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弟子都低下头,按住了手中兵刃,不敢再多说一句。

    赵贞元转过身,饶有兴致地对着江南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莫不是当年飞马报信的少年”

    江南虎对赵贞元行了一礼,撑起胸中气息,高声答道:“在下江南虎,江门二门主。”

    赵贞元笑了笑,但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二门主中气十足,虎背熊腰,一双手孔武有力,看得出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之人。武艺的火候是到了,只是可惜,艺多而不精,武博而不专,只能震住些凡庸俗手,遇上真高手怕是不堪一击。”

    江南虎按捺住心中怒意,只高声问道:“赵先生的意思,是我江门无人咯”

    “岂敢岂敢。”赵贞元哈哈大笑,看向了江南鹤,“江门之中,能与我一战的,只有江门主一人而已。其余诸辈,皆不足挂齿。”

    “赵先生!”江南虎厉声喝道,“白虎堂内,可不要太放肆了。”

    江门弟子听到江南虎这一声厉喝,都握紧了手中兵刃,弯下了腿,微微摆开了起手式。

    江南鹤却不以为意,站起身来,向赵贞元拍了拍巴掌。

    “赵先生,这一番评价让江某获益良多啊。”他笑道,“赵先生的本领,江某是知道的。若江门真的强行与千总府开战,单凭赵先生一人,足可重伤我江门元气。江某是个生意人,亏本的买卖是不会做的。”

    “这么说来,江门主心里已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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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话 沙湖道(上)
    武昌城北,出了武胜门往东,有一片湖,名唤沙湖。沙湖上,伏波数十里,湖中有鱼虾飞鸟,湖畔有船埠渔夫,山水秀丽,风韵天然,是武昌城外一处名胜。沙湖以北,有一座宅院,面湖背江,坐拥山水,遥望着武昌城楼。

    这一日早晨,城门刚刚开启,一队人马便从武胜门启程,向沙湖以北的那座宅院出发了。

    这队人马,有两乘轿子。

    前一乘轿子里,坐的是汉八旗千总马椋。昨夜,他的病又加重了,已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他只觉得,武昌城里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吸上一口气都让他喉咙里灼烧般痛苦。他一夜没睡着,就盼着天一亮,城门一开,便出这武昌城,去城北沙湖的宅院里休养。

    后一乘轿子里,坐着马椋的独子,小千总马琮。他的轿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门帘窗帘都不让小千总打开。小千总撅着被打花的屁股,趴在轿子里暗暗叫苦。

    赵贞元骑着马,走在两乘轿子中间。千总府上的兵丁仆人,前前后后围着这两乘轿子,浩浩荡荡向城门外走去。

    城门口,知府领着一城官员,站在路旁迎送着这人马。

    “老千总,保重身体啊!”那知府挤着眼泪,扮着哭腔,追在马千总的轿子后头喊着,“武昌城的太平可全仰仗着老千总呢,老千总可定要早日康复呀!”

    眼看着整队人马擦身而过,却无一人回头理会理会这知府。

    待人马走远了,这知府终于收了一脸哭腔,抹了抹鼻子,转过身打道回府。

    “大人,您这是何苦呢……”知府家里的老家丁凑过来道,“知府大人是四品官,他千总不过是个六品五官,您老捧着他干什么呀”

    “你懂什么!”知府急忙小声喝住那家丁,“你以为在这武昌城里,真看官品压人么那些人,都是动刀子的!我一个文官,不捧他们,我不要命了”

    “可您那话说得也太酸了……”家丁抱怨道,“他一个六品千总,凭什么武昌城的太平要靠他呀您是朝廷命官,要靠也该是靠您啊……”

    知府急忙敲了敲那家丁的脑袋:“别乱说话!当心让人听了去!”

    “那我这话也没说错啊……”

    “错了!大错特错了!”知府小声道,“你知道这武昌城是个什么地方”

    “愿听大人指教。”

    “武昌城,江汉汇聚,船来船往,四通八达,九省通衢。南来北往的江湖人,都少不得要从这武昌城过路,这是江湖重镇。这地方,走在路上,到处都是绿林好汉,亡命之徒,每天在刀尖上走路,把性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人物。在这里,到处是官府管不了的事,官府不能抓的人。这地方怎么管全得仰仗江湖人自己去管!武昌城里,能镇得住这一城好汉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江门,一个是千总府。你想想看,我朝廷命官,总不能去求刺客来管这武昌城吧。”

    说完,知府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那队远去的人马。

    “在这武昌城里,你我的命都得靠他罩着啊。”

    沙湖旁,有一片湖堤,沿湖而修,绵延数里。堤上有一条小道,名唤沙湖道。

    沙湖道不长,走过去只需一炷香工夫。顺着沙湖道走出去,再往北走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到那沙湖北的宅院。

    这条沙湖道,因是修堤铺的路,所以平整好走,不费脚力。抬轿的轿夫,跑腿的路人都爱走这条路,好过在那些泥巴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但这条道路狭道窄,只能容三四人并排走过,两侧便是堤下茫茫碧波水,前后都无岔路,唯进退而已。这地方,在兵法上,是个死地,须尽快闯过去。

    千总府的人马快步走上了沙湖道。赵贞元的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两乘轿子和几十名兵丁跟在赵贞元



第二十六话 沙湖道(中)
    赵贞元系上缰绳,翻身下马。

    他双脚落地的一瞬间,对面的柳亦隆将左手长刀拔出鞘,右手短刀抽出腰间,在胸前摆开两柄兵刃,亮出了堂堂起手式。

    赵贞元听得柳亦隆动静,却不抬头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缓缓走到桥前。

    “小子,兵器亮得太快了。”赵贞元低声说道。

    天下兵器,各有长短,也各有各的打法。久经江湖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二人对决,谁先亮出兵器,也就等于亮出了自己的功夫。真高手,只需看一眼对方的兵器和起手式,便可大致猜出此人功法路数,更能推断出其强在哪里,弱在何处,交手时便避实击虚,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老江湖出手,兵器是先藏着的,绝不轻易亮出来。恰恰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知其中利害,以为摆开兵刃亮向对手是件威风的事情。江湖,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生死之地哪里需要理会什么威风,活下去才是正事。也就是这些初涉江湖的愣头青,才会对江湖厮杀有那般幼稚的幻想。

    这小子,难成大器。赵贞元在心底轻轻叹道。

    “赵教头,你也亮兵器吧。”柳亦隆冷冷盯着赵贞元,“你我既然都是武人,就凭本领一决高下吧。”

    赵贞元却冷笑了一声,抬起头,静静对着柳亦隆上下打量了几眼。

    “你这套刀法,是从刘一川那里学来的吧。”他淡淡说道。

    柳亦隆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既然认得,我也不瞒你。刘一川是我师父。”

    “原来如此。”赵贞元说完,轻轻摇了摇头,“多年前,我曾听闻刘一川创出了一套长短刀法,名震江南。可惜他不曾来武昌城行走,我无缘得见,一度以为憾事。今日见了你这刀法,我却释然了——那刘一川,原来也不过是个庸才俗手,这长短刀法根本不值一提。”

    “不许你辱我师父!”柳亦隆突然怒喝道,“我刀法还没打出来,你哪里知道厉害休要装模作样,逞口舌之快,有本事近前两步,要你长长见识!”

    赵贞元却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你用的这长刀,是戚家刀吧。”

    柳亦隆微微心惊——自他用这长短刀行走江湖以来,能认出这刀来历的人屈指可数。可他嘴上不肯退让,只冷冷道:“是又如何”

    “看你这起手式,这套刀法是化自当年戚家军的鸳鸯阵,对吧。”赵贞元的嘴上仍挂着自如的笑意。

    柳亦隆心中隐隐惊骇了起来。这些年,认出这柄戚家刀的虽屈指可数,却也偶尔能碰上几人。可能认出这刀法化自鸳鸯阵的,赵贞元是第一个。

    可柳亦隆的刀法,只是刚刚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赵贞元竟然就看透了其中变化么

    “只可惜,刘一川空有远志,却才能不济,把堂堂鸳鸯阵化成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样子。”赵贞元收了笑容,摇首叹道,“鸳鸯阵,需十一人手执六样兵器才能结成,又需精心操练才能运用自如。哪怕如当年戚将军那般天纵奇才,这十一个人的奇阵也减不动一人一兵。他刘一川见识短浅,不通晓其中厉害,竟然妄图把这十一人的军阵化进双手双刀里,真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这长短刀法,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有成百上千种招法可破。你若识趣,收了双刀,放我人马过去,我便不与你计较。若执意要打,今日我便破尽你这套双刀术。”

    “姓赵的!休得猖狂,看我招法!”柳亦隆胸中大怒,也顾不得这一双刀宜守不宜攻的路数,只管转动长刀,踏步向前,朝着那赵贞元挥打过去。

    赵贞元见柳亦隆长刀近了,也不慌张,只脚尖稍一用力,轻轻向后跃出半步,手里摸出一粒石子,朝那柳亦隆扔去。

    这粒石子出手,如电光火石一般,眨眼便打在了柳亦隆的左臂上。柳亦隆手臂上一阵酥麻,力气一散,哪里控得住那轮转的长刀。刀势一沉,那戚家刀竟脱手飞了出去。

    赵贞元看准时机,箭步窜上,右手贴住那长刀刀背,探着力道顺势一转,一柄长刀便舞了个枪花,稳稳握到了赵贞元手中。

    柳亦隆见长刀



第二十六话 沙湖道(下)
    柳亦隆用长刀支撑着已透支的身体,单膝跪在桥中央,沉重地喘着粗气。那柄长刀一次又一次被赵贞元夺去,又一次次被赵贞元扔回自己面前。每次再拿起那长刀,他就感到一阵更深的屈辱。

    “小子,该知道好歹了。”赵贞元轻轻卷着袖口,缓缓道,“若不是我处处留手,你现在早已丢了性命。”

    柳亦隆强忍着一身瘀伤,勉强站起身子,又将双刀摆开:“姓赵的,我们再打过!”

    赵贞元看着柳亦隆那顽固的神色,轻声叹了口气:“你的本事,混不了江湖。回家去吧,何苦要争这一口气呢”

    “我向人许诺过,要取小千总性命。”柳亦隆的声音因胸口的疼痛而微微颤抖着,“大丈夫,当言而有信。今日必有一条性命,要留在这座桥上。”

    赵贞元摇头叹道:“小子,你以为你若死在这里,便算是大丈夫了么”

    “我为公道而死,不辱侠义之名。”

    “小子,你知道什么是侠”

    “见天下不平事,拔刀相助。官府不管的事我来管,官府不杀的人我来杀,以武犯禁,这就是侠。”

    “以武犯禁,不是侠,是寇!”赵贞元厉声答道,“空把一身本领,放到这些小是非上,自以为公道,实则乱世扰民。说什么侠客,流氓恶霸罢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管的不是一人的恩仇,管的是天下兴亡!若真是大丈夫,去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立万世功绩,留千古美名,这才是正途。把自己这一身本事一条性命,毁在这一人一时的恩仇上,算得什么见识一人受了委屈,你便去替他出头,天下千千万万人都有委屈,你要一个个去为他们杀人么”

    柳亦隆却冷笑道:“话说得倒是好听,你觉得你自己这般,算是侠义么”

    赵贞元一时语塞,竟答不上话来。

    “枉你有这一身本领,却不辨是非,助纣为虐。那小千总杀了人,逼得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无家可归,只能卖身为奴,求个公道。你不去锄强扶弱,却护卫小千总这种人的性命,这便是你说的为国为民你说你要管天下兴亡,这一人的恩仇弃之不顾,你便觉得心安理得了么你有这般本领,不为弱者出头,却为豪强出力,要这天下江湖人都舍了江湖,去争你的家国大义。若天下江湖人都如你所说,去管天下兴亡了,这一人一时的恩仇谁来管到头来,江湖何在侠义何存你说我混不起江湖,你自己又算得上什么豪杰么”

    “我当然算不上。”赵贞元低声叹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

    柳亦隆看到,赵贞元的脸上突然涌出一股落寞。

    赵贞元沉吟了片刻,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两样兵刃,反握在了手中。柳亦隆仔细看去,见那兵器是两只铁拐。

    十八般兵器中,拐是极特别的一种。寻常兵器,如刀枪棍棒,都是握住一端,将兵器探在身前,凭长处制敌,故有“一寸长一寸强”之说。拐这样兵器,却反其道而行,将横柄握在手中,长棍却横在小臂前,宛如小臂上披了一条护甲一般。若说短刀短剑一类兵器是讲究近身的武器,这拐的用法就是贴身短打,打出的与其说是兵器,不如说是用铁棍包裹的拳脚。

    天下武人,用刀剑的最多,练棍棒的次之,而双拐当与流星锤、梅花刺一类兵器归入一流,属奇门兵器了。

    柳亦隆连赤手空拳的赵贞元都对付不了,更从未曾与使双拐的人物交过手,不知其中虚实。他见了那兵器,心中便已有些紧了。

    赵贞元把手中兵器转了两番,热了热手,冷冷望向了柳亦隆。

    “朋友,我敬你对江湖的这份执念,圆你这份幻梦,也亮兵器会会你。”他说着,慢步向桥中央走去,“但你需知道,我这双兵器,轻易不露相,一旦露了,就是要出人命的。你现在若肯让开这路,放我人马过桥,我便收了兵器,不做追究,日后定登门道歉,我肯交你这个朋友。但你今日若定要认这份侠义,下一合,我可就不会再留手了。”

    话音落定,赵贞元已走到了柳亦隆身前,缓缓将手摊开,用拇指夹着横柄,把一对铁拐隐在小臂后,藏住了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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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话 刀
    群鸟在天上起舞,鱼虾在水中嬉戏。

    风吹在沙湖的湖面上,拂起阵阵涟漪。

    连日的阴雨早已散去,露出一片万里无云的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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