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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兵丁紧闭着眼睛,等着刺客那一招向自己身上打来的夺命刀。但等了一会,却没感觉到刺客的刀锋。他睁开眼,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刺客,手里拿着一长一短两柄刀,径直朝那小千总杀去。

    那刺客,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这兵丁动过一招一式。

    小千总在地上连滚带爬,哭喊着叫道:“有刺客!救我!都来救我!”

    千总府上的仆人和兵丁们平日里训练有素,此时不见半点惊慌,眨眼间已从院子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手里暗握着兵刃,在小千总面前摆起一片阵势。

    那刺客也非等闲之辈,一眼便看出这阵型轻易不能闯入,脚尖一点便在阵外收住了动势,摆开长刀对着身前的军阵。

    众家仆兵丁都认得,那一对长短双刀,与今日沙湖道上遇见的刺客用的是同一种兵刃,只是这刺客身形比沙湖道上那位要娇小一些,那长刀与那身形一比显得有些过长了。

    “何方小贼,胆敢夜闯千总府重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布阵的仆人厉声喝道。

    “我只为取小千总性命而来,与旁人无关。”听那刺客的声音,竟是个女子,“我敬千总府上都是英雄豪杰,不愿为这小人与各位厮杀。交出小千总,大家不伤和气。”

    “都别听她的!”小千总躲在军阵后,惊慌地喊着,“我爹养你们这么多年,你们要以死相报!给我杀了那个刺客!”

    没有人理会小千总,军阵纹丝不动,只是和刺客对峙着。

    刺客的长刀拖在地上,短刀反手背到身后,教人猜不透下一招的动向。若贸然攻过去,一来读不出这刺客的后手如何出招,稍有不慎反要被她击杀;二来自乱阵型,容易被刺客找到空当,突入阵内,保不住小千总。

    布阵的这些仆人兵丁都是久经江湖的人,知道其中利害。那小千总却是个不懂行的毛头小子,只看见这些人不听自己号令,又气恼起来,竟对这些人破口大骂。仆人兵丁们只是听着,大敌当前,不敢妄动,心中的恼怒却越来越重。

    正当两边对峙时,老千总卧房的门轻轻开了。

    小千总停下了骂声,众人也都用眼角余光向那门口望去。

    赵贞元缓缓走了出来,眼角还带着一丝泪痕。

    布阵的仆人心中一沉,轻声唤道:“赵先生,老千总他……”

    赵贞元微微闭上




第三十话 刺马(二)
    “江月容……”赵贞元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我没记错,你是江门主的女儿吧。”

    “是又如何”

    赵贞元冷冷看着江月容:“江门主向我承诺过,江门绝不与千总府为敌。你这趟来,是替江门送战书来了么”

    “我已不是江门的人了。”江月容低声答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江南鹤。”

    赵贞元愣了愣,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江湖恩怨,有时真教人捉摸不透。”

    他本可以顺着这席话继续说下去,但他停下了。激怒江月容有许多办法,但父女之间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必定是深仇大恨。顺着这个话头用计,赵贞元只觉得太过恶毒了。他轻轻卷着袖口,脑中思索片刻,重开了一个话端。

    “听说你身上背上了二百两赏银,我还困惑了好些日子,怎么有人敢对江门的刺客下赏银。现在看来,这赏银怕就是江门出的吧。”

    听到赵贞元说出二百两赏银一事,江月容警觉地握紧了手中长刀,眼睛紧紧盯住了赵贞元正卷着袖口的双手。

    “与你何干”

    “只是有些怪异。”赵贞元冷冷道,“在这江湖上,你自己尚且是别人嘴里的猎物,却还贪图这区区十两赏银,来千总府行刺。”

    “我不为那银两。”江月容举起长刀,对着赵贞元道,“我是为另一个人做完他没完成的生意。”

    听到这里,赵贞元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你手里的长刀是怎么回事”他忽然问道,“你是在江门学的武艺,江门的兵器库里可没有戚家刀。”

    “你认得这柄刀”江月容的声音猝然紧了。

    “认得。”赵贞元冷笑道,“早上路过沙湖道,有个年轻刀客拿一柄戚家刀和一柄短刀拦住了我千总府的人马。我要他让路,他不肯,我便把他杀了。”

    最后这句,赵贞元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他知道,越是这样的语气,对眼前这个敌人的伤害就越大。

    果然,赵贞元的眼角瞥见,江月容手中长刀因握得太过用力而轻微颤抖了起来。

    “是你杀了他”江月容低沉着声音问道。

    “看来你们是旧相识”赵贞元的嘴角轻佻地勾了起来,“这柄戚家刀,莫非就是从那刀客手上接过来的难怪看得这么熟悉。可惜,刀虽是好刀,那刀客的本领却着实平庸。他那点本事,就算不死在我手里,三五年内也会死在别人手上。”

    江月容看赵贞元的眼神,终于有了杀气。那眼神,反而让赵贞元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意。

    江月容现在的起手式,长刀在前,单手后背,是一个很好的守势。长刀在前,虽无多少攻敌路数,却隔开了自己和敌手的距离,让敌手不能近身。单手后背,是告诉敌手自己藏着后招。那后招没露出来,可能是短柄兵刃,也可能是甩手暗器,甚至可能是护手甲盾。看不清那后手藏的是什么,赵贞元便不敢轻易攻上去,这便是江月容比那柳亦隆高明的地方。

    但江月容毕竟年轻,心神必定容易扰乱。只要逼江月容主动进攻,藏在背后的兵器自然会露出来,而这起手式也不战自破。赵贞元早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先用言语激她,要她自破起手式。

    江月容果然中计,脚下步子一转,腰腹发力,就要向赵贞元打出第一招来。赵贞元早等着这一击,脚下步子由实转虚,眼睛死死盯着江月容那只背在身后的右手,自己的双手轻轻摸向了藏在腰间的双拐。

    来吧,江月容,让我看看下一代江湖人究竟是什么斤两!

    一阵旋风卷起,赵贞元猝然心惊,眼睛还来不及判断,脚下却早已发力,本能地朝后跳去。待他的眼睛反应过来,却见是江月容将手中长刀轮转一圈后,猝然脱手,向赵贞元掷了过来。那浑重的长刀裹挟着一声嘶鸣,直直打向赵贞元的面门。

    赵贞元大吃一惊,万万没有算到戚家刀还能有这样的打法。

    他心中虽惊骇,手下却丝毫不慢,猛抽出腰间铁拐,对着那飞来的戚家刀甩手一砸。两根铁棍猛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响,让赵贞元浑身一颤。赵贞元心底暗暗赞叹,想不到竟然是这个晚辈先逼出了他的兵



第三十话 刺马(三)
    这是小千总第一次看到有人能伤到赵贞元,也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看到赵贞元如此喘息。他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果连赵贞元都挡不住这两个刺客,还有谁能救得了他的性命

    他惊慌地尖叫着,撞开身后的屋门,摔进了父亲的卧房。他听到,院落里传来了赵贞元的喊杀声,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撞击声,如雷鸣一般。他躲到了父亲的床边,缩到墙角里,紧紧捂着耳朵,却仍挡不住屋外传来的如暴风骤雨般的打斗声刺进他的脑中。

    他痛哭着,睁着泪眼,看到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安详地闭着眼睛,在一片柔和的灯火中沉沉地睡着,仿佛今夜与过去几十年来的每个夜晚都别无二致。

    小千总望着父亲的脸,呜咽着。

    “爹,起来呀……”他绝望地喊着,声音被泪水含混成了一阵低浅的呜鸣,“儿知错了,儿真的知错了……爹,你责罚儿呀,你骂骂儿,你打打儿呀……”

    他的哭声,渐渐化作了一阵哀嚎。

    “你起来呀,救救儿啊……”

    老千总只是静静地躺着,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像是梦到了天国。

    赵贞元的虎口,隐隐有些生疼。他麻木地挥舞着双拐,早已忘却了自己为什么在战斗,也忘记了自己的对手是谁。他只知道,自己有二十多年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架了。

    眼前的两个对手,若单个拉出来与他对敌,他有把握能在三五合内将对手击垮。但这两个人联起手来,却堪比一个顶尖高手。二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对彼此的每一个招法都心领神会,互相掩护着对方的破绽,又互相配合着对方的攻势。与这二人对敌,似乎不是与二人交手,而是与千军万马厮杀,左支右绌尚无余力,更无半点反击的破绽。

    但赵贞元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力气渐渐小了——他们的攻势太过猛烈,开始疲惫了。

    赵贞元却越打越精神,越打越有力。他的脸上,竟露出了笑意,在那披散的乱发间,显得邪魅而诡异。

    “我赵贞元,七岁习武,二十岁当上千总府教头!”他癫狂地喊着,手中的铁拐稳稳接住了左右袭来的四柄刀,腰间用力,两臂一抖,露出两膀健硕的肌肉。

    “二十五岁,力战江门刺客五十余人,杀敌无数,一战成名!”他的双拐卷着旋风,趁两个敌手力气渐弱,转开两朵铁花,向二人身上砸去。

    “二十余年名震江南,未逢敌手,忠心辅佐千总府,保武昌城太平!”他的铁拐砸在地上,打到石上,招招山崩地裂,要那两名刺客只能躲闪,不敢接招。

    “二十多年来,江南有多少江湖争斗,民兵暴乱,但没有一次进得了武昌城!”两名刺客四柄刀刃齐齐向赵贞元劈来,却被赵贞元单拐接下。一声巨响,天地色变。赵贞元的脚深深嵌入了沙土地中,挡下这四刀合力的一击,却纹丝不动。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赵贞元的脸上,露着鬼魅般的笑意,要两名刺客心寒。

    “因为我赵贞元在这里!”他挥动双拐,一片旋风在院子里凭空卷起,直把满地沙尘卷到半空,模糊了皓月星辰,看不清天地敌我。

    “只要我赵贞元还在,没人能动得了千总府!”

    “只要我赵贞元还在,没人能破得了武昌城!”

    “只要我赵贞元还在,这城,这江湖,这天下,就没人能变得了!”

    沙尘中,两名刺客背靠背站着,看不清赵贞元的来路。赵贞元却如幽灵一般,在沙尘中颠狂笑着,突然出现,打出一棍又突然消失。刺客勉强地抵挡着赵贞元的攻击,却早已双臂乏力,喘息不止,每抵挡一击都要发出一声沉重的哼鸣。他们只看到赵贞元的身影在沙尘中变幻,双刀勉强地支在身前,谁也不知道赵贞元的下一击他们还能否扛得住。

    就在这时,老千总卧房的门开了。

    小千总疯了般喊着,从卧房里冲了出来,向他自己的小屋跑去。

    看到那冲出卧房的身影,江月容突然喊道:“秦狼,去杀小千总!”

    赵贞元听到这一句,如梦初醒,突然回想起了自己与这二人交战的缘故。他回过头,看见小千总哭喊着,连滚带爬地在走廊间跑动着。

    秦狼听了江月容的指示,脚底用力一跃,便向那小千总飞奔而去。

    “刺客!你的对手是我!”赵贞元急忙停下攻势,转过身形,向秦狼扑杀而去。两条铁拐从空中打下,瞄着秦狼的后背砸去。

    “秦狼!”江月容突然喊道,“离燕还巢!”

    秦狼听到这声喊叫,也不回头反应,脚下只一点,轻盈地停下步子,双手刀毫不犹豫地向身后刺去。赵贞元只见两柄刀在那刺客身前翻了个花,如两只轻灵的燕子顺着春风翻了个身,随后直直向自己胸口刺过来。

    赵贞元身子已飞在了空中,无处躲闪,便不做变招,只管奋力把双拐打下去。他看得清楚,两人都是只攻不守的路数,比的就是谁的兵刃先打在对方身上。秦狼的双刀或许能刺到赵贞元身上,让赵贞元身负两处刀伤,不能致命。但赵贞元这双拐砸下去,必定要那刺客筋骨寸断,决无活路!

    赵贞元大喝一声为自己壮着声势,直把自己平生的武艺都付在了这一招上。他杀红了眼,却



第三十话 刺马(四)
    一夜的厮杀,随着晚风渐渐散去了。

    东方渐明的时候,一切归于平静,与以往的每一天似乎都没有差别。

    武昌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守城的兵将们伸着懒腰,拿起了兵器,软软地靠在城墙上等待着第一个路人的出现。满街的商铺渐次拉开了门面,收拾清扫着,准备开始今天的营生。

    翠红楼里,又是一片散去的繁华。风流客懒懒地穿好了衣服,谈笑几句,恋恋不舍地离开这烟花地。招展了一夜笑面的女子们终于露出了些许倦怠,洗去了脸上的脂粉,卸下了一身的珠光,也褪去了熠熠的神采,化作了这辉煌高楼里的几个囚人。

    顶楼房间里的芸娘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向窗前望去。她看见一个人站在窗棱上,留下了一道长影打在房间里。

    她一惊,急忙跳起身子,也不顾衣衫凌乱,被褥散落。

    她扑倒在窗前,看见那窗棱上站着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面纱蒙着半张脸,背后背着一个包裹似的东西,手里拿着一柄长刀,腰间插着一柄短刀。

    “是你!”芸娘急切地唤道,“你是昨晚的侠客!”

    那黑衣人轻轻点了点头。

    “你杀了小千总了么”芸娘问道。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支炸裂开的手铳,放到窗前的地上。芸娘看到,那手铳上刻着千总府的字样,虽被灼烧的痕迹熏得模糊了,却仍可辨认得出。

    芸娘听说,爷爷是被手铳打死的。她的泪夺眶而出,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谢谢你。”她的声音,随着哭声起伏着,像是一首小曲。

    黑衣人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芸娘的额头,就像是一个母亲爱抚着襁褓中的孩子。

    “你的仇,我替你报了。”黑衣人柔声说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芸娘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黑衣人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微风从窗外袭来,吹动了屋子里的芙蓉帐、弄响了妆台上的金步摇。翠红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了男人的笑声和女子的媚语。芸娘脸上的泪干涸在脸上,只留下了纵横的脂粉,在那张小巧的脸上画出了道道深浅。

    黑衣人看着芸娘,眼睛缓缓落了下去,像是怕看得久了,会伤到这姑娘。

    芸娘不觉攥紧了身上的衣物,也低下头去,看着地上残破的手铳和道道光影,脑中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像是要逃开黑衣人的问话似地,突然转身向梳妆台爬去。

    “银子!”她喃喃地说道,“大侠,你的赏银,我这就去取来……”

    她从梳妆台下最深的角落里拖出那袋银锭,扭头向窗前看去。

    她却看不到那黑衣人的身影了。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直直地照了进来,打亮了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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