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一行人沿着城墙走到日落,便到了武胜门前。武胜门的对面,一座气派的大宅院,便是那传说中的千总府了。四人在千总府前落了轿子,轿中人缓缓走出身来,是一个瘦削老者,满面沧桑,须发斑白,却拾掇得一丝不苟,干干净净。
护轿的四人站到轿子旁,每人都伸出一只手按住轿子纵杠端上的红丝巾,眼睛警觉地向四方望去。
这千总府,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车水马龙,反倒显得有些荒凉。他们在心中默默狐疑着。
轿中老者整了整衣衫,迈开步子,缓缓往千总府门前走去。他抬眼望,却看见千总府的院墙内隐隐长出了些藤曼来。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安的情绪藏在了眉宇间。
他轻轻拍了拍千总府大门,响声在千总府四散荡开,响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应门。
老者微微退后几步,对着千总府内高声喊道:“老千总,旧友前来拜访,也不应个门么”
他的喊声没有半点回应。
守轿的四人放眼望去,发觉路人望向他们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四人脸上虽不动声色,手里却攥紧了那红丝巾。
“那老头,你找马千总”一个年长路人向他们喊道。
千总府门外的老者回过头去,见是一个挑夫收了行囊,正要出城北去。
“千总府上的人都去哪里了”老者向那挑夫问道。
挑夫叹了口气,道:“你来晚了,马千总父子都死了。”
“死了”老者惊得瞪大了眼,急忙追着挑夫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月前吧。”挑夫答道,“说是有个刺客,趁老千总去沙湖北边的宅院养病的时候潜了进去,手起刀落把马千总父子全杀了。”
第三十三话 入瓮 下
武昌城西北一带,是武昌城的官府重地,北至武胜门内凤凰山,南至汉阳门前黄鹤楼,衙门林立,府司相连,维持着整个武昌城的运转。
这片地带的最南边,与黄鹤楼斜向相对的一座大衙门,便是武昌府所在。武昌府衙门,是武昌城的心脏,代表着大清国对这里的统治。来往武昌城的江湖人,可以在任何地方处理江湖恩怨,却唯独不能杀进这武昌府县衙。若杀进去了,便不再是江湖恩怨,而是造反了。
眼看日落了,城里的宵禁即将开始,武昌府知府走出了衙门,坐进了自己的轿子里。
“路上走快些。”知府对轿夫吩咐道,“宵禁前要到府上。”
两位轿夫苦笑了一声,答道:“老爷,您要真担心宵禁前到不了府,明天您早些出来行吗”
这两位轿夫也是伺候过几任知府的老人了,过往几任知府都是午后便走了,到府上还能吃上顿晚饭。这位知府大人倒好,每天都得忙到日落了才肯出衙门,逼得轿夫卯足了劲跑,苦不堪言。
知府听了轿夫的牢骚,叹了口气道:“好,明日我早些出来。”
这大人每次都这么说,从没兑现过。轿夫互相看了一眼,在心里抱怨一声,摇了摇头。他们却不知道,这知府近日来背负了多大压力。一切都源于半个多月前千总府马家父子之死。
武昌城与别处不同,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太多。要保这江湖重镇太平,光靠官府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江湖人,官侠合力才行。过去几百年,武昌城的历任知府都是这么管事的,凡不信这一套的,要么酿出了大乱,要么活不到下一任官职。而最近几十年,帮官府打理这武昌城的,便是千总府。一切江湖恩怨,只要老千总出面,便闹不大也出不了事,连江门这样的黑道也受千总府节制,安分守己。
谁曾想到如今,一夜之间千总府便没了。成百上千拿刀剑兵器的江湖人在武昌城里走动,更有江门这股势力在武昌城独大,一旦闹出事来,区区一个舞文弄墨的知府岂不是要把性命交在这里么。
轿夫只顾哀叹着自己主子不知体恤,缓缓抬起了轿子正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
“是知府大人么”
知府一愣,忙喊一声“停轿”,走出来往后头望去,却见是另一乘轿子落在武昌府衙门前,被四个人护卫着。他看见,那护轿的四个人高大英武,气度不凡,四双眼睛如鹰鹫一般锐利,张望着四处动静。如这般人物,知府在武昌城呆得久了,一眼便能看得出是江湖中人。
今日怕是要惹上祸事了。知府在心里叹道。
“是谁喊我家大人”知府的轿夫冲那四人喊道。
四个护轿人并不答话,却是轿子里缓缓走出一个老者,微笑着望向知府。那老者的面容,知府觉得有些眼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知府大人,请留步。”那老者笑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令牌,举在身前,“有件事,需知府大人相助。”
知府向那令牌看去,只见是一面圆牌,上覆蓝旗,牌上书着一个大大的“令”字。
王
第三十四话 闯衙人
武昌府衙门里,有一个简陋的小房间,本是供官员和师爷闲暇时饮茶休憩的场所。衙门里,属此处最安静,知府吩咐衙役抱来几床被褥铺在地上,倒也能睡得下五个人来。
衙役们忙碌时,知府却跟在那钦差大人身后,忍不住瞥着那钦差的面容,一股越来越熟悉的感觉在他脑中来回溯游,却就是明晰不起来。他倒也不觉得奇怪,既然是钦差,怎么也是朝廷命官或者封疆大吏,同在官场,说不定什么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呢。
他再看那几个护着他进衙门的武人,此时正帮着衙役铺着床铺。这几个武人,看起来却不像是常在朝堂里行走的人,怎么看都是些散漫惯了的江湖人。
“大人,这几位是您带着一起去办差的么”知府低声问道。
钦差点了点头,道:“这一路上,多亏他们弟兄四人守护。”
“恕下官直言,钦差之命,是朝中大事,代表的是朝廷威严。大人为什么不挑选些军中精锐,或是干练捕快同行,怎么找来这几个草莽江湖人”
钦差抬起眼,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这知府:“知府大人好眼力,一眼便认出他们是江湖人。”
“在武昌城呆得久了,见得多了,就会认了。”
钦差笑了笑,缓缓说道:“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有他们护卫,比千军万马更让我放心。”
“为何”
“因为他们都曾经想杀我。”钦差笑道,“杀我的办法,怕是没有他们没想到过的。”
知府一惊,钦差却大笑,伸出手指着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中年人道:“这位是渭南人,名唤陈平关。沉稳毅重,武艺也最高,是这四人中的大哥。”
钦差说完,又指向正忙碌中的年长轿夫:“这位是富平人王泰,性子最急,却也本性最真,勇猛无敌,是一员悍将。”
说着,他手又一转,指向了正打扫着屋子的年轻轿夫:“这是蒲城杨亮,年纪轻,个性爽利,热心肠,最好说话。”
最后,他指了指在院子里放风的少年,轻声道:“那是裴士林,大荔人。年纪最小,不爱讲话,但本领高强,是个靠得住的人。”
知府望着这四个武人,把他们的籍贯连起来寻思了片刻渭南、富平、蒲城、大荔,这四个地方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
“刀匪”这个词从知府口中脱口而出,随即让他一阵不寒而栗,“大人,他们都是关中刀匪”
“曾经是。”钦差笑道,“所以说,他们四个人都曾经想杀我。但最后,他们被我收服了,立誓要以性命保我安全。”
说着,钦差抬头仰望向院子外的天空,长叹道:“我经历过许多事,被许多人背叛过。曾有一时,所有我曾信任的人,都背叛了我。所以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曾经的敌人。他们已经品味过与你为敌的滋味,却愿意以性命保你,自然也就不会再背叛你。”
听着钦差这话,知府脑中突然炸过一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颤。他再看向那钦差的面容,猛地明白了些什么。
“大人”知府呆呆地喊了那钦差一声。
钦差微微转过身,看向知府,那眼神中隐藏不住的气质让知府更加确信了起来。
“大人,您”知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您莫非就是那位”
知府的话还未说完,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大胆你敢硬闯武昌府衙”是门外兵丁的喝声。
这一声厉喝,让正布置着卧房的四个关中刀客心底一惊。众人摒住气息,静静听那门外动静。他们只听见兵丁发出半声惨叫,随后便没了声响。等了片刻,却又听到有人向衙门里走来,那脚步声间还夹杂着几声孩童的嬉笑。
屋子里的陈平关示意钦差退到房间,自己却朝房外走去。
“二弟、三弟,保护好大人。”他只低声嘱咐了句,便走到了院子里,从轿子纵杠中抽出关山刀,背到身后,缓缓朝衙门正殿探去。
穿过正殿的后门,便是衙门大堂,高挂着明镜高悬牌匾,两旁立着杀威棒,虽没有衙役官员摆开阵势,但那气魄
第三十五话 一盏灯
深夜时,秋风渐起。
武昌府衙门的后院里,一盏油灯在风中孤单地立着,灯火被秋风惊扰,摇曳翩翩。
院子里的光影透过纸窗打入小屋中,在窗上留下一阵阵跃动的红晕,似秋风起舞。
陈平关静静盯着那窗上的光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身边的二弟王泰只被那灯火照着眼睛难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却是三弟杨亮、四弟裴士林睡得心无旁骛,鼾声起伏。那位钦差在众人的护卫下,睡在小屋的角落里。他紧锁着眉头,似乎正被梦魇所困,不知在梦中遇到了什么苦痛。
望着窗外火光,陈平关的眼皮渐渐沉重了起来。连日赶路的疲惫、城外一战的余乏和着夜色下的困意向他袭来,让他难以抵挡。
黄昏时的那女子究竟是谁,是否就是杀破千总府的刺客,又为何要在城外相助,留下的这句警示又是什么缘故
他想着想着,思绪便飘散开去。朦胧间,他的意识似乎又回到了关中广漠的黄土地上,风沙万里,烈日灼人。蒸腾的热气间,他隐约看到远处有一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向着沙尘尽头走去。
那身影,陈平关只觉得无比熟悉。
朦胧间,他感觉自己一步步朝着那二人飞去。随着二人的身影越来越紧,陈平关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
“爹娘”他隐约地喊着,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感到,四周玄黄的沙土和碧蓝的天空都渐渐隐没入了一片虚无的暗黑中,唯有那老夫妇的身上发出温暖的红光,似指引他的意识前行的路标一般。他努力想要向那红光靠过去,但他前行得越快,那老夫妇的脚步便也越快,无论他如何追赶也近不了那红光半步。
“爹娘”他用尽了全力,四周却仍是一片寂静。
突然,一道黑影在那红光前一闪而过。陈平关心中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
院中油灯打在纸窗上的光影,被几阵快速闪过的黑影搅动了。
武昌府衙的后院,是一片空旷的院落。院墙边的几株秋木,也早已落去了叶子。这个时节,是什么黑影扰动了园中的灯火
院子里有人
陈平关握紧了手中钢刀,顺着一道黑影的动势轻声向前探去,把耳朵贴到门边木壁上,探着屋外的动静。他听到一阵猝然的风声,在他耳边呜咽了一声。
“不好”他猛地把身子向后倒去。就在这一瞬间,一柄利刃从木壁外刺入,顺着陈平关的脸颊边擦过。
“有刺客”陈平关高声喊了一句,身子却不停歇,左手单掌撑到地上,右手将关山刀在身前轮转一挥,打向墙外。关山刀锋利无比,又加之陈平关臂力惊人,一挥之力,竟把身前木板砍成两截,连带着削过了门外人的胸口。门外刺客吃了一惊,虽奋力向后跃起,却慢了半步,被陈平关的刀划破了胸膛,惨叫一声,喷溅出血光无数。
陈平关的喊声惊醒了屋中沉睡的众人,三名刀客一抬眼便看到一片血浆喷涌进来,无暇做片刻犹豫,纷纷抓起手边关山刀,对着门外摆开架势。
“三弟,保护大人”陈平关挥刀喊道,“二弟四弟,随我杀出去”
三人得令,老三杨亮横刀挡到钦差身前,老二王泰和老四裴士林跟在陈平关身后,破墙而出。
弟兄三人来到院中,只见房梁屋檐上有七八名黑衣刺客,手执各种兵刃埋伏着。院落里还有四五人,早被被陈平关乱刀杀散,退到院墙角落,对着三名刀客摆开了起手式。
一盏油灯,灯火被几阵旋风扰动了火舌,在院落中央闪着血色红光。
第三十六话 灯火
八年前,一个雨夜。
那是一个早已忘却了名字的地方,江月容记得自己和秦狼躲在一间破木屋中。
秦狼吹灭了屋中的灯火,握着手中的双刀,在一片漆黑下紧张地听着木屋门外的动静。雨声喧嚣着,盖过了许多响动,让他听不清外面的人声。
江月容捂着受伤的手臂,她能感觉到血正从她的指缝间渗出。她以为自己强忍住了哭泣,直到后背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
“对不起”她的声音还很稚嫩,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慌,“都怪我,没沉住气,出手早了,害了你”
她说着,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抽泣,借着漆黑夜色的隐蔽流下了眼泪。秦狼虽看不到江月容的眼泪,但他听得到江月容声音里剧烈的颤抖。
江月容感觉到,秦狼缓缓把一柄刀搭在了她的手臂上。秦狼不敢用手去碰江月容的身体,但这柄刀轻柔地触到江月容时,江月容仿佛感觉到这是一只温柔的手臂。刀身冰凉的触感让此时的江月容缓缓平静了下来。
别怕,有我在。透过这柄刀,秦狼轻声对江月容唤道。他虽未出声,江月容却懂得了。
木屋外,传来了清晰的踩水声。
秦狼和江月容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紧闭的木屋小门。
那踩水的脚步声很柔和,步子节奏很慢,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木屋的墙壁是用一条条木条粗陋造成的,墙壁上密布着细小的缝隙。透过那些缝隙,江月容和秦狼看到一丝光亮从屋外照进来,像是灯笼的火光。
江月容紧紧捂住胳膊上的伤处,脸上的汗水顺着两颊滴滴滑落。秦狼缓缓把身子挡在了受伤的江月容身前,双眼在黑暗中的小屋中露出饿狼般的杀气。
那踩水的脚步声,在木屋门外停了下来。木墙缝隙间的光影悠闲懒散地来回晃着,却迟迟没有破开那扇窄窄的木门。
“月容,是你么”木门外,传来了江南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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