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子刀娘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伯翔
麻绳一断,龚爷的身子便向前瘫倒下去。木小二急忙过来搀扶,却只摸到龚爷那满身血迹。
“臭小子,把我解开做什么……”他虚弱地骂道,“我等会再犯烟瘾,你又得把我绑上。”
“才不用呢!”木小二呛着泪笑道,“我这和尚师父力气可大了,到时候让他抓着你,可比那麻绳厉害!”
龚爷哑然失笑,木小二也跟着大笑。这二人的笑声,坦坦荡荡,似奔腾的江流一般。
“咱们怎么办”那一伙工头伙计们,人人身上都带伤挂彩,这时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有的偷偷溜出了树林,盘算着今后就躲开这码头不回来了;有的还等着拍两句马屁,盼着这龚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有的,心里也没盘算,只望着别人怎么做,他便好跟着怎么做——就算做错了,那也是大家都做错了,龚爷总不能让那和尚把半个码头的伙计都打死吧。
正当人群中那断指工头不知是走是留时,他向四周一望,忽然惊叫了一声:“不好!那恶人没死!”
大伙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忽然见地上那铁坨绳索又似活物般动作了起来。
原来是那黎仁祖,不知何时爬起了身子。他肩头上虽淌着血,脑门上跌了一处磕伤,却都不是致命伤,只受了冲击,晕了片刻罢
第六十九话 生死林(五)
老树林中,光影凌乱。
一个人影,忽然向黎仁祖身后冲杀过去。
“龚爷,回来!”木小二凄厉的嗓音从人群的惨叫声中刺出,直冲天际。
黎仁祖扭头看去,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罗刹恶鬼,挥着一杆细木长刀,如扑食的鹰鹫般腾空而起,直杀向他的面前。那罗刹鬼的面容,带着扭曲到狰狞的笑,竟似比黎仁祖更加疯癫!
“天王救我!”黎仁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抽回绳索铁坨,直往那人影上打去。
那人影却不做半点闪避,只将双臂高高举过头顶。绳索抽打到他左侧胸口上,生生砸出一条血斑。那人影五脏一痛,口中涌出一腔浊血。那带血的嘴角,却高高扬起了一阵笑意。
黎仁祖正要抽回绳索,那人影却忽然把一只手臂撤下,将那绳索紧紧夹在了腋下。黎仁祖的绳索一抽,卷去了那人影几道皮肉,却也把那人影拖到了身前。
黎仁祖再抬头时,却见那龚爷癫狂笑着,在他身前高高举起了长杆刀。
“信使大人,我们同往地府去吧!”
长杆刀从天而降,直直朝黎仁祖头上砍去。
一声闷响,龚爷却看到,那长杆刀被翻转回来的铁坨击中,刀柄碎裂,刀刃飞出了老远去。
原来那铁坨顺着绳索力道,从龚爷身后绕了一圈,打回了他身前。
黎仁祖眼疾手快,抓住那铁坨,便往龚爷头上打去。
龚爷两目圆睁,却朝周围高声喊道:“所有人,趁机快走!”
这句嘶吼声刚落,他的脑袋突然一阵抽搐,几道血浆从铁坨前喷出,溅了黎仁祖半边脸去。
黎仁祖癫狂笑着,正要呵斥几句,那面容却忽然扭成了一片狰狞,发出一声惨叫。
火光中,却是龚爷疯癫似入魔一般。
黎仁祖打去的那只手,被龚爷狠狠咬在了口中。
那些被铁坨追打的工头伙计们,此刻才终于缓了一口气。他们正要四散奔逃,却不知是谁先停下了步子,向那缠在一起的龚爷和黎仁祖望去。渐渐地,又有人停下了逃命的步子,也向那方向望去。停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打他!”忽然有个伙计高声喊道。
“打他!”有人附和着那声音喊道。
“打死他!”整个老树林里,转瞬躁动起来,每个人都歇斯底里地喊着,“龚爷,打死他!”
黎仁祖的腿狠狠地朝龚爷踢去,每一下踢中都能听到龚爷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松口!”黎仁祖咆哮着,龚爷却只是死死咬住了那只手。
那断刀的刀柄被龚爷如雨点般朝黎仁祖身上打去,断柄上的木渣在黎仁祖的脸上划出道道血痕,虽伤不到他多少,龚爷却只管不停歇地打去。
“龚爷!别打了!”木小二哭喊道,“快回来!再打下去,你会死的!”
“纵是死,也不能松口。”龚爷在心里,默默对木小二答道。
“我从来不是什么江湖豪杰,不懂什么武术功夫。我在码头上混到出人头地,只因我不怕死,我比每一个怕死的人都更狠。我不像那些英雄大侠,有一身本领,可以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我所能做的,唯有以死求生,仅此而已。”
“今日你所见的,就是我的功夫。”
龚爷的眼睛死死盯着黎仁祖,虽遍体鳞伤,却面露着笑意。
“你这疯狗!”黎仁祖一声狂啸,手中忽然一松,铁坨向地上落去。他
第六十九话 生死林(六)
没有火把照映的老树林里,只能借着星月的暗淡光亮看到层层树影。
树影间,铁坨在泥地上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江月容循着这声响,在老树林中四处寻找着黎仁祖的踪迹。
不知追了多久,她终于隐约看到了一个踉跄的人影,在这片分不清方向的林间徘徊踟蹰。她握紧了手中长刀,蓄足力气,正要踏步冲杀过去,却忽然听到身边一阵风动。
一个黑影急速朝她袭来,让她心头一惊。一道寒光掠过,江月容急忙挥起长刀去挡。兵刃相交,溅起几点火星,照亮了交兵的两个人影。
四目相对的一瞬,江月容失声唤道:“秦狼……”
老树林里的一声刀响,把那疯疯癫癫的黎仁祖惊得一震,急抽回了手中绳索铁坨,向身后一片如堕虚空的夜色老林喝道:“何方妖孽!”
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在老树林间漾开:“江门门主,江南鹤。”
黎仁祖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一只右眼隐约见得有个人影迈着沉稳的步子,静静向他走来。他能看见,那人影的手指上,有两个指环在夜色中闪着异色寒光。
秦狼与江月容交兵一招,便退开身形,只在江月容面前摆开架势,拦住她的去路。江月容透过秦狼的肩,隐约看到了江南鹤步步向黎仁祖走去的背影。
她手中一紧,将长刀提起便要冲杀过去,却被秦狼挡在身前,伸出一只短刀与江月容对峙。
“秦狼,闪开!”江月容低声喝道。
秦狼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江南鹤!”黎仁祖挥舞起绳索铁坨,脚下步子却不觉缓缓向后撤去,“我知道你要杀天王信徒,那信徒我帮你找到了,就在这树林深处,有火把映照之处,你往前走不远便能找到……”
“要说天王信徒……黎信使,你也是天王信徒吧。”江南鹤阴冷笑道,“那龚爷不过是小角色,若我想杀他随时都能杀他。我故意留着他的命,为的就是钓上你这条大鱼。”
黎仁祖心惊:“江南鹤,你用他诱我现身!”
“这招法,是我女儿教我的。”江南鹤说着,微微转过头,向身后望了一眼。
那目光犹如一道利箭,刺得江月容心口一颤。
江月容望向秦狼,忽然想起了昨夜与黎仁祖交手落险时,秦狼适时的出现和出招后仓促的离去。原来秦狼一直埋伏在龚爷的旧宅里,便是在为江南鹤守住龚爷这个诱饵。
江南鹤收回目光,望向了眼前这个受了重伤,失了神智的反贼信使,冷冷道:“出手吧,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古怪功夫。”
黎仁祖咬住牙,忍着左眼和肩头的剧痛,把绳索层层挥起,癫狂道:“好!江南鹤,若能杀得了你,也不枉我今日受这般苦痛了!你且看我这绝学,如何取你性命!”
那绳索卷得四周狂风呼啸,铁坨在空中前后翻飞,转瞬间便已蓄了十几层力道。黎仁祖把这力道蓄至极限,身子已几乎支持不住这绳索,以至被力道裹挟着前后晃动,站立不稳。
“江南鹤,看我这一击!”他大喝一声,竭全身之力,把那铁坨朝着江南鹤面门打去。铁坨如电光火石,破风而去,隐隐有开山之势。
江南鹤却没有丝毫闪躲之意,只微微甩开右手,两眼盯住了那铁坨来路。铁坨近时,他忽然单手一动,一道飞影闪过,便用二指捏住了那铁坨后的绳索。
黎仁祖这功夫,是把力道都聚在那铁坨一端,绳索不过是被铁坨带着向前飞动罢了,本身却没有半分力气。江南鹤捏住这绳索,却滞住了铁坨,把那开山之力消解在了二指之间。铁坨像被扼住了七寸的毒蛇,只向前竭力探着獠牙,却碰不到江南鹤分毫。没过多久,力道散尽,那铁坨便软软落了下去,只剩了一道绳索捏在江南鹤手里。
“原来两广闻名的所谓夺命飞坨,也不过如此。”江南鹤冷笑道。
黎仁祖心中惊骇,自己竭尽全力的一击,竟被江南鹤如此轻易地化解了。江南鹤的功夫,可谓高深莫测,纵是在天王麾下,能与他一战的怕也没有几人!
正面交手,黎仁祖自衬
第七十话 聂夫人(上)
城南老树林的风波过了几日,武昌城的码头上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每天早上,工头伙计们就开始了各自的忙碌。有时为各自的地盘争吵两句,却都只是带着人马互相吓唬一下彼此,谁也不真动手。入夜了,便各回各的工棚,关起门来嬉闹一阵,深夜才都睡下。如此往复,日日如此,每天似乎都没有差别。
只是,现在的码头上,渐渐传开了一个新的,关于龚爷的传说。有人说龚爷最厉害的时候,在码头上随口一喊就有三四十个跟班蜂拥过去伺候;有人说龚爷最能打的时候,七八个码头加起来都被他一个人追得满城乱跑;还有人说龚爷最威风的时候,是与千总府和江门齐名的武昌城三霸。这些传说总是越传越神,越传越广,日子久了,龚爷便也如他自己口中曾为木小二讲述的那些昔日码头上的风云人物一般,成了让后人心向往之的传奇。
但无论关于龚爷的故事如何讲,这故事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龚爷被整个码头背叛,最终却为了保护码头上的工头伙计,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有时,新来的伙计和路过的客商不信这故事,甚至质疑龚爷这个人的存在。这时候,便会有一个断指的工头跑过来,伸出自己那只手,告诉大伙这手指就是被龚爷生生咬断的。讲完这事,他便觉得光荣似的,望着滚滚长江,发一番悲壮豪言,转身离去,只留个背影,似乎他也凭着这只手在那传奇的故事里有了一席之地。
若说这码头上还有什么变化,便是有一个和尚,总带着他的徒弟来做苦力活。更奇的是,别家伙计做活拉生意,都必须恪守各家码头的地界规矩,越界一步便能惹来围堵叫骂,唯独这和尚可以不顾忌这些,哪家码头都不敢驱赶他。
这和尚自己却也是守规矩的,每天都在不同的码头上拉生意,绝不连着两天抢同一家码头的生意。若码头上出了乱子,譬如哪家伙计受了委屈,哪家工头坏了规矩,大家却都爱找这和尚裁断。凡和尚给出的决断,码头上大伙也都服气,从没有人叫板。时间久了,这码头竟也秩序井然,和气生财了。
有时,有客商问起这和尚的来路,便会有伙计答道:“这和尚,便是当年龚爷那一边的人物。早些时候,听说这和尚还曾打过龚爷呢!”
“噢,这么说,这和尚比龚爷厉害”
“那哪能啊!”这时候,伙计便会开始自己编造些胡话了,“那时候是龚爷让着这和尚,没出全力……也有说那时候龚爷是病了,施展不出本领来……还有说法,是这和尚当时带了帮手,拿长杆刀先跟龚爷打了一场……”
这故事,也如龚爷其他的故事一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城南的老树林里,不起眼处,修了一个小坟头。每天早上,野雪和石老三去了码头做工时,木小二便会拜别那和尚师父和头陀师兄,独自来这小坟头前扫扫落叶,上上香烛。有时,他扫累了,便坐在这小坟头旁,对着坟头上简单粗糙的无字木碑叹道:“龚爷啊龚爷,你可太讨厌了。救我两次,却不给我机会还你恩情,教我一辈子欠你。你等等我,这辈子我先给你扫扫墓,下辈子我必救你两次,还报了这欠账。”
每天正午时,江月容便会背着孩子,提着长短刀,来到这老树林里为木小二送饭。木小二见江月容来了,便会寻两支长短树枝,向江月容学两个招法。这片老树林,别的没有,偏地上的长短树枝特别多。两个师徒在这树林里操练,一个孩童在落叶间嬉闹,就好似深山学艺似的。
起初,木小二学得也勤快,但没过几日,他便不怎么练习了。终有一日,江月容见木小二对这些招法似乎提不起兴趣,便轻声问道:“怎么,不想当大侠了”
木小二却黯
第七十话 聂夫人(中)
午后,斜阳渐浓时,武昌城东的破庙里升起了炊烟。
木小二在大殿里陪着江月容的孩子玩耍嬉戏,两位母亲在后院搭起了案台。
案板上,传出了两阵清脆的刀响。刀声落时,两个女子相视一笑。
江月容看了眼身边这女人切下的洋芋丝,细而不乱,道道摆得分明,不禁叹道:“聂夫人的刀工真是厉害,小女子今日开了眼界了。”
那聂夫人望了望江月容切下的肉片,薄如蝉翼,片片透着光泽,也轻声笑道:“江姑娘才是,这般年纪,厨艺已如此了得,真了不起。”
“早些年,夫君不善下厨,便跟着公婆练出来了。”
“我是这些年与士成相依为命,慢慢习得熟练的。”
两个巾帼豪杰谈笑两句,点了灶火,便将那些切好的食材放进了锅中翻炒。不过片刻,浓郁的香气便飘满了后院,一点点沁入了大殿中。大殿里的木小二闻着这气味,馋得流下了口水。
“可惜你牙还没长齐,无福享用了。”他得意地朝眼前这孩子炫耀道。
那孩童却委屈得盈了一眶泪水,轻声呜咽了起来,吓得木小二急忙去哄,又是道歉又是赔罪,忙了个七手八脚。
没过多久,做完了一天码头活的野雪和石老三,说笑着回到了这破庙。还没进破庙的院子,二人便闻到了滚滚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石老三惊呼一声,深深吸了几口气,只恨自己这胸腹太小,不能吸尽那香气。
野雪却嘿嘿笑道:“看来今日,那女施主做了好饭菜等我们!”
“什么好饭菜”
“闻这味道……”野雪馋着一口唾沫道,“看来今日有肉吃了!”
“能吃肉了!”石老三正要惊喜,忽然转念一想,狐疑道,“不对啊,大和尚,你怎么对肉味这么在行啊”
野雪却不回答,只管满面春风,迈着大步便向庙里去。他正要跟木小二打声招呼,大殿里忽然走出一个不认得的女子,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炒菜来到那佛像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