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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话语间的交流几乎不存在。时间长了,枯云连喘息声都吝啬。他流汗,射,有时清理,多数时间里他都懒惰,泄欲后躺在尹醉桥身边,手指碰着他的手背,偶尔睡一睡,晚上再爬起来做猫头鹰,做老鼠。尹醉桥比他多几声咳嗽,他还比枯云勤快、讲究。衣服脱了,总要穿好,尽管还要再脱。他花很多时间在整理衣装上,即便在家,鞋子也要擦得锃亮,领带系好,颜色讲究搭配。
门户闭紧,在他们的生活里只有两件大事,进食与性。
有一天,枯云到了一封信件。寄件人是玛莉亚,信件来自意大利米兰。
玛莉亚在米兰读大学,她说她需要更多的知识,她想弄明白人为什么会疯,人又为什么会吃人,多少悲剧从何而来。她给枯云寄了一张相片,尹醉桥说相片是在黎园拍的。里面有尹鹤,有他,还有玛莉亚。
枯云说要回信,由他口述,尹醉桥书写。
尹醉桥应了声,过了阵才去拿纸笔。枯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被他遗留在矮几上的信,纸张细腻,透着股淡淡香味。
枯云是这么回复信件的:“玛莉亚,希望你在米兰一切都好,上海最近很热。不要担心我,我能照料好我自己。”
尹醉桥一笔一划认真地写,枯云就坐在他边上,信回好后,尹醉桥就熄了灯。枯云还坐着,灯黑下后没一会儿,他说:“你觉得我们还是人吗?”
尹醉桥躺下,心平气和:“不是人是什么?”
枯云转头看他,说:“动物。”
“你骂自己就好,别把我搭进去。”
枯云爬到他身上,问道:“你有信仰吗?你信佛还是新耶稣?”
枯云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发梢撩扫过尹醉桥的脸,他一个利落地翻身,将枯云压在身下,让他别动。枯云等待着,片刻后,尹醉桥从床边的柜子里拿了把剪刀出来。他抓紧枯云的头发,一刀剪了下去。
“我不信。”尹醉桥说,“什么都不信。”
枯云的脸还被压在床上,他面向黑处,说:“那我们还算有共同的地方,不至于什么都格格不入。”
尹醉桥丢掉剪刀,把枯云的下巴掰过来和他接吻。亲了阵,枯云推开了他,夜深了,他饿得难受,要去吃巧克力和糖。他跑出去,尹醉桥也就睡下了。
后来几天他们只在白天缠绵,晚饭一用过,枯云就不见了人影。尹醉桥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在某天的早上,他到晨报,啪嗒扔在床上,和枯云说:“去二楼帮我拿件衣服,灰色的西装马甲。”
“我是瞎的,哪分得出灰色黑色。”枯云打着哈欠说。
尹醉桥掀开被子,抓起枯云的手,盯着他道:“你看得见。”
枯云笑笑,抽出手背过了身去。尹醉桥低头一闻自己的手:“鞭炮放得倒很起劲”
枯云不响,尹醉桥把报纸丢到他脸上:“别人在米兰读大学,你在上海把杨妙伦的遗像挂满日本大使馆,还点炮吓人。”
枯云拍开报纸:“你别胡说八道!”
“你敢说日本大使馆的这档子事和你没关系?”
枯云重申:“我是瞎子,我看不见。”
“巧克力好吃吗?”
枯云作势要抠喉咙:“吐出来还给你。”
“从哪儿吃的吐回哪里去。”
“那你把盒子拿来。”
尹醉桥一笑:“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是盒子。”
枯云呸他:“巧克力不放盒子里难道还放罐子里?我摸出来的!”
尹醉桥不响,把枯云拽起来,随便给他穿戴好,带他出了门。
“去哪儿?”枯云问,尹醉桥说:“兜风。”
两人兜风兜到了市郊的一片墓地,尹醉桥推着枯云下车,推着他往墓园深处走。清明已过,重阳未到,墓园空寂,行到深处,只有他们两人。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尹醉桥问道。
枯云摇头:“我看不见,你把我拖上贼船把我卖去美国当猪仔我都不知道。”
尹醉桥停下,他开始扒枯云的衣服,枯云使劲撞开他,怒道:“你疯了?!现在在外面!”
说完,他立即是咬紧了嘴唇,别开头去,这一别头,他浑身一颤,说要走。他要回去。赶快,马上。尹醉桥拿手杖拦住他,两人在一块墓碑前推搡拉扯个没完,到后来竟动起了手,枯云发狠,将尹醉桥扑倒在地上,踢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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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尹醉桥揍他的肚子,抽他的脸,枯云抄起手边一块石头就往他脑袋上砸,尹醉桥敏捷,躲开了去,顺势一把推开枯云,枯云人向后仰去,头磕在了墓碑上,咚一声。他捂着额头僵坐着,尹醉桥打开他的手看过去,枯云的脑门磕破了,正在流血。
“你这个疯子!”枯云大吼,抓起一把土就往尹醉桥脸上扔。尹醉桥被他砸个正着,拍拍脸,拍拍衣服,支撑着站了起来。
“死瘸子!”枯云一脚踹向他的右腿,稳准狠,尹醉桥噗通跪在了地上,他眼睛一斜,对枯云道:“你再说自己看不见。”
“滚你妈。”枯云挨着墓碑抹去额头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手,“你离我远点!”
尹醉桥阴恻恻一笑:“黎宝山的墓前就不要骂街了吧。”
枯云侧着脸,灰白的石碑,血红的名字,这一块供奉着果品的石碑的的确确刻着三个字:黎宝山。
“什么时候好的?”尹醉桥问道,他伸长了胳膊想去够手杖,枯云率先爬起来将他的手杖捡起来扔得更远,扔到了萋萋荒草中去。
尹醉桥微眯起眼睛,不说话。枯云扫拂去黎宝山墓碑上的一层浅尘,说:“之前总是模模糊糊,还以为是在做梦,后来玛莉亚来信的那天,我真的看到了。”
尹醉桥单手撑着地面坐着,不响。
枯云望着黎宝山的坟墓,眼睛闭起,又睁开,鼻音浓重了起来,说:“照片是我挂的,先前我瞎着,什么都干不了,既然现在我好了,我想为杨妙伦做点事。”
“那封信,玛莉亚单独写给你的那些话我也看到了。”
尹醉桥说:“你扶我起来。”
“你以为你是太后老佛爷吗?!”枯云转了个身,走到尹醉桥边上凶他。
尹醉桥真正是活出了一个公子少爷的派头,不为所动,依旧是以命令的口吻同枯云讲话。
“扶我起来。”
枯云盯着他,盯得出神,问说:“玛莉亚写给你说,我的法米没有和我走,他留在了你那里,他的人生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痛苦,请不要伤害他。是不是?”
尹醉桥点头,枯云还问:“你为什么不回复她?你这个人有没有礼貌的?”
尹醉桥整理着衣服,热天里,他还是穿西服衬衣,西服外套,有规有矩,容不得一丝褶皱。
“我不会再爱别人,我也不需要别人爱我,你懂吗??”枯云的声音很高,中途陡然低落,他看着尹醉桥的头顶,用力一吸鼻子,把他拽了起来。
“我不需要。”枯云重复说,尹醉桥拍去裤子上的泥巴,他道:“手杖呢?”
“你瞎了?被我扔了!”枯云甩开了他,自顾自往墓园外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回头看,看到尹醉桥跳进了荒坟堆里东张西望。枯云道:“再买一根不就行了吗?!”
尹醉桥不听,拖着瘸腿还在找。
“你们的缘分到了!”枯云喊道,“好聚好散懂不懂!”
尹醉桥执着,无法劝说,从身子骨硬到心肠再硬到了灵魂里去了。
枯云跺脚,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走了回去,不过片刻,就在一棵枯树下找回了尹醉桥的那根手杖。
“什么宝贝这么要紧。”枯云把手杖塞到尹醉桥手上,嘴里嘀咕个没完,“死瘸子,找一辈子都找不着,睁眼瞎。”
尹醉桥重新握住了手杖,重新站稳了脚跟。他道:“父亲给的。”
枯云稍看了看他,把他从坟堆里拉出来。走吧,走吧,回家了。他说。
他们从墓园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司机静候着,两人上车,枯云是许久没游览过夜晚的上海了。一片又一片的光穿透玻璃窗,装点上海的霓虹是五颜六色的,因而这些光亦都五缤纷,橙橘色,紫粉色,蓝绿色,那么多,那么亮,又那么冷。枯云碰到了尹醉桥的手,他们正驶入贝当路,尹醉桥的手背上盖上了一片树影。枯云摸过去,这棵树隐约地还是活着的。
第18章
枯云又给玛莉亚寄了封信,这次由他亲笔书写,将自己视力日渐恢复的消息告诉了玛莉亚。七天之后,他就到了回信。光从信件潦草的自己,狂乱颠倒的中文语序就能看出玛莉亚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她称之为”天大的好消息“”世上再没比这更美妙的奇迹了“,而说起好消息,她也有一个好消息讲给枯云听。她的大学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她现在在《意大利人民报》兼职当一名打字员,正因此,她接触到了许多新鲜的人与事,与她从前的交际场生活截然不同,每天时时刻刻她都在接受着对她而言全新的,乃至震荡她原有思想的观念。她的视野变得超乎寻常的寥廓,仿佛能看到数百年,数千年之后的远景,这让她热血沸汤。
“这是一次新的思潮,它像是海浪,而我是站在海边的孩子。”玛莉亚写道,“我在沙滩漫步,更想投身海洋,畅游嬉戏。”
她想去埃塞俄比亚的战争前线。她说人类的新希望在那里。
枯云问尹醉桥,埃塞俄比亚是什么地方。
“在非洲。”
“非洲又在哪儿?”
尹醉桥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形,他在圆里点了两个小点,分得很开。
“你在这里,非洲在这里。”
枯云凑过去看:“那意大利在哪里?”
尹醉桥想了想,又在别处点了第三个点,枯云点点头,他伸手将这三个点连到了一块儿,来回涂画着,说:“玛莉亚说要去埃塞俄比亚,那里还在打仗,她可真大胆,她一向都这么大胆。”
尹醉桥不响,枯云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放下信纸,打算明天再写回信。他亦有件很大胆的事要说给玛莉亚听。
就在前不久,枯云去了慎成里。
他此行的起因依旧是为了杨妙伦。杨妙伦有一部遗作,他还失明时,曾在尹公馆里听过一回,那时身边还陪伴诸多欢声笑语。
按照寻常道理,这部影片是该问世公映的,然而好几个月过去了,影片却迟迟没有消息,枯云便拜请尹醉桥去和贾老板打听,一问之下得知,原来是那个日本人藤田施压,放出话来绝不准向市场投放这部影片,就连胶卷底盘他都想付之一炬,好在贾老板拦了下来,万般无奈,将胶卷放在了仓库吃灰。这胶卷的去向弄清楚后,枯云趁夜就溜进了电影公司的片场,偷出了这盘胶卷。
电影名叫《春光明媚》。
枯云想在影院放映这部电影。
为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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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目的,他做了许多谋划,想了许多计策,首先,他想到他可以去某一家首轮影院,在某部影片播映之前,打晕播映员,换上《春光明媚》的胶卷。观众起哄,接着屏息,再接着,他们会鼓掌。后来他还想到一个主意,他将放映机搬到室外,在日本大使馆的墙壁上投映这部电影。可能一个观众都没有,可能没有人敢鼓掌,可能只会在报纸上获一些评论与惋惜。
最后这两个点子都被他否决了,杨妙伦值得一个更好,更完美的场,她需要的是一场首映仪式。所有爱她的人都会来参加,电影开始前大家静默,电影放映时更是静悄悄的,最后剧终,或许有掌声,或许有哭声。他将好这盘胶卷。
尹鹤千错万错,只有一句话说得对。
银屏永驻时光,青春永远不老。
想要举办这样的一场仪式,枯云一个人是绝办不成的。于是,他来到了慎成里碰运气。
出门之前,枯云做了番便装,给自己画了两撇山羊胡子,还戴上了毛毡帽。尹醉桥瞧见了,只是多看了一眼,没说话,枯云也不响,就此离开。平安无事地到了慎成里,又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光祖与他提过的天星。此人乃是一位鞋匠,名头响亮,石库门里外都知道他有双巧手,擦鞋,补鞋,羊皮袄子都会做。枯云见到这位天星师傅,开口就说:“订做一双鞋。”
天星五十有余,鼻梁上一副眼镜,镜片厚的像玻璃瓶底,人长得干瘦,两颊凹陷,鬓角斑白,头顶心上也是花白了七八分,一双大手,十指修长,指甲片也都长得长长的,他和枯云见面时,手里还拿着一双鞋在擦,那两只手因而都泛着黑亮的油光。枯云说话,他下巴一,不看枯云的脸,看他的脚。
枯云脚上一双西式皮鞋,尹醉桥给的,款式新颖,皮质水亮,擦嘎拉新。
“您这鞋够好的了。”天星笑笑,说,这才看枯云。
枯云踏进屋里,关上了门,四四方方的房间里无论墙上还是地上都堆满了鞋,看不出半点人生活的迹象。枯云直接便与他说:“我曾拜师学艺,有位师兄叫做光祖,听他介绍,您这里的鞋穿得最合脚。”
天星不响,坐下继续擦鞋。
枯云又道:“去年年头,他便让我来做双新鞋好与他一同去江西采风,当时俗事缠身,无法赴约,来晚了。”
天星将鞋夹在膝盖中间,捞起地上一块小板刷,挤了点鞋油往皮鞋皮面上一抹,两手扯一块布巾来回一抹扯,抬起头看着枯云,道:“帽子摘了吧。”
枯云一愣,还是照做了,他甫摘下帽子,天星瞅着他,稍偏过头,借着光将他看了又看,半疑惑半惊奇地问道:“小兄弟,你……姓枯?”
“木古,枯。”枯云说,帽子拿在手里,摸着边转了一圈。
天星起身去关紧了门窗,神情忽然是十足戒备的。枯云紧张地问:“这鞋要是麻烦,我还是找别家吧。”
天星看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个箭步过来是按住了他,激动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的事,光祖都和我说了,你这眼睛,绝认错不了。”
枯云忙问:“师兄和你说过什么?”
“说你为朋友报仇,苦学五年,连杀两人,还想为民除害,不料却失了手,”天星一摆手,“反正小兄弟,你的故事早就传开了,组织上是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
枯云听到这里,打断他道:“怕是给您误会了,我这次来不是要去江西……”
“去江西?”
“之前光祖师兄想带我去江西……”
天星一顿,坐下,点烟,他抽旱烟,味道很重,他道:“江西的部队已经转移了,不瞒你说,我也已经很久没和光祖联系上了,但是上海的斗争还在稳定持续地发展,上海还大有可为。”
枯云道:“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一个斗争来的。”
他将自己的设想对天星和盘托出,天星听后,立即道:“你的想法很好,具体怎么执行,我来帮你想办法。”
枯云始料未及:“可是,我并不想加入……组织啊?我只是想完成一个个人的心愿……”
天星抽烟,烟雾缭绕:“革命不一定非得加入哪个组织才能干,我以个人的名义支持你,这位杨小姐的故事我也听闻一二,确实是个可怜人,也是个敢于和自己的命运做斗争的人。”
枯云低下头,不响,就这样,他在慎成里真的碰上了运气,天星提议他们可以在上海的某处露天影院搞这个活动,他还给枯云印制了活动宣传单,在街头小巷分发。枯云还遇到了不少愿意无偿帮助他的善心人,这些人都是出入天星这里的年轻男女,几乎全是在校的大学生。其中有位女学生尤为积极,常跟枯云一道去咖啡馆和公园里分发传单,她将这次活动的意义看得十分重大,她预言这将是一次盛况空前的妇女解放运动。
枯云对这些字眼一知半解,懂得不多,时常在谈话时沉默,女学生因他的不响而陷入害羞,枯云更觉尴尬,只好每次发完传单,都请她喝一杯咖啡,或吃一块蛋糕以表感谢。
这项业余活动耗了枯云不少的时间,他白天出门,傍晚时才会带着一身咖啡香味回到尹公馆。尹醉桥嗅觉敏锐,甚至到了叫枯云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准确地闻出枯云身上残留哪一种咖啡的香味。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下来,枯云不怎么高兴了,在尹醉桥点名了他下午喝的那杯咖啡后,回说:“去外面喝咖啡总比在这里死气沉沉要好吧?你要在这里发霉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可不想发霉!我去哪里你也管不着。”
尹醉桥看看他,道:“你成共产党了?”
枯云大骇:“尹醉桥!你是不是找人跟踪我了!!”
尹醉桥扬眉,枯云抓开他的头发,说道:“你开天眼了吧你!”
尹醉桥不理会他,转身走开,枯云跟在他后面,咋咋呼呼:“我可没去干革命做地下党,他们说的我都不懂。”
“天天喝咖啡,早晚喝懂。”尹醉桥道。
“我喝咖啡也碍着你了??我可没花你一分钱!”枯云说。
“日本大使馆偷得倒勤快。”
枯云咬咬嘴唇,尹醉桥斜眼看他,说:“喝咖啡的时候不看报纸?”
枯云扭头:“不喜欢看,看不习惯。”
尹醉桥继续往前走,进了小房间里,枯云要跟进去,却被他拦了下来,手杖一横,做了只瘸腿拦路虎。
“你干吗?”枯云眨巴眼睛,“好好好,你看我整天有咖啡喝,活得滋润,心里扭曲,心里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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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床都不让我沾了,那给我床杯子,我睡客厅去。”
尹醉桥一哼,阴阳怪气,道:“我要在里面发霉,你去外面咖啡馆。”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小肚鸡肠!”枯云鼓起眼睛。尹醉桥一伸手,把他今次脸上画的小胡子抹去了些。枯云瞧着他,自己连抹带擦把脸弄干净了,一低头,说:“我又不招摇,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哪还有人会记得我这么个人?”
尹醉桥又用手去撑他的眼皮,枯云不知怎么,火了,打开他的手,说:“你以为我想要这双眼睛?你要你挖出来!挖出来做玻璃弹珠玩儿去!”
他发着脾气走开,真去了客厅睡觉,倔着性子,连被子都没要,也没拿。到底是要入秋的天气了,半夜里,枯云打着冷战冻醒了,抱着胳膊在黑暗里躺着,一门心思骂尹醉桥,不一会儿,说不清是几点钟,尹醉桥走过来了。他的脚步声太别致,他就走到客厅门口,停下了,不动了。
枯云缩在沙发椅上,他的颤抖停止了,他聚会神地听着。
尹醉桥依旧没有动作,他仿佛静止,与时间一样,听不到,看不到。枯云闭着眼睛,静静地,他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两人在餐厅里碰到,各自吃早点,清粥小菜,枯云吃得嘴里没味,还是在尹醉桥的嘴里讨到了一点滋味。
尹公馆里人气凋零,幽森空寂,两人往屋里添了点响动后,各自拾干净,又各忙各的去了。枯云这天计划去设想中的首映场地实地勘察,那是一处临黄浦江的公园,地势平坦,一片绿草地势头喜人,草地中央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年岁颇长,已成参天之势,非常适合架设荧屏。另外此地还有两点优势非常重:一是远离城市的中心,更远离巡捕的眼界;二则公园小路四通八达,对于人员的疏散和撤离可谓方便快捷。
枯云绕着公园转了一圈,坐了会儿后就去了慎成里。他与天星凑在一起抽烟,谁也没提什么集会什么运动的,闲话几句家常,天星给他擦干净皮鞋,他便出来了。恰巧,他在弄堂里遇到了那位女学生,她提着一双皮鞋打掩护,撞见了枯云,冲他挤挤眼睛,两人去了角落讲三话。
“明天就是首映啦。”女学生说,看着枯云。枯云点点头,女学生一瞅他,噗嗤笑了。枯云摸摸自己的脸蛋,道:“今天贴了这一脸的胡子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女学生道:“你身上香,和别人都不一样。”
枯云抬起手背闻了闻:“香皂味道。”
“从没闻过的。”
“别人用的,我借来用用。”枯云说。
“喏,这个给你。”女学生从书包里拿出张折了三折的长方形纸片给枯云。枯云展开一看,纸片上既印了杨妙伦的肖像照,还写有她的生卒年月,人生经历,作品年表,最多篇幅是在讲述她与日本股东藤田的斗争。她的顽强抵抗。
“新女性意识的觉醒,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觉醒……”枯云念道,这是尾声了,他抬眼,“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口吻好像。”
“是说光祖大哥吧?”
“你们认识?”枯云笑笑,将纸片还给女学生,“对的,你们是一个阵营的。”
“怎么样?你觉得写得还行吗?我想明天给到场的每一位都发一份,很多人都会去的,我的同学们,他们都会去。”
“他们都是杨妙伦的影迷吗?”枯云问道。
女学生忽然很激动,睁大了眼睛急切地说:“仅仅是因为她得罪了这个日本人,她的影片就无法公映,这是社会的不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影迷!”
枯云又低头看那张纸片,一阵停顿后,他道:“她爱美,穿旗袍最好看,舞也跳得很好,上海舞皇后,人有大善心,一生聪明,唯独笨在感情上,她……是在爱情上落了难的。”
“这些话,请你加进去吧。”
女学生一直看着枯云,他讲完话,她冒失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面红耳赤地说:“我们都会记得她的,她是勇敢的人。”
枯云笑笑:“她要身为男儿身,或许已去了东北打日本人了。”他往远处看,“她曾和我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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